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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到了村南,松林前道路一分為二,迎面豎了一座將軍箭似式的村名兼指路碑,上面刻着“松林鋪”下面兩行右是至“廣安軍”,左是“至果州”。不須看斑爛的石跡,便知這座石碑年代久遠,當是兩百餘年前的古董,都是大宋皇時的地名。

    日下,廣安軍已改為廣安州,果州已改名順慶府,經歷了三個朝代,石碑仍指引着未來的子民,令人看了,油然而生思古之幽情。

    但中海卻不知這些逝去的歷史變遷,吃了一驚,説:“怪事,我怎麼跑到岔路上來了?沒有路通順慶哪!”

    他不知該走那一條路,往回走又心有未甘,正在委決不下之際,左面的小徑出現兩個人影,是兩個村夫,正低聲爭論看向這兒是來。

    “問問他兩人,便知我跑了多少冤枉路了。”他想,便在三岔路口相候。

    兩村夫接近至十丈內,發現前面有人,停止了爭論,仍向前走,用好奇的目光不住的向中海打量着。

    中海等兩人走近,抱拳行禮笑道:“兩位兄台請了。”

    兩村夫趕忙回禮,一個訝然間:“咦!你哥子有何貴幹?”

    “在下迷了路,特向兩位請教,請問有路可以到順慶府麼?”

    村夫用手向身後一指,笑道:“這條路就是到順慶府的大路,還有兩百多里。”

    中海向石碑一指,迷惑地説:“咦!碑上不是刻着到果州麼?這……”

    “果州就是順慶府,改名改了百年多啦!”

    中海恍然大悟,搖頭苦笑道:“改名改了百多年,貴地這塊路碑也早該換了。”

    村夫聳聳肩,笑道:“誰知道日後那一天又要改名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有那些閒功夫去換石碑?哥子,出門人路掛在口上,像這種指路碑是有點靠不住的。換朝代得改名,換了個雅興不淺而多事的官兒,恐怕也得改,有時改得連土生土長的人也莫名其妙,常會一問三不知呢。”

    “哦!原來如此。請問,到定遠還有多遠?”

    村夫向遠處枯黃的的山嶺一指,説:“就在山底下,快了。”

    “謝謝兩位指點,有勞了。”中海行禮道謝,便待趕路。

    村夫回了禮,叮嚀道:“這條路往北一帶不好走,還有十來裏方能到達,近來四郊不安靜,城門關得早,如果沒有要緊的事,用不着趕,在敝村住一夜,比冒險入城要好得多。”

    “不安靜,兄台是説有強盜?”中海問。

    “差不多。”村夫一面走一面答,向南走了。

    中海不怕強盜,只怕迷路。這條所謂大道,大得只能容下兩人並肩而行,岔路多,行人少,只能憑經驗方能分辨出正路來,假使碰到分通兩處大邑的岔路而又找不到指示路向的人,失途走冤枉路並非奇事。村夫説道路不靜,行旅必定稀少,恐怕連問路的人也不易找到。他心中略一思索,便決定在松林鋪投宿。

    松林鋪不大,約有百餘户人家,看情形不富裕,全是些兩進院木造房屋,但環境清幽,村中的街打掃得十分乾淨,零星散佈着一些小花園。顯然,這座村雖不富裕,但村民定是勤奮進取的好弟子。

    村四周有松林圍繞,巨大的蒼松氣勢蓬勃,周圍計有數千株古松,每株皆粗如桌面,冷日松針不凋,罡風掠過鬆林,聲如萬馬奔騰。

    進了村,每一家大門皆閉得緊緊地,只以偏門出入,迎接他的是一羣不怕冷的村童,和大羣狂吠的狗。

    這種村是不會有客店的,他向前走,在村北一幢門口種有兩株扁柏的農舍站住了,伸手輕叩院裏的門。

    叫門聲剛落,裏面狗吠聲不斷傳來,有個洪亮的聲音問:“誰呀?”

    “過路的人,打擾府上了。”中海朗聲答。

    院門大開,先竄出兩條大黃狗,接着是個廿來歲身材結實的青年人,喝退了狂吠的狗,略一打量中海,閃在一旁伸手虛引笑道:“請進,兄台想必是從遠道而來的客人。”

    中海説聲打擾,踏入院門站着道:“兄弟來自湖廣,到順慶府探親,途經貴地,聽説前面道路不靜,欲借寶宅借宿一宵,倘請兄台俯允。”

    青年人領先而行,笑道:“兄台客氣了,請隨我來,只是寒舍狹窄,恐怕招待不周哩!”

