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了通向小窗的大樹,這是樂正中夫婦上下廢樓的通道。
樹的四周,四支銀管徐徐洩出無色無味的奪魂霧,只要他接近至三丈內,便萬無倖存之理。
毒太陽當頂,沒有一絲風,奪魂霧凝結不散,進入散佈範圍便一切都完了。
他大踏步接近大樹,在五六丈內突然心生警兆,心潮一陣洶湧,站住了。
古樓一無動靜,四周蟬聲震耳。
如果他不是碰上三角臉中年人,如果他不知道有關大小羅天的消息,他會毫不在意地登樓。
但這時,他卻謹慎地作了最壞的打算。
大小羅天的人,是否已經迫得樂正中就範,在樓上等著他自投羅網?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是大小羅天花了八年心血,培植出來的第一名弟子,受不了大小羅天的人間地獄生活,毅然掙脫束縛而亡命天涯。
儘管他藝臻化境.逃亡期間依然不停地苦練,但大小羅天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可怖的地獄。
那兒的人,像冤魂似的苦纏著他的身心。提起大小羅天。仍令他心驚膽跳,惡夢連連。
不能釋懷。
昨晚虞允中三人遭了毒手,顯然是不倒翁透露了他的底細、對方發現他不在,前來找他乃是情理中事。
“樂正前輩。”他叫。
樂正中要他改名為樂正宏,叫他為宏兒,他心中一萬個不願意,叫他改口稱人為父,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叫對方為前輩,不肯改口。
樂正中出現在窗口,不悅地叫:“你胡叫什麼?還不趕快上來?”
他搖頭,說:“咱們必須馬上離開此地。”
“胡說!你明知我不能在晝間走動。你說,為何要馬上離開此地?”
“大敵將至,再不走你會後悔。”
樂正中大喜,欣然問:“你與西天門的人衝突了?如何?”
“你怎知我與西天門的人衝突了。”
樂正中一怔,支晤地說:“想當然耳,不倒翁不會讓你安逸的。”
辛五已經下定決心,堅決地說:“你們如果不走,我先走一步,晚間咱們在城外南關的路旁會合。”
“胡說!你居然想獨自行動?”
他哼一聲,道:“那你就得立即動身。”
“你忘了誰是主人了……”
“我承認你是主人,我已經決定效忠你的奈何天,因此你也得尊重我的意見,否則你腿下不便,我無法保障你的安全。”
“萬一,我有了三長兩短,你死定了。”
“至少,我還可以多活十天半月。但如果留在此地,咱們便會死無葬身之地。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可你死,也不願留下陪你在黃泉路上作伴。你到底走不走?”辛五口氣非常堅決。
樂正中口氣一轉,說:“好吧!走就走,快上來把行囊拾掇拾掇。”
他不知是計,說:“早說這句話,不就皆大歡喜。”
說完,向樹下走會。
“樹下有奪魂霧!”上面突傳來吳倩倩的尖叫聲。
“噗!”一聲悶聲,窗口消失了樂正中的醜惡面龐。
“啊……”慘叫聲同時傳出,是吳倩倩。
他駭然撇身暴退、大叫道:“樂正中,你是什麼意思?”
身後人影悄然撲來,像一頭獵食的豹。
他警覺地屏住呼吸,撲風聲根本瞞木了他經過千錘百煉的靈敏聽覺,大旋身就是一掌劈出。
“噗!”一掌中的,劈中外來的玉鳳符貞右肋背。
玉鳳符貞知道他高明,卻沒料到他竟能在震耳的蟬鳴聲中,聽出身後的輕微聲息。
本來戟指點向他的脊心穴,不但一指落空,反而捱了一記重掌。
不等她倒下,辛五已抓住了她,像是老鷹抓小雞,飛躍丈外。往地下一丟,一腳踏住她的小腹,捉住她的手一陣好搜,將搜出的兵刃和兩支銀噴筒丟掉,然後帶著她移至另一處,重新踏住她的小腹,向上叫:“樂正中,要不要你的妻子?”
