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店的店堂不大,食客並不多,兩人在角落佔了一副食桌,叫來了十餘味點心。
“看來,你們的人全撤出城外了。”心月狐慢慢品嚐著美味的點心,有意無意地探口風,“我們昨天就來了,陸陸續續看到你們的人。”
“可能是的。”無雙劍客也信口答,“我這次從京都帶來的人不多,那些從鳳陽臨時調來支援我的人,不受我的節制。在南京我沒有人,南京地區的人我也不認識,他們是否出城了,恐怕只有三郡主知道。”
“我們玄女壇的人來了,天羅院的人也在這裡。”
“三郡主也在,是嗎?”無雙劍客直接了當搶著問,“不要敷衍我。”
他帶了爪牙從京都追逐杜琴小姑娘南下,半途碰上王府押囚的隊伍,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了。結果,趙王府的人死傷慘重,他也幾乎全軍覆沒。
到了南京,南京與鳳陽地區的神龍密諜另有指揮系統,他成了半個外人。撥來聽命於他的密諜,都是地位相當低的人,相處大有格格不入,無法圓熟配合的感覺,他無法發揮自己的長才,大權旁落,心中頗感不是滋味。
三郡主一直就沒和他在一起,似乎有意疏遠他,難怪他心中不平衡,一個氣傲天蒼的人感到受到忽視,難免心懷怨恨。
他一直就有個主意,多接近三郡主,要好好表現自己,希望獲得美人青睞,美人到手權勢也自然一同到手,所以非常注意三郡主的動態。
“她是主事人,行動必須守密……”
“沈姑娘!”他不悅地叫。
“我僅知道一些風聲。”心月狐還真怕引起衝突,這位無雙劍客發起威來,是相當可怕的。
“一些總比沒有好,是嗎?”
“她曾經在煉真宮出入。”
“煉真宮?在何處?”
煉真宮山門僅開創十二年,在城郊僅小有名氣,南京人士知道不多,他更是一無所知。
“就在東面街尾呀!你不知道?”
“知道還用得著問你?廢話!你知道煉真宮的底細?”他追問。
“住持宮主好像叫丹霞真人,聽說是個頗為神秘的有道全真,但……”
“但什麼?別吊胃口。”
“天羅院的人知道,綠衣使者很能幹的,一個殺手集團的首腦……”
“你也知道,是嗎?綠衣使者多少會透露些口風,而你卻是精明機警的狐仙。”
“那是一個不怎麼規矩的術士,背後有更高層的人暗中主持宮務。”
“三郡主在南京的諜網,有許多具有奇技異能的人才,建有不少活動秘窟,煉真宮該是其中之一。”
“漢府的網,絕對與煉真宮無關。”心月狐肯定地說,“她的人根本不知道有這處地方,皆匿伏在鎮上的民宅內。據綠衣使者的人發現,丹霞真人在附近有一處極為隱秘的豔窟。”
“什麼豔窟?你臉都不紅呢!”無雙劍客怪笑。
“信不信由你!總之,那是藏匿美女的地方,一個不怎麼規矩的術士,你知道不規矩的用意吧?”