    餅了院子便是正屋客廳,廳堂不大,有左右廂房,從後廳可看到裏面的穿堂,看不到天井,廳中的傢俱,全是古樸的木製桌椅,中間設了一個炭火熊熊的大火盆,四張小矮凳繞盆排列,只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後生。廳門掩上,温暖如春,只是光線暗淡了些,光源來自門兩側的小形明窗。

    小後生像貌清秀,臉型有八分與青年人相像,見客人入室,趕忙取來茶杯,用火盆旁冒着水蒸氣的大錫壺泡了一杯香茶,用托盤奉上笑道:“大叔,請用茶,坐下來爰暖手。”

    中海心中暗暗稱奇,這家農舍弟兄兩人不但好客,而且應對不俗,委實難得,這説明了兩人都是受過良好教養的人。他放下包裏,接過苦笑道:“謝謝你,小弟弟。”

    青年人拖過一張矮凳,笑道:“請坐。敝姓羅,小名志超。這是舍弟志羣。”

    中海在矮凳上落坐,説:“敝姓龍,名海,湖廣人氏。哦!愛上似乎甚是冷清哩!”

    “我兄弟兩人,只有老母在堂。”

    中海站起道:“兄弟該向伯母問安,可否請伯母出堂?”

    志超搖搖頭,説:“家母偶感風寒,不宜走動,龍兄不必客氣。”

    正説間,院門發出幾聲暴響,有人在外面捶打着沉重的院門。

    “他們來了。”志超木然地説,笑意在臉上迅速地消失。

    志超拉開廳門,喝退黃狗,大聲問:“誰呀?”

    猛敲院門的人停止敲擊,有人大叫:“開門,志超弟。”

    志超踏出廳門,扭頭向中海道:“對不起,兄弟失陪。小弟,陪客人到西廂房安頓。”

    中海隨志羣進入西廂房,志羣一面向他張羅火盆衾被,一面留意外面的動靜。

    中海也一面整頓行囊,一面傾聽外間的動靜。

    志超接入三個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四人在火盆旁落坐。一名村夫不住的搓手,呵着氣説:“超弟不是愚兄無情無義,事實是愚兄力所不逮,愛莫能助。目下閻大哥兄弟來了,你我三面對證,將賬轉過,先看看這張轉契,愚兄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

    他將一張畫了押按了指模的契約交到志超手中,志超略一流覽,遞迴説:“事已至此,五哥,我不怪你。田契你可以交給閻兄,一句話,元宵節過後,我賣家產還債,不足之數,小弟另外設法還清人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小弟不是賴賬的人,只請閻兄寬限些時日。”

    左首的中年人暴眼一翻,冷笑道:“羅志超,你放明白些,在下是城裏人,來一次不容易。告訴你,三天後我再來,有錢萬事皆休。”

    志超神色冷靜,沉着地問:“如果沒有呢?”

    “田地房產立即移交。”

    “好,給你。”志超一字一吐地答。

    “還有餘數六十兩。”

    “抱歉六兩我也拿不出來,請寬限一些時日。”

    “不行。”

    “但……我確是一文不名。”

    “你不是還有個弟弟麼?”

    “不錯,你的意思……”

    “叫令弟到咱們老爺家中作押。”

    志超倏然站起,無名火起,大叫道:“姓閻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姓閻的陰森森站起,拉開襖襟前襟,露出裏面腰帶上的一把連鞘匕首,雙手叉腰冷笑道:“小子剛才可是你説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也好,房地產也好,我家老爺並不稀罕,要的是錢,本利白銀二百兩,拿來。”

    志超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籲出一口長氣説:“三天後你再來,都給你。”

    閻家兄弟站起往外走,在廳門扭頭陰笑道:“所欠餘的六十兩,大概你是想向貴村的族中父老設法張羅羅?但沒有用,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算了,年關將到,誰願意將銀子借給一個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地之人?哈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兩人出門而去,志超閉上眼,久久方籲出一口長氣,胸口不住起伏,張開雙目,向緩緩站起的五哥冷冷一笑,沉痛地説:“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來是你串通外人,謀奪本村的田地,出賣族中弟兄。告訴你,我家是族中大房,也是最先倒黴的一個,不久之後,松林鋪將不是我們姓羅子孫的產業,將是閻老狗的囊中物,你所得的好處,也必定一一吐出,除非你甘心做老狗的奴隸,不然你定將無法在這兒立足,信不信由你,你請吧。”

    五哥站起來伸伸懶腰,冷冷地説:“超弟,聽我説……”

    “不用説了,你以為我是死人麼?家母久病在牀,我向族中各房所借的銀子,所有的借據都到了你的手中,先是索取田契,再是討取房約,然後轉至閻王爺的惡奴手中,這種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情,我再笨也看透啦!人説胳膊不會往外彎,你卻連腿也向外彎了。你給我滾,不然你休怪我手腳無情。”

    志羣咬牙切齒的抓起牆角的一把獵刀奔出了廂房。

    “不許撒野,小弟。”志超大叫。

    志羣丟掉刀,咬牙切齒地向五哥罵道:“五哥,畜生也比你高貴萬倍,你要不被天打雷劈,那真是老天爺瞎了眼。”

    後廳門出現了兩個人影,虛弱地聲音在廳中顫動:“兒呀,你怎麼敢目無尊長?”