樂正中出現在窗口、一手抓住臉無人色的吳倩倩,推出窗門叫道:“你又要不要你的老婆?”
他哈哈狂笑,笑完說:“如果昨晚你將女門人送抱投懷春風一度,也可稱為老婆,大概是你樂正家的門風規矩,傳出江湖,保證可以笑掉天下英雄豪傑的大牙。放了她,我將你的老婆還給你。”
樂正中挾了奄奄一息的吳倩倩,一閃不見。
不久,出現在大樓前,一手挾人,一手點杖,一步一跳地奔來,厲聲道:“你知道你所犯的錯誤嗎?你不想活了?”
他哼一聲說:“不要走近,閣下。我說過我要跟你回奈何天,替你賣命,但你得尊重我的意見。你放下放吳姑娘。”
“狗東西!處治叛逆門人,沒你的事。”
“好,那你已表明你的態度,不管你老婆的死活,那好辦。”
“嗤”一聲裂帛聲,玉鳳的衣襟被他撕破了。再一拉,胸圍子應手而破,飽滿潔白胸膛,暴露在他的眼前。
“我先剝光了她再殺。”他陰狠地說。
“天呀!你……”玉鳳尖叫,卻無法掙扎。
樂正中急得要吐血,厲聲叫道:“住手!!你這該死的東西不是人。”
他冷哼一聲,陰森森地說:“對付你這種人性已失的人,只有用這種手段才有效,你放不放吳姑娘。”
“你……你可想到後果?”
“想到了,我要帶吳姑娘走,去找人拔毒。”
“你毫無希望……”
“至少我得一試,總比跟隨你要好得多。”
“不要輕於嘗試……”
“不要為我擔心了,擔心你自己吧!哦!我有件事要問你,你為何又要用毒霧來計算我?”
樂正中完全落於下風,硬著頭皮說:“預防萬一,你不是易於就範的人。”
“我不滿意你的解釋。先將人放過來,記主,千萬不可弄鬼,免得你後悔。”
樂正中舉動遲疑,但最後只好將吳倩倩放下說:“你也同時將人放開。”
他收回腳,玉鳳尖叫一聲,掩住赤裸的酥胸,狂奔而走。
吳倩倩卻仰臥在地,久久方吃力地抬起頭,叫道:“辛……郎……哇……”
她噴出一口鮮血。頭頹然著地。
“咯咯咯……”樂正中得意地獰笑。
他心中一冷,劍眉一挑,咬牙道:“虎毒不食子,你這老狗……”
“鏘!”長劍出鞘。
樂正中向後退,也撤出長劍,扭頭叫道:“娘子,聯手斃了他。”
玉鳳已登樓換衣,哪能趕得及?
見沒來人,改向辛五說:“老夫情急下手重了些,不能怪我。跟我回天台山奈何天,我替你除毒。替你另娶一位千嬌白媚的妻子,不要錯過機會。”
一面說,一面向樓前的石階退。
辛五已到了吳倩倩身旁,恨恨地說:“老狗,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解藥,否則……”
“解藥放在奈何天,目下誰也無可奈何。”樂正中大聲說。
辛五的目光,接觸到吳倩倩那動人心絃的悽苦眼神,想起答應她不向樂正中迫取解藥的承諾,不由心中一酸。
他收劍入鞘,悽然抱起她的身體,慘然道:“我帶著你,晝夜兼程奔向嶽州府。我答應你,我要娶你為妻。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
吳倩倩已說不出話來,染滿鮮血的嘴唇抽動數次。無神的眸子,突然出現一絲比痛苦更深刻的笑意。
他虎目中有淚光,顫聲道:“他打了你一掌,我會帶你去找最好的郎中,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傷……”
“辛……”吳倩倩吐出了-個字,微弱得只有他才聽見。
“倩倩,我們這就走。”他哽咽著說,抱起倩倩轉身便走。
樂正中大叫道:“你就走?”