“這……”
“當然啦!三郡主不會在那種地方出入。”心月狐心中冷笑。
“我到煉真宮找她!”無雙劍客變色而起。
“去找找好呀!不過,你可能要遷入煉真宮。”
“你知道豔窟在何處吧?”無雙劍客沉聲問。
“老天爺!我一直就在真定府活動,怎知道南京的情勢動靜?你以為我是神仙?我和你一樣是個陌生人,這鬼鎮上的人,講話稍快些,就一個字也聽不懂。去找綠衣使者吧!也許她知道。”
“好,我去找她。”無雙劍客兇狠地說。
煉真宮如果不是密諜的秘窟,三郡主在煉真宮出入就不合情理了,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之秘?的確有進一步瞭解的必要。
他希望不要牽涉到男女私情,在他心目中,三郡主是他追求的目標,他有耐心,早晚他會得到這個可以讓他獲得極高權勢的女人。
在通濟門內河北岸的朝日居酒店,曹世奇午後才午膳,要了兩壺竹葉青意思意思,午間也不適宜買醉。
這是頗有名氣的酒店,南門距中山王府東花園不遠,如果被眼線發現,躲在東花園內的爪牙將很快一湧而至,大白天大街上脫身不易。
他一點也不介意,脫掉帽子以本來面目出現。
城內其實已不見爪牙走動,東花園內已無三郡主的密諜駐留。
他的消息非常靈通,本來就是南京土生土長的人。
幻劍飛仙不在他身邊,活動比他積極,因為他目標明顯,不宜公然走動打聽消息。
兩人一明一暗,行動配合得十分圓熟,行動時協同一致,武功相當,合作完滿。
酒店有三間門面,店堂相當雅緻,他獨自佔了一桌,自斟自酌,自得其樂。
平時他身上沒帶有兵刃,出動是一身都是殺人利器,一雙手比刀劍更具威力,掌如刀指如槍,拳如千斤巨錘,打破腦袋有如以石擊卵,他這種人,手中是否有兵刃已無關宏旨了。
喝完第一壺酒,桌對面有人坐下了,幽香入鼻,是個臉蛋十分美麗動人的少女。臉上沒施脂粉,所以應該是少女。
他僅抬頭瞥了少女一眼,開始喝第二壺。
食桌是可以共用的,除非先佔的人有四個以上,少女坐在對面,不妨礙他的食慾。
少女並不和他搭訕,沉靜安坐不動,頗有興趣地看他斟酒進食,僅一雙明亮的大眼不時轉動。這雙明眸真像一漲秋水,十分動人。
不久,右首又有人坐下了。
他淡淡一笑,也瞥了對方一眼。
又是一個女的,薄施脂粉,是位少婦型的美麗女人,瓜子臉,雙眸也特別明亮。
兩女互相盯視片刻,可看出敵意來,明眼人定可看出,她們不是同伴。
久久,三方面都無意打招呼。
小二堂官過來了,以為他們是同伴。
少女手一揮,表示要小二走開。
“不要干戈,要玉帛,好嗎?”他放下杯,笑吟吟一團和氣。
“有關係嗎?”
“當然,非常重要。”他不再笑,正經八百,“辦任何事,首先要正名,名不正言不順,有什麼好談的?我總不能向阿貓阿狗談死魚爛骨以外的事呀!”
“有人請我找你談,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
“誰?”
“這……”少女欲言又止。
“我這種在江湖混世闖道的人,結下的仇家很多,有些仇雞毛蒜皮不值得計較,有些仇與不共戴天差不多,有些仇唯一解決之道就是你死我活。你如果不說出代表哪一方說話,談不出結果的,你走吧!叫當事的人來。”
“我想先知道你是否願意化干戈為玉帛……”
“姑娘,我浪費口舌說了一大堆話,你仍然沒聽進去,或者不想聽懂。有些仇恨,玉製是解決不了的。比方說,人已經枉死了,能用價值千萬的玉帛解決嗎?你不是作說客的人才,也沒有做魯仲連的份量。老實說,你真不配在我面前說話,如果我身邊有打手爪牙,你連接近我身邊的份量都沒有。”
他說的是實情,名號、聲望、身分都不夠份量的人,哪配扮魯仲連為人排難解紛?連自保的實力都沒有,哪能充任調解人?調解糾紛通常有強制性的條件,沒有實力哪能調解?
名號、聲望、身分,就是實力的表證,所以世間所有的人,就為此而爭得頭破血流。
“你希望我代表誰?”少女笑問,對他那些含有諷刺性的話不以為逆。
“八方地地或者石敢當。”他喝了一懷酒,嬉皮笑臉地說,“他們代表南京一南一北的地方豪霸龍頭,派了無數爪牙幫助某些人查緝我,胳膊往外彎,咋咋呼呼熱鬧得很。他們對我其實並沒造成傷害,談化解只要條件相當,嘻嘻哈哈皆大歡喜,我是不怎麼計較這種小仇小恨的,我所開的條件一定寬厚,不會為難你這位漂亮的小姑娘,說不定你我可以成為相當好的異性朋友呢!”