    五哥扭頭一看,撤腿便跑。

    志羣一雙大眼瞪得大大的,不讓淚珠滾下眼眶,説:“媽,羣兒錯了。”

    後廳門口,一個村姑打扮年約十七八的少女,眼淚汪汪的扶着一個氣息奄奄的中年婦人緩緩出廳來。志超兄弟連忙趕前扶至火旁坐下。

    “媽,您老人家怎麼出來了?”志超含着眼淚低叫。

    志羣端了張矮凳放在母親身旁,向少女低聲説:“玉芳姐,請坐。三個月來,姐姐替我們伺候母親,我……”

    玉芳挽住他,用手帕替他擦掉淚水,柔聲道:“羣弟,快別説這些話。姐姐無能,不能替伯母盡力。別哭!唉!姐姐心中多難受啊!”

    中年婦人倚在玉芳身上,喘息許久,神色悚然地問:“超兒,你怎樣打算?”

    “孩兒在這三天中,向叔伯們磕頭,借些銀子還債。”志超沉重地答。

    “我知道,沒有人再會借錢給我們渡過難關。”

    “孩兒……”

    “你怎樣?”

    志超一咬牙,沉聲洛:“孩兒已無路可走,明天去投黃老四。”

    “畜生!你敢?”中年婦人喘息叫。

    志超跪倒在地,垂淚道:“媽,孩兒已上天無路,只好……”

    “住口!他那種作惡多端,專作些偷雞摸狗的事,然後淪為強盜,你……”

    “媽,他已經不做強盜了,入了一個什麼龍虎風雲會,正在西山享福。上月他派人來找我,要我要我……”

    “住口!他那種人,不作強盜作什麼?龍虎風雲會?一聽這五個字就不是正路,必是一批歹徒所組成的匪會,自命是龍是虎,想興風作浪風雲際會。畜生,你抬頭看看你爹留下的家訓。”

    東壁掛了一幅立軸,用顏體寫了八個大字——“明禮尚義,耕讀傳家。”

    中年婦人淚下數行,顫聲道:“難為你了,孩子,是我害了你們。是我害了你們,我的病是不會好的,記住為孃的話,為娘死後,便不可教你們了,但你們必須挺起胸膛做人,餓死亦不為盜,為奴為僕也須將債還清,不可存傷天害理之念逃避己身應做的事,謹記羅門家風,不可叫你爹及歷代祖先在九泉之下含恨。”

    “媽……”兄弟倆哀聲叫。

    中海站在房門後,他感到眼前一片朦朧,心中嘆道:“上天蒼蒼,何其殘忍?這世間好的人太好了,壞的人又太壞,好的人卻活該受折磨,蒼天如果有眼,豈會如此顛倒是非?鬼神報應之事,實屬渺茫,因果輪轉前生後事報應的説法,怎能令人心服?誰知道前生的事呢?”

    他舉步出廳,在中年婦人身側欠身行禮道:“伯母,小可龍海,從湖廣至順慶府探親,在府上借宿,多蒙志超兄收留,感激不盡。”

    玉芳見了生客,慌不迭轉身迴避。

    中年婦人打量中海片刻,説:“寒門多事,簡慢客人了。老身羅氏,只因久病在身未克款待客人尚請包函一二。請坐。”

    中海在一旁告坐,打量羅氏的氣色,緩緩地説:“小可三代行醫,略知醫理,伯母可否讓小可診脈?”

    “小犬為了老身的病,用重金遠至重慶府聘醫診治,百藥罔效,唉!恐怕……”

    “伯母,請伸右手。”中海搶着説。

    中海探過脈息,站起來説聲“恕罪”,舉手檢視羅氏的五官,扣動雙手曲池,重行落坐,劍眉深鎖。

    志超擦淨淚痕,滿懷希望地問:“龍兄,家母……”

    中海抬起頭,神色凝重地向羅氏問:“伯母可是感到頭腦昏沉,四肢乏力,舉動艱難,食少心煩午夜口乾舌燥,三兩日必有一次腹中絞痛?”

    羅氏訝然地點頭,顫聲叫:“龍爺果是神醫,所説皆中。”

    “龍兄,有……有……”志超急問。

    中海凝規着他,冷靜地問:“志超兄,你曾否和人結有深仇大恨?”

    志超茫然地搖頭,説:“從小到大,我不曾和人打過架。家父在世時,嚴禁我兄弟與人爭吵,一切以忍讓為先。忍字心頭一把刀,但不忍將是為禍之源,因此……”

    “伯母的飲食,病發前由何人治理?”中海轉過話鋒問,目光射向躲在羅氏身後的玉芳。

    志超大惑不解,坦然地説:“家母一人親理家務,上下無人助理。病發後,後村張家的玉芳姑娘仗義援手,前來照應家母,早來晚歸。敝村只有兩姓人,前村是羅家,後村是張家,兩家世代姻親,算起來都不是外人。”

    “那就怪了。”中海脱口叫。

    “龍兄,家母的痛能治好麼?”志超焦急地問。

    中海點點頭,本想説出病源,最後忍住了,説:“三天之內,令堂必起沉坷,兄弟有把握。”

