巳牌左右,文新到了驛站前的廣場。兩個侍女先一步入村,大概消息尚未傳出。
昨晚范家的人逃走,村民已得消息.追趕的人返回時,大索全村的爪牙們方行撤走,風聲鶴嚦,草木皆兵。
全村包括驛站,家家閉戶,街上不見任何村民。
只有幾個爪牙在各處巡邏,他們看到了盛怒而來的文新,卻不敢上前動手,一面派人桌報主子。一面跟在後面監視。
他並未停留,大踏步向葛家宅前的廣場走去。村民從門窗的縫隙向外偷瞧,沒有人敢外出。
他身後,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爪牙,愈來愈多,在二十丈外亦步亦趨。
前面奔來了四名大漢,看清是他,慌張地退至兩側的小巷口,然後加入後面的同伴行列中。
他的出現,帶給這些暴徒們無比的震駭。
就憑他單劍赴會,獨闖虎穴龍潭這份膽氣和豪情,便足以鎮住這些無法無天的亡命之徒。
爪牙們以為他必定到葛家,因此放膽跟隨。
豈知他到了一條小巷口,突然止步回身,將江黛綠的上衣丟在地下,陰森森地向眾爪牙說:“去告訴你們的主子,不要再叫像江姑娘這種二流人物來送死。”
說完,閃入小巷不見。爪牙們追入小巷,小巷彎彎曲曲,早已不見人影。五六十名暴徒大索全村,雞飛狗走。
把守北柵門的四名爪牙,提刀在手監視著村內外,突然發現左近的室角,踱出文新的身影,不由大吃一驚,有人發出警哨,同時一擁而上。
雙方相距十餘丈外,文新突然一聲怒嘯,一聲龍吟,秋神劍出鞘,像一頭怒豹猛撲而上,長驅直入。
“啪!”一聲,有人頭落地,無堅不摧的秋神劍乘勢排空直入,無情地貫入了心坎要害。
劍光如匹練,劍影似龍騰,從霍霍刀光中飛騰而過,屍體向兩面飛跌。
一衝錯,四個人中剩下一個。
他到了柵門口,扭頭向碩果僅存的爪牙說道:“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在路上等他們來。”
說完,收劍出柵從容舉步。
三里外是一處山口,地勢平坦,但山口狹窄,只須退入山口,追的人除非能擊敗他,否則休想通過。
文新站在山口前,抱肘而立,靜候強敵。
第一批人追到,在二十步外列陣。
第二批人到了,為首的是葛天虹、沈君豪、韓彥昌、楊文傑,與第一批人會臺,共有三十名之多。
葛天虹左手提著江黛綠的上衣,臉色難看已極,率領沈君豪三位死黨,惡狠狠地迫進。
他冷然屹立,不言不動。
葛天虹在丈外止步,咬牙道:“你殺了江姑娘?”
他冷冷一笑,不加理睬。
“回答!”葛天虹暴怒地叫。
他嘴角含著一絲冷笑,不加理會。
葛天虹怒火攻心,吼道:“斃了他!”
沈君豪拔出鬼頭刀、虎吼一聲、一躍而上。
韓彥昌後出,但丈八長的流星錘,卻後發先至,錘頭如流星般射到,勢若奔雷。
兩人都有同一心念,先下手為強,不許他有拔劍的機會,突下殺手行雷霆一擊。
同一瞬間,葛天虹袖底寒光一閃,悄然射出一支袖箭,以令人難覺的奇速射向文新的小腹要害。
他不拔劍招架,直待錘頭行將及胸,方右手一伸,抓住了流星錘,猛地一帶,接著運勁一抖。
錘鏈夭嬌如龍,一聲怪響,纏住了砍來的鬼頭刀。
韓彥昌的流裡錘被奪,人向前兇猛地衝來,扣在腕外的鏈環來不及解開。
文新手中的流星錘,“噗”一聲投向沈君豪的腦袋,沈君豪的鬼頭刀被鏈所纏,一怔之下。錘頭已從眉心砸入,腦袋炸開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劍光一閃,韓彥昌的人頭落地。
就在文新拔劍扭身斃敵的剎那間,袖箭探胯骨而過,劃破衣褲,割開一條血糟,如不是他拔劍斃敵,很可能捱上致命的一箭。
“砰砰!”兩具屍體栽倒。
葛天虹與楊文傑皆已撤劍在手,還來不及上前策應.一接觸生死已判,搶救已嫌太晚了。
文新摸摸創口,摸了一手血,咬牙說道:“可惜未能要我的命。”
