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雪坑中,不知時刻,不知身在何處。
飢餓,是除了死亡之外,該算是最令人害怕的大事,那會令人的肉體和精神趨向崩潰邊緣。
也許,可以從飢餓中,估計飛逝的時刻。
周凌雲曾經有過捱餓的經驗。據他的估計,從跳下雪坡,隨積雪滾滑至坡底,躲在天然形成的雪坑內,至今該有兩個時辰以上。
目下,可能已是午牌正末之間。
這座雪坑躲藏相當理想,位於樹林內,積雪覆蓋了不少參天古木,古木折斷倒下,下面便形成一些坑洞。
面積雖不大,但有空隙可以透氣,短期間死不了。
躲在雪坑中,反而沒有外面冷。
他倆從冰凍的大地震動中,知道曾經有人在左近走動、奔跑。搜尋,幸運地沒有人接近至百步內。
就算有人搜近,也不可能發現他們所藏身的坑洞。
周凌雲已在爬入坑洞之後,技巧地用冰雪封住了坑洞口,除非有人恰好踏入坑口,不然他們是安全的。
金牡丹一直就蜷縮在他懷中,似乎把他當成保護神,開始時不住發抖,冷得渾身發寒顫。
但不久之後,他的體熱因默默行功而發散,寒氣不再成為威脅,漸漸被倦意所擊倒,在他懷中悠然入睡。
死亡的恐懼,排除一切心理生理的威脅。這期間,已沒有男女之別,沒有異性之防。
災禍困難,常會把同陷困境的人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也常會暴露出人性的弱點。
現在,他們倆真正是生死與共,緊緊結合在一起的難友,誰都不曾想到大限來時各自飛的人性弱點。
久已聽不到踏雪的震動聲,但他倆不打算冒險出洞坑找活路,大白天在雪深及腰的山野裏走動,絕難逃過隱伏在各處搜尋目標的爪牙耳目。
坑洞僅能容下兩個人蜷縮,空間窄小,稍一大意,上面覆蓋的冰雪就會崩塌,無所遁形。
“天趕快黑吧!老天爺慈悲些好不好?”
他在心中狂叫,與其説他向老天爺禱告,不如説他拿老天爺開玩笑來得恰當些。
他從不向天地鬼神祈求什麼,因為他相信老天爺太忙,人間的慾望太多,老天爺哪有閒工夫傾聽千千萬萬個愚夫愚婦的禱告祈求?
當然,他知道天老爺絕不會因為憐憫他受苦受難,而大發慈悲把太陽早些送下西山頭去。
他感到懷中的金牡丹在轉動,似乎想睡得舒適些。
坑中明亮,上面覆蓋並不厚,光線可以大部份透入,金牡丹蒼白泛青的臉,沒有往昔那麼紅潤可愛,但五官的線條,依然流露出動人的風華。
他以為金牡丹仍在睡,飢餓過久,所謂餓過火了,反而像是忘了飢餓,入睡是正常的現象。
“我們可以走了嗎?”金牡丹突然低聲問。
“我想,他們正希望我們認為危險過去了。”他鄭重地説:“他們找不到屍體,肯乖乖回去向郭園主説謊,説我們被雪埋了,死了?”
“這……這是什麼地方?”
“老實説,不知道。”他臉上有無奈的表情。
名義上,他在鄰山擁有別業,是盧師山青龍谷孤雲別業名義上的主人週二爺,但常年在天下各地奔波尋仇,連過年過節也很少在家,不僅對盧師山所知有限,對鄰山與鄰居更是陌生。
所以,才冒充無常公子冒險探黛園的虛實,惹起了這場死傷無數高手名宿的風波。
“我們真……真有希望嗎?”金牡丹的話包含對死亡的恐懼。
“我這人活得非常頑強。”他笑笑,笑容令金牡丹感到他的堅強自信,充滿希望:“我經歷過無數挫折,但絕望絕不可能擊倒我,即使面臨死亡的威脅,我也會勇敢地面對死亡挑戰,死而後已。
人如果沒有希望,活得太苦太無聊。姑娘,不要問是否有希望,你必須盡其在我,去爭取,不要認命。能否達成希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勇氣面對危難。有時,不妨用些心機手段,千萬不要像懦夫一樣聽候別人擺佈你的生死。”
金牡丹沉默久久,似乎思量他的話中含義。也許,想的是另外一些事。
“你和雄風堡的姑娘結怨,是怎麼一回事?”沉默已久的金牡丹突然問。
“無聊的事。”他苦笑:“起初我以為她是東方堡主的妻子,所以不和她計較,我不是好勇鬥狠與豪霸們爭名利的人,沒有與豪霸們結怨的興趣。”
“她來黛園,恐怕是專為你而來的。”
“也可能是派來卧底的,郭園主查出共有四個卧底的人,清出兩個,還有兩個不知底細,誰敢保證她不是其中之一?她找我,恐怕只是藉口。”
“我曾經警告她,要她遠離花花雙太歲,沒想到適得其反……”
金牡丹將遇見東方纖纖,與俞柔柔交手的經過一一説了。
金牡丹並不知道俞柔柔姓甚名誰,所以説及時只稱另一位帶了女從人的姑娘。
但周凌雲心中明白,那位姑娘必定是俞柔柔。
“她們真是冤魂不散呢!”他不禁搖頭苦笑:“像她們那種惟恐天下不亂,雞毛蒜皮的事也斤斤計較的個性,在江湖闖蕩是極為危險的事,早晚會下場悲慘的。”
“你還沒看出來嗎?”金牡丹的腔調怪怪地。
“看出什麼?”他訝然問:“沒頭沒腦的,你説話似乎充滿玄機呢!”