    志超拜倒在地,不住磕頭。中海一把挽起他,正色道:“不必謝我,你該感謝令堂教誨之恩。府上雖不是名門望族,但禮義家風可矜可誇,令人肅然起敬,天必佑之。”他又轉向羅氏,鄭重地説:“伯母,剛才志超兄與姓閻的事,小可已經瞭然。請接受小可的請求,替府上一盡綿力。小可行醫濟世,但行徑怪異,以病家的財富與及為人好惡而定診金。像伯母這種人,小可不但不取分文,且奉送丹藥。遇上土豪劣紳,索取必厚,也許萬金不治,因此行囊頗豐,區區二百金……”

    “龍爺,這……”

    “伯母,請放心,小可的金銀,敢説每一文皆來得清清白白。”

    “但……這……”

    “伯母不必固執,當知世間仍有為仗義而疏財的人。”

    羅氏熱淚盈眶,向志超兄弟叫:“我兒,還不叩謝恩公?”

    兄弟倆雙雙下跪,大拜四拜。中海不敢去扶,恐怕羅氏變卦,受了全禮,方扶起兩人,向志超説道:“志超兄,隨我取藥,伯母須及早安頓。今晚兄弟要與你長談,以便將病謗澈底拔除。”

    他回房取了一顆耳鼠解毒丹,由志超交與玉芳持走,告訴姑娘説可立即用温湯給老人家吞服。

    客房中,燈火明亮,炭火熊熊,兩人閉門長談。中海品着香茗,低聲説:“令堂不是病,而是中毒。如果我所料不差,這事可能與閻家有關,你能將經過詳説嗎?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救眼前的急事,日後可能有更麻煩的事,不得不防。”

    “説來話長……”志超變色地説。

    松林鋪距縣城只有十二里,姓閻的是城中的大財主,橫行城廂,武斷直曲。這傢伙名光,字君祥在這本縣的人都叫他閻王而不叫閻光,當面則尊稱君翁。

    閻光在鄉下有良田千頃,農莊設在松林鋪的西面,他的田界東起自松林鋪西端,西北抵達八里外的西山下。志超家的田在村西,與閻家的田相鄰,閻王想謀奪這些田地,極有可能。

    志超的母親得了怪病,醫生説是風寒。兄弟倆是本村有名的孝子,傾家蕩產不惜巨資地遠至遠處聘請名醫,花光了所有的錢財,然後向族中各房弟兄借款,借時立了字據。豈知突變倏生,半月前,長房最好的五哥把所有的字據取到手,説是年關將到,各房弟兄需錢過年,他已借來一筆鉅款,替志超還了債,要求立一張借據。志超不疑有他,豈知第三天卻帶閻家的人上門,説是閻王爺不肯通融,要立即收回這筆借款,一再上門催討,而且竟以日息一分計算,拖一天便需近三兩銀子的利息。到今天為止,閻家已準備用武力追索了,以後的事,中海已經親眼看到了。

    中海靜靜地聽完,略一沉吟,説:“聽你説來,像是單純的謀產事件。但這種毒藥,只有江湖中善於玩毒的人才有,閻王是不是請有不少護院?”

    “是,閻王的農莊,經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成羣結隊出入。”

    “你知道龍虎風雲會的事?”

    志超低下頭,訕訕地説:“知道一些,東南黃村有個黃西,三個月前曾經找過我。在敝村,家父是唯一精通拳腳的人,在族中名望甚高,我也小有名氣,他要我到西山入會,我怎肯去?上月他又來了,説是如果有困難,可到西山找他。”

    “有意思了。”中海突然自語。

    驀地,院中犬吠震耳,接着有叫門聲傳來。

    “咦!這麼晚還有人來?”志超驚跳而起。

    中海站起,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説:“沉重些,一切有我,金銀不用耽心。來人如果是黃四或閻家的人,可在廳中和他們大聲談判,切不可透露你留有客人的消息。”

    志超應喏着走了。中海將燈吹熄,貼在門縫中傾聽。

    廳中來了兩個客人,一個沙啞的嗓子低聲道:“志超弟,聽説你有了困難……”

    “四爺,你怎麼知道?”是志超的口音。

    “剛才我在志盛兄家中聽到的消息,説你五可帶着閻家的人來了。跟我走吧,難道等他們來這兒抄你的家不成了”“這事我做不了主,四爺……”

    “做不了主怎成?狗急也會跳牆,你別傻。好在有三天的期限,來得及。今晚我有事,過兩天我來討回音。”

    送走了客人,中海已在廳中相候,低聲問道:“志超兄,西山龍虎風雲會的住所你知道不?”

    “很好找,在西山東麓的永興場,那是一座大村,過了本村北面的松林,便可看到了,只有八里地。”志超答。

    中海故意打個呵欠,懶洋洋地説:“我想入睡了,明天我還得趕路呢,你可以到令堂房中問安,這時她大概可以走動了。”

    送走志超,他回房坐在牀上行功。看看三更將過,他開始結紮,心中不住地想:“天下間姓費的人雖不少,但值得龍虎風雲會擒捉的人卻並不多,會不會是已入川的報應神費老爺子?明天我得去看看,今晚且先到閻王爺的農莊看看風色。”

    他正要動腦筋挑龍虎風雲會設在各地的分壇,卻難在他人地生疏不易找到,無意中管了羅家這件事,總算找到一處分壇啦!