他沉聲道:“不錯,不要來追我。”
樂正中追問:“你不是跟我走。”
他斷然地答:“我有我的路。”
樂正中嘆口氣說:“你難道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咬牙切齒地說:“辛某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你有何打算?”樂正中不死心地問。
“先替倩倩治傷。”
“你既不能抱著她到府城,那樣嫌晚了,又不能向西天門不倒翁求助,也沒有同伴替你照料……”
他渾身一震,倏然轉身,厲聲道:“你怎知道我沒有同伴照料?”
樂正中臉色大變,急道:“你……你不是已經和同伴拆夥了麼?”
他抬頭向西望去,樓位於山坳內,四面山巔內合,古木參天,頭頂只能看到天的一角而已。
農莊在六七里外,這裡既聽不到大火的畢剝聲,也看不見向西北天際飄升的濃煙。這是說,在此地根本不知道農莊被火焚的消息。
玉鳳已換了衣衫,回到樂正中身側。
他緊吸主玉鳳的眼神,一字一吐地問:“昨晚你兩人到何處去了?”
玉鳳臉色大變,轉首他顧迴避他的目光。
樂正中哼了一聲道:“胡說,昨晚咱們未曾離開。”
他陰側側地說:“你心虛了,你應該知道我昨晚一夜不曾入寐。”
“你……”樂正中急急爭辯。
“你陰狠狡詐,但並不聰明。”他打斷對方的話。
“閉嘴!”
“你為何殺他們?”他厲叫。
懷中的吳倩倩發出一聲嘆息,身軀突然一軟。
他心中一震,低頭一看、尖叫道:“倩倩,倩倩,你……你不能走……”
吳倩倩氣息已絕,鮮血仍從口中溢出來,沒有光彩的雙目張得大大的,瞳孔已呈現散光。
魂歸離恨天,她死在愛人懷中,死不暝目。
他淚下如雨,埋首偎著倩倩的臉頰,失神地喃喃低呼:“倩倩,原諒我,原諒我,我害了你。你救了我,卻斷送了你自已,我……”
這瞬間,樂正中抓住他失神的機會,飛躍而上。
玉鳳略一遲疑,也隨後撲出。
他猛抬頭,一聲厲嘯,側身三丈,放下倩倩含淚叫道:“倩倩,你等著吧!”
“鏘!”劍鳴刺耳,長劍出鞘。
樂正中到了,長劍來勢奇疾,恍若天雷下擊,直劈而下,力道萬鈞,劍氣迸發,劍身隱發龍吟。
“錚!”他斜封一劍,側飄八尺。
樂正中更糟,斜撞出丈外,幾乎撞中一株大樹。
風雷驟發,劍虹如電,他接下了玉鳳攻來的七劍,立還顏色,連攻三劍。把玉鳳迫得連連後退。
樂正中左腳不便,進退不夠靈活,加入搶攻,迫他放棄追襲玉鳳。
三人就在樹下展開一場罕見的生死決鬥,激烈的劍氣將地上的枯葉蕩得八方飛舞,棋逢敵手,生死須臾。
三人進退如電,像走馬燈般在林木裡追逐不休。
三十招、四十招……
雙方都掏出了壓箱子的貨色,步步兇險,寸寸殺機。
樂正中夫婦的合璧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奈何天一門之主果然名不虛傳。可是,仍然無法佔盡上風。
辛五沉著地應付,他並末急於迫攻,在尋找可擊破合壁劍術的破綻。
他要一舉將二人擊倒,以免有一個人乘機逃命。
這兩個一美一醜貌合神離的夫妻,有一人被放倒,另一人必定逃脫,他豈能與對方在山林間追逐捉迷藏?
他必須同時將兩人擊倒,這機會太渺茫了,樂正中夫婦藝業之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太難把握了。
另一個困難是他得向樂正中討取暫時壓制毒藥發作的普通解藥,絕對不能失手將對方擊斃。
高手拼命,每一劍皆是可怖致命狠招,失手的機會少得難以想象。因此,他始終未能抓住雷霆一擊的好機。
三人皆汗透衣衫,真力開始減退。
五十招!樂正中的身法開始慢下來了。
辛五開始察覺壓力在減輕,心中大感興奮,目光落在樂正中的左腳上,心中暗罵道:“我真該死,為何不針對老鬼的弱點下手?”