“她來找你,並非是為尋仇。”金牡丹碰碰他的手臂:“你真不懂啊?”
“廢話!”他是真的不懂,對一個自以為可以仗劍管閒事.卻又輸不起,不肯罷休的女強人,追蹤不休,怎麼能説非為尋仇?
“我想,你很少與姑娘們打交道。”
金牡丹是扭頭低語的,有意迴避他的目光。
“浪跡天涯,奔波勞碌,少與姑娘們打交道,不是我的錯呀!”他灑脱地説:“多接觸一個人,便多一分牽掛,何況我所見過的姑娘們,似乎都是想將男人踩在腳底下的女強人,實在令人反胃。”
“你……你在罵我嗎?”
金牡丹扭頭白了他一眼,蒼白的面龐突然有了血色,似乎精力已經恢復,平添幾分動人的風華。
“你不是女殺手嗎?”他笑問。
“這……”
“女強人中的女強人。”
“不和你説。”金牡丹又白了他一眼,扭轉身不理他,嬌嗔的神情十分動人。
他一怔,眼神在變。感黨中,緊倚在他身側,像是擠在他懷中的女人,體温突然升高了許多,不再是冷凍的冰美人。久久,金牡丹扭動幾下。“你怎麼不説話?”金牡丹的語音低柔,柔和十分悦耳。
“你不是説不和我説嗎?”
“你……”金牡丹突然在他的手臂上擰了一把。
“這不是霸道嗎?”
“你再説,我可要惱了。”金牡丹打斷他的調侃:“在花花雙太歲那些人面前,我不否認我是女強人,所以他們才偷偷跟在我身後不敢放肆……”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
他温柔地抱住身軀因激動而顫抖的金牡丹,輕拍對方的肩背以安撫對方的情緒,也表示所説的話言出由衷,以及信任的情意。
金牡丹緊緊地擁住他,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他怦然心動,有點情難自禁。
感覺中,這一生他從沒像現在一樣,對一位異性產生這種難以言宣的激情,如此親熱地擁抱過一位令他心醉的女孩。久久,時光像是凝住了。
久久,心跳的節拍逐漸慢下來了。
危險還沒過去,目前不是表達感情的時候。
墓地一聲震天長嘯劃空而至,從雪的縫隙中傳入,依然有震耳的威力,可以聽到凋林被撼動,積雪紛紛像暴雨般下墜的聲浪。
“老天爺!有人想造成另一次雪崩。”金牡丹驚恐地説道:“快出去,不然,要被活埋……”
“你真傻。”他拉住要挺身而起的金牡丹:“唯一有崩塌可能的地方,就是咱們滑下來的山坡。目下咱們遠在坡外兩三里,就算仍然有雪可崩,也崩不到此地來,絕不可能把咱們活埋在這裏。”
“但那人……”
“我猜,不會是黛園的爪牙。”
“怎見得?”