少婦大概等得不耐煩,哼了一聲,經引起曹世奇的注意。
“好不能代表天羅院。”少婦說。
“天羅院?沒有什麼好談的。”他臉一沉,冷冷一笑,“翻江鰲家裡,死了那麼多貧苦的無辜,天老爺也不會原諒這種殺害可憐無辜的兇手,我也不會原諒。咱們這些混世的亡命,你殺我一刀我砍你一劍平常得很,誰死誰倒楣也就不重要了,因為都是能殺能砍的亡命。平白殺害那些無力反抗的佃戶長工僕人,那是不講天理的卑怯罪行,失心瘋的懦夫行為。天地不容的罪行,決不容許兇手苟活。”
“曹兄你不覺得,敵人越少越好嗎?”少女誠懇地說,“天羅院如果與神龍密諜分道揚鑣,你的壓力是否減少了一半?他們已經調查得一清二楚,你與翻江鰲只是極普通的朋友,犯不著為了他的仇恨,與天羅院冤仇深結……”
“小姑娘,你的這些話就不對了。”曹世奇打斷少女的話,“我從不認為你們為了花紅,向翻江鰲下毒手有什麼不對,他本來就是一個玩命的人,你們賺血腥錢也是用性命巴結的,所以當初你們在琅琊山,你們行刺把我也算上,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我也是玩命的人,有和你們玩命的本錢和豪氣。你們到棲霞鎮找我,就是我和你們的事了。翻江鰲那些被殺的可憐蟲,是因我而喪命的,與朋友的交情無關,我並沒替翻江鰲討公道。再說你們擺脫得了神龍的控制?別太抬舉你們了,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剷平你們揚州的山門,你們毫無擺脫他們控制的能力。”
“這……”
“你走吧!你可以平安地離去。”
“好,我走,你會後悔的。”少女恨恨地離座,“你知道這樣做,實在很愚蠢。”
“對,我知道,是很蠢。”他臉上有嘲世者的邪笑,“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人不是為了要做聰明的事,才降生在世間的。人的一生中,所做的許多事,十之八九當時以為聰明,事後才證明是蠢事,所以人天生下來就是愚蠢的。比方說,人生下來呱呱墜地,首先就是用哭來抗議。尤其是那些出生在貧賤人家的人,更是蠢中之蠢,真不該投錯胎的,入世的第一件事就夠蠢了。我在真定捲入神龍的皇家糾紛,真是蠢到家啦!但我不後悔,畢竟我認為值得為世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少女狠瞪了他一眼,急急的走了。
“你呢?又代表誰?也要勸我不要做蠢事?”他轉移目標,目光落在少婦身上,“你不是玄女壇的仙女,豔而不媚,另有一般吸引人的風采。不過……”
“不過什麼?”少婦含笑追問。
“心月狐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嬌豔嫵媚,令男人很難抗拒,她才配做說客,可愛的女人無往不利。”
“我不配?我不可愛?”少婦的笑僵住了。
“對。”
“這……”
“你的氣質與三郡主差不多,因為你一生中一切順遂,一旦對方拂逆了你,言辭上冒犯了你,你會立起反應,不悅的神色寫在臉上。一個說客動不動就按捺不住,哪能心平氣和調解錯綜複雜的糾紛?反而使受調解的雙方感到屈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
“我又怎麼啦?”
“你只配用刀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勒令我依你的條件方式解決糾紛。”曹世奇毫不顧慮對方女性的自尊,說話百無禁忌,“剛才你直率地指出那位小姑娘的身分,就充分表示你心中的不快情緒控制不住。我不是說你不可愛,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都可愛,問題是必須要像一個女人,高傲勇悍決不是女人該有的性格,那會令男人感到可怕,寧可敬鬼神而遠之。”
“三郡主要補償你一萬兩銀子,請你離開南京。”少婦不願聽他胡說八道,直率地提出條件,果然不是扮魯仲連的人才,顯得心直口快胸無城府。
“我本來就是家財百萬的富豪,增加銀子萬兩錦上添花,打動不了我的,敬謝不敏。”
“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要不受權傾朝野的人追殺,不想被抄家滅族,所以我必須勇敢地站出來,逃避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她追到南京來,實在太不聰明。”
“她已經放棄追緝你的行動,而且願以重金補償你的損失,你還嫌不夠嗎?未免太過分吧!”
