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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自相殘殺

    “至少,剛才你放走鄭夫子,就無法自圓其說。”她接著保護自己:“沒有人會放走死仇大敵,除非對方根本不是敵人。”

    “如果我不放走他,他會和你同歸於盡。”怡平的神色軟化了:“假使他不是驚弓之鳥,就會冷靜地分析情勢,他將發現在三方距離相等,而他可以用劍阻擋我一剎那,左手的天罡穿雲指必定可以貫穿你的身軀。那麼,他就不會放棄自己的優勢,明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同時,他也會發現我決不願意讓你受到傷害。”

    “你已經傷害我了。”她頑強地說:“你把我高家的人引來絕地,你……”

    “你這些話公平嗎?”怡平抗議:“我逃出你家,一直就在山裡養傷,是你不甘心,窮追不捨……”

    “這是公孫老伯的意思。”

    “高姑娘,在貴山莊。你已經表明了你的意思。我覺得你不是一個寡情絕義的人,這一切全是公孫雲長在呼風喚雨……”

    “不關他的事。”她神經質地尖叫。

    “他老爹用斷脈封經歹毒絕技要我的命,他也千方百計恩將仇報謀害我。現在,我決定找他一清二楚地了斷,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能找他!”

    “為什麼?”

    “我會恨你一輩子。”

    “我不殺他,他會不擇手段殺我。”他長嘆一聲:“我並不認為我該死而他該活,我必須殺掉他才能保全自己,必須……”

    “我求你,莊爺。”她口氣一軟,她知道公孫雲長決不是怡平的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

    “莊爺,你不能落井下石,目下我們已是生死關頭,他已被走狗們逼得上大無路……”

    “他死不了的。”怡平搖頭:“等拔山舉鼎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威靈仙便會明白取勝的機會不多,便會接受乾坤一劍重新協議重行合作的條件。乾坤一劍父子當然不敢奢求,他們會不惜任何代價保全自己。那時,高姑娘,第一個被他們犧牲的人,將是你高家一群人。”

    “你胡說!你……”

    “好,我不再多說。我送你與令尊會合,你能走得動嗎?”

    “我……我當然走得動。”

    “那就好,走,往西北。”怡平向西北的一座山峰一指:“沒多遠,走吧。”

    到了一處突出谷中的峰腳下,怡平止步轉身,靜靜地注視著狼狽萬分的高嫣蘭。

    在他的眼中,這時的高嫣蘭,外表雖與在嶽州時風華絕代的高嫣蘭完全不同,但強烈的印象依然存在他內心深處。

    不同的是,高嫣蘭這時臉上多了一分羞愧的神情,和驚悸後的楚楚可憐氣質,這不但不能增加他的惡感,反而減少他對高嫣蘭的憎恨,更多增一分愛憐的感覺。

    深陷情海不能自拔的人,是無法運用理智來權衡感情的瘋子。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恨意全消。

    他覺得,這不是高嫣蘭的錯,都是公孫雲長在搗鬼,高嫣蘭只是一個脆弱的女人,一個可憐的、需要他憐愛的女人。

    “小心乾坤一劍父子,高姑娘。”他柔聲說:“他們和走狗們因利害而結合,又因利害而決裂。最後,也將由於利害而重新結合。那時,你萬花山莊將是受害最烈的人。唯一自保的方法,是遠遠地離開乾坤一劍父子,隨時留心意外。”

    “我不喜歡聽到你這些惡意中傷的話。”高嫣蘭乖戾地說:“你少管我的事,好嗎?”

    “也許,我不會再管你的事了。”他嘆口氣說:“當局者迷;你我之間,早晚都會清楚的。令尊就在前面的崖口,據險死守待援。你如果想進去與他會合,就必須手中有劍,衝進去與出來危險是相等的。不過,衝進去的機會要多些,當然你必須出其不意,在阻擊的人發現之前快速地衝入,不然希望不大。”

    說完,他轉身便走。

    一聽要衝進去,有人阻擊,其父躲在崖口死守,顯然是被圍,圍的人豈同小可?

    這些走狗中,她高嫣蘭真能從容應付的人就沒有幾個。

    她武林三女傑的聲威,在小一輩的年青一代頗有地位,但在那些江湖高手名宿面前,她算老幾?