“是示威的嘯聲,但向誰示威?”他肯定地説:“憑見識經驗,這人絕不可能無的而發,很可能是碰上埋伏等候咱們現身的爪牙,雙方將有所行動了。”
果然不錯,遠遠地傳來兩聲怪叫,也許是叫號,以後便一切重歸沉寂。
“再等半個時辰,準備走。”他鄭重地説。
“可是……”
“勝負已分,不論勝負,雙方皆不可能再留下。”
他信心十足:“再不走,敗的一方恐怕會糾眾回來報復,咱們就得苦等天黑才能走了。”
金牡丹的反應一點也不焦急,情緒立即鬆弛下來,像一頭慵懶的小貓,以他的臂彎作枕,蟋縮在他身旁閉上亮晶晶的明眸,真像一頭找對地方睡懶覺的小貓。
夜幕徐張,大地仍是一片銀灰。
好冷好冷,對飢餓的人來説,簡直就像下地獄。
白茫茫不知身在何處,所有的山崗全被積滿冰雪的樹林所覆蓋,人在林下行走,連方向也無法分辨。
天下一片灰白,滿目全是一株株灰黑色樹幹,之外便是令人寒慄的蒼白。
終於,看到山腳林緣出現一座木屋。
“看到房屋了!”金牡丹情不自禁歡呼,把周凌雲抱得緊緊地,喜極欲狂,不住跳躍。
只有一座房屋,狐零零遺世而孤立的山間小屋。
“但願找得到食物。”周凌雲也欣然説:“是看守山林的佃户,希望人仍然留在此地。
至少,得生火取暖恢復元氣。”
冬天,看守山林的人通常都下山了,人如果不在,就不會有食物留下。
“糟!沒看到有燈光。”金牡丹失望地説。
“外行話,冬天哪能看到燈火?”
俗語説:針大的孔,碗大的風。
這是説,冬天北地的房屋,連一條縫隙也必須填塞,不容許絲毫冷空氣進入,從屋外哪能看到燈光?
土牆、草頂、窄門、土窗,標準的山間典型小屋,孤零零的一間,但仍然分為兩進,中有小院。
周凌雲跳院而入,破門檢查一番,這才點起灶間的燈明,招呼在外面警戒的金牡丹。
運氣真不錯,草屋的主人大概離開沒幾天,而且可能在近期內返回,灶間裏居然留有一些醃製的榜兔肉,甚至還有一條壓制過的羊腿。
屋後半露出地面的地屋內,也有窖藏的蔬菜,唯一遺憾的是,沒有麥面留下。
金牡丹興奮得忘了仍在兇險中,下廚整治食物,肚子填飽,再言其他。
周凌雲正在灶間對面的柴房,準備拖出一些樹樁頭,作為在堂屋生火取暖的柴薪,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不尋常的聲息。
金牡丹正在灶上忙碌,灶內的柴薪僻啪怪響,按理,她不可能聽到不尋常的聲息,但她居然聽到了,超凡的聽覺與經驗,令她察覺出危險的徵兆。
搶出柴房門,他僵住了。
同一瞬間,金牡丹的驚叫聲入耳。
“嘿嘿嘿……”令人毛髮森立的陰厲怪笑,也在同一瞬間傳出。
一個穿了夏季才穿的青衫怪人,已夾背擒住了金牡丹,大手扣住了咽喉,另一手扭轉金牡丹的右手臂,結結實實擒得牢牢地,金牡丹完全失去掙扎或反抗的機會。
“還有一個啊?”青衫怪人看到了他。
他打一冷顫,無助的感覺今他心底生寒,只要怪人所行動,金牡丹算是死定了。
青衫怪人的相貌,也讓他毛骨悚然,那根本不能算是人,至少不能算是活人,只能説是殭屍。
乾枯泛青的臉,深陷的眶眼泛綠芒,鼻癟僅可看到兩孔,乾枯的嘴唇,露出白森森非常蒼白尖利而完整的牙齒,真有七分相似齜牙示威的狼。
青衫怪人的腰帶上。插了一把連鞘劍,明白表示不是殭屍,而是用劍的武林豪客。
他佩了刀,金牡丹佩劍,彼此都有殺人的兵刃,至少該算是武林同道。
“你像鬼一樣出現,擒住了在下的同伴。”
他鎮定地説,投鼠忌器,不敢貿然撲上,必須爭取機會,在神色上他必須保持鎮定。
“我像鬼嗎?”青衫怪人問。
灶間空間有限,彼此相距不足丈二,假使他撲上去,絕難阻止青衫怪人向全牡丹下毒手。
“真的很像。”他笑笑,暗中神功默運:“當然,你不是真的鬼,閣下年紀不小了,發枯鬢斑,應該配在下稱你為前輩。”
“你很年輕。”
“不錯,閣下也曾年輕過。因此,在下相信尊駕不至於缺乏前輩的尊嚴,挾婦人女子為人質,向一個晚輩要挾威脅吧?”