“我一點也不過分,她根本沒有放棄的誠意。叫她走,回山東。”曹世奇等於是提出條件,“她躲在安樂州的王府裡,我天膽也不敢踏入安樂州地境,而且,她必須把神龍密諜全部撤離南京。”
“太過分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少女果然擺出高傲尊貴的面孔,“她不可能放棄她所進行的事,事關她朱家的家務……”
“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她必須丟下家務事,先和我了斷。”曹世奇也擺出強者的面孔拒絕。
“她要和你訂時決鬥。”
“你少來,哈哈!”曹世奇大笑,“這主意一點也不妙,毫無新意。我不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不必為了保護自己聲譽地位,憑手中劍和大群的牛鬼蛇神決鬥,她找錯了對象。你最好自量些。”
“什麼?我……”
“你已經動了殺機。”曹世奇雙手放在桌下,臉上毫無戒備的神情,“如果你不是漢府的人……”
“我不是。”
“你和天羅院的人一樣笨,選錯了人,幫助必定失敗的一方,上錯了賊船……”
“該死的你……”
這瞬間,曹世奇突然連人帶凳斜升,到了另一食桌旁,向下一沉,人影倏然而沒。
左方第三張食桌的三個食客,手中飛出九星電芒,全向人沉落處攢射。
少婦倒飛而起,半空又射出三枚飛針。
所有的暗器全部落空,失去射擊的目標。
他現身在食桌的一面,是從桌下穿越的,非常下乘,但卻是自保的最佳手段,有身分地位的人,不可能鑽桌脫身。
“還給你補衣裙。”他大叫,手一揮,一枚飛針破空而飛,幻化為一線綠芒。
少女在發聲咒罵時,已同時在桌下給了他一枚飛針,針長四寸,用四寸綠絲做定向的穗,因此以高速飛行時,幻化為一道小小綠芒。
如果他的手不放在桌下,不先一步看出少婦動了殺機,這枚飛針很可能貫入他的腹內,針入腹便失去大半力道,只能任人宰割了。
少婦非常了得,扭身下沉,揹著地一滾而起,飛什擦右肩而過,貫穿了綠色的短襖,沒傷及肌肉,扭身避針的身法可圈可點。
三個食客暗器出手,不等結果便飛躍而起,再一起落,便掠出店門,溜之大吉。
他們知道曹世奇可怕,顯然有點膽怯,反正如果暗器有效,以後再回來收心情屍尚未晚,如果落空,不趕快逃走必定凶多吉少,所以先逃再說。
少婦逃得更快,滾身而起斜飛,超越四張食桌,再一起便已鑽出店門。他不便追,也追之不及,人往街上逃,街上行人甚多,很可能有人接應,追必定上當吃虧。
他搖頭苦笑,重回食桌。
過來兩名中年食客,替他整理桌上的食物。
“是城外高橋鎮煉真宮,一位叫道全法師的晚輩,住在高橋鎮,姓陳,芳名叫素珍。”
那位留了小鬍子的食客低聲說,“煉真宮的老道不好說話,道全法師極為縱容他這個俗家侄女,不要去找她,危險。”
“呵呵!我知道什麼叫危險。”他毫不生氣,臉上笑容表示他不在乎偷襲,“謝啦!兩位是……”
“站在你一邊的人。”食客一揮手,不再多說,返回自己的食桌。
有人敢半公開地幫助他,他並沒感到意外。
他雖然是南京人,但並沒在南京培植自己的實力,也不全然瞭解附近鎮市的形勢,僅知道有這麼一座高橋鎮,他並不曾涉足城東南郊附近的村落,不畢竟不是猛獸,能把自己地盤內的一草一木弄得一清二楚。
“原來她們射到遠郊去了。”他自言自語,“難怪城內已找不到她們的人。”
這兩個女說客和三個用暗器計算他的人,極有可能不是三郡主或天羅院的爪牙,所以敢以第三者的身分公然與他打交道,文的武的連續上場。
通常敵對的雙方,不會對出面充任調人的第三方失禮,雖則知道調人有偏袒某一方的舉動。因此,這幾個人有恃無恐,一擊就走,料定他不會下殺手痛加反擊,也來不及反擊。
