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昭收劍攔住段嶽,誠懇地說:“段兄,你不打算趁機脫離江莊主的羈絆?”
“辛兄,那……那太危險……”段嶽心需地說。
“你們追隨他胡作非為,難道就不危險?”
“可是……”
“你們搜尋我四年,在天下各地布了百餘秘站,又有何用處?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你們……”
“辛大哥,你說錯了。”永旭接口:“逃避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你們該結合有志復仇的同伴,無情地、猛烈地、兇狠地反擊,這才是正本清源的活命途徑。”
“對,段兄,團結才有力量,只有兇狠的反擊,才能令江莊主那些喪心病狂的人膽寒。”辛文昭大聲說:“江莊主固然了得,但他的真才實學,並不比狄教頭狄前輩高明,兄弟已獲狄前輩真傳,我就不怕江莊主。這位活閻王老弟的藝業,比兄弟高明百倍,江莊主何足道哉?活閻王老弟已答應幫助我對付江莊主,歡迎諸位攜手合作。”
“辛兄,江莊主的實力……”
“段兄,只要我們有反抗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念,他那些爪牙算得了什麼?”辛文昭的語氣充滿自信和生氣:“段兄,你們真想做寧王的鷹犬嗎?你們就不想恢復自由之身,回家看望一別十二載的高堂父母和親朋故舊?你們甘心替擄你們來受苦受難的人效忠?兄弟們,是反抗的時候了,枉死在大小羅山下的冤魂在泉下哭泣,我們不能說為他們報仇雪恨。至少也該為我們自己的生命而奮鬥。讓我們團結在一起,先把妖道一群人剷除,再上武昌去找江莊主,你們有這份豪情勇氣嗎?”
段嶽收劍入鞘,胸膛一挺,一字一吐地說:“皇天后土同鑑,辛兄,我跟你。”
婁毅轉身舉劍,向其他七名大聲說:“我跟辛兄走,誰不願意請立即離開。”
“我霍崑崙早想反抗,苦於抓不住機會。”一個年輕人說:“辛兄,算我一份,咱們先宰了李自然,立即上武昌報仇雪恨。”
“你們都反了?該死的東西……”不戒魔僧怒叫。
不戒魔僧不叫倒好,這一叫,收到了相反的效果。
其他六個遲疑不決的年輕人,幾乎同聲叫:“反就反吧!是反抗的時候了,先拿這賊和尚祭劍。”
不戒魔僧大駭,急向招魂鬼魔狂叫:“繆施主,叫你的人動手。”
一直袖手旁觀的黑衣大漢突然右手一伸,五指如鉤扣住魔僧的後頸、冷笑道:“和尚,沒有人會聽你的,眾叛親離在下不陪你做富貴榮華夢了。”
“吳施主,請……請手下留……留情,請留……留一份情義……”不戒魔僧嘎聲惶急地討饒。
“抱歉。”黑衣大漢說,手上勁發,不戒魔僧向下挫,臉色死灰,頂門已被大漢的左手扣牢,五指深入顱骨:“你們從未饒過任何人,我鷹爪吳也饒不了你,被你們脅迫得太久!
你得死!”
“留活口!”有人大叫。
“抱歉。”鷹爪吳說,收手扭頭揚長而去。
在場的人中,已沒有妖道李自然的黨羽。
火靈官臉一沉,向進退兩難的招魂鬼魔說:“繆兄,咱們將向妖道討公道,你們仍然替妖道賣命嗎?”
“景兄,咱們已身不由己,你該瞭解咱們的處境哪!”招魂鬼魔無可奈何地說:“這裡的事,與兄弟無關,諸位不必耽心”
“繆兄,難道你甘心……”
“景兄,在名冊未毀之前,咱們冊上有名的人,不得不聽任妖道擺佈,這與是否甘心無關。”
“好吧!兄弟不敢勉強,日後見面再生死一決。’火靈官一字一吐地說:“諸位請立即離開,不送了。”
招魂鬼魔二十餘名高手默默地退走,不敢公然棄暗投明。
窮儒嘆息一聲,搖頭苦笑道;“妖道恐怕將名冊派人送到江西去了,郎老兄一群人騎上虎背上了賊船,想脫身難比登天。看來,日後難免好友成仇,恩怨牽纏無止無休,咱們該怎辦?”