“這個小女人很有女人味,是你的什麼人?”怪人不理會他的話。
“同伴,你沒有耳背吧?在下已經説過了。”
他心中一動,似乎這怪人不是黛園派來追殺的爪牙,不然就應該知道他和金牡丹的底細。
“同伴的意義有多種解釋。”
“你想怎樣?”
“老夫在想,該怎樣處置你們。”
“前輩何不説出想法?在下姓周,一個年輕的江湖浪人,請問前輩貴姓?”
“高明。這座草屋,是老夫潛隱三載的居所。”
他大吃一驚,被擒住的金牡丹更是心底生寒。
“厲魄高明!”他脱口驚呼:“你……你不是十年前,被……被江右大豪混江龍,淹死在馬當的大江渦流裏……”
“你看我像水鬼嗎?嘿嘿嘿……”
厲魄高明得意地怪笑,笑容真可以嚇破膽小朋友的膽。
“不像。”他鎮定下來了:“前輩橫行天下威震江湖,在下還乳臭未乾呢!絕非有意佔用前輩的居所,只是飢寒交迫,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知道是前輩的居所,天大的膽也不敢亂闖,不知者不罪,在下以至誠道歉。”
“嘿嘿嘿……老夫一生中,從不饒恕冒犯老夫的人,即使你們是無意的,也註定了命該如此。”
浪跡天下的所謂闖道人物,大半具有玩命亡命的心態,一旦希望已絕,就會產生豁出去的念頭,如果沒有這種心態,還闖什麼道?趕快回家安安份份過日子,至少不會把命送在刀口上。
“哈哈哈哈……”他突然狂放地哈哈大笑。
厲魄高明一怔,被他的神態弄糊塗了。
“你笑什麼?”厲魄高明忍不住問;“小輩,你沒被嚇病吧?”
“哈哈哈!你看我像一個被嚇瘋的人嗎?”他挪了挪腰間的刀,豪情駿發:“在下也曾橫行天下,膽大包天,殺人如割草。你一個曾經死了的厲鬼,一個躲起來苟活的老朽,能嚇唬得了我這種年輕力壯,如龍似虎叱吒風雲的後生晚輩嗎?”
“你……”
“我知道你曾經自命不凡,曾經威震天下,曾經有過一番驚世局面,曾經令一些高手名宿聞名喪膽。但那已是曾經發生過去了的往事了,過去的永不會再來,所以你只能挾婦人女子為人質,妄想嚇唬要脅我這種江湖後起之秀。
我覺得你老了,所做的事十分可憐。如果傳出江湖,人死留名,你留的卻是笑話,我不該笑嗎?”
這一番話鋒利如刀,句句傷人,即使是一個沒有名氣的混混,也受不了這種侮辱。
厲魄高明心中恨得要死,外表卻毫不激動,一掌擊在金牡丹的背心上,制了身柱的督脈,信手往灶口旁的柴草堆裏一丟,金牡丹渾身發僵動彈不得。
“小畜生牙尖嘴利,不知死活。”厲魄高明居然沉得住氣,不曾暴跳如雷:“你以為你年輕力壯……”
“你不承認也不行呀!老前輩。”他搶着説,激將法必須搶着説話,讓對方沒有機會發表意見:“你幸運地活了一大把年紀,你得到了你所希望的名頭、利益、聲威,應該心滿意足,應該識時務,應該知道操刀舞劍玩命,是年輕人的事。但你仍然以筋骨為能,嚇唬我這種玩命的年輕人,實在不聰明不上道,你該和我講理的,是嗎?”