他帶了一枚飛什,留下做證據,日後碰上這個自稱說客的女人,可以放手用武力回報了。
依情勢的變化估計,三郡主對他的猛烈攻擊感到恐慌了,借重外力對付他的行動,正積極增加中。
城狐社鼠的態度也在轉變得對他有利,他必須乘勢增加壓力。
對方的行動化明為暗,會給他增加不少困難,他勢狐力單,沒有踩探的能力,如果對方藏匿起來不主動找他,還真不容易把這些人挖掘出來。
有人向他提供消息,情勢大好。
情勢大好,他卻笑不出來。
煉真宮是怎麼一回事?居然有膽量派人找他挑釁,用卑劣的手段談條件,有何所恃替三郡主挑冤擔債?他毫無疑問增加了許多強勁對手。
已經知道的敵人並不可怕,玄女壇、天羅院,他都應付得了,知道他們的實力,威脅的程度不大,實也也比三郡主的密諜差。
煉真宮的底細他毫無所知,道全法師是何許人?知已不知彼,有進一步瞭解的必要。
看得見的敵人不難應付,看不見的敵人才危險,他立即會賬外出,著手進行了解。
打聽踩探通常有兩種方法,一是借重外力,用威迫利誘手段,找有關的人取得消息;一是親自明暗間接近、滲入,從敵人內部獲得線索。
次日一早,他出現在中江碼頭。
上江來的小型船隻,通常從大勝關駛入中江,上江與下江的大型船隻,則在龍江關碼頭停泊。
江寧船行的上行定期客貨船忙碌非常,貨物早就在昨天上完,辦妥通著手續,現在是旅客登船時間。
旅客們早就在江東門巡檢司辦妥路引查驗,但仍然有巡捕向一些可能有問題的旅客,抽驗路引與檢查行囊。
船是赴九江的定期客貨船,每三天駛出一班,是雙帆的三百石大舟,速度相當緩慢。
正在漲潮,雖是嚴冬枯水期,潮勢依然驚人,這艘船如果在一個時辰內啟航,可以乘潮直抵和州江面,是速度最快的一段航程。
幻劍飛仙扮成老太婆,背了裡面藏了劍的大包裹,曹世奇扮成窮老頭為老太婆送行。
“我一事實上要走嗎?”姑娘走得心不甘情不願,仍圖留下,“我有把握完全隱起行蹤,不會……”
“你仍然輕估了神龍密諜,我哪能放心?”曹世奇鄭重地說,“漢府在這裡,仍然具有強大的潛勢力,公侯巨室文武官員,仍然不敢拂逆這個三郡主。南京的牛鬼蛇神,也不敢不仰她的鼻息聽任她驅策,你決難逃過她的耳目,侈也不可能旦夕在一起行動。目下她又獲得一群極為神秘可怕的人相助,我總有心驚膽跳的感覺,離開,是唯一安全的保證。”
“我會找地方藏起來,他們不可能窮千百人的心力找我,避風頭的技巧我十分高,我會等他們銳氣盡再出來走動。”
“你會離開南京避風頭嗎?”姑娘顯得心不在焉,像是信口問根底。
“如果風聲再緊些,我會考慮。天下大得很呢!他們志在打天下,豈能丟下正事,窮索天下找我?過了年,也許我會去探望你,歡迎嗎?”
“我家永遠會敝開大門歡迎你。該上船了,你走吧!別讓那些眼線盯上你。”
“呵呵!你把他們看成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仙了。你上船吧!別管我。”
“彼此珍重。”姑娘偎近他,嗓音是平靜的,神色卻不勝依依。
曹世奇鎮定地挽著她走向跳板,內心卻波濤洶湧。
他不得不將姑娘送走,因為他已發現情勢變得不尋常,表面上似已風平浪靜,骨子裡卻波詭雲譎波濤險惡,一旦情勢爆發得不可收拾,他很難照顧其他的人,自保恐怕也有困難。
他不希望姑娘陷身其中,必須急急將姑娘送走以策安全,姑娘是三郡主恨之切骨,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處境比他更險惡,決不能再次落在三郡主手中。
姑娘一步一回頭,登船痴立良久,江風凜洌振衣,最後才依依不捨揮手道別入艙。
送走了幻劍飛仙,他感到如釋重負。
回到藏匿處,易了裝重新外出,必須積極些,豈能讓三郡主把他趕離南京避風頭?