    在嶽州她就只有逃的份,任何一個走狗也比她高明,連雙絕秀士她也難以對付,更別說摘星換鬥一類二流高手了,還有一流和超等的厲害人物呢!

    她心慌了,恐懾令她心寒。

    “莊爺!”她焦灼地叫:“我……我我……”

    “你怎麼啦?”怡平止步問,並沒回頭。

    “我……我沒有劍。”她期期艾艾地說。

    “快去找,山林中死了不少人,一定可以拾到劍。”怡平冷靜地說,仍沒回頭。

    他強迫自己不要回頭,因為他心中明白,只要看到高嫣蘭的身影,看到那雙曾經撼動他的明眸,他就會不由自主,硬不起心腸拒絕任何要求。

    高嫣蘭!這個女人,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也許,他前生欠了這女人一筆債吧!

    高嫣蘭一而再用惡毒的手段對付他,一直敵視他,而他……

    “你……”高嫣蘭欲言又止。

    “我不再管你的事了。”他硬下心腸說,邁出沉重的一步。

    “我……我知道,我虧欠你許多……”

    他只走了三步。

    何止是虧欠?那是恩將仇報。

    如果沒有江南妖姬,沒有卓梅英……

    他向自己說:我在幹什麼?幹什麼?

    他在向一個一而再陷害他、殺他的女人,默默地奉獻出有付無償的愛意和同情。

    “我送你進去。”他轉身說。

    “我……”高嫣蘭低下了頭。

    “你走在前面。”

    高嫣蘭連一個謝字都不說,轉身舉步。

    這是一座形態特殊的山崖,聳天直上數百尋,長有兩三里,中間凹入一處不足五十步的峭壁,兩側崖很合抱,只露出十餘步寬的崖口,中間還有一處彎道不能直入。人扼守在崖口,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入的氣勢。

    高谷主夫婦,以及十餘名子弟,就扼守在崖內暫時藏身。嚴格地說,他們是被人逼來的。

    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三十餘位子弟死亡或失蹤,其他走散的人遠不知在何處,在這裡死守決不是好辦法,能守得了多久?

    外面的樹林內,近十名走狗堵住了出口。

    為首的人是內總管八表潛龍張均。

    其他幾位有兩個熟面孔,彭澤妖婆王珠、淮上狂生澹臺士方。

    總之,任何一個人,高嫣蘭也休想僥倖。

    彭澤妖婆是綠魅蔡鳳的師父,這老妖婆的蝕骨毒香可怕極了。高嫣蘭連綠魅也對付不了,在老妖婆面前可說毫無機會。

    當高嫣蘭出現在樹林側方,便被走狗們發現了。

    第一個現身的人,是淮上狂生澹臺士方。

    “哈哈哈哈……”淮上狂生得意地狂笑:“妙極了,高谷主躲在崖內等死,咱們卻等到了他的女兒。小女人,你是我的,我淮上狂生保證讓你快活,你逃不掉了。”

    一聽是淮上狂生,高嫣蘭心中一跳!

    這狂生在江湖名號響亮,天不怕地不怕號稱狂人,大五行掌下罕逢敵手,直接受四夫子調遣,連大總管拔山舉鼎也不敢指揮這個狂生,真才真學可想而知。不久前,她就被狂生追得上天無路。

    她悚然止步,扭頭回望。

    不妙,怡平不在身後,顯然怡平答應送她,其實未跟來。

    “你後面還有人嗎?”淮上狂生輕搖拆扇逼進,還不屑撤劍:“是不是公孫雲長?那小子吃了你這塊天鵝肉,竟然不知自量,食言背約妄想吞掉我們,大概是被你迷昏了頭,忘了他是老幾。好,在下要你……”

    “你還想要什麼?”身後傳來怡平沉靜的語音。

    淮上狂生反應超人,大旋身摺扇後揮,風雷驟發,摺扇比鋼刀還要犀利。同時身形疾轉中,在掌隨勢拍出,大五行掌雷霆一擊。如果摺扇中敵,這一掌算是白費精力;扇不中,掌勢必得手。

    短短的剎那間,兩招發出決無同時落空的可能。

    兩招同時落空,怡平跟在他身右旋轉,右手搭住了他的右肘,左手扣住了他的後頸,五指如鉤,指尖無情地扣入肌肉向下壓。右手反扭往上拉。

    “在下……認……栽……”淮上狂生嘎聲狂叫,雙腳一軟,跪下了。

    一名青衣中年人飛躍而來,一面沉喝:“閣下衝我來?打……”