“老夫就和你講理。”
語音未落,身形電閃,一陣冷氣形成氣旋,乾枯的巨手五指屈曲如鈎,似乎一伸之下,手突增長尺餘,眼一花,瓜已迎面扣落,冷氣先一剎那及體。
他吃了一驚,向下一挫,危機間不容髮,貼地倒退入柴房。
厲魄也吃了一驚,十拿九穩的閃電一抓怎麼落空了?一聲厲叫,隨下挫流瀉而退的虛影疾進,毫無顧忌地衝入柴房。
虛影重現,仍然是貼地逸出的,從厲魄的腳旁掠過,旁觀的金牡丹也僅能看到光影閃動,速度駭人聽聞。
那根本就失去了人的形態,有如傳説中的鬼魁幻形,乍隱乍現,形影難辨。
生死關頭,他掏出了真才實學,厲魄的一爪急襲志在要他的命,徹骨陰寒的邪門異學,足以在八尺內勾魂奪魄,臉面所受到的奇勁重壓,幾乎裂了他的臉部五官,是一種可怖的玄陰奇學,除了躲閃之外,他不敢貿然地接招回敬。
厲魄居然沒發現他從下面腳旁逸出,也許真的上了年紀,耳目失靈了。
他出現在金牡丹身旁,順手抽出灶內一根仍在燃燒,火焰熊熊的松柴。
大鍋內,一鍋熱水快要沸騰了。
“何處被制?”他急問。
“督脈發……僵……”金牡丹冷得猛烈地抖嗦,語不成聲:“我……我好……好冷……”
已沒有疏解的機會,厲魄已狂野地從柴房衝出。
“老夫要你生死兩難。”厲魄火爆地叫吼:“以為侮辱老夫者戒。”
“你少吹大氣,在下也打算衞道除魔,除掉你這為害人間的厲鬼。”他也大聲示威:
“先一把火燒掉你的龜窩,再和你在外面拼命。”
火焰閃動,松柴伸向灶旁的柴草堆。
“端起鍋……來,用……滾水澆……澆他……”
金牡丹也竭力大叫:“熱水破陰寒,一……一定可……可以把老鬼燙掉一層皮!”
“住手!”厲魄狂叫:“你敢放火?你……”
“在下不是不敢,而是正在放火。”他不理會厲魄的威脅,松柴的火焰即將燃及生火用的乾草束,火舌一動。
厲魄真急了,一聲厲叫,威震武林的玄陰攝魂爪再次攻出。
這一次加了五成勁道,情急行致命一擊,強烈的冷流增強了一倍,灶旁的柴草如被狂風所刮,兇猛地飛拋而起,聲勢驚人。
松柴的火焰一閃即滅,已引燃的草束也因飛拋起而同時熄滅。
周凌雲已抓起金牡丹,退至廚門當門而立,間不容髮地避過玄陰懾魂爪的力場威力範圍。
他對厲魄的玄陰懾魂頗感心驚,但並不害怕,護體神功雖受到撼動,並沒造成致命的威脅。
“老鬼,你出手一記比一記歹毒,已經耗掉三四成真力,不久就輪到我擺佈你了。”他將金牡丹背上,右手仍握着冒煙的松柴:“我要先火化了你這間龜窩,再和你在山林間玩命,我一定可以宰掉你這為害人世的惡鬼,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厲魄忙着拍熄飛散的火星,總算知道碰上扎手的勁敵,兩爪捷逾電閃的猝然攻擊落空,爾後的攻擊必定浪費精力,除非對方無法閃避,不然再神奇的爪力也勞而無功。
迎風一晃,松柴火焰再起。
“嘿嘿嘿……”厲魄壓下衝上攻擊的衝動,改變策略,不再衝上,反而背手得意地陰笑。
“你笑吧!”他也臉泛笑意:“似乎,情勢還輪不到你笑。呵呵!你這間草屋,我相信絕禁不起火攻,等火起你仍能笑得出來,我才真的佩服你。”
“諒你也不敢真的放火。”厲魄得意地説。
“真的呀?”
“半點不假。”
“我立即糾正你的錯誤……”
“除非你希望你背上的女伴死。”
厲魄搶着説,真怕他立即展開放火的行動。
“哦!你……”
“老夫在她的督脈下了禁制。”厲魄傲然地説:“普天之下,能疏解老夫的制脈獨門手法的人,得未曾有。再過片刻,你的女伴經脈完全僵死,大羅天仙也救不了她,連老夫也無能為力,時效一過,必死無疑。”
他吃了一驚,也怒火上衝。
“原來你早已存心要我們的命。”他火暴地放下金牡丹:“對陌生人下手便用致命絕學,你已經違反做人的道德規範,天知道你一生中,殺了多少無辜,留你在世間多活一天,就多一些無辜的人遭殃。死一個,總比今後死許多強,我必定殺你。”
一聲刀吟,他拔刀出鞘。
厲魄大喝一聲,第三爪乘機虛空抓出,威力達到最大限,用上了十成真力,寒濤怒湧而出。
他神色莊嚴,神功迸發,刀光一閃,擊破勁流的嘯風聲,有如天風激盪,大地龍吟。
寒濤一湧而散,無儔的凌厲刀氣乘隙前湧,不但擊敵爪勁,而且逼寒濤反走,刀氣乘勢隨入。
刀光再閃,石破天驚。
厲魄駭然變色,雙袖一揮倒飛而退。
疾進的刀光,被強勁的陰寒袖風所阻擋,衝勢一頓。
“住手!”厲魄急叫,背貼在土牆上,退不了啦!手本能地抓住了劍柄。
爪功失敗,要用劍了。
刀光被袖風阻了阻,火光下光芒更熾。
“我讓你拔劍。’他冷冷地説:“你曾經是威震武林的一代名家,應該在公平的決鬥下去見閻王。”
“你是從黛園逃出來的人?”厲魄沉聲問。
“不錯。”他的刀勢已將對方控制在威力範圍內,隨時皆可能發起狂猛的攻擊:“在下能從無數高手名宿的重重圍困追襲下,殺得出重圍,逃得出天羅地網,哪在乎你一個浪得虛名的老朽?