枯竹姥姥心情沉重地說:“諸位如果不仗義襄助老身聲援大魔,任大魔被妖道脅迫就範。那麼,不但大邪的人與諸位斷情絕義,大魔的人也將被迫與諸位生死相決,諸位的處境十分危險。”
遠處的南乞朗聲道:“老太婆,你是大魔的師門長輩,說這種話不是有欠公允嗎?你為何不阻止大魔前來九畢露面?”
“人無信不立,他是約會的主人,怎能不來?”枯竹姥姥苦笑著說。
北丐哼了一聲道:“諸位如果再在此地鬥口說廢話,便會大禍臨頭了,等妖道收服了大魔的人,一魔一邪的人便會集中全力對付我們,那就悔之晚矣!”
“對,還未得及。”永旭大聲說:“咱們必須在妖道發動之前與大魔會合。目下的難題是大魔躲在日照庵附近,不許外人進人,姥姥既然是大魔的師門長輩,何不帶咱們去見大魔共商對策?”
“你想……”枯竹姥姥遲疑地問。
“姥姥就叫我活閻王好了。”永旭輕鬆地說:“兵貴神速,妖道發動在即,姥姥,咱們必須趕先一步。”
“好,老身多感盛情,請隨我來。”
眾人立即動身,永旭跟在窮儒身後,笑道:“富前輩,你好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呢?”
窮儒呵呵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大肚瓷瓶揚了揚說:“我窮儒人雖然壞得不可再壞,信用卻是最可靠的。”
“這瓷瓶……”
“裡面有你需要的東西。”窮儒撫弄著瓷瓶說:“首先,得謝謝你將五靈丹士大方奉送的盛情。”
“客氣客氣。”
“五靈丹士招出了不少秘密。”一旁的火靈官接口:“不久前,咱們碰上了狼狽不堪的綠衣仙子。”
“哦!她們怎樣了?”
“她要去找大魔傳警,大概已和大魔相見了。”窮儒說:“那妖婦一生從不服人,對你卻是推崇異常。老弟真是那位姓周的書生?”
“誰說的?”永旭半真半假地問。
“綠衣仙子。你如果不是,瓷瓶不能給你。”
“如果是……”
“瓷瓶就是你的。”
“那裡面是……”
“易心丹的解藥,吃一顆便身心舒暢。”
“咦,我要這玩意何用?”
“妖道招出你那三位同伴……說明白些,該說是碧落山莊的那兩位公子哥兒,他們被灌了一顆易心丹,性情大變,一切都聽命於妖道,你不想救他們?”
永旭恍然,接過瓷瓶說:“原來如此,我錯怪他們了,謝謝。”
跟在後面的家鳳欣然叫:“二哥,你不向我道歉?”
永旭臉上發赤,接著臉色一變,突然說:“糟!我得先走一步。”
“你怎麼啦?”北丐驚問:“所有的人,皆將希望寄在你身上,你要走?”
“如果我所料不差,妖道將全力以赴,我的勁敵必定到場,挹秀山莊那些可怕人物必定全部出動。加上李駒兄弟,你們誰也接不下他們的雷霆一擊。”永旭鄭重地說:“因此,我必須先一步把李駒兄弟誘離,只有他兄弟倆與我三劍聯手,才能擊潰挹秀山莊的高手。”
“可是……”
“景前輩。”永旭向火靈官誠懇地說:“在山林中交手,前輩的火器效果有限,而且諸多顧忌,前輩總不能一把火把九華山燒光。因此,這裡請前輩主持大局,與大魔商量,移至可用火器嚇阻妖道的地方佈陣。只要能勸阻他們接近便可,但在晚輩末趕到之前,千萬不可令人與挹秀山莊的人交手。”
“挹秀山莊的人,真有那麼可怕嗎?”火靈官問,神色有點不悅。
“前輩可曾聽說過太乙玄功?”永旭問。
“這……略有風聞,那是一種比罡氣更具威力的邪門奇學,與練內家的氣功不同。咦!
你是說……”“挹秀山莊的人,絕大多數具有這種奇學。如果練至五成火候,寶刀寶劍也無奈他何了。除非你能具有正宗玄門秘學一氣神功,及時化去他的元神。與他拚內家真力兵刃,不啻以卵擊石,枉送性命。”
“老天,你不是嚇唬我們吧?挹秀山莊那幾個二流劍術高手,會身懷太乙玄功絕學?那怎麼可能?”火靈官大搖其頭,不肯相信:“據傳說,早些年身懷玄功絕學的人,好像是隱居紫玉清平之天,已修至半仙之體的赤誠丹士。丹士在三十年前行腳連雲棧,被雷火所擊尸解歸天……”
“那次他並未應劫,雷火僅毀了他的下肢,心脈未絕,被一個浪人所救,三年後被浪人暗殺兵解歸天。那個浪人,就是把川陝搞了個天翻地覆,殺人如麻的順天王滿天星廖麻子。
有人說,他與李自然是師兄弟,其實他倆投師學的邪術而已,所以李自然的武藝不登大雅之堂。”
“老天!你是說……”
“順天王在十萬大軍合圍之下,以五行遁術隻身逃出重圍,這反賊投奔李自然投人寧王府並非不可能。”
“小兄弟,那與挹秀山莊有何關係呢?”