    三把飛刀化虹而至,勢如奔電。

    怡平哼了一聲,將淮上狂生向上提。

    “不……要……”淮上狂生驚怖地厲叫。

    叫聲搖曳,三把飛刀全部貫入淮上狂生的胸腹要害。接著,人體飛拋,泰山似的砸向衝來發射飛刀的中年人。

    中年人大駭,飛刀擊中了自己人,大事不妙,倉卒間本能地向側閃讓,恰好落在怡平的計算中。

    怡平將淮上狂生拋出,已算定中年人閃避的方向,拋人的技巧也計算得很精確,對方非向預定的方向閃不可。

    他隨後撲到,掌劈拳飛下手不留情,一連六七記重擊,拳掌著肉聲有如暴雨打殘花。崩雲八式是貼身搏擊的兇狠絕技,捱上一記必定連中數下重的,挨一下就回手乏力,睜著眼睛捱揍。

    “呃……呃……啊”中年人終於砰然倒地,內臟離位,手腳骨鬆弛,倒下就成了半死人。

    高嫣蘭在一旁驚呆了!

    不僅是怡平的拳掌可怕,更驚的是怡平赤手空拳,在剎那間就擺平了兩個可怕的高手,舉手投足皆有泰山壓卵無可抵禦的氣勢。

    如果捱揍的是她……她不敢想象。

    她替公孫雲長擔上了無窮心事。

    如果怡平真的找上了公孫雲長,結果……她不敢想結果。

    “準備走!”怡平向她說,將從中年人身上摘下的連鞘長劍拋給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崖口,除非萬不得已,不要與任何人拼鬥,我會在旁照料,走!”

    她冷靜下來了,開始冷靜地打量這位為她顛倒的人。

    女人用心打量男人,假使她心中已有對象,那麼,她將會把這個人與自己心中的對象作一比較。

    儘管她對怡平有成見,對公孫雲長先入為主,仍然覺得眼前的怡平,其實並不比公孫雲長差。

    不論是人才和武功,怡平都有另一種吸引人的特殊氣質流露。

    所差的是怡平沒有公孫雲長那股形之於外,目空一切的傲世風標,和倜儻風流的公子豪客神韻。

    她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冷靜分析的念頭:公孫雲長是一個好情人,而這位莊怡平卻是一個好丈夫。

    “怎麼?還不走?”怡平催促她。

    她收回胡思亂想的意識,開始奔跑。

    前面不遠處,出現彭澤妖婆的身影。

    “老妖婆,”跟在後面的怡平大笑著叫:“哈哈哈哈!我孤魂野鬼這次決不饒你。”

    彭澤妖婆驚得腿都快軟了,鼠竄而走。

    想起在嶽州楓橋鎮捱揍的情景,老妖婆似乎感到老骨頭開始發痛,再不跑可就有苦頭吃了。

    怡平的狂笑聲與叫聲,把隨後想現身的八表潛龍嚇了一大跳,再看到老妖婆望影飛逃,這位大名鼎鼎的內總管,也見機悄然開溜。

    一口氣奔近崖口,聞聲現身的高谷主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愛女無恙,真是值得寬慰的事!

    怡平悄然退走,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高嫣蘭已用不著他擔心,目前走狗們仍在各處奔東逐北,無暇集中全力進逼,高谷主這面的情勢還可以控制。

    他要去找乾坤一劍公孫宙父子,看他們如何對付危局。

    三方面死傷可觀,必須等激動的情緒冷下來了,才能各出奇謀,作制勝的打算。目前還沒有任何一方能控制絕對優勢,因此,沒有任何一方願意向最具有實力的人挑戰決死。高谷主這一面人數多實力仍在,暫時不會有人冒險向崖內拼命進攻。

    人都追散了,真不容易找到乾坤一劍父子。

    梅英和純純以為神簫客盯住了高嫣蘭,所以放心地遠遠跟蹤,等到發現神簫客也不見,這才趕上前面的卓欣瑋和江南妖姬。

    “沙姐姐。”梅英說:“這樣找不是辦法,怡平哥死心眼,他的輕功和擺脫術比誰都高明,誰也無法找得到他,除非他肯現身相見。這樣吧,我們分開找,我和純純走一路。”