打聽消息調查行蹤,不能操之過急,也有的是時間,慢慢來,謀定而後動,必須作踏實的打算,奔東逐北的緊迫追逐,很可能會追進對方的口袋裡。
他緊迫追襲無雙劍客,用意是希望把三郡主逼出來,沒料到三郡主一直就避免與無雙劍客在一起,也不積極派遣人手布伏對付他。
這一來,反而引起他的疑心。無雙劍客總是一擊即走,身邊人手並不多,其中一定有詐,不能把目標放在無雙劍客身上了,窮追無雙劍客便會忽略了三郡主,三郡主才是他最具威脅的勁敵。
他不急,把注意力放在調查三郡主的行蹤上,城內城外他都可以找得到供給消息的人,鬥智鬥力與社會關係,他都有充足的本錢。
三郡主一定會把他找出來,圖謀他的心念比他更迫切多多。他不急,三郡主就會急,急了的人便會鋌而走險,也容易暴露弱點。
在淮東村,他在小酒坊會見了摘星手吳剛。
村在距城六七里的秦淮河東岸。摘星手吳剛是江寧五霸中,聲勢比八方土地略次的一霸,為人比較正派些,手下的狐鼠很少是下五門的人,不像八方土地的人複雜,所以實力也就稍次些。
摘星手也曾經被三郡主的爪牙逼得很慘,也確曾替密諜們出盡死力,踩查曹世奇的下落,但毫無所獲,每天上酒坊借酒消愁。
他根本不認識曹世奇,如何去查不認識者的下落?因此他佈下了兩名親信在酒坊喝酒,桌旁來了一個陌生人,自己拖長凳對面坐下,他仍然不知道這個不速之客是誰,更沒料到會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曹世奇。
兩上保鏢冒火地踢凳而起,雙手叉腰左右一夾,怪眼彪圓狠瞪著這個不禮貌的不速之客,四條粗手臂,隨時皆可能伸出對付這個吃了老虎膽的人。
“你幹什麼?”他怒叫,“滾到一邊涼快去。”
“喝!你老兄幹嗎不開心?”曹世奇邪笑,“天氣本來就冷,再涼快些豈不要成冰了嗎……”
他更為光火,猛地一拍桌子,碗盤亂跳,酒杯也倒了,酒灑落地面。
“來討野火的?”粗壯如熊的保鏢怪叫,“他孃的!你可找對人了。”
“啪”一聲響,一把匕首插在桌面上,是另一個更雄壯的保鏢,從衣下撥出來插在桌上的。
“拳頭匕首隨你選。”粗壯如熊的保鏢叫。
食客不多,紛紛走避,幾個店夥嚇得發抖,驚慌地急急退在一旁。
“動匕首會出人命,我選拳頭。”曹世奇站起,不理會插在手邊的匕首。
噗噗兩聲暴響,保鏢拳出如閃電,快速地給了曹世奇兩拳頭,左右開弓狠狠地擊中他的左右頰,拳勁十分沉重凌厲,足以將人的大牙打斷,甚至打破頭。
曹世奇紋風不動,甚至連眼皮也沒眨動。
保鏢的第三拳到了,砰一聲搗在他的小腹上。
他右手從下面一抬一絞,纏住了保鏢粗壯的手臂,向下一按,左臂立即鉤住保鏢的脖子挾牢扭轉,結結實實將保鏢擒住壓得跪下,腰卻半扭轉向上挺。
更雄壯的保鏢手急眼快,掌如開山巨斧,兇狠地劈在他的頸背上,要將他的脖子劈斷。
他手一抬,反掌急揮,掌背猛然擊中雄壯保鏢的左耳門,身形挾住所擒住的保鏢扭轉急升。
“呃……”捱了一掌,保鏢連退五六步,砰然大震中撞翻了隔鄰的食桌。
摘星手不假思索大手急伸,要抓桌上的匕首。
“砰”一聲大震,曹世奇的右小臂平落,重重地平壓摘星手的右手臂,食桌發出暴響。