“姬莊主一家老少,的確具有此種奇學。可惜蘇杭雙嬌與陰婆都死了,陰婆是第一個發覺太乙玄功的人,她的死因就是知道得太多了。”
“我記起來了。”窮儒悚然地說:“我沿途襲擊挹秀山莊的人,由於勢孤力單,所以不敢接近。僅安裝一些小玩意對付他們,有一次我在路旁安裝痺矢,那是射虎霸道弦駑,我親見痺矢射中了轎前的姬少莊主。矢從右肋彈落,他居然毫髮未傷,我以為他穿了護身甲,大概他真練有太乙玄功絕學了。”
“所以,你們千萬小心,我該走了。”永旭匆匆地說。
他立即回頭向辛文昭說:“辛大哥,你和諸位兄弟隨景前輩先走一步。千萬記住,不可與挹秀山莊的人交手,等我回來對付他們。”
永旭奔出百十步,突然止步扭頭道:“你跟來做什麼?”
後面跟著家鳳,幾乎收不住勢,肩部撞上他的背部,羞紅著臉說:“手足連心,我為何不能跟你走?”
“你……”
“二哥,我出面比你方便些?”
“不行,我一個人方便些……”
“你不認為我出面,引兩位兄長容易些?”家鳳搶著說:“還有替你引走與家兄同行的人,我一個女孩子必定勝任愉快,是嗎?”
“這個……”永旭沉吟著說:“但你得聽我的,不能任性而為。”
“當然聽你的,二哥。”家鳳欣然地說。
兩人翻越一座山頭,找到一條小徑,不久便到了觀音峰,與登山大道會會。
兩人走在一起,男的相貌奇醜,女的一身勁裝,曲線玲瓏如花似玉,相形之下極為引人注目。
沿山道向下走,路在山腰十分峻陡,一旁是絕壁危巖,一旁是令人目眩的深壑,有時直下百十丈,舉步艱難。
降下一段陡坡,下面施施然上來了一群遊山客,雙方在坡中段相遇,下面上來的人按規矩閃在一旁讓他們先下。
永旭臉色一變,瞬即恢復原狀,泰然越過這群遊山客。
他眼中湧起重重疑雲,哺哺地自語道:“怪事,他倆也來了,姬莊主為何不派人護送?”
那群遊山客共有九個人,走在中間的一雙老男女,赫然是畢夫子畢潛樵夫婦倆,其他六個人,皆是衣著華麗的中年人。
一看便知是青陽縣的地方仕紳,另一人是穿僧袍的中年僧人,毫無疑問的是九華那一座大寺的知客僧。
由於永旭和家鳳帶了劍,因此頗引起畢夫子那一群人的注意,不時地回頭打量著他們兩人。
家鳳沒聽清楚地的話,毫無機心地問:“二哥,你在說些什麼?”
“剛才那些人中,有挹秀山莊的畢夫子夫婦。”永旭說:“不要回頭看,以免引起他們的疑心。”
“有什麼不對嗎?”
