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筆直,直人云霄。
純白的雲朵裡慢慢地浮出一個人影。一個詭橘、怪異的人影。
這個人影彷彿是個女的,她那長長的秀髮迎風飄蕩,身上淡黃的衣裙也在飄動,就彷彿水中的金魚在搖頭擺尾。
葉開和蘇明明目露驚疑地看著這個在峭壁上出現的人影。她是人?是鬼?或是傳說中的妖魔?太陽酷熱,蘇明明卻覺得一股寒意自骨髓深處透出,她的手竟不知不覺中緊握著葉開的手。
葉開沒有動,他的手也緊握著蘇明明的手。
在一個完全陌生而地勢又險惡的地方,忽然在最佳埋伏之處出現一個“人”。
不管這個“人”是誰,只要她一掌攻來,葉開他們必然連招架的餘地都沒有,因為他們現在就彷彿被人捏住七寸之處的蛇一樣。
而這個捏住七寸的人就站在峭壁浮雲間。
葉開額角上忽然凸起一根青筋,青筋在不停地跳動,每到了真正緊張時,他的這根筋才會跳。
他雖然在看著峭壁上的這個“人”,腦海裡卻在思索著應變之策。
在他還沒有想出方法時,峭壁上的這個“人”忽然張開了雙臂,燕子般的躍到危石上,站在陽光上,大聲他說:“明明,我想你!”
她的聲音明朗愉快,一點也不像妖魔鬼怪的聲音,她的人更不像妖魔鬼怪,她是個青春活潑的小姑娘。
過了死頸,就是一片沃野的平原。
距離聖地拉薩,已經不遠了。
金魚的帳篷就搭在這裡。
金魚就是剛剛出現在峭壁上的女孩,她是來接應蘇明明的。“可是我又想嚇唬嚇唬你。”金魚的笑聲如陽光般明朗:“偏偏我又不想把你給嚇死。”
葉開在笑,他從來未見過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並不能算是完美元暇的絕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點彎曲,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皮膚光滑柔嫩。
葉開發現她居然也很喜歡笑,又發現蘇明明也很喜歡捏她的鼻子。
現在蘇明明就正在捏著她的鼻子。
“你答應過我,這一次絕不出來亂跑的。”蘇明明明說:“為什麼又跑出來了?”
金魚輕巧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你為什麼總是喜歡捏我的鼻子?”金魚反問:“是不是想把我的鼻子捏得像你一樣好看?”
葉開笑了。
金魚回過頭,看著他:“他是誰?”
“我叫葉開。”葉開笑著說:“樹葉的葉,開心的開。”
“葉開?”金魚又笑了:“如果你有個弟弟的話,一定叫葉關。”“這一點恐怕不能如你願了。”葉開笑著說:“我是獨生子。”金魚又盯著葉開看了半天。
“我喜歡會笑的人。”金魚又開始笑:“現在我已經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她忽然也像剛才抱住蘇明明那樣抱住了葉開,在他的額上親了親。
“我明明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金魚說:“她喜歡的人我都喜歡。”
葉開的臉沒有紅,因為金魚的臉也沒有紅。
她抱住他時,就像是陽光普照大地一般,明朗而自然,又像是水中金魚在互相追逐般的純真。
葉開絕不是個扭扭捏捏的男人,很少能把心裡想說的話忍住不說。
“我也喜歡你。”他說:“真的很喜歡。”
就在他們兩個互相喜歡對方時,站在一旁的蘇明明雖然也在笑,可是在她眼中最深處裡,忽然出現了一絲後悔。
後悔?她後悔什麼?後悔帶葉開來拉薩?二兩道劍光,一道划向空中的刀,一道划向傅紅雪的咽喉。
追風叟的劍終於出鞘了,他用的劍居然是女人用的劍。
傅紅雪左手拋刀的同時,右手已伸入懷裡,將樂樂山臨死前託付給他的那包珠寶拿了出來。
這時,追風叟的劍已離他的咽喉不及三寸,傅紅雪迅速退後一步,右手中的那包珠寶迎向劍尖。
“當”的一聲,接著就是滴滴落落的珠寶掉地聲。
一劍刺落刀,一劍刺掉珠寶。
珠寶散落滿地,凝結的殺氣也在一瞬間消失。
追風叟的雙手又垂著,那兩把小小的劍又不見了,他站的姿勢仍和未出手前一樣,只是那股逼人的殺氣已消失無蹤。
只是眉宇間彷彿蒼老了許多,他整個人的神情、態度、氣勢都已完全改變。
——劍客的劍,有時候就像是錢一樣,在某些方面來說幾乎完全一樣。
一個劍客手裡是不是有劍,就好像一個人手裡是不是有錢一樣,往往可以改變他們的一切。
——如果一個劍客手裡沒有劍,一個人身邊沒有錢,一口空米袋裡沒有米,都是一樣站不起來的。
傅紅雪也沒有動,他依然冷冷地看著追風叟。
追風叟卻沒有再看他,他的目光彷彿停留在傅紅雪的身上,又彷彿流連在遠方。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過了很久,追風叟忽然開口,忽然說了一句話:“你怎麼知道我是用兩把劍?”