    由於他一直乘船,不知外界的事。他不知,這兩月來江湖的變化,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白衣神君和天玄劍一羣人,正被龍虎風雲會的人窮追猛趕,也發狂似的在找尋他的下落,狂風暴雨已君臨江湖。他換了一襲夜行衣,背上追電劍,竄上瓦面向村西急掠,踏瓦而行如履平地。

    田野中沒有水,即使有水也結了冰,他像個幽靈般一閃而沒。

    從松林鋪到閻光的農舍只有四里地,在四野中建了一座佔地約廿餘畝大小的莊子,共有十餘幢房屋,很好,莊四周植了不少樹木,莊後還有一片菜地和牲欄,曬穀場比房屋的面積還大。以農莊為中心,有五條可通行牛車,便以運送稻穀的道路,以幅射形伸向五方,最遠一條向西北延伸,直抵西山下田地的盡頭。這五條路是農莊本身的通道,附近沒有其他農户的田地,因此算得上是私有的道路,每個閻光的爪牙不許外人在路上行走,如果外人擅自闖入,罵一頓攆走算是最輕的責罰,重的怕有性命之憂,抓住送官治以竊盜之罪,得坐上三五年牢。所以在閻王的田地範圍內,凡是能看到的人,如不是他的種田奴僕,便是他的幫手。

    中海走上了東南的小徑,夜間田野中沒有人,月黑風高,寒氣襲人,他展開輕功急趕,四里路花不了多少時間,已接近了閻家農莊外圍。

    他猜想閻光不會住在農莊,必定住在城中納福。

    老遠便聽到農莊中有狗吠聲傳來,相當討厭,但他早有準備,毫不在意。

    進入了莊外的樹林,從林隙中發現莊中間有一棟房屋有燈光泄出,他有點困惑。鄉村的人習慣於早起早睡,非必要時決不讓燈光整夜通明。

    已經三更了,怎麼還有燈火?

    首先,他必須從上風入莊,用以虎糞所制的闢犬藥止住犬吠,免得被犬干擾。

    正待繞林而走,突然蹄聲隱隱從西北角傳來。他心中一動,忖道:“妙極了,人馬到來,必可引起羣犬騷動,我便可乘機進入了。唔!在村野中乘馬,來人必不等閒,我倒得留意來人是什麼人物。”

    他繞向西北角,蹄聲漸近,五匹矮小矯健的馬匹從茫茫夜色中馳來,漸漸接近了農莊。

    農莊外圍未設有牆,房屋卻不像一般村莊零落散處,而是一排排形如廂屋的矮房,那是閻家奴僕居住處所,這些奴僕也就是替主人耕種的奴家,人數將近兩百名,因此建了八排廂屋供他們居住。

    中間是正屋,建有丈餘高的圍牆。大門內是院子,正屋建有磚階,大廳的朱漆大門大開,階上門兩側站着兩個家奴打扮的人。廳中燈火輝煌,燈光從內泄出。中海所看到的燈光,正是從廳中泄出的燈火。

    丙然不錯,坐騎接近了莊外,十來條狗全向馬匹馳來處聚集,狂吠不已。

    廂屋中似乎毫無動靜,冬閒期間,有一部份家奴被召喚到城裏供主人驅使,一部份留在這兒執役事,有事由管事傳呼,沒有他們任意活動的自由,因此看不到有人現身,每一扇矮門都閉得緊緊地。

    中海乘亂進入西面的一排廂屋,利用牆壁的陰影掩住身形,鬼魅似的接近了正屋的西端。

    正屋有人湧出,大門外廣闊的曬穀場上人影幢幢。

    他躍下廟牆,閃身在西廊下的壁角,恰好可以看到院子,但卻無法接近大廳。向西院看去,他發覺大廳的兩側都建有長長的走廊,明窗緊閉,四下無人,黑沉沉地。

    他不必從院側察看來人是誰,到窗下看大廳便可觀察到所要看的景象,便向走廊下一竄,先停在廊柱下藏身。

    廊後端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個人影手提一根鐵棍,走着從容不迫悠閒步伐,向前走來,一看便知是巡更放哨的人。

    窗下躲不得,他只好在窗上方打主意,而且必須先將這傢伙解決。他耐心相候,等放哨的人通過藏身的廊柱下,悄然閃出,用頭巾做擒人的工具,從後面跟上,突然勒住了對方的頸子猛然一帶,雙手急收,將人背趄。那傢伙在背上掙扎片刻便昏厥了。

    勒頸鎖喉不能過久,久了便會斷氣,他用勁十分小心,避免殺人,且不令對方的咽喉受損。他及時將人放下,仍用頭巾將人綁在廊柱上,撕塊布堵上嘴,如不走近,很難發現放哨的人已被制住,像是倚在柱上養神哩!