“我真有點想不通。”他遲疑地說:“按理,姬莊主一家在山上為非作歹,利用陪同畢夫子遊九華的名義,前來助妖道李自然收取黑道群豪,將畢夫子留在縣城廣家大宅,才是正理!但畢夫子夫婦居然上山來了,而又沒有姬家的人同行保護,真奇怪,這就不合情理啦。”
“也許姬家的人,根本不再過問畢夫子的事了,過河拆橋,平常的很。”
“這……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趕兩步,過了吊橋再隱起身形張起網羅,他們的重要中樞人物,大概該經過此地了。”
不久,到達永旭遇見北丐的山岩下。
永旭向下一指,說:“看到那面的山坡嗎?山勢略微平坦,四面八方皆有松林,任何方向皆可脫身。從下面長生洞上來的人,半里外便可看到,正是隱身的好地方。下去之後,再告訴你該怎辦。”
“反正我一切聽你的。”家鳳輕鬆地說。
“當然我也會尊重你的意見……咦!有大批武林人上來了,隱起身形。”
不久,履聲囊囊,十餘名內穿藍勁裝,外披同色綢大氅的人魚貫而來,大氅掩住了所佩的各式兵刃,高高矮矮氣概不凡。
走在前面的人年約半百出頭,方面大耳,留著大八字鬍,眼神銳利,神情自負頗具威嚴。
他氅下露出的半段劍鞘古色斑瀾,一看便知是一把寶劍。緊隨在後面的中年人豹頭壞眼,壯得像條水牛。
這群武林高手並未發現路旁的草叢有人潛伏,昂然而過逐漸去遠。
“李姑娘,認得這些人嗎?”永旭問。
“不認識,我離家的日子短得很,根本不認識幾個人。”家鳳低聲說,轉向他鄭重地說:“二哥,我叫家鳳,以後你叫我李姑娘,我不理你了。”
兩人並肩伏在草叢中,倒轉首便面面相對。
永旭臉一紅,移開目光說;“如果這些人是大魔的朋友,大有可為。如果不是,咱們的處境便相當兇險。”
“你是說……”
“這些人中無一庸手,全是身懷絕學的可怕人物,高手中的高手,大魔大邪那些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窮儒枯竹姥姥那些武林怪傑……”
“一比一,窮儒也難獲勝算。枯竹姥姥也許可以獲一兩成優勝,但她畢竟老了。時光不早,走。”
到了預定隱身的山坡,左側的松林怪石磋峨,叢生著不少荊棘、野草、藤蘿,正是隱身的好地方。
兩人剛隱下身形,半里外的山徑便出現了大批人影。
這群人有二十八名之多,有男有女,一色黑勁裝,佩刀掛劍繫了大革囊,除了五六個中年人之外,其他都是二十歲生右的年輕男女。
這群人尚未到達山坡,半里外另一批人身影人目。
二十八個男女急步而來,魚貫而行匆匆趕路。
永旭心中一震,哺哺地說:“糟透了,李管事的口供誤了大事。”
“二哥,怎麼啦?”家鳳訝然問。
“這二十八位仁兄,是大小羅天的人,你看這些年輕人的神情,與段嶽霍崑崙有何不同?”
“哎呀!真是的,與辛大哥的神色。簡直一模一樣。”家鳳恍然地說;“沉著、穩定、自負、冷酷……我們該怎辦!”
永旭將擒住李順,用安神丹取口供的事說了,嘆了口氣又說:“濁世狂客江通果然精明過人。他先派出兩批十一個人先期趕來助妖道行事,隱起自己的計謀,派出的人跟本不知道他的打算和真正意圖。自己卻在緊要關頭,悄然趕到突然現身。這些人中,定然有他在內。
糟了,我得去警告辛大哥。”
“恐怕來不及了。這樣吧,我們向他們襲擊……”
“不行,有你在。我不放心,他們人太多了。”
“二哥……”
“絕對不行。瞧,你兩位兄長來了。”
半里外山徑上的人,已經可以看清了。前面是五名中年人,然後是一男一女和一名老道一個和尚。
和尚後面,是穿儒衫掛劍的李駒兄弟。靳義跟著李驊身後。
接著是三名老道,其中沒有妖道李自然。
之後,是二十餘名男女。
永旭認識這兩個人;蒲團尊者和瘸怪韋松。
“這兩個老江湖,不幸落在他們手上了。”永旭嘆息著道:“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仍然枉費心力……”
他將蒲團尊者與瘸怪指給家風看,也將戲弄尊者傳警的事說了。
“瘸怪的侄兒既然落在姬莊主手中,這兩個老江湖不幸被制,自然是意料中的事。”家鳳苦笑著說。
“妖道不在。咱們成功的希望甚濃,準備了。”
人群漸來漸近,走在靳義的後面有一名老道,突然超越靳義,到了李驊身後,伸手拍李驊的肩膀。
這老道陰森森地說:“李施主,沒有忘了貧道的囑咐吧?”
“放心啦!玄規道長。”李驊扭頭答:“不管碰上任何人,出手便以千幻劍術下殺手,對不對?”