“哎……”摘星手收手跳起來,右手有點抬不起來了,痛得齜牙咧嘴,右小臂的肌肉很可能有點走樣。
“去你的!”曹世奇左手一抖,把被挾住脖子的保鏢甩出丈外。
剎那間擊潰三個人,用的全是粗俗手法,憑力道而非技巧,你給我半斤我還你八兩,互不相虧,看誰禁受不起重擊。
一聲怒吼,摘星手兇猛地撲上了,雙手揮動勢如狂風暴雨,十個手指變化萬千,點、抓、勾、撥全向要招呼,認位奇準,攻勢綿綿不絕,掏出壓箱子的絕技手上功夫。
曹世奇在原地小作移動,來者不拒見招破招,用的也是指上功夫,但中有柔韌的掌功,而且完全採取守勢不加反擊。
摘星手近不了身,被引得從四面八方繞圈子出手攻擊,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馬步虛浮打滑,手一沾曹世奇的手,必定被引偏滑扭而出,重新衝上仍然從另一方滑撞,每次出手距所攻的要害,總要差上三兩寸,那種後勁不至的無力感,會令人發瘋。
氣瘋就想走險,最後一次攻擊是雙手來一記上下交徵,腳下用了全力,猛衝而出勢在近身行不顧後果的致命一搏,貼上身便可攻五官下陰要害了。
曹世奇不想拖延了,也來一記性質相差不遠的指天劃地,左手錯開對方攻下陰的右手,右手食中兩指,拂在對方抓向五官的左手脈門,乘勢突入,啪一聲給了摘星手一耳光。
“再撒野就折斷你摘星的手。”他拍拍手笑說。
摘星手倒退八尺,雙目難睜,昏頭轉向。
最雄壯的保鏢終於醒悟,來者不善,不是來爭食桌坐位的,等於是有意直接挑釁,故意引發糾紛,所以知道摘星手的名號。
“這混蛋故意來搗咱們的山門。”保鏢怒吼,扳起桌上的匕首。
曹世奇哈哈大笑,向店外飛奔。
摘星手怎肯甘心?三人窮追出店。
奔入一條小巷底,曹世奇止步轉身哈哈大笑。
“哈哈!套交情的來了。”他在大拳頭上吹口氣,虛空晃動大拳頭,“打出來的交情,一定很珍貴。衝上來,你三個笨牛。”
天氣嚴寒,小巷子家家閉戶,無人在外走動,正是動手的好機會。追勢急猛,哪能不衝上動手?馬行狹道,船抵江心,非放手一搏不可。
他們三個不是笨牛,而武功高強的混世闖道者,三把匕首出鞘,狂衝而上,匕首劃空化虹。
一聲長笑,曹世奇同時衝出,左手一抄,便扣住一名保鏢握匕首的腕,信手便扔。同時斜身扭腰,一腳掃在另一名保鏢的右胯骨側方。
像是在同一瞬間,兩上保鏢向左右飛拋而起。
同一瞬間,大拳頭落在摘星手的左耳門上,手扣住右肩,一膝蓋重重地撞上了小腹。
一聲哀叫,摘星手抱著小腹仆倒掙扎能起,陷入半昏迷境界,發出痛苦的呻吟。
兩個保鏢掙扎能起,分撞在左右的屋角磚牆上,反彈栽倒,撞得像是骨頭已經崩散的人。
說快真快,三個人像是同時倒下的,三把匕首分拋至三方,鋒利的匕首對付不了赤手空拳的曹世奇,雙方的武功修為與格鬥技巧,相差太遠了。
“我要拆散你們一身骨頭,有人反對嗎?”曹世奇踢了摘星手一腳,站在一旁笑問,“你們挑釁撒野在先,在下有權處治你們。”
“不能再踢了。”摘星手不等再踢第二腳,痛苦地說,“咱們認……認栽,算我摘星手黴運當頭,禍事接二連三,連上酒館喝兩杯,也撞上了你這個太歲。”
“好吧!不踢就不踢,走黴運的人,是值得同情的,站起來!”