    他到了窗下,發覺窗上無法容身,沒有地方可以用腳勾牢,只好仍在窗下藏身,以指沾口水在窗旁輕輕弄開一條小縫,向內看去。

    廳內熱流蕩漾,放了兩個大火盆,左邊的大火盆旁,坐了六個人。中間那人穿一襲狐裘,臉色白中泛青,一副被酒色淘虛了的骨架,發青的眼圈,顯示出過度地睡不足,坐在靠椅上顯得有氣無力,一雙腳跨架在火盆兩側,靠椅抵近火盆,像要坐在火上取暖,怕冷怕得太過份,雙手抱在懷中,居然還另外抱了一個精緻的小火籠。兩側約五個人,一個比一個結實雄壯,帶了刀劍,一看便知是保鏢打手。

    右面的火盆旁,坐了五名大漢,穿了勁裝,外罩羔皮襖,大馬金刀地坐在靠椅上,不時掂起身旁放在小几上的茶杯送至口邊。中間為首的人長了一雙暴眼,厲光閃閃。長馬臉,勾鼻薄唇,下頷突出腰上懸着一把長劍。五個人膝上都擱了一條馬鞭,一看便知是剛才入莊的騎士。

    外面在窗下偷瞧的中海,對廳中的人甚是陌生,但看神情這些人之間氣氛有點緊張。酒色過度的傢伙顯然是主人,對五位來客並不表示歡迎。看光景,似乎在舉行午夜重要談判。

    馬臉客人重重地將茶杯放回茶几上,盯着主人沉聲道:“君翁,難道説,你毫不考慮抗命的後果麼?”

    主人被稱為君翁,一聽便知道是主人閻君祥。他瘦峭的頰肉略一抽動,掃視五客人一眼,冷冷地説:“敖兄你的話是否説得太嚴重些?什麼叫抗命?誰又成了我閻君祥的主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敖兄冷哼一聲,臉色一變,冷冷地説:“你既然參加了本會,自應受本會……”

    “住口!誰參加了你們的龍虎風雲會?”閻光不客氣的叱着,稍頓又道:“當初閻某與貴會宇文仲所談的條件,是閻某不接受貴會任何一個人的干擾,只答應用錢支持貴會,其他一概免談。三個月來,閻某已先後交付給宇文仲白銀二千四百兩,但閻某卻未得到貴會半分好處。哼!不料你們卻得寸進尺,居然獅子大開口,一要就是三千兩,還要閻某親自到西山參與貴會的大會,要將所有的保鏢和護院交由你們支使,豈有此理,這不是等於解除閻某的武裝,奪去閻某的家當驅使閻某替你們做跑腿小卒奴才麼?未免欺人太甚。”

    敖兄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説:“君翁,你沒忘了吧?誰支持你在四鄰謀奪田地?誰支持你在縣境各處放印子錢閻王債?誰暗中保護你在江湖不受凶神惡煞的侵擾?哼!你忘本啦!這都是本會弟子替你撐腰的結果,你卻不知感恩……”

    “笑話!閻某在定遠兩代富豪,六十年來皆是附近五縣的首富,誰不知閻某是當地的兩代豪紳?貴會在本地生根不足半載,沒有貴會,閻某不會少賺半文,有了貴會,閻某不但沒多賺一分,還平白奉送了白銀兩千四百兩,你認為閻某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閣下的人又給閻某多少好處?閻某之所以會和貴會打交道,用意是彼此和平相處,以免兩虎相鬥,兩敗俱傷而已。看來,你們並沒有和平相處的誠意,而是想將閻某趕出定遠,用心陰險已極,把閻某看成三歲小兒。告訴你,再欺人太甚,不是你就是我。哼!你們少打歪主意,不要迫閻某挺而走險,閻某在重慶順慶兩府登高一呼,召集一萬人決不會有困難。兩府的官兵,尤其是兩府的文武官員,都會支持閻某,真正鬧將起來,你們決不會佔上風。閣下回去告訴宇文仲,叫他三思而行。結會也好,組幫也好,這些都是亡命之徒家無恆產,而又夢想一步登天的人所為,閻某卻不是這種人。閻某活了五十歲,花了多少心血方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們糾合了幾個遊手好閒,只知吃喝,不知憑雙手規矩謀生的流氓,便想將閻某的身家性命一把抓住,未免太妄想了。諸位,請吧。要錢,沒有,要命,來拿,看誰可以要誰的命。”

    敖兄緩緩站起。閻君祥的五名打手也冷笑着推椅起身。

    敖兄掃了對方一眼,冷笑道:“好,咱們走着瞧。”

    閻君祥將茶杯摔在地上,“砰”一聲茶杯粉碎,沉聲道:“一言為定,今晚子時正開始,彼此放手一拚,還有一刻時辰,你們必須及早離開,不然恐怕得埋骨田野。”

    敖兄左手一名尖嘴縮腮的人,堆下笑站起説:“君翁,請不必衝動,慢慢談,慢慢商量。”

    “哼!你們欺人太甚,沒有什麼好談的。”閻君祥冷笑道。

    “君翁,話可不是這麼説。不錯,咱們都是些遊手好閒的亡命之徒,但也不能説對閻爺毫無幫助呀!像這次謀奪松林鋪羅家的田產,不是咱們替你造成的機會麼?”

