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距郭家莊百里外的鐘離縣,卻發生了一宗奇事。
自劉伯溫在四年前離開鍾離,與朱元璋、湯和、沐英等小兄弟分手後,朱元璋的家境就更為悽慘。
因為大旱缺糧,加上瘟疫流行,朱元璋的孃親陳氏、大哥朱興隆,在幾天之內相繼去世,家裡窮得沒米下鍋,哪來錢銀買棺木?只好草草用爛席包裹了,挖開祖宗的墳地把孃親、大哥的遺骸葬了進去。
朱家這時就只剩下二哥朱興和朱元璋兩名男子。大哥留下,一位寡婦和兩個孤兒,全要二哥照顧,朱元璋這時方十八歲,只好相助二哥操持生計。
說也奇怪,自劉伯溫把龍晶珠葬於朱家祖墓後,朱元璋的氣色漸漸變得更加光潤,但朱家的家境卻越發艱難。起初尚有一點稀粥下肚,後來稀粥也沒了,只好刮樹皮,挖草根,後來更連草根樹皮也吃光了。朱元璋的兩名侄兒,不久也餓死了。
這樣子捱到次年九月,二哥眼見朱家已斷了活路,便勸朱元璋去皇覺寺去剃度當和尚,他自己帶著大嫂和家小,離開鍾離縣,逃荒去了。
皇覺寺的住持高彬和尚,與朱家曾有一段因緣,因此朱元璋自幼便認識高彬和尚。
朱元璋走投無路,無奈只好來皇覺寺求拜高彬和尚。
高彬和尚這時一見朱元璋,心內暗吃一驚,暗道一別數載,這小子怎的如此光潤照人,隱隱有一派王者之象?高彬亦是一位江湖異人,精於命理風水之學,他一見朱元璋這番光景,便知他必有奇遇。但高彬當下卻不動聲色,故意顯得很勉強的收留了朱元璋在寺中。
從此,朱元璋便在皇覺寺當了和尚。過了一段時日,高彬才旁敲側擊的向朱元璋探問。朱元璋其時年紀尚幼,不知人心險詐,高彬和尚又是他的師傅,因此便把劉伯溫曾入太平鄉,贈與龍晶珠之事說了出來。
高彬一聽,心中便有了計較,他不動聲色,吩咐朱元璋勤修功課,便走了出去。
當晚,高彬和尚領了四名仵作,悄悄來到太平鄉深水潭朱家祖墓,命令仵作挖朱家祖墓。
朱家的租墓彼挖開了,高彬連忙喝退仵作,自己走上前去,輕輕揭開棺蓋,一看之下,只見在三副骨骸中間,有一個青布包的包裹。高彬連忙解開布包,把裡面的“龍晶珠”取出,另放入一塊石頭,“龍晶珠”則收藏在自己懷裡,重新包好布包,放回骨骸中間。
高彬輕輕放下棺蓋,把遠處的仵作喊回,重新修好墳墓,然後悄悄離開。此時正是四更時分,夜色沉沉,當真神不知鬼不覺。
高彬把龍晶珠偷回後,暗地裡把玩,一看便知是奪天地造化的不世奇珍,他把“龍晶珠”放在自家的枕頭裡面,心道只要身受這“龍晶珠”陶冶、承受這龍脈凝聚之氣,他日榮華富貴,定必唾手可得!
但世事卻奇中有巧,高彬的睡房下面,卻是皇覺寺下人的住處,朱元璋是新來的小和尚,自然住在下面的下人房,朱元璋所睡的床鋪,恰恰對正上面高彬的睡床,如此一來,“龍晶珠”雖緊挨高彬的後腦,但卻正對朱元璋的臉部印堂,固此,正面承納龍氣的,井非高彬和尚,而是朱元璋。
匆匆幾年光陰過去,朱元璋已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子了。
就在此時,劉伯溫的白馬,正向太平鄉飛馳而來。
劉伯溫策馬直馳卡元璋那幢家居草屋,但見草屋已塌,人跡而空。
劉伯溫心中大吃一驚,暗道此事怎的了?朱元璋乃天龍之象。難道竟會中途夭亡?若然如此,他劉伯溫苦心楚楚的妙演滅機,豈非前功盡喪麼!
劉伯溫急得額頭冷汗直冒,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百馬信步而行,碰上鄉人便連忙翻身下馬,向他打探朱家的下落。但其時太平鄉已零落不堪,兵荒馬亂,也不知誰為死絕或是舉家逃荒了。
劉伯溫向幾名鄉人打探,均不得要領,有些更道,朱家曾發生瘟疫,只怕已無一倖免!
劉伯溫正驚急間,忽然有人在前面大聲呼喊而來。
“劉大哥?你認不得小弟了麼?”
劉伯溫凝神一看,但見跑來的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年輕小子,模樣尚依稀可辨,只是變得非常粗壯。劉伯溫大喜叫道:“是湯和兄弟!可急煞劉大哥!”