“你……”
“你禁受得起拳腳交加,我的拳腳有分寸。你必須要有成霸的豪氣,不要像病狗似的縮在地上叫號,你摘星手在南京可是有名氣的地頭龍,倒了必須自己站起來。”
“你……你是誰?”摘星手咬牙忍痛爬起,挺了挺胸膛大聲問,“你是故意羞辱我的?”
“是,也不是。是,是因為我有找你的理由;不是,是因為我不想多造殺孽。”曹世奇說,“其一,你把爪牙布在高橋門附近準備行兇;其二,殺掉你們對我無益。”
“你……是……”
“曹世奇。”
“你……”摘星手驚恐地後退。
“把你的爪牙遣散,好嗎?”
“我……我身不由已……”
“那是你必須面對,必須有所抉擇的難題,不要等我一怒之下大開殺戒,倒楣的人一定是你。”
“你……你要……”
“你知道我要對付三郡主那些人。”
“她知道你早晚會找她的。”
“煉真宮的道全法師,你該知道他的根底。我知道煉真宮的宮主,是丹霞真人,他與道全法師有何關係?我要消息。”
“他們是同門師兄弟,把幾間靜室讓三郡主暫住。兩位真人道力通玄,可驅使六丁六甲天兵天將,有能力保護三郡主的安全,佈下的奇門大陣可陷大羅金仙。曹老兄,不要去枉送性命。”
“哦,原來如此,三郡主會妖術,玄女壇的女人們也會妖術,加上一些會妖術的老道,便想擺妖陣來擺佈我。好,我倒想見識妖道的道行有多高。再見,諸位!”
曹世奇舉手一揮,掉頭由原路大踏步揚長而去。
摘星手三個人相攙相扶,舉步維艱,也由原路回頭。接近巷口,曹世奇早就不見了。
巷口外面是大街,突然踱來一高一矮兩個人,風帽放下掩耳,僅露出眼睛,迎面攔住去路狠盯著他們三個人,堵在路中,斷路的意圖顯而易見。
摘星手打一冷戰,突然止步。
“辛苦了,吳老兄。”高身材的人凌厲的眼神突然斂去,語氣平和,“似乎你們受了傷,運氣太壞,總算老命保住了,你們不要緊吧?”
“還挺得住,那混蛋總算還講理。”摘星手心中一寬,“果然被你們料中了,他找到了我。”
“我要知道你們打交道的經過。”
“這……”
“一字不漏。”高身材的人語氣突然轉厲。
“經過是這樣的……”摘星手又打一冷戰,乖乖將打交道的經過詳細地說了,最後說,“你們所交代的事,在下已完滿達成,在下可以脫身事外了吧?”
“真的完滿達成了?”
“是呀!在下只負責供給姓曹的消息,至於那小子去不去煉真宮找你們,那是他的事,在下禁不起他一擊,哪能逼他前往煉真宮去找你們?這不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事,你們可不要逼在下做辦不到的事。”摘星手憤憤地說,“用苦肉計供給他的消息,在下已冒了萬千風險。”
“好吧!沒有你的事了,你們走吧!”高身材的人揮手趕人,似乎真有意大發慈悲放摘星手一馬。
摘星手如逢大赦,領了兩個保鏢踉蹌而走。
防火巷中鑽出另一個矮身材的人,與高身材的兩個人會合。
“老大沒料錯吧?”高身材向鑽出的人得意地說,“你以為他真肯溜之大吉?走,咱們得好好佈置。”
奔出大街的摘星手,急似漏網之魚。
“那些混蛋可害苦了咱們。”他向兩個垂頭喪氣的保鏢大吐苦水,“如果他們宰不了曹小子,日後曹小子怎肯放過咱們?天殺的,我得找地方躲一躲。”
“禍是躲不過的。”那位雄壯的保鏢,說話有濃濃的宿命味,“南京是他們的天下,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除非咱們不用再混了,躲到天盡頭認命。”
“管他娘!躲一天算一天。”——
天涯孤萍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