    閻君祥嘿嘿冷笑,説:“閣下,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何必在閻某面前要花槍?貴會在西山永興場的秘窟距縣城太近,已經引起官府的注意,要在三個月內,在松林鋪設香壇,利用閻某出面,此後將在三個月內將松林鋪的人趕走。表面上看,我要田你們要村,倒也公平合理。可惜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操之太急,想將這兩載的事,在半年內加以解決。更得意忘形,迫不及待的向閻某現出狐狸尾巴,要加緊控制閻某,迫閻某入會上鈎,以為將來閻某一旦是貴會籠中之鳥,金銀財寶田地全是你們的了,替我謀奪田地,還不是你們的?哼!你們簡直是在做夢。告訴你,這一套少在閻某面前獻寶,閻某的事,閣下的人最好少插手,彼此平分利潤,各得其利,要不然一山容不下二虎,不是你就是我了。既然你們發動在先,那麼,閻某也就名正言順的反擊。快走吧,不然休怪閻某心狠手辣。時辰一到,敵我分明。”

    敖兄憤然地説:“郝兄,用不着多説,咱們告闢。”

    郝兄緩緩站起,仍不死心,説:“君爺,大概你還不知道本會底細,所以説出如此決絕的話來,本會分壇遍佈天下各地,江湖懾伏,武林英雄黑道及綠林羣豪望風皈依,海內歸心,以狂風掃落葉之勢,掃蕩那些不肯與本會合作的人。以成都的永嘉鏢局來説,可説高手如雲,江湖聞名,同樣在一夕之間,冰消瓦解。其他各地的名武師,凡是不願入會的人,十死其九,倖免的人百不得一。君爺手下的保鏢誠然不乏高手,他們對江湖事自然不會陌生。早年武林中有三大高手,號稱宇內三大高人,其中之一叫縹緲仙子,劍下超麈拔俗,目下怎樣?她隱居成都彭縣五龍山下木蓮花苑中,兩個月前全家遭難,花苑化為火海,成了一片焦土,那就是本會所為。君爺的手下,只是武林二流人物。老實説,想要和本會為敵,不啻以卵擊石,倘請三思。”

    他一面説,一面注視閻君祥的五名保鏢。五名保鏢臉色變了,彼此互相打眼色。

    閻君祥雖也心中發毛,但口中仍説:“閣下,你嚇不倒我姓閻的。三月前閻某已作了妥善安排,在兩府派有專人,與官府秘密取得連繫。只消舍下有些風吹草動,必將大兵壓境,貴會在兩府中的秘窟香壇,早已在官府秘密監視之中。我不信你們這些烏合之眾,能與官兵為敵,不然你們早就開始造反了。閻某與那些所謂江湖人物不同,他們是一盆散沙,而且自命英雄,講究英風豪氣,憑匹夫之勇和你們爭強鬥勝,閻某不是這種人,不信可拭目以待,不消三天,永興場如果不化成瓦煤場,我閻某就不配稱定遠閻王。”

    “這麼説來,君翁是一意孤行不顧一切了。”

    “那隻能怪你們欺人太甚。”

    “別無商量了?”

    “商量是有,那就看你們的態度了。閻某並不想和你們決裂,不然也不至於接濟你們兩千四百兩銀子。”

    “那麼,依君翁的意思……”

    “閻某決不接受貴會任何人指使,貴會也不管閻某的事。”

    “在下定將君翁的意思轉達。至於錢……”

    “閻某再贊助白銀千兩,不然免談。”

    “好,在下返回西山回覆分壇主,大概不會有其他枝節。但兄弟還有一事相求,倘請君翁成全,可好?”

    閻君祥也許對龍虎風雲會有所顧忌,冷冷地説:“除了錢,閻某不再作任何讓步,只要能在互惠之下辦事,閻某當然不想令閣下失望,説吧。”

    “本會擒到一名江湖名人,目下囚禁在西山,三天後方有高手趕來將人押送至湖廣。這兩天勞駕府上的八猛獸至西山相助一臂之力,防範那人的同伴前來救人。”

    閻君祥冷冷一笑,説:“貴會不是説高手如雲麼?用不着我的人吧?”