“對,對極了。”玄規老道獰笑:“你們兄弟雙劍合壁,先殺幾個殺雞儆猴,其他的人便任由咱們宰割了。”
路側丈外的松林內人影乍現,罡風虎虎厲嘯,四枚松果以驚人的奇速,射向李駒兄弟、靳義、老道。
變生倉卒,相距太近,松球先發人影后現,速度更是驚人,驟不及防之下,想躲閃已來不及了。
啪啪啪啪四聲暴響,松球炸裂。
李駒兄弟畢竟反應超人,居然能心生警兆扭身閃避,但仍被松球擦過肋背,衣服被刮破了。
靳義上了年紀,反應慢了些,右肩尖捱了一下重的。
老道更糟,右肋如被巨錘撞擊,被打得向左暴退,幾乎摔倒,不假思索地怒吼道:“該死的東西!捉住她交給貧道處治。”
現身的人是個俏麗的小姑娘,站在樹前嘻嘻笑,笑容十分動人,頰旁的小酒窩令人遐想。
她的身形一止,便轉身向松林深處飛掠而去。
老道一叫,李駒兄弟立即飛躍入林,靳義也跟蹤便追。
所有的人在失驚之下,不約而同吶喊一聲,紛紛向林內搶。
被松球擊中的老道大概有點受不了,掩住被擊處最後入林。
四五十步外山勢下降,松林直伸展至兩裡外的山腳,然後是綿綿無盡的竹林。
追的人像群烏鴉,一窩蜂向山下搶。
快的人已到了半山腰,慢的人還在百步外,有兩位仁兄不小心腳下失足,跌了個暈頭轉向。
但是,誰也沒理他們。
一名留鼠須的老道,跟在蒲團尊者身後往下追,情急大叫:“玄規道友,不要追了,快轉回來,誤了正事你擔當得起嗎?”
人不是成一路向下追的。像是漫山遍野向下奔跑。”松林內雜草荊棘叢生,視野有限了。
誰也不知玄規追到何處去了,叫聲也得不到迴音。
玄規根本沒有追下來,這老道走在最後,入林不足三十步,便被隱身草叢中的永旭用飛蝗石擊中了後腦。
石小如拇指,貫人顱骨深入兩三寸,活不成了。
家鳳的輕功雖然比永旭差上一大截,但比起這群江湖高手,卻又高出一籌。
李駒兄弟與靳義固然與家鳳不相上下,但家鳳有意誘敵,追的人在視界不良的樹林中,想追上功力相當的人談何容易?
家鳳在前面誘敵;李駒兄弟與靳義是奉了玄規老道之命追擒家鳳;永旭逐一收拾落在後面的人。
兩個倒黴鬼繞過兩株大樹,看不見前面的人,只能循聲向下追。
走在前面的人不住嘀咕:“玄規道長好色如命,就是見不得年輕貌美的女人,可把咱們累慘了,按理該追了上吧!陳兄,咦……你……”
當他扭頭招呼同伴時,發覺同伴陳兄不見了,卻看到一個醜陋的年輕人,貼在他身後向他咧嘴一笑。
剛發覺不對,心生警兆,還不及大叫傳警,只見大拳頭擋住了視線,砰一聲揍在眉心上。
眼前一黑,不知人間何世,接著腦門一震,使人事不省。
家鳳已奔近竹林,毫不遲疑地往裡鑽。
竹林濃密。但下面仍長了不少雜草,由於竹子下一段不生橫枝,所以視界比松林要廣闊得多。
可是肩以下目力不及丈外,身材高的人不易隱身。
她身材嬌小,鑽進去便形影僅消,唯一可暴露位置的是音響,鑽草的聲音難逃高手的追蹤。
李駒追得最快,毫不遲疑地鑽入竹林。李驊和靳義隨後跟入,靳義急叫:“慢點追趕,小心暗算。”
後面沒有幾個人趕去,蒲團尊者與瘸怪並肩站在竹林前。
尊者不住的搖頭,苦笑道:“竹林太濃密,想追一個身法快得驚人的小姑娘,談何容易?南無阿彌陀佛!”
身後突然傳來不算陌生的語音:“大師唸佛不再偷懶了。呵呵!好現象。”
兩人吃了一驚,警覺地轉身戒備。
“咦!檀越的口音好生耳熟。”蒲團尊者訝然叫。
“大師記性不差,那晚的花子……”
“哦!老衲慚愧,有負施主所望……”
“大師與韋前輩,事先已獲得警告了,依然落在妖道的手中,的確令在下十分失望了。”
“小兄弟,是老朽連累了伽葉大師。”瘸怪無可奈何地說:“一是舍侄成了他們的人質。二是咱們不自量力,妄想將舍侄救出,估低了對方的實力,徒逞匹夫之勇,一頭鑽進他們的天羅地網裡,成了階下囚悔之晚矣!”