    “小妹,到處都有強敵流竄,人分散太危險。”江南妖姬不同意:“不能亂跑,我們在這裡等梁老爺回來,他引走八表潛龍之後,會回到走散的地方找我們。”

    如果她們能追蹤八表潛龍,便可到達高谷主藏身的山崖,也必定與怡平會合了,真是合該有事。

    “大妹,你可不要亂來。”卓欣瑋也鄭重地說:“到處亂跑,萬一受到伏擊,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勢混亂,人都散了,任何一株樹一株草中,都可能有高手躲藏,走一步都可能有殺身之禍,千萬不能走散。”

    梅英不再多說,悄悄向純純打眼色。

    兩人心中都很焦急,不知怡平目下怎樣了,怡平的安全固然令她倆擔心,更放不下的是怕怡平與高嫣蘭見面,說不定另生意外,不管意外是好是壞,都不是她倆所願見的事。

    不久,她倆溜得無影無蹤。

    小溪成了往來的重要通道,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谷中地勢崎嶇,樹林密佈,怪石嵯峨,行走不易也易受暗器襲擊,只有小溪兩岸容易行走,有些茅草地可以走動而不怕有人偷襲。

    兩位姑娘也選便於通行的地方走,走的是溪北岸,走向是東南。一面走,她們一面留心傾聽聲息,希望早一步聽到怡平的聲音。

    穿越一座樹林,前面是怪石羅布,溪流形成一座高阜下的深潭。高阜高約十餘丈,下面形成斷崖。

    梅英一馬當先往前走,由崖下的怪石如林溪岸小心地探索而行。

    溪岸寬僅一二十步,左面是高十餘丈的斷崖,右面是水色碧綠的深潭。兩位姑娘只知道提防有人躲在怪石後面偷襲,卻不知提防人以外的事物。

    梅英剛繞過一座巨石,突然站住了。

    “純妹,你來看。”她不勝驚訝地向純純招手:“你相信世間真有石頭開花的怪事嗎?”

    一座丈高巨石下,一堆小石中,赫然有一朵盛開的碗大蟹爪菊花,金黃色的花瓣盛開如爪,吐露出淡淡的菊花香。

    怡平在碧湘老店,就曾經看到光亮的院子裡長出菊花,幾乎上了大當,做白日夢差點兒送掉小命。

    以後,他就用這種菊花,與神簫客爬汙水溝鑽狗洞,潛入楊家迷翻了警衙,偷天換日掉包了十二色珍寶,破壞了拔山舉鼎禮聘五嶽神犀的大計。

    這些事,他當然不會告訴旁人,不僅是因為他從不宣揚自己的事,而是做白日夢的事怎好啟齒告訴旁人?

    所以兩位姑娘並不知道銷魂菊的怪菊花,更不知道怪菊花的厲害。

    “咦!真是花,菊花,石頭開的菊草。”純純欣然嬌呼,一躍而上。

    女孩子誰不愛花?

    “不要摘。”梅英拉住了她:“你不覺得奇怪嗎?這種地方會有這種精心培植的蟹爪黃,可能嗎?……嗯……不對,不……”

    話未完,向前一裁,撞倒了純純,兩人撞跌成一團,因為純純也失去了知覺。

    一兜冷水將她們潑醒,神智一清。

    “哎呀!”梅英驚呼。

    首先,她看到坐在一旁獰笑的銷魂菊,和靠倚在石上的一個青灰色面孔中年佩劍人。接著,她發現自己渾身發僵,僅頭部可以轉動,穴道或經脈被制住了。

    純純躺在她左側,情況與她相同。

    “天生麗質,我見猶憐。”銷魂菊笑吟吟地持了純純的臉頰一把:“果然是仙露明珠。

    你是南衡的女兒韋純純,我認識你。”

    “這位姐姐。”純純迷迷糊糊:“你是……”

    “銷魂菊。”

    “哎呀!”純純完全清醒了,大驚失色。

    “莊怡平在何處?他真來了?”銷魂菊笑問。

    “不要告訴這妖婦。”梅英怒叫。

    “你給我小心。”銷魂菊給了梅英一耳光:“你美得像朵芙蓉花,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送給花花太歲享受一番,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