    郝兄堆下一臉笑,説:“本會的人目下不在西山,一時之間不易抽出人手,是以不得不借重君翁的鼎力,倘請……”

    “話可要説在前面,八猛獸只能去四個。同時,我的人不受你們控制,只在貴秘窟外圍把守,不然……”

    “好好,就這麼一言為定,在下立即返回西山回覆宇文兄。打擾了,夜已深,在下告辭。”

    閻君祥推椅而起,説:“我相信尊駕能作得了主,就此一言為定。請上覆宇文兄,松林鋪的事請不必插手,一切有閻某負責,我要田你們要村,操之過急反而生事,引起官府注意,彼此都不方便,閻升,送客。”

    在窗外偷聽的中海,挾起放哨的人火速離開,展開輕巧急急出莊,同莊西北如飛而去。

    他聽郝兄説縹緲仙子木蓮花苑被擊,仙子全家被殺,不由心中發冷,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毒娘子大舉入川,帶了六指琴魔偕行,專為對付縹緲仙子而來,卻要小襄王一羣人在各地故意生事,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以鬆懈對方的戒備。縹緲仙子一死,長春子去了一個勁敵,假使四絕秀士確已不在人世,日後只有寄望在他是否可以將兩儀心法練成了。

    敖兄和四名同伴在曬合場扳鞍上馬,出莊向西北的村道急馳,直待馳出兩裏地,方放鬆□繩。五匹馬並轡而行,一面小馳,敖兄一面咒罵,同左乘的郝兄恨恨地説:“郝兄,你看,閻老狗的態度,根本沒將咱們放在眼下,他憑什麼和咱們分庭抗禮?你今晚太過示弱,更助長了他的威風兇焰。哼!我忍不下這口惡氣。”

    郝兄嘿嘿一笑,陰森森地説:“敖兄,你這種毛脾氣實在要不得。俗語説——光棍不吃眼前虧,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和他硬撞,有何好處?又説——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就算讓兩步,又有何妨?”

    “我反對讓步。”敖兄仍恨恨地説。

    “敖兄,你説,閻老狗比永嘉鏢局強多少?”

    “哼!憑他也配和永嘉鏢局比?”

    “這就對了,永嘉鏢局尚且覆亡,他閻老狗算得了什麼?他倚仗有錢,可以收買像八猛獸一類的人替他賣命,咱們只消在三天後會中高手趕來時,不難將八猛獸一網打盡。他買動官府,了不起動官兵前來壯膽,咱們最多暫時撤出西山,官兵能永遠在定遠住紮麼?你真傻,何必和他鬧翻?過了這三天,只消咱們的人一到,先除去他的爪牙,他還能不乖乖就範?老實説,我反對宇文大哥操之過急,狗急也會跳牆,萬一他將金銀散掉,咱們豈不落空?今晚鬧翻了,他不但提高警覺,恐怕……”

    他不再往下説,尾音拖得長長的。敖兄大為不耐,催促道:“郝兄,你説恐怕什麼?”

    郝兄扭頭向後面注視片刻,籲出一口長氣,説:“恐怕他派人殺咱們滅口,這時離莊已遠,可以放心了。”

    “他敢?”敖兄憤憤地説。

    “他為何不敢,殺了咱們,然後連人帶馬往田底下一埋,一可滅口,二可做明春的肥料,咱們豈不冤枉?”

    “他不怕本會找他問罪?”

    “他不承認咱們來過,憑什麼問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他……”

    “有錢可使鬼推磨,廳中的人包括接待的人,不足二十人,全是他的心腹,誰會知道?即使知道也是一年半載以後的事了。”

    “哼!憑他幾個人也留不下咱們五個人。”

    “別忘了八猛獸。”

    “八猛獸在城裏他的府第內。”

    郝兄嘿嘿笑,説:“敖兄,你真是個胸無城府的傢伙,閻老狗摔杯時眼中的殺機,你居然沒看出來。你説,他為何要在農莊接見咱們?他鬼精靈,咱們香壇已被他派人滲入,消息靈通,有備無患,這附近鬼影俱無,全是他的田地,易於殺人滅口,萬一鬧翻,他必定暴起發難。八猛獸是他的護身符他還能不帶在身邊?在摔杯時,他已不懷好意,顯然示意藏在廳後的八猛獸候機動手。要不是我及時讓步,恐怕此時已躺入田底了。”

    敖兄打一冷戰,扭頭回望,後面黑沉沉的一片,道路筆直,尚可看到三四里外農莊中昏黃的燈火後面沒有任何人影。他扭轉頭,悚然地説:“不錯,這老狗的確是陰狠險惡!他會不會派八猛獸追來呢?”

    “不會的了,他對互惠二字深具信心,他不會放棄利用咱們謀奪松林鋪肥田的機會的。再説就算他派人來追,也追之不及了。”

    最右側一騎的騎士突然接口道:“郝兄,老狗不會先派人埋伏麼?”

    “不會吧!”郝兄不大肯定的答。

    敖兄突然打一冷顫,抽着冷氣説:“不對,真是不對。”

    “怎麼啦?”郝兄問。

    “我感到心中發冷,有點汗毛直豎的感覺。”

    郝兄嘿嘿怪笑,笑完説:“十二月天冷死羊,怎能不冷?”

    “不……我……我似乎感到什麼不對勁,像是大禍臨頭似的。前年我在府城做案,被人戮了兩刀幾乎丟掉老命,挨刀之前,我就有與今晚相同的感覺。”

    “呵呵!敖兄,別疑神疑鬼了。咱們加上一鞭……”

    話未説完,敖兄突然驚叫:“咦!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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