“你們就這樣任由他們驅策?”永旭正色問:“你們沒有遠走高飛的打算?”
“小兄弟,上了香發了誓,具了名捺了指模,名冊一入寧王府,咱們又能怎樣?”瘸怪嘆息一聲,一臉懊喪:“小兄弟,別忘了,寧王尚未舉兵造反,目下他仍是權傾天下的龍子龍孫。只要他一紙文書行文天下各地官府,畫影圖形捉拿逃軍叛奴,咱們必將寸步難行。何況現在舍侄已被他們交由挹秀山莊的人使喚,也無法脫身。
唉!小兄弟,你叫咱們怎辦?”
“這……這麼說來,唯一可做的事,是把名冊毀了,你們就可……”
“不可能的,名冊在妖道的心腹手中,誰知道藏在何處?等到他們收服了大魔那些人,兩本名冊可能兼程送達寧王府,侯門一入深如海,誰也無法可施了。”
“你們走吧!這件事我替你們留意。”
“小兄弟與那位逃走的小姑娘……”
“哪是在下的同伴。”永旭坦然地說:“三名指揮你們的老道都昇天去了,你們樂得清閒是不是?”
“好,老朽與伽葉大師這就轉回去。”
“謝謝。”
“小兄弟可否將大名見告?”
“抱歉,恕難奉告。”
“碧落山莊的劍術詭奇絕倫,小兄弟千萬不可大意,告辭。”瘸怪欠身說。
“檀越千萬小心。”蒲團尊者鄭重地說:“妖道大援已至,奸細已在一月前到達部署,有周詳的計劃,要一網打盡光臨九華山的江湖高手名宿,聽說等收取大魔一群人之後,使全力搜殺北丐與那位火焚九華精會的主兇,檀越愈早離開愈好。”
“在下也知道處境兇險,自會小心的。”
兩個老前輩走了,永旭用力偵聽片刻,向右一閃不見,隱身在竹林邊緣待敵。
不久,草聲籟籟,家鳳像蛇一樣從竹林內鑽出,發出一聲銀鈴似的輕笑。
“呵呵呵……”不遠處傳出怪笑聲。
家鳳在松林內側現身,徐徐向上走。
她的劍佩在腰上,左手握住鞘以免劍晃動,走起路來婀娜多姿,背影十分動人,出現在這渺無人跡的山林中,真會讓村夫俗漢看成狐仙妖魅。
第一個追及的李駒,衝至丈內方沉喝道:“站住!轉身。”
家鳳泰然轉身,揹著手微笑問:“哥哥,叫我有事嗎?”
由於她一現身就撤走,因此誰也沒有看清她的面貌,逃竄期間也不曾回頭,這是永旭囑咐她這樣做的,所以李駒兄弟根本不知她是誰。
李駒吃了一驚,錯愕地退了兩步,雙眉緊鎖,不勝詫異地說:“咦!你是……你不是大妹嗎?”
“很好,你還記得我。”
“怎會記不得你呢?你來得好,大妹,趙叔他們呢?”
“晤!你很清醒嘛!”
“當然是清醒的,李天師已經派人到南京去找你們,你怎麼反而來了?”李駒欣然地說:“玄規道長大概不知道是你,所以命我來提你,誤會是可以解釋的,我帶你去看李天師。哦!弟弟來了。”
李驊與靳義從另一方面奔到,看清了家鳳,怔住了。
“咦!大妹,是你?”李驊訝然叫。
“二哥,是我。”家鳳沉下臉說:“你們都是神智清明的人,為何甘心做妖道李自然的走狗?”“大妹你怎麼亂說話?”李駒大聲說:“李天師是我們的主人,你說這些話是犯上的……”
“住口!”家鳳尖叫:“你居然把妖道叫成主人?你……你簡直無恥!”
“什麼?你又在胡說?他本來就是咱們碧落山莊的主人,你怎麼了?難道你們在南京出了什麼意外不成?”李駒不悅地問。
“你……”
家鳳真生氣了,突又神智一清,記起對方是被易心丹所控制的人,氣消了,聲調放得柔和了:“是妖道派你來提我的?”
“李天師派人到南京去請你們。至於……哦!你為何用松球來戲弄我們?”
“我怕你們不認識我了。”
“怎會呢?大妹,走。”
“走?到何處去?”