    銷魂菊指指那位面呈青色的中年人,意思是告訴梅英,這位就是江湖上聲名狼藉的色中餓鬼花花太歲。

    “最好現在就給我。”花花大歲眼中燃燒著情慾之火:“菊姑娘,你有一個人問口供就夠了。”

    “哼!你少給我打如意算盤。”銷魂菊一口拒絕:“你不能留在此地。”

    “你……”

    “韋純純真的在此出現,那就表示莊怡平真的也在此地。”

    “那又怎樣?”花花大歲悻悻地說。

    “那表示乾坤一劍所說的話是真的,所發生的變故也是真的。”

    “那老狗的話最好不要相信。”

    “所以,你得趕快去找威靈仙護法,咱們錯怪了乾坤一劍,得想辦法補救。”

    “算了吧!反正早晚要把他們除掉,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話不是這樣說,情勢對咱們並非完全有利。這裡不需要你,你快去。”

    “我……”

    “你去不去?”銷魂菊冒火了:“這兩位姑娘,你休想,你算老幾?走!”

    花花太歲哼了一聲,極不情願地走了。

    銷魂菊的目光回到純純臉上,指指先前插菊花的石叢,得意地說:“人都有惰性,喜歡找容易走的地方走,而這裡正好是最好走的地方。人也有好奇心,看到石中長花,不停下來察看,這人一定不正常。我懶得到處亂跑,就在此地佈下陷阱守株待兔,已經弄到乾坤一劍的兩個朋友,丟到潭裡去了。你們兩個身份特殊,丟下潭實在可惜。不過,小妹妹,你最好識趣些和我合作,不然……花花太歲不會死心的,你不希望我把你交給他吧?”

    “你要我怎樣合作?”純純問。

    “首先,當然你要據實答覆我的問題!”銷魂菊的媚笑似乎毫無惡意凶兆:“你來了,莊怡平會不會跟來?他目下在何處?”

    “我也在找他。”純純毫無心機實話實說:“本來以為他會去找高嫣蘭的,所以我跟蹤高嫣蘭,沒料到不但沒碰上他,連高嫣蘭也溜掉了。”

    “你們曾約定聚會的地方嗎?”

    “如果有約定,我還會發瘋似的亂找嗎?”

    “嗯!有道理。我想,他會來找你的。”銷魂菊用肯定的口吻說。

    “不會的,他愛的是高嫣蘭,他會在高嫣蘭附近……”

    “小妹妹,要不要打賭?”銷魂菊笑吟吟地在純純臉頰上擰了一把:“在嶽州,高嫣蘭已經和公孫雲長雙宿雙飛,先行交易擇吉開張,莊怡平早晚會發現真相,就不會死纏高嫣蘭了。在嶽州,他曾經為你出了死力,他不會不管你的,他一定會找你,我一定會把他弄到手的。凡事不過三,我已經兩次把他弄到手,被他逃掉兩次,第三次他一定逃不掉了。”

    “你怎麼知道公孫雲長與高嫣蘭的事?”純純問。

    “蠢問題!”銷魂菊大笑:“嘻嘻!公孫雲長是我的裙下之臣,和綠魅也是露水鴛鴦,你說我知道不知道?他們在嶽州奸宿的地方,還是我替他們安排的。公孫雲長交給高嫣蘭擒捉莊怡平的迷香囊,就是我給他的。小妹妹,你明白了嗎?”

    “我的天!”純純大吃一驚:“公孫雲長果然是暗中與你們勾結的人!”

    “你現在知道,已經嫌晚了。”銷魂菊咯咯嬌笑:“小妹妹,你想活嗎?”

    “你也在問蠢問題。”

    “如果你幫助我把莊怡平弄到手,我放你一馬。”

    “這問題更蠢。”純純不屑地說。

    “你……”

    “你可以殺死我,可以丟我進潭,可以把我交給花花太歲;但想要我合作,你在做白日夢。”純純的神色毫不激動,似乎那些大災禍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可以讓你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把我粉身碎骨,但絕不讓你損傷莊哥哥一毫一髮。”

    “賤丫頭!你敢反抗我?你……”銷魂菊幾乎氣得跳起來。

    “為了莊哥哥,我可以反抗天神惡鬼。”純純臉上堅毅的神色令人動容,“銷魂菊,你決不會如意的。莊哥哥是人間大丈夫,是神,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將在他手下煙消火滅。你知道嗎?你的處境非常非常的危險。”

    “我有什麼危險?”