傅紅雪將視線移到他的兩手:“通常的人只有右手有練劍的痕跡。”
他說:“而你兩手都有痕跡。”
“所以你就拋刀引開我的一劍?”
“我只有這個辦法。”傅紅雪淡淡他說:“你就算是隻有一把,我都沒有把握能應付得了。”
這是實話,因為追風叟來之前,已先將精、氣、神培養到巔峰,傅紅雪就算一見面就拔刀,也很難攻破他的“氣”。
追風叟用那雙蒼老許多的眼睛看著傅紅雪,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彷彿蒼老了許多。
“很好,很好……”追風叟喃喃他說:“你果然有取勝的道理。”
“在下取巧,雖然僥倖逃脫前輩劍下,但也未能取勝。”傅紅雪說:“前輩何苦……”
“你不必說了!”
追風叟目光凝注著他,良久良久,也沒有再說出一個字來,忽然轉身,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傅紅雪目送著他的身形遠去:“前輩風範,果然不同。”
他的話雖然很輕,但追風叟忽又回過頭來,望著他,默然半晌,終於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勝而不驕,謙恭有禮,縱然有點冷做,但又何妨?”追風叟說完這話後,又轉頭向陽光深處走去。
三陽光燦爛,大地酷熱,花園裡的青草彷彿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頭。
傅紅雪將剛剛散落了一地的珠寶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後走出房間,走過花園,走向長廊。
長廊最深處彷彿有一條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朧朧的,似有似無。
傅紅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朧朧。
白依伶茫然地看著他,又似在看著虛無的遠方,他的臉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淡淡的埋怨,和一絲無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紅雪停了下來,一雙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有一世紀之久,才聽見白依伶那三分哀愁,三分埋怨,三分無奈的聲音。
“想不到你會勝了追風叟。”
“他沒有敗。”傅紅雪聽見自己在說:“他只是已沒有了那股殺我的‘殺氣’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會去殺你?”
“我感覺得出來。”
“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是我要他去殺你的葉白依伶說。
傅紅雪沒有回答這句話,他默默地注視著,過了一會兒,才將那包珠寶遞給了她。
“這包東西是樂樂山為了討你歡心而去‘拿’的。”傅紅雪沒有說出“偷”這個字:“希望你好好珍惜。”白依伶接過珠寶,視線卻仍停留在傅紅雪的臉上:“你呢?你難道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什麼感覺?愛的感覺?傅紅雪迴避了這個問題:“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樂樂山己死了?”
——樂樂山會知道馬芳鈴房裡有這些珠寶,當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給他知道的。
——白依伶當然也知道傅紅雪昨晚一定會到馬芳鈴房間去等兇手。
——她當然也算到樂樂山一露面,就一定會死。
因為在傅紅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敵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園酷熱,長廊卻陰,陰森森的就彷彿虛無的地獄。
“世上唯有情最純最真。”傅紅雪淡淡地對白依伶說:“或許你還太年輕,不知道情的可貴,當你有了這種經歷後,你就會知道情的真諦了。”
話音一完,傅紅雪的人也消失在花叢裡,白依伶彷彿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朧朧的長廊裡。
可是如果你仔細看,一定可以看見她那雙眼睛已有淚水在滾動。
“你錯了。”白依伶輕輕地對著傅紅雪消失處說:“情雖然是世上最純最真的,但也是最令人痛苦的。”
當淚水滴落在白依伶臉頰時,一雙滿布皺紋卻有勁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沒有回頭,因為她已知道這隻安慰的手是誰的。
馬空群的臉上也是佈滿皺紋,每一條紋皺彷彿都在刻劃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也彷彿正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卻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逼人的鋒芒,現在這雙眼睛正在凝視著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裡,竟出現了痛楚和憐憫,無奈和矛盾,馬空群無言地看著白依伶。
她似乎不願這樣沉默地悲傷,所以她又輕輕他說了一句話。
“我錯了嗎?”
“你沒錯!”馬空群只有開口:“錯的是命運。”
他又輕輕地嘆了口氣:“十年了,你還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淒涼地笑了:“這種事忘得了嗎?”