跑來的果然是當年的娃娃湯和,湯和一聽果然是當年的劉伯溫大哥,當即飛躍而起,三幾下起落,便已搶到劉伯溫面前,大叫道:“劉大哥白馬白衣,當真有如天降神將!”
劉伯溫連忙翻身下馬,與湯和略淡了幾句,便急過:“湯兄弟!你那大哥朱興宗到哪兒去了?”
湯和呵呵一笑,道:“劉大哥放心,朱大哥他尚在人世,且活得好端端的!只是如今他不叫朱興宗了!”
劉伯溫奇道:“那他現下叫什麼?”
湯和道:“數年前,朱大哥孃親臨死,才說出一個秘密,說她夢見一輪紅日入腹,然後便懷了朱興宗,紅日是圓的,生男曰元璋,因此,朱興宗便改名為朱元璋了!”
劉伯溫一聽,大喜,暗道朱兄弟果然已漸入天數矣!但卻不敢點破,只道:“好,朱元璋其名起得甚好!湯兄弟快帶我去見他。”
湯和答應了,一直向太平鄉西面走去。劉泊溫奇道:“太平鄉西面只有一間寺院,上那作什麼?”
湯和大笑道:“正是要上那寺院去了!因為朱大哥為填飽肚皮,已投入寺中當了和尚了!”
劉伯溫心中大奇,暗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天運使然,朱元璋的運命果然古怪稀奇。
劉泊溫又見湯和步幅穩而捷,奇道:“湯兄弟內力如此深厚,當真可喜可賀!但不知出自何位名師所授?”
湯和呵呵一笑,道:“朱大哥的住持師傅高彬大師乃武學高手,朱大哥在高彬大師處學了招式,內功心法,便偷偷傳授小弟和沐英兄弟,叨了朱大哥的光,小弟等二人幸有一身武藝,才不致被官兵流寇所殺!”
劉伯溫一聽,心中一喜,便微笑道:“湯兄弟不被官兵流寇所殺,那必是官兵流寇被你等殺了!”
湯和憨憨一笑,道:“元人已失人性,小弟不想被殺,自然只好先把元兵殺了。”
劉伯溫心道:“如此好極了!郭大哥和朱兄弟正需這等敢作敢為之士!”這般轉念,湯和便道:“沐英這傢伙,醉心武學,此時正值傍晚,他必定又於寺外空地,纏著朱大哥傳授武藝了!”
兩人說著,一直向西行,一會後,使見一座寺院聳於眼前,寺院山門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皇覺寺”。
劉伯溫一見“皇覺寺”三字,心頭猛地一動,頓時憶起恩師賴布衣留下的一句偈語道:“茫茫乾坤百年間,鬼哭神號慘相殘;皇覺寺畔穿朱衣,伯溫扶乩逐元蠻!”劉伯溫暗道賴恩師已於百年前預示當今境界,真神人也!
湯和卻不進皇覺寺,領劉伯溫繞牆而過,一會後轉出一塊林中的空地,只見一名精壯的和尚正和一位年輕後生激烈對打,彼此均凝神貫注,不敢有丁點鬆懈。
湯和一見,即大叫道:“朱大哥!三弟!你們看是誰來了?”
“咦?是劉大哥!三弟,停手!”上首的一名精壯的青年人向這面一瞥,隨即驚喜地叫道,他便是昔日的朱興宗,今日的朱元璋。
沐英也立刻停招不發,與朱元璋一道向這面奔來。劉伯溫與他們執手相見,詢問了一番,劉伯溫便目注朱元璋,不禁暗地一怔,心道一別數載,朱兄弟臉上青、紅竟然已交匯成紫,龍脈之氣貴在潛移默化,似這般速達,日後雖可成事,但失了溫和融匯,一轉而狐疑暴戾!
劉伯溫心中存疑,便問朱元璋道:“朱兄弟,你家祖墳是否被人移動了?”
朱元璋搖搖頭,道:“沒有啊!目下兵荒馬亂,太平鄉幾乎己成荒蕪之地,誰還有心思去理會別家的山地祖墳呵!況且小弟近年不時上祖墳朝拜,更不見有任何異狀。”
劉伯溫一聽,才放下心來,暗道若無人移動朱家祖墳,那便是“龍晶珠”的龍氣作用了,“龍晶珠”龍氣之速發,果然驚人!看來,朱兄弟已達登堂入室境界矣!