文新向前迫近,冷冷笑道:“現在,看是誰要誰的命。”
葛天虹一聲叱,搶制機先攻出一招“靈蛇吐信”,劍動風雷發,聲勢極為渾雄。
楊文傑也同時發動,從左側切入,“分花拂柳”向腰部進攻,配合得極為緊湊。
文新向左一閃,避過“靈蛇吐信”,“錚”一聲,以劍脊崩開楊文傑的劍,乘勢疾進而入,象是電光一閃,一劍刺入楊文傑的胸口。
葛天虹一招勢盡,勞而無功,剛想變招進擊,奪目電虹已經劈胸射至,不由大吃一驚,百忙中揮劍急封。
一聲輕響,手上一輕,劍身齊柄而折,接著感到電虹在眼前一閃,右肩一冰。
“噗!”握劍的手齊肩而斷,跌在腳下。
臂斷了,當時並未感到痛楚,秋神劍太鋒利了。
左肩又是一震。左手齊肘而斷。電虹下墜,拂過右膝。
“砰!”葛天虹摔倒在地,右膝骨裂開,獨腳無法支持沉重的身軀,不摔倒才是奇事。
“補我一劍!”葛天虹淒厲地大叫。
雙手已斷,右足被廢,這輩子即使留得命在,也沒有什麼想頭了。
文新卻退了兩步,冷笑道:“我不殺你,殺你太便宜你了!”
“救我!”葛天虹拼餘力狂叫。
衝上搶救的二十餘名爪牙,只看到電虹射來,人影冉冉而至,只驚得魂飛天外,膽小的人發狂般轉身開溜。
“啊……”慘叫聲驚天動地。
虎入羊群,秋風掃落葉。
逃得最快的兩個人,遠出五六十步外,沒聽到身後有聲息、心中一定,壯著膽扭頭望。
不看倒好,只看得心中發冷,血液似乎已經凝結,跑不動了。
文新的身影已經不見,只看到當途橫七豎八散佈成一線的二十餘具屍體,血腥刺鼻令人作嘔。
唯一動的東西,是隻留了一條整腿的葛天虹,在原地扭動抽搐,已叫不出聲音。
兩人心膽俱裂,突然打一冷戰,不知何來的精力,向武連驛發狂般飛逃。
前面人影來勢如潮,第三批三十餘名主腦人物終於趕來了。
領先的五個人,正是五龍幫五位幫主,老二多頭龍江叔穎帶了五個人在前面飛趕,救女心切搶先趕來。
“二爺,不……不好了……”兩個劫後餘生的亡命爪牙,不約而同上氣不接下氣地狂叫著。
多頭龍臉色泛灰,止步厲聲叫:“跑什麼?怎麼-回事?”
兩人奔到,一個臉色死灰,喘息著說道:“就……就剩下我……我們兩……兩個……”
“什麼兩個?”
“其他的人全……全死了!”
多頭龍大駭,追問道:“全死了?可能麼?這片刻間,殺雞也殺不了那麼多,少當家的呢?”
“兇多吉……吉少……”
“走!在何處?”
“前面山口。”
左面的山坡下,文新站在一塊大石頂端,叫道:“在這裡,閣下。”
後面二十餘步外的大龍頭青龍顏群。迫不及待地從側繞出,二十餘名高手紛紛掠來,兩面夾抄而上。
石上人影已經失蹤.三十餘名高手發狂般在附近窮搜。這一帶怪石如林草木叢生,最易藏人,要搜一個人,得花不少工夫。
人開始分散,三五成群上下四方分區搜索。
南面四個人按至一座怪石下,以劍拔草快速繞石而過。
前面的人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異響,扭頭一看,看到兩名走在最後的同伴,一先一後向下栽。
接著,人影從巖頂飛降,劍氣森森光臨頂門。
“呔!”兩名爪牙揮劍上攻,同時對付下撲的狠招“萬笏朝天”。
下撲的人影突然折向下墜,接著劍虹流轉,眨眼間便已近身,連人影也未看清,徹骨奇寒的劍尖已經刺入體中。
“啊……”有一人發出悽絕人寰的慘號。
等到附近的人聞警趕來,四個人已經斷了氣。
不久,東面又傳來慘號聲。
大龍頭帶了五個人,惶然棄出路中,發出撤退的信號。
平安退出的只有二十一個人,有三分之一的人永遠也出不來了。
“咱們回去放火焚村,迫他出來面對面決戰。”大龍頭咬牙切齒地說。
二十一個人往回走,愈走愈快,誰都不想留在後面。
走了半里地,對面一株大樹下踱出文新高大的身影,輕拂著手中的秋神劍,迎面而來冷笑道:“大概你們的人,所剩不多了,正是咱們生死一決的好機會,你們才來呀!”