李驊接口:“玄規三位道長本要帶我們去捉一些人,走到這裡被你一鬧,他們大概在上面等候。我們先去見三位道長,李天師親口指示我們,一切要聽三位道長的吩咐去行事。”
“他們要你們捉我?”
“是的。”李駒點頭說。
“如果我不跟你們去……”
“大妹,那不行的。”
“不行?我偏不去。”家鳳大聲拒絕。
“那……那你可不能怪我,大妹。”
“你要動手捉我嗎?”
“是的。”
“你敢?告訴你,我不跟你去見妖道……”
李駒突然疾衝而上,右手一伸,來一記快速的“巧手縛龍”,急扣向家鳳的左手臂。
家鳳輕靈地向後方一閃,身法的快捷比乃兄靈活得多。
可是,閃開李駒的一抓一扣,李驊又從側方射到,越前指點向家鳳的右肋章門要穴而來了。
靳義也不慢,疾衝而入雙手抓向她的雙肩。
這剎那間,人影來勢如電,宛若鬼魅幻影,看清人影已接近最外側的李驊。
“小心身後!”李駒大叫,飛躍而進。
但已經叫晚了,永旭的右手,已扣住李驊的右肩,左手一掌劈中李驊的腦戶穴,拖著那李驊急退。
李駒到了,一掌削向永旭的右肋,不理會李驊的死活,發瘋似的出手猛攻。
永旭大喝一聲,扭身扔手,昏厥了的李驊兇猛地向乃兄猛撞而至,砰一聲兩人跌成一團。
“噗噗!”
永旭連飛兩腿,把趁機近身的靳義踢翻,第二腳踢在靳義的左耳門上,人倒了立即昏死。
李駒地將李驊推倒,伸手拔劍。
永旭快速地搶入,鐵拳如電,在眨眼間連攻四拳三掌,拳掌著肉聲像聯珠炮,把李駒打得手忙腳忙。
李駒踉蹌暴退幾步,不但劍無法拔出,而且雙手已有點舉動不靈,因為雙肩捱了兩記可怕的重拳。
“二哥,你要打死他了……”
家鳳尖叫,衝上拉住永旭搶救乃兄。
“砰!”李駒摔倒在樹下,手腳不住掙扎。
這一場兇猛快速的打擊,自發起至結束,為期極暫。
永旭是早有準備,出其不意猝然襲擊毫無防備的李駒三個糊塗蟲,根本沒有自保的機會。
永旭的打擊確也太快了,而且每一記打擊皆用了真力,宛若摧枯拉朽,狂風掃落葉,一切盡在算中。
“快喂他們解藥。”
永旭從懷中掏出瓷瓶,在他們三人每個人的口中強塞入一顆丹丸。便在旁席地坐下,向家風說:“需片刻工夫藥力才能行開,這期間,須在他們耳中發出各種聲音。以沖淡他們對妖道語音的懾伏力,我猜想不僅是易心丹的變化令他們屈服,也可能由離魂鬼母在他們的心神施了禁制。妖道必定是第一個向他們發令的人,因此他們將永遠接受妖道的指使,短期間內不易復原。在完全復原之前,我們決不可以讓他們接近妖道語音所及的範圍內,不然這後果就堪虞。”
“二哥,你怎知道他們受了離魂鬼母的禁制?”家風感到懷疑,便開口向永旭問此使她不解的問題。
“很簡單,易心丹僅是令人心性變化的藥物,服下之後會喪失記憶,你叫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只算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永旭詳加解釋:“而他們不但認識你,也記得你是到南京去的,可知必是離魂鬼母已從他們口中問出一切。而且施術讓他們認定妖道是他們的主人,接受妖道的驅策。所以妖道叫他們聽命於玄規三位老道,他們便完全聽三老道的話捉你。解藥只能解易心丹的藥,對離魂鬼母的禁制卻無能為力。”
“老天!他們不是無藥可救了嗎?”
“這需要時間,家鳳,急不來的。”
“那……該怎辦,二哥?”家鳳憂心仲仲地問。
“設法帶他們離開九華山,與妖道隔離。”
“那以後……“過一段時間就會復原的。”
“那……那得多久?”
“多則百日,少則一個月,治本之道,最好能找到會迷魂法的人施術,除去所加的禁制。可惜離魂鬼母已被我殺了,而我對這門移神迷魂一類秘術所知有限,僅會一些皮毛而已。”
“二哥,你能不能一試?””