    “莊哥哥已經知道你和公孫雲長勾結坑害他,他決不會饒恕你。天下間能夠救你的人,恐怕只有我了。”

    “什麼?你?你算哪一根蔥?莊怡平只是你的鄰居,他愛的是高嫣蘭,你在他心目中沒有份量,你能……”

    “我能。”純純鄭重地說:“從小,莊哥哥一直就愛護我,我的話他會尊重,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進入斷魂谷的人,已註定了必死的惡運,谷兩端已被完全封鎖,只有變成小魚的人才能脫逃。你還年輕,美豔絕倫,做走狗已經委屈你了,死在斷魂谷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你唯一自救的辦法,是棄暗投明,跟我去找到莊哥哥,他會原諒你,保證你的安全。”

    “你們到底有多少人,敢奢言完全封鎖谷兩端?”銷魂菊的神情冷靜下來了。

    “很多很多。你不覺得奇怪嗎?你們有許多來不及聚集的高手,迄今仍未趕來會合。譬如說:“天都羽士、五湖釣叟父女等等。”

    “他們怎麼了?”

    “死了。從此以後,鄢狗官將花更多的金銀,另僱一批幫助他搜刮的走狗了。如果你願意棄暗投明,你將是唯一活著離開斷魂谷的人。”

    銷魂菊站起,在附近來回走動,低頭沉思,臉上神情百變。

    梅英大感詫異,想不到天真無邪的純純,居然會用起心計來了。

    但她覺得純純這一招不會有效,不可能打動銷魂菊這種成了精的老江湖。

    她心中明白,純純這一招,至少已經有效地轉移了銷魂菊的目標,如果銷魂菊專心問口供,她和純純必定大吃苦頭。

    尤其是她,她可沒有純純那麼性情溫婉,又倔強又衝動,大吃苦頭乃是意料中事,剛才她就因為多嘴多舌而捱了一耳光。

    “知機子四仙師,是你們的人殺的?”銷魂菊回到純純身旁問:“是你們有意引他們入谷的?”

    “不錯。”純純不假思索地回答:“每一步妙著,皆經過周密的設計。遠在百餘里外的乾坤一劍和高谷主,也被一步步正確地引來。”

    “是快活刀的人?”

    “是神簫客梁老爺子和他的朋友。梁老爺子早就知道你們與乾坤一劍互相勾結,所以把你們引在一處,沒想到你們卻因誤會而反目,這是美中不足的唯一缺憾。”

    “你說,莊怡平可以保證我的安全?”

    “假使你棄暗投明的話。”

    “好,我信任你。”銷魂菊開始替兩女解穴道:“氣門穴的禁制不能解,必須等獲得莊怡平的保證之後,我才會替你們解穴,免得在途中你兩人反臉行兇。”

    “我保證……”

    “你的保證太多了,反而令人起疑,甚至不敢信任。”銷魂菊搶著說:“現在,你兩人有何打算?”

    “去找莊哥哥。”純純站起活動手腳:“能找得到高谷主,也許就會發現高嫣蘭,也就可以找得到莊哥哥。你知道高谷主在何處吧?”

    “不知道,但可以找,可以打聽。先向東南走,沿途碰上人就問。走,你兩人走在前面。”

    氣門被制,先天真氣無法凝聚,失去運內功的能力,只是行動可以自如,與普通人一樣,用平常的武技與人交手,當然禁不起具有精深內功的人一擊。

    在最危險的時候,純純便會勇敢起來。這時的她,比梅英鎮靜得多。她領先而走,勇往邁進無畏無懼。

    她要利用銷魂菊找高嫣蘭。

    銷魂菊要利用她將怡平引出來。

    相互利用,各懷機心。

    她蘭心惠質,已看出銷魂菊毫無棄暗投明的誠意,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有主見有目標的人是無所畏懼的。