——人類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藥輕生?沉淪墮落?人間的悲劇,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產生的。
白依伶她何嘗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橫亙在布達拉宮和恰克卜裡山問,城門在一座舍利塔下,塔裡藏著古代高僧的佛骨,和無數神秘美麗的傳說與神話。
通過圓形拱門,氣熱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現在葉開他們右方。
宮殿高四十丈,寬一百二十丈,連綿蜿蜒的雉諜,高聳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禪房、碑碣、樓閣、算不清的窗碟帷簾,看來瑰麗而調合,就像是夢境,不像是神話。
葉開彷彿已經看痴了,他沒想到拉薩竟然美得像夢境一樣。
“美吧?”
“這樣的景象又豈是一個美字所能形容的。”葉開說。
蘇明明指著右方那座雄偉宏麗卻又古老的寺院,說:“那景是拉薩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個時代,西藏還是“吐蕃”,拉薩還是“邏姿城”。
大唐貞觀十四年,吐蕃的宰相“東贊”,帶著珍寶無數,黃金五千兩到了長安,把天可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壯美麗,體淨無瑕,口吐‘哈里蔭香粒’,而且虔誠事佛”的文成公主帶回了羅婆城,嫁給了他們的第七世‘贊普’,雄姿英發,驚才絕藝的“松贊干布”。
為了她的虔誠,為了她的美麗,他為她建造了這座大招寺。
走過大招寺,就是拉薩的繁榮市集了。
這裡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樣,街上的人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住在這裡的,一種從別地方來的。
走在長街,葉開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薩才能品嚐的風味。
從兩旁已被油燈燻黑的鋪子裡傳出的酸奶酪味,濃得幾乎讓人連氣都透不過來,明亮的陽光和颯颯的風沙,又幾乎使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但是陳設在店鋪的貨物,有從打箭爐來的茶磚堆積如山,從天竺來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從藏東來的藏香、精製的金屬鞍具,從尼泊爾來的香料、藍靛、珊瑚、珍珠、銅器,從關內來的瓷器和絲緞,蒙古的皮貨與琥珀,錫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這些珍貴的貨物又讓人不能不把眼睜大些。
看著這些貨物和來來往往的人,葉開打從心裡就愉快,他喜歡人,喜歡熱鬧,他酷愛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
淳樸、良善,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江湖恩怨,沒有陰險狡詐,更沒有爭權奪利的事。
每天和街坊鄰居們鬥鬥嘴、喝喝老酒,早上出門工作,黃昏回來時,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已準備好了。
這種生活正是每個浪子最嚮往的生活,卻是離他們最遙遠的夢想。
如天邊浮雲般可望而不可及。
“你喜不喜歡這地方?”金魚問葉開。
葉開點頭,他只能點,沒有人能夠不喜歡這個地方。
“你以前來過這地方沒有?”金魚又問。
葉開搖頭,他以前沒有來過,如果來過,很可能就不會走了。
金魚突然拉起葉開的手,就好像她拉住情人的手一樣:“我帶你去玩。”
“到哪裡去玩?”
“到所有好玩的地方玩。”
金魚明朗的笑著;蘇明明的臉色卻已越來越難看,幸好這時長街上傳來一陣呼喊:“明明姐,你回來了!”葉開一轉頭,就看見一群約十一二歲的小孩奔了過來,有男有女,有高有短,有胖有瘦,彷彿還有一個瘸著腿。
青春活潑有朝氣的小孩,也是葉開所喜歡的。他看見這一群小孩很快地圍住蘇明明,大家七嘴八舌地爭先搶著說話。
“明明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明明姐,你怎麼去那麼久?”
“明明姐,你不在就沒有人帶我們玩了!”
蘇明明先笑著摸摸每一個人的頭,然後才看著那個腿有點瘸的小孩說:“我不在,金魚姐在呀!”
“可是金魚姐有時候要做事呀!”瘸著腿的男孩說:“她也不能成天帶我們去玩。”
“我不做事,你們哪裡有吃的?”金魚笑著說:“怎麼打起小報告來了!”
“沒有。”一個長得比較胖一點的小女孩說:“我們只是很想念明明姐。”
“這麼說就是不想念我了?”金魚故意裝作生氣狀。
那個胖女孩立即抱住金魚,撒嬌他說:“我們當然也很想念你呀!”