大龍頭青龍顏群舉手揮退眾爪牙,獨自仗劍上前,咬牙切齒地說:“閣下,你太過份,太殘忍了。”
文新立下門戶,虎目怒睜,厲聲道:“你們對待武連驛那些可憐蟲,比在下殘忍一萬倍,居然指責在下殘忍,可知你已經不是人,上吧!你想用口舌置我於死地麼?”
“咱們有過節麼?”
“在下被你們沉在水牢半天,就算是過節好了。”
“那也用不著殺了本幫這許多人洩憤?”
“你難道就不說你的人皆想要我的命。”
二龍頭多頭蛇鐵青著臉上前,恨聲問:“閣下貴姓大名?小女黛綠,目下她怎麼樣了?”
“在下姓辛,名文昭,你們不會聽過在下的名號,你的女兒目下死不了,但武連驛的無辜可憐蟲如果再死一個人,你就不必想你的女兒了。”
大龍頭臉色大變,駭然道:“你……你是大小羅天傳信天下要以重賞買你的人頭,大小羅天的叛逆辛文昭?”
辛文昭仰天狂笑,笑完說:“想不到你居然知道辛某的來歷,你可以死而無怨了。大小羅天傳信天下買辛某的頭,而辛某也走遍天下搏殺大小羅天的群魔。這裡地方廣闊,便於施展,你們二十一個人一起上吧,免得在下多費手腳。”
青龍毛骨驚然地向後退、手似乎握不住劍。
“你為何不上?”辛文昭大喝。
“在下不是大小羅天的人。”青龍戰慄著說。
“但你是屠殺武連驛平民百姓的罪魁禍首。”
“這……這都是小……小徒葛天虹任……任性胡為的罪……罪過……”
“你敢說你不知情?”
“我只讓他處置七雄,以收殺雞做猴之效而已。”
“七雄只死了兩個,其他都是地道的可憐蟲,地牢中那些人,他們難道該死。”
“這……”
“你們只有一條路可走、與在下生死一搏。”
“辛兄,請不要逼人大甚。”多頭龍硬著頭皮說。
“二十一比一,你說誰欺人大甚?”
“咱們天膽,也不敢與大小羅天的人為敵,你應該早些亮名號。”
“在下已不是大小羅天的人;”
“給咱們一條活路走。”大龍頭臉無人色地說,完全失去了自制。
辛文昭凌厲的目光,掃視眾暴徒三匝,確也有所顧慮,怕這些五龍幫的精英作困獸之鬥,自已是否有絕對勝算,尚無把握呢!
他沒想到大小羅天的聲威,竟然如此驚人。
他如果目下仍是大小羅天的人。真難想象這些人對他的態度,又是何種光景?這些傢伙可能已經嚇軟了。
“我給你們一條活路。”他大聲說。
“咱們聽候吩咐。”青龍喪氣地說。
“目下是午牌初,距午正尚有半個時辰左右,丟下你仍的兵刃暗器,只許帶簡單行李和少許盤川,午正之前,你們必須離開武連驛三里以上,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聽明白了麼?”
多頭龍惶然叫:“辛兄.我的女兒……”
他冷笑一聲道:“她可以活。”
多頭龍追問:“她目下在何處?”
他冷冷地道:“我會要她追上你。”
多頭龍丟下劍說:“幸勿食言。”
他哼了一聲說:“在下用不著食言。”
青龍丟下劍、扭頭就走。爪牙們紛紛丟下兵刃暗器,狼狽而逃。
辛文昭隨後進入武連驛,親自監視著五龍幫的人匆匆向村南撤走,然後撲奔鬼愁澗棧。
範雲深一家喜出望外,他解了江黛綠的綁,解了穴道,命範姑娘從包裹中取出一件衣衫給江黛綠穿上。
江黛綠臉色灰敗,戰慄著問道:“你……你把家……家父殺了?”