    這一帶她曾經走過,雖然沒有路,但景物依稀,印象仍在。

    沿溪岸走並非全是坦途,攀高降低相當麻煩。

    就在行進途中,她向跟在後面的梅英,避開了銷魂菊的監視,間歇地打出一連串的手勢。

    她與梅英相處了一段時日,兩人意氣相投,比親姐妹還要親愛,心意相通,眉目手勢皆可傳遞心意。

    當然,她知道梅英的水性極為高明。

    小溪穿越小山、崗阜、叢林。有時繞山折向,有時形成深潭;有時形成急溪。越往下走水勢越增,流速也越急。

    攀上一處小山的陡坡,小溪衝向坡腳,然後折向繞流,溪面漸寬,坡腳下形成回水潭。

    折向後奔流而下。

    她腳下失閃。踩中一塊松石,驚呼一聲向下滑,幾乎把下面的梅英撞倒。

    “怎麼了?腳上扭傷了沒有?”扶住她的梅英急問。

    “不要緊,腳踝有點不對而已。”她舉起了右腳揉動腳踝:“你先上,在上面再拉我一把。”

    梅英故意不理會身後虎視耽耽的銷魂菊,手腳並用向上爬,超越了純純,立即停下來。

    “來。我拉你一把。”梅英挫身向下伸手:“一步步踏實,千萬不要操之過急。”

    兩人表現得十分自然而正常,銷魂菊毫無戒心地跟上,伸手將她抓住向上推。

    “別想我可憐你而替你解穴道。”銷魂菊笑著說:“我這人是很小心的。”

    “我也很小心,儘量避免自己受到傷害。”她扭頭向銷魂菊嫣然一笑:“這不能怪你,小心是應該的。”

    “所以,你最好少打歪主意。”銷魂菊雙手推她。

    “所以,我打的是好主意。”她向上攀,突然腳下打滑:“哎呀……”

    “身形放低……”銷魂菊扶住了她急叫:“哎……””

    她驚惶地抱住了銷魂菊,雙腳一蹬陡坡,兩人向外飛跌,跌向下面三丈高的溪流。

    這瞬間,梅英飛躍而起,以美妙的姿勢向水下跳。

    水聲如雷,三人幾乎同時人水。

    不同的是,她與銷魂菊跌落在離岸丈餘處,而梅英卻遠出四丈外,斜插入水直下溪底,立即失去蹤跡。

    她的水性差勁,勉強可以浮起來而已。

    銷魂菊比她更糟,人一入水全身都軟了。

    一陣大亂,幸好溪旁水不深,及肩而已。在銷魂菊尖叫咒罵,連抱帶拖中,兩人總算到了岸邊,抓住了岸旁的野草,狼狽地爬上岸。

    “你該死!你……你是故意的……”銷魂菊抓住她的髮髻,發瘋似的尖叫:“你掩護那小女人逃走,你……”

    “一點也不錯,我掩護她逃走的。”她鎮靜地說:“你追不上她了,除非你能飛過溪去,能飛越五六丈嗎?掉下水去可不是好玩的,溪水又急又深,下去就浮不起來了,你千萬不可輕試。”

    “她是誰?”銷魂菊冷靜下來了,壓出髮髻內的水。

    “只怪你少見識,把我看成了重要的人物,而忽略了她,她才是這裡的主人。”

    “主人?”

    “她就是脅迫公孫雲長的卓姑娘,快活刀的晚輩。”

    “什麼?她她……”

    “她從淮上狂生手中,救出舍弟韋雲飛,用舍弟來交換我,我是她的人質和俘虜。”

    “你的鬼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你不信,可以去打聽。”

    “如果你是她的人質,你豈會掩護她逃走!”

    “她如果不逃走,就不能去求救了。”

    “哼!本姑娘的制穴手法,天下間無人能解,你掩護她逃走,等於是要了她的命。”

    “你放心,會有人替她解穴的。不久之後,將有無數快活刀找到你,七星妖刀從不放過與他們作對的人。”

    “哼!第一個死的人將是你。”

    “我如果怕死,就不會出來闖刀山劍海了。”

    劈拍兩聲暴響,銷魂菊兩耳光把她擊倒在地。

    “我不怕你,你已經是快死的人了。”她吞下口中流出的鮮血:“你不可能挾我為人質逼她們放手,因為我本來就是她們的人質。你如果殺死我,她們就不會再找家父談條件了。

    而你……”