你最好説相些,不要逼我殺死你,我的刀不攻則已。攻則結果只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從不在威脅下受人擺佈。”
“你不要猖狂……”厲魄口氣一軟。
“正相反,在下從不仗勢欺人,對仇敵也保持客氣和尊敬,但被逼急了又另當別論。你心中明白,三記玄陰搜魂爪,你記記歹毒也奈何不了我,我一定可以殺死你,現在你可以拔劍了。”
“算起來你幫了老夫一次大忙,老夫不能把你當作仇敵。”厲魄不拔劍,找理由沖淡敵意:“看你的刀勢,必定是黛園那羣混蛋口中所説的百了刀。”
“不錯,就是我。”
“老夫有幾個死仇大敵,一直就躲在黛園鬼鬼祟祟龜縮不出,老夫始終找不到機會進去把他們揪出來。”厲魄説出自己的理由:“由於你們一鬧,黛園成了被戳破的蜂巢蟻窩,所有的人都出來了。不久之前,老夫抽冷子弄死了一個,目下正打算去碰運氣,這間屋子暫借給你們歇息,你得替我好好照料。”
“我的女伴……”
“把她拖到灶旁,我替她解開禁制?”
他大喜過望,抱起金牡丹,毫不遲疑地將人放在灶旁的草束堆上。
“謝啦!”他欣然説,退在一旁。
厲魄將金牡丹的身軀翻轉,緩緩按了兩掌,下了三指,最後徐徐用掌心推拿。
“小輩,你不怕我弄鬼?”厲魄一面推拿,一面扭頭陰森森地問。
相距伸手可及,老鬼只要一伸手,不管是用掌或用爪,任何人也來不及有所反應。
“咦!我為何要怕?”他似笑非笑地反問,毫無運功暗中提防的跡象:“你厲魄為人兇殘惡毒,殺人如麻,但畢竟是天下聞名的高手名宿,江湖道上有你應享的地位與聲威,可不是詭計多端,狗都不吃的混混,你答應了的事絕不會食言背信。好哇!我信任你,你竟然不信任我呀?”
“你很了不起。”厲魄長身而起,臉上有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但你這種人死得最快,對老夫不構成威脅。老夫是否能活着回來,難以預料,這座房子,現在由你們照料了。”
不管周凌雲是否答應照料,厲魄向廚門外大踏步走了。
“這老鬼是怎麼一回事?”金牡丹在灶內添柴草,冷得不住發抖:“據説。老鬼從沒饒過冒犯他的人,今晚他竟然反常地示弱,難道另有詭謀?”
“我想大概不會另有詭謀。”周凌雲語氣不怎麼肯定:“人總有改變的時候。”
他重新外出,在四周察看一番。
飽餐一頓,百脈回春。
“你睡灶間。”周凌雲閉上灶口,吹熄松明:“灶間暖和些,我睡柴房。如果聽到異樣的聲息,切記挺伏不動,一切有我處理。”
灶房温暖,冬天的貓通常作為睡覺的暖窩。
金牡丹所需要的,就是一處暖窩。
兩三天的兇險歷程,她能像男人一樣捱過了,真是奇蹟。
精神與肉體皆瀕臨崩潰邊緣,一旦兇險消逝,極端的疲倦征服了她,一頭倒入灶口的草窩,幾乎立即睡着了。
別説身畔有個陌生的大男人,就算有一頭猛虎她也不管了。
夜黑如墨,長夜漫漫。
周凌雲起初睡得想當警覺但不久之後,終於倦意襲來,沉沉入睡。
他比任何人都苦,透支了太多的精力,心中雖時時警覺,生理上的需要調節終於鬆弛他夢入華胥。
天快亮了,三個黑影出現在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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