“我饒了他。”他冷冷的說。
“不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把範姑娘背上,回武連驛。”
江黛綠不敢不遵,乖乖地背了範姑娘上路,一面走,一面不放心地問道:“文爺,我爹怎樣了?”
“責幫老少男女共有四十六名,已經向南撤走了,在下限令他們在午正之前,離開武連驛三里以上。”
“他們撤走了?怎麼只剩下四十六個人?”
“其他的人死了,葛天虹也流盡了血而死,便宜了他。”
“他……”
“他永遠不會再害人。到了武連驛,你可以向南追上令尊,可能他會在三里外等你。”
棧道將盡,他將秋神劍信手丟入百丈深淵。
江黛綠大驚,惋惜地叫:“老天,你怎麼暴殄天物?你不要,為何不還給我?秋神劍是宇內五大名劍之一,你……”
“還給你讓你仗劍行兇麼?這些兇物最好的歸宿是毀去。”他冷冷地說。
“你應該用,有利劍在手,如虎添冀……”
“你算了吧!有利劍在手。死得倒快些。別人持有此劍問題不算嚴重,在我手中卻等於是插標賣首?”
“為什麼?”
“令尊會告訴你為什麼。”
江黛綠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好多問。
辛文昭說的是實情,秋神劍如果在他手中,走到何處皆可被行家認出,必將引來天大的麻煩,大小羅天的爪牙,必定蜂湧而至,豈不是等於插標賣首?
距柵門尚有半里地,他停下命江黛綠放下範姑娘說:“江姑娘,你可以走了。相煩告訴令尊,貴幫如想找在下清算過節,可以在江湖上找我。”
江黛綠困惑地問:“咦!你不在武連驛居住。”
“在下已將範二爺一家送抵地頭,責任已了,我屬於江湖,自然回江湖。快走吧!令尊也許等急了。”
江黛綠注視著他,幽幽地說:“我將埋頭苦練,總有一天,我會找你的。”
他淡淡一笑,冷冷地說:“只要我不死,我不會避開你的。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面的。
不過,我勸你放棄報復的念頭。姑娘,女人不像男人,光陰無情,青春不再,即使你肯花十年光陰找到我,報了仇.但你的損失,卻是無可彌補的,何況你根本不可能勝得了我。
走吧!後會有用。”
“後會有期。”江黛綠不然地說,舉步走了。
他拾起包裹背上,向範雲深笑道:“二爺,我也要走了,請多珍重!”
範姑娘大驚,叫道:“文大哥,你不是要在我家落戶麼?”
他搖搖頭,苦笑道:“經過這次劫數,我怎麼能留下,不可能了,不消三五天,便會有人來找我動刀動劍。”
“五龍幫的人還會來?”
“他們不會來了。”
“文大哥,留下吧,我們……”她懇求地說。
“不可能的。”他嘆息地說,抬頭望天黯然地又道:“有一無我會安定下來的,但決不是現在,但願我能活到那一天。”
範姑娘伸手抱住他的腳,位道:“文大哥,求你留下來。”
他俯身輕撫姑娘的秀髮,長嘆一聲道:“我如果留下,不但我危險,而且會連累你們。
姑娘,我是個流浪的人。”
他轉向老淚縱橫的範雲深夫婦,笑道:“二爺,不必難過,你我在偶然中相遇,必在偶然中分手,天下間的事,如此而已。”
“你要到何處安身?”範雲深嘆息著問。
“我從江湖來,回到江湖去。不出三年五載,我便可返回故里與親友團聚。貴地山青水秀,終非我久戀之家。諸位,珍重再見。”
他爽朗地說完,轉身大踏步走了。
範姑娘淚眼盈盈地注視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失魂落魄地道:“這是個有鐵石心腸的人,祝福你。”
範開平籲出一口長氣,喃喃地道:“這是一位風塵奇士,草莽中的潛龍,我們確是留不住他的,願上蒼庇佑他。”
辛文昭登上前面的山口,轉身回望下面靜靜的武連驛,仰天引吭長嘯,豪放地說:“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耽在這窮山惡水的僻壤避世,我怎能如此委屈自己?”
他迴轉身,毫不遲疑地昂然舉步,踏上他想走的旅程,抬頭挺胸步伐堅定,無畏無懼地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