    “你嚇不了我,首先,我將要你生死兩難。”銷魂菊咬牙切齒地說,立即手腳齊施,掌劈、拳打、腳踢……

    片刻間,打得她死去活來。

    “我……不怕……你……”她不叫痛,不求饒,口中僅含糊地,週而復始地說出這四個字,像在唸咒。

    終於,她昏厥了。

    冷水潑醒了她。

    銷魂菊站在一旁,殺氣騰騰,手中有原屬於她的劍。

    她覺得全身的骨頭,正在一塊塊崩散;全身的肌肉,正一條條脫落剝離,但她卻沒感到痛苦。

    “你再也沒有第三次機會計算我的莊哥哥?”她用微弱的聲音說,依然字字清晰:“你知道嗎?我可憐你,你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你活著,沒有人關心你;你死了,沒有人為你掉眼淚,你只是一個被人遺棄,也遺棄所有的人,一無所有的行屍走肉。”

    銷魂菊哼了一聲,丟掉劍,抓住她提起陰笑著說:“只要有你在我的手中,我就有機會計算你的莊哥哥。我也是一個不怕死的人,你可以說是我的護身符,我會是最後的勝家,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永遠不會勝,因為我知道莊哥哥比你強一百倍,一千倍!”

    銷魂菊把她扛上肩,向下遊急走。花花大歲也是從這方向走的,顯然銷魂菊知道威靈仙在何處。

    鬼女人不敢走樹林:專挑草不深而空曠的地方走,寧可多走許多冤枉路,樹林中受襲的機會太多了。

    踏入前面的一處小短草坪,身後不足兩丈處,短草叢中升起一個人影,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更像從九幽地底升出陽世的幽靈,毫無聲息發出,甚至行動時草梢也不曾拂動,就這麼一眨眼間,人已附在身後了。

    肩上扛一個人走這種崎嶇的地方,是十分吃力的,短期間不要緊,稍久些就難以支持,所以腳下越來越饅,無法再奔馳趕路,而且還得眼觀四周,耳聽八方,防備有人偷襲突擊,速度自然快不了。

    後面接近的人,輕而易舉地從容跟上。

    前面二十餘步草梢急劇拂動,有聲息傳出!

    鬼女人目力犀利,經驗豐富,便知道草下有人或者野獸,立即止步戒備。這瞬間,感到腦門一震,渾身發僵,頸下的脊椎捱了不輕不重的一擊。

    接著,肩上一輕,扛著的純純被人抱走了。

    “是誰偷襲……”銷魂菊駭然尖叫。

    拍一聲響,背心一震,人被拍得向前栽,砰然倒地,活動能力恢復了。

    鬼女人反應超人,武功也超人,奮身一滾,脫出險境,一躍而起,身形未穩,劍已出鞘。

    救純純的人飛返五丈外,顫聲叫:“純純,純純!你……”

    銷魂菊大駭,脫口驚呼:“莊怡平……“……”

    莊怡平抬頭狠盯著她,目光險森、銳利、可怖。

    她第一個念頭是趕快把握機會,不要讓怡平有機會突然行雷霆一擊。

    “我制了她的氣門,天下間除我之外,無人能解我的獨門制穴手法。”她急急大叫:

    “要救她,你得求我,不然她有死無生。”

    身後,突然傳來梅英恨極的厲叫:“賤女人,轉身!”

    她吃驚地轉身,臉色大變。

    梅英站在先前草動的地方,臉色十分可怕,正慢慢拔刀出鞘,一步步向她接近。

    梅英的穴道如果未解,怎會亮刀挑戰?

    她扭頭回望,怡平正將純純放在草中,將一顆護心保命的丹丸塞入純純的口中。她清晰地聽到,純純虛弱但喜悅的語音:“哥,我……我不是在夢……夢中嗎?”

    “可憐的純純。”怡平溫柔地說:“放寬心,好嗎?你的傷不要緊,一切有我。”

    “拔劍,”梅英厲聲沉喝。

    她銀牙一咬,拔劍出鞘。這瞬間,她左袖的迷香管洩出無色無臭的藥霧,腰囊也洩出歹毒的藥物。

    “你那些銷魂藥物,已經沒有用處了。”梅英咬牙說。

    “本姑娘的劍也不弱。”她立下門戶待敵。

    梅英在八尺外凝神舉刀,鳳目中燃燒著仇恨之火。

    一聲沉叱,銷魂菊斷然發起搶攻,劍化虹而至,劍氣迸發狂野絕倫。

    刀光突然一無阻滯地切入如山劍影中,從側方流瀉而出,遠出丈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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