“這……你要知道,稍一錯誤,將是無可挽救的終身大患。如果是旁人,我會毫不遲疑地施術,但他們……抱歉,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二哥……”
“我不能。”永旭斬釘截鐵地說:“唯一的辦法,是等他們清醒後,你立刻帶他們離開九華山,絕對不可讓妖道看到他們。我先走了,但願還未得及。”
說完,他扭頭就走。
半個時辰後,他站在上華臺的峰頂,失望地向四面眺望。
空山寂寂,草木蕭蕭,附近鬼影子俱無。
不久,下面上來了三個人影,他哼了一聲,在路旁的一株古松下盤膝而坐,劍解下橫擱在腿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不久,腳步聲漸近。
三個人他都不陌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冤家路窄。
在前面走的是商氏、姬少莊主姬嵐的妻子商婉如。
這美麗的中年美婦,今天穿一身墨綠色繡白色圖案花邊的勁裝,曲線玲瓏的噴火身材魅力十足。
她後面是雙手被反綁,衣袍凌亂渾身血跡,腳下踉蹌臉色灰敗的窮儒富春申。
斷後的人是姬少莊主,青勁裝襯得身材十分雄健。三人一步步接近了永旭端坐的古松,商氏在百步外便看到了樹下的永旭,看清他那醜陋的臉,也看到他置在腿上的長劍,但並未介意。
眼神遲滯氣色敗壞的窮儒也看到他了,眼中湧起希望的火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段浮木。
商氏首先到達,秋水明眸中有警戒的神色,冷然止步打量著他。
他紋絲不動,閉目垂簾像是睡著了,似乎任何事物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天下間再也沒有什麼事比睡覺更重要的啦!
姬少莊主向乃妻打眼色,示意乃妻看住窮儒,冷然跨出兩步,在永旭前面八尺左右站定哼了一聲,叫:“喂!閣下在此有何貴幹。”
“睡覺。”永旭用正宗的官話答,並未張目,仍保持原來的坐勢,語氣飽含不耐,似乎嫌對方多管閒事。
“你貴姓大名?”姬少莊主追問:“幹什麼的?”
“你這人無趣已極,少廢話。”永旭說,仍保持他那不理會身外事的神態。
“站起來回話。”姬少莊主大叫,冒火了,永旭的態度的確令人大起反感。
他徐徐張開雙目,搖搖頭,神態悠閒地說:“閣下,區區在這裡睡覺,似乎並未招惹你老兄,你老兄又何必生氣?算了吧!少來打擾好不好?”
“你一定是來助大魔的人,通名號。”姬少莊主冷靜下來了,但語氣仍然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來晚了沒趕上?”
“大魔?誰是大魔?”
“你少跟我裝傻。”姬少莊主不耐地說,突然疾衝而上,猛地一腳掃出。
“噗”一聲響,掃中他的左膝。
他驚叫一聲,手飛快地抓住劍,側翻跌倒,爬起揉著左膝叫道:“咦!你怎麼不講理動腳踢人?”
姬少莊主一怔,這一腳居然踢中了,這醜鬼稀鬆平常,可能不是替大魔助拳的人,一怔之下,本來準備拔劍的手,重新放開劍把恢復原狀,對付這種不堪一擊的人,拔劍豈不有失身份?
“你通不通名?”姬少莊主逼近沉聲問。
“在下為何要通名?”他理直氣壯地質問:“我不認識你,你兇什麼?”
商氏疾進兩步,一腳踏向他的腰脊說:“我來問口供,不怕他不吐實……”
腳踏在他的腰背上,壓力奇重。
他已將商氏誘離窮儒,不再裝傻了,左手向上反勾,奇準地扣住了商氏的右踝,身形倏然扭轉。
“哎呀……”商氏驚叫,被扭得向前一裁。
他一躍而起,倒拖著商氏的右腳,右手的連鞘長劍的鞘尖,重重地點在商氏的身柱穴上,商氏成了一條骨鬆了的蛇。
變化得太突然,快得令人目眩,一旁的姬少莊主大吃一驚,愣住了。
一個連挨兩記打擊毫無抵抗之力的人,突然制住了一個藝臻化境的高手,誰又能不驚?
窮儒神氣起來了,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搖頭道:“小兄弟,你拖住一個美貌女人的一條腿,這還像話嗎?你居然拖住玉腿不放,孺子不可教也,哀哉!”
姬少莊主怒極大叫,拔劍衝上,豪曹劍光華四射。
永旭哼了一聲,手一揮,商氏斜飛而起,兇猛地向姬少莊主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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