我不該與他拼匹夫之勇的,只要擊倒其中一個,另一個能逃得了多遠?我真太過愚蠢了。
心念一轉,立即付諸行動。
“錚!”一聲震開玉鳳攻來的一劍,身形一轉,人化旋風,以快速絕倫的身法閃至樂正中的身左,劍疾沉而出,招發“飛電沉雷”,但見劍芒發電光石火,射向樂正中已受傷的左膝。
樂正中旋身沉劍急封,玉鳳的劍同時襲向辛五的腰肋,迫他放棄樂正中自救,死纏著不放。
他早已打定主意,扭腰下挫、突然接招斜掠而出,劍虹一帶,削向樂正中的左腳,緊鍥不捨。
樂正中一封落空,火速旋退。恰好落入他的計算中,左腳完全暴露在他的劍下。“啪嗤!”兩聲輕響,代腳的杖先中劍一折而斷,左膝蓋骨應劍而碎。
“哼!”幾乎在同一剎那,他反手接了玉鳳刺來的一劍,劍氣乍斂,人影倏分,勝負已判。
“哎……”樂正中驚叫,“砰!”一聲跌出丈外。
玉鳳連人帶劍被震飄八尺,身形尚未穩住,劍虹已像電火流光,快速絕倫地指向她的小細腰。
她花容變色,發狂般以“雲封霧鎖”封架,“錚錚!”兩聲狂震,火星飛濺,總算封住兩劍,第三劍卻排空直入,她想招架已力不從心。
一聲劍鳴,辛五信手一拍一絞,她的劍脫手而飛,虎口崩裂,劍尖也絞破她的右小臂一塊皮肉。
“哎呀!”她驚恐地大叫,向後急退。
辛五順勢一劍反拍,“啪!”一聲拍中她的右大腿外側。
她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身形拋起再摔出丈外,掙扎難起,暈頭轉向。
她仍不死心,伸手想拔右袖內的奪魂霧管塞子,已嫌晚了些,左肘被辛五一腳踏住了,接著七坎要穴捱了一指頭,渾身一震,如中雷殛,完全失去抵抗力。
左膝蓋骨碎了的樂正中,已一跳一跳地逃出三丈外,逃至石階,正想向大樓內逃,突聽到身後傳來長劍入鞘聲。似乎就在耳畔,本能地奮餘力扭身就是一劍。
一劍落空,右腕被抓住了,只感到渾身發麻,腕骨破裂。
接著,兇猛絕倫的掀力傳到,身不由己來一記前空翻,“叭”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有骨折聲傳出,右臂骨斷了。
人仍在昏眩中,左肩關節又被拉脫,接著胸腹被一隻膝蓋頂住,壓得他五臟六腑似要從口腔擠出,痛苦難當。
“劈啪!”兩記重耳光著肉。眼前金星直冒。
辛五搜身,沒發現任何丹丸。
“解藥呢?”辛五咬牙切齒地問。
樂正中神魂入竅,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
辛五將玉鳳拖至一旁,冷笑道:“你笑吧!等會你就笑不出來了。”
他拔劍削了四段樹枝,每根長八寸,粗兩寸。
樂正中頗感困惑地問:“你要幹什麼?”
“我要將你倒釘在樹上。”他一面削釘一面答。
“釘死了我,你也找不到解藥。”
“給不給悉聽尊便。”
“跟我回奈何天……”
“你永遠回不了奈何天了。”
“你要……”
“我要將你釘在此地,然後……”
“然後又怎樣?等死?你大概還有七八天可活。”
“比你多活七八天,我已經心滿意足。我死了,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沒有人替我惋惜,沒有人替我掉眼淚。而你,你知道麼?”
“知道什麼?”
“你將在羞辱中死去,死不暝目,大名鼎鼎的奈何天主人,在無比羞辱中死去,江湖朋友怎麼說?”
“你要如何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