劉伯溫這般判斷,便定下即引朱元璋匯入“妙演天機”運轉乾坤洪流中去的主意。
劉伯溫意料不著,朱元璋承納“龍晶珠”之氣,半途會殺出一個高彬和尚。高彬盜取龍晶珠,置於枕下,恰巧令朱元璋直接面納龍氣,催其速成貴格,可惜卻失了在祖墓中潛移默化之功,更不能化去朱元璋深潛的陰狠根基,又流於熾烈,因此朱元璋到晚年即孤僻多疑,殘殺功臣,晚節不保。
而高彬和尚妄近龍氣,雖得富貴但根基不穩,最後終於被烈火焚身,不得善終。
那是十幾年後的事了,朱元璋已登大明帝位,他想起自己曾在鍾離縣皇覺寺出家當和尚,又想起高彬和尚收留傳授武功之恩,便頒下聖旨,把高彬封為“大明國師”,御賜袈裟,更賞皇覺寺黃金萬兩,良田千頃。
這下子高彬高興極了,心想那龍晶珠的威力果然驚人,自己得能近之,今日果然大富大貴!
高彬得意忘形,一次,朱元璋派人前來皇覺寺上香,高彬陪著欽差,在皇覺寺四周轉,高彬瞧瞧自己身上的御賜袈裟,想想那“大明國師”的封號,不禁得意地狂笑道:“元璋是我徒弟,他有今日,亦須靠本國師相助之力!”
返回佛堂,高彬更令人把朱元璋當年用過的夜壺,木魚等物捧了出來,得意的對欽差道:“此乃當年元璋使用之物,豈料今日卻成了稀世奇寶!”
欽差回去,把高彬的話向朱元璋奏報,朱元璋一聽,勃然大怒,拍案罵道:“高彬這者禿驢焉敢如此辱朕!”
不久,皇覺寺在一個晚上突然起火,全寺上下,包括高彬法師,及皇覺寺上百名和尚,均被燒成灰燼。而那顆稀世珍寶“龍晶珠”,從此便失去下落。
這是十幾年後的事,劉伯溫所意料不及,是劉伯溫在“妙演夭機”中的一大破綻,一筆帶過,也就不提。其中無盡的懸疑,只好留待後人去思考。
當下劉伯溫心意既決,便對朱元璋道:“天下群雄已並起,朱兄弟尚能在寺院中苟且偷安麼?為甚不出去闖一番驚天大業?”
朱元璋道:“此實小弟心願,久積矣,但可惜來得其門而入。”
劉伯溫道:“天下群雄,目下當以明教教眾為中堅,朱兄弟若有心投入明教旗下,乃最佳選擇。濠州郭家莊莊主郭子興亦為明教中人,不日將舉旗起事,朱兄弟等皆有為之士,當可助郭子興一臂之力!朱兄弟意下如何?”
朱元璋沉吟道:“舉旗便是作反,事關生死,未知此行吉凶如何?”
劉伯溫微微一笑道:“待劉某替朱兄弟試求請天地如何?”
朱元璋一聽,大喜道:“好極了,若天地神靈亦認可,則朱某意決矣!”
劉伯溫笑笑,當即在地上劃了沙盤,以樹枝作乩筆,然後令朱元璋道:“朱兄弟可速跪拜頌告心中疑難。”
朱元璋一聽,果真在沙盤前跪下,祝告道:“恭請天地仙神,朱元璋誠心拜求……”
朱元璋話音未落,沙盤上的樹枝無風自動,如飛旋轉。朱元璋一見,連忙又叩了三個響頭,道:“請問降乩者乃何方神聖?”
沙盤樹枝如飛在沙盤中寫道:“吾非神、非仙、乃宋朝賴布衣也!”。
劉伯溫一見,心中肅然,連忙向沙盤跪下,道:“徒兒拜見恩師!”
沙盤中樹枝又飛轉寫道:“溫兒不必多禮,青烏序雖吾所授,但亦是溫兒緣分所致。汝日後集天機堪輿於一身,當可青出於藍勝於藍,成就無可限量!”
劉伯溫連忙拜謝了,這時朱元璋亦恭聲拜求道:“請問賴仙師,此時此地,小子朱元璋是否可逃走了之?”
沙盤樹枝略一頓,隨即如飛寫道:“不利!”
朱元璋又拜求道:“是否可長留寺中,以終此生?”
沙盤樹枝一抖,揮寫道:“不祥!”
朱元璋遲疑一下,終於問道:“可否投效明教?”
沙盤樹枝忽地迎空一揚,龍飛鳳舞地寫道:“大吉!”
朱元璋大喜,叩頭道:“多謝賴仙師指點迷津,他日能成大業,必塑金像供奉為報!”
沙盤樹枝猛地一跳,忽指向朱元璋,作斥責狀,又飛快的在沙盤上寫道:“吾雲遊四海,本不欲現身,何來塑金身供奉之願?汝將來但成大業,望體恤民情,讓天下百姓,能過安樂的日子,吾願足矣!伯溫乃吾神授之徒,可助汝共襄大業,汝視伯溫為兄,見溫兒即如見吾也!慎之!慎之!”
樹枝畫畢,忽聽雲際間似有一陣絃樂之聲,響過後再看沙盤,沙平如水,字跡全部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