“是想念。”金魚又笑了:“想念我的糖果。”
看見這麼一群可愛的小孩,沒有人會不喜歡會不笑的,葉開也笑了。
他一笑,這群小孩才彷彿剛看見他似的,個個睜大了眼睛望著。
“他是誰?”較高的一個小男孩問蘇明明:“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我叫葉開。”
葉開還想繼續說下去時,金魚已打斷了他的話。
“樹葉的葉,開心的開。”金魚笑著說:“他是明明姐這次帶來的客人。”
一聽是明明姐的客人,幾個男孩就過來打招呼。
“我叫幼南。”較高的男孩說:“是他們的大哥。”
“亂講,你比我還晚十幾天生,他只是個子比較高一點而已。”瘸著腿的男孩說:“我叫小華,是年紀最大的一個。”“你們好。”葉開笑著說。
喜歡笑的人,就很容易打成一片,蘇明明看見這群小孩後,剛剛臉上的難看也就消失了,她望了望每一位小孩,然後說:“玉成呢?”蘇明明問:“怎麼沒看見玉成來?”
本來臉上佈滿笑容的一群小孩,在聽見她這句話後,每個人都靜了下來,笑容轉變為憂愁,又帶著恐懼。
葉開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這麼快這麼大,正感疑惑時,就聽見蘇明明又問:“發生了什麼事?”每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對望了一眼,有的已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明明轉頭看著金魚:“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金魚睜大了眼睛:“昨天晚上還看見他和大家玩在一起。”
蘇明明又轉頭看著這一群彷彿做錯事的小孩,突然對小華說:“你既然是他們的大哥,那麼你就應該替大家說。”
小華想了想,抬起頭,才用一種彷彿要從容就義的神情說:“他昨天走了以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過。”
“他到哪裡?”
“他……他……”
“他是不是去了‘猴園’?”
小華點點頭。
蘇明明的臉色也變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不準去‘猴園’嗎?”
“你走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靠近過‘猴園’。”小華說:“誰知昨晚‘猴園’突然傳出一陣猴子齊叫的聲音,然後……然後玉成就說他要去看看。”
蘇明明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這次竟然也帶著和這群小孩一樣的恐懼。
葉開一看氣氛這麼凝重,故作輕鬆狀他說:“既然知道他去了‘猴園’,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說:“到‘猴園’去找不就知道了。”
“找不到的。”小華搖著頭。
“為什麼找不到?”
蘇明明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事已發生過好幾次,從來也沒有找到過。”
“發生過好幾次?”葉開說:“以前也有過小孩在‘猴園’失蹤?”
蘇明明點點頭。
“那麼有沒有進去找過?”
“有。”蘇明明說:“有一次還甚至帶著捕快一起去,結果還是一樣,連根頭髮都沒有找到。”
“會不會是到別的地方去?”
“不會。”蘇明明說:“只要到‘猴園’附近的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蹤。”
“大人也是?”
蘇明明點點頭。
一座有著數百隻各類各種猴子的庭園,住著一個已很老的老人,和一個小小的女孩,一對很奇怪的小小老夫妻,這就已很神秘了。
但是最吸引葉開的是,“猴園”裡有一種人頭猴身會說話的猴子,現在又加上了知道有多人離奇失蹤都和“猴園”有關。
看來這座“猴園”不但充滿了神秘詭橘,更可能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真有秘密,那麼是什麼樣的秘密?這一點是葉開最想知道的事。
越神秘越詭異的事揭發起來,當然是會困難重重,有時說不定還會陪上性命,但是在過程中的那種刺激,和成功後的那種成就感,卻是最吸引人的。
尤其是對葉開。
他這個人大生就是個喜歡刺激,喜歡管閒事的人,所以他的麻煩總是最多。
幸好他是個不怕麻煩的人。
——好管閒事的人通常也都是不怕麻煩的人。
每個人都有家,不管是“好”家,或是“壞”家;不管是“窮”家,或是“富”家;不管是金碧輝煌的家,或是殘瓦破壁的家,家就是家。
狗窩也是家。
有家就是溫暖的。
家是你逃避現實的最好場所,也是你在外受了委屈的最佳哭訴地方。
家也是你可以在任何時間做任何事的地方,譬如說,人身體有某些地方隨時都會癢,但你卻不能隨時隨地地抓。
在家裡你就沒有這些顧忌了。
——除了有長輩或外人在時。
每個人都有家,所以蘇明明當然也有家。
只是葉開做夢也沒想到她的家會是這樣子的。
蘇明明的家是在拉薩城外山腳邊,佔地很廣,光是房間就有十幾間。
她的家雖大,卻不是金碧輝煌,也不是殘瓦破牆。
她家個個房間的四面牆壁都是用不同的材料建造而成的。
有的是用木板隔成,有的是用泥土糊成,有的是用磚頭砌成,有的是用茅草編成,有的是用岩石堆成,有的是用鐵片組成,有的是用藤條排成;有的是用竹子串成……。
更絕的是,裡面有一間居然是用一排小樹當牆壁,這間房間就是小華住的。
當葉開來到這裡,看到了這些“琳琅滿目”的家時,他不禁傻眼了。
“怎麼樣?”小華在一旁得意他說:“我們這個家不錯吧?”
“不錯。”葉開苦笑:“簡直比皇宮還要棒,比天堂還要好。”
他笑著又說:“那些高貴巨宅和你們這個家一比起來,他們就好像是狗窩了。”
葉開往裡面一張用紙板和茅草做成的“床”上一躺:“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家比這個家更棒,這個家簡直是絕透了。”
五“他們都是一群沒有人要的孩子,如果我不收容他們,他們就會流浪街頭,有的說不定會病死餓死。”
“這些都是做為孤兒無可避免的悲哀,但是有的卻會學壞,從小就幹壞事,長大了成為社會的害蟲,這才是嚴重的問題,所以我才將他們集合起來,教他們做人做事的原則。”
“就算他們將來不會成為有用的人,至少也不會危害社會。”
這些話是蘇明明在帶葉開到這個家路上時告訴他的,她當然也說過她和她姐姐也是孤兒。
——就因為她也是孤兒,所以才瞭解孤兒的悲哀,所以才會這麼照顧孤兒。
看著他們這一群小孩,和看到他們的那一個家,葉開的心裡頭微微有了感觸。
一種彷彿孤兒的悲哀般的浪子情懷。
——在有些方面來講,浪子和孤兒豈非很相似。
都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既不知來處,也不知歸向何方?他們都只是人生中的過客而已。
是過客,不是歸人。
歸人似箭,過客飄浮。
那答答的馬蹄聲。
是個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過客。
一個寂寞的少婦獨坐在風鈴上,等待著她所思念的遠人歸來,她的心境多麼淒涼多麼寂寞。
在這種情況下,每一種聲音都會帶給她無窮的幻想和希望,讓她覺得歸人已歸,思念已終,寂寞遠離。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滅時,雖然會覺得哀傷痛苦,但是那一陣短短的希望畢竟還是美麗的。
——所以詩人才會說:“是個美麗的錯誤。”
如果等到希望都沒有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某些方面來說,倚窗盼歸人的少婦,和飄泊的浪子豈非也很相像。
烈日已逝,黑夜將臨。
她靜靜地坐在簷下,靜靜地看著遠方殘留天際的一抹彩霞和簷下的風鈴。
葉開卻在看著她。
在到過小孩他們的家後,葉開覺得人生雖然有很多的不如意,但還是有它可愛之處,美麗的地方,所以他豪性大發,請這些小孩們大吃一頓。
一聽到葉開這麼說,小孩們立刻高呼到“風鈴”去。
所以葉開就到了“風鈴”,就看到了那獨坐簷下的少婦。
“風鈴”是一家小飯館,也是在城外,就離小孩們的家不遠。
“風鈴”是家很奇怪的店,它上至老闆,下至夥計、廚師都是由一個人包辦了,就是那獨坐簷下的少婦。
來“風鈴”的客人都知道,要來這裡吃東西,就得一切都“自動”。
自己走進“風鈴”,自己拿起筷子挾菜,自己拿碗添飯,自己將屁股放到椅子上,拿起筷子自己吃,吃完了,自己將碗盤拿到指定的地方放好,然後將飯錢放進一個桶子裡,然後自己就走出去。
來“風鈴”吃飯,完全是“自助”方式的,所以,這裡的人們都叫“風鈴”為“自助餐館”。
但是炒菜就不是“自助”的了。
一大早這位少婦會將菜先洗好、切好,將火燃起,將菜炒好。
炒好的菜到了下午就會涼,菜一涼就不好吃,尤其是這邊陲地方,若不是熱騰騰的飯菜,有誰吃得下呢?這一點,我們這位美麗的少婦當然知道。
所以她在飯堂的左邊,將三張桌子並在一起,上面放了六個炭爐,炭爐上擺著鍋,鍋裡有水,鍋上有鐵盤。
炒好的菜就放在鐵盤裡。
爐裡燃著炭,火煮著鍋,鍋裡的水一熱就會冒蒸氣,蒸氣蒸著鐵盤,菜就保持著熱氣,所以不管你什麼時候來,你都會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這麼奇怪的一個地方,這麼奇怪的一位少婦,這麼奇怪的吃飯方式,葉開又覺得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