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盤很豐富的食物,沈浪吃了個乾淨。他需要補充體力,那樣等到機會來時,他才能應付。
白飛飛也不說話,只是一口口地喂他。
沈浪吃完了,白飛飛就站起來,目光凝注著沈浪,道:“現在你還需要什麼?”
沈浪道:“沒有了。”
白飛飛笑道:“你縱有需要,也不敢說的。”
於是她輕盈地走了出去。
沈浪目送著她背影,等她走出了門,沈浪還是在思索著她的一切──這的確是個十分奇怪的女子。
屋子裡又靜得像墳墓,而“靜寂”正是“寂寞”最好的朋友,寂寞……該死的寂寞,可怕的寂寞。
世上又有誰真的能忍受寂寞?
沈浪喃喃道:“我當真沒有需要了麼?我為何不說……”
忽然,他覺得身子裡有了種奇異的感覺,一種奇異的熱力,漸漸在他身體裡發散了開來。
他覺得自己像是要爆裂。
但他既不能運功抵抗,身子也不能動。
他只有忍受著。──這在他來說,實在是一種新奇的痛苦,他的嘴漸漸幹得發裂,但身上卻被汗透。
就在這痛苦的煎熬中,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然發現白飛飛又站在他床頭。
她手裡拿著杯水,笑道:“你渴了麼?”
沈浪啞聲道:“渴……渴極了。”
白飛飛嫣然道:“這句話我知道你是敢說的。”
她扶起沈浪,一口口喂他喝水。沈浪身子雖不能動,但身體裡每一個組織都在劇烈地顫抖著。
那香氣……那柔軟的手……那溫暖的胴體。
白飛飛凝目瞧著他,一字字輕聲道:“現在,你還需要什麼?”
沈浪望著她起伏的胸膛,道:“我……我……”
白飛飛柔聲道:“你若有需要,只管說呀。”
沈浪嘶聲道:“你為何要如此折磨我?”
白飛飛輕笑道:“我幾時在折磨你?只要你說有什麼需要,我都可以滿足你。但是你不敢說,這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
沈浪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道:“我……我沒有。”
他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掙扎著說出“沒有”這兩個字。
白飛飛大笑道:“我知道你不敢說的。”
她笑聲中充滿譏嘲之意,她又走了過去。
輕紗的長袍,終於飄落在地上。
燈光朦朧,她瑩白的胴體在燭光下發著光,她潔白的胸膛在輕輕顫抖,她的腿,圓潤而修長。
她俯身就向沈浪。
她夢囈般低語道:“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
現在,沈浪的穴道已被解開了。
但他卻還是軟綿綿地躺在床上,不能動。
這倒並不是因為興奮後的疲憊,而是因為那迷藥的餘力。他目光空虛地望著帳頂淺紫色的流蘇……
白飛飛就伏在他胸膛上,等著喘息平息。
然後,她輕輕搔了搔他的耳朵,柔聲道:“你在想什麼?”
沈浪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對這句最簡單的話,他竟似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道:“我本該想許多事,但現在,我什麼也沒有想。”
白飛飛嬌笑道:“方才我假如走了,你是不是要發狂?”
沈浪道:“我只是想不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飛飛道:“你真的想不出……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愛著你?我一生都是空虛的,我需要你的生命來充實我。”
她嫣然一笑,輕輕接道:“還有,我一心想為你生個孩子。”
沈浪失聲道:“你……你說什麼?”
白飛飛笑道:“生兒育女,這不是很普通的事麼?你為什麼要吃驚?”
沈浪道:“但我們……我們……”
白飛飛道:“不錯,我們不能結合,因為你已快要死了。但是……生孩子卻是另外一回事,你說是不是?”
沈浪苦笑道:“我無法瞭解你的思想。”
白飛飛闔起眼簾,悠悠道:“我一心想瞧瞧,我們生下來的孩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真是想得要發瘋,想得要死……”
她吃吃的笑了起來道:“天下最正直、最俠義、智慧最高的男人,和一個天下最邪惡、最毒辣、智慧也最高的女人,他們生下來的孩子,又會是怎麼樣一個人?”
她笑得更開心,手支著腮,接著道:“連我都不敢想象,這孩子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無疑會比天下任何人都聰明,但他是正直的呢?還是邪惡的呢?他心中是充滿了自父親處遺傳來的仁愛?還是充滿了自母親處得來的仇恨?”
沈浪整個人都已愕然,訥訥道:“這……這……”
這句話卻叫他該如何回答。
白飛飛輕笑道:“我想無論這孩子會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必定都是個十分傑出的人。他若是女的,必定能令天下的男人都為她神魂顛倒,拜倒在她的足下;他若是男的,那麼這世界就必將因他而改變。你說是麼?”
沈浪嘆了口氣,這件事,實在令他不敢想象。
白飛飛道:“有了這樣的孩子,你開不開心?”
沈浪嘆道:“你叫我該說什麼?”
白飛飛柔聲道:“你知道你將會有一個這樣的孩子,你死也該瞑目了。而我.呢……我有了他,你死了後也就不會寂寞……”
她又闔起眼簾,悠悠接道:“我想起你的時候,只要瞧見他,也會覺得十分安慰了。”
沈浪苦笑道:“聽你這話,好像要我死的人並不是你……一個人既要懷念我、想我,卻又要殺死我,這道理我實在想不通。”
白飛飛嬌笑道:“將來懷念你,和現在殺死你,這完全是兩回事。”
沈浪嘆道:“世上除了你之外,只怕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兩回事的。”
白飛飛笑道:“你不是早已說過,我和別人不同麼?”
沈浪道:“不錯,我的確早已說過,你的確和別人不同。”
白飛飛柔聲道:“你也和別人不同。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最不能忘懷的男人。過兩天,你參加我婚禮的時候,我說不定也會望你笑一笑。”
她常在說前兩句話時,總是溫柔得令人心神皆醉,但等她後面一句話出來,卻又總是令人哭不出,更笑不得。
沈浪失聲道:“婚禮?……你還是要和快活王結婚?”
白飛飛.道:“當然。”
沈浪大聲道:“當然?……天下最荒謬、最不合情理的事,你卻認為理所當然?”
白飛飛道:“你認為不對?”
沈浪道:“你……你將你的身子給了我,又要為我生個孩子,但你……你……你卻要嫁給別人,這難道還沒有什麼不對?”
白飛飛嬌笑道:“生孩子和嫁人,更是兩回事了。”
沈浪道:“但你莫忘了,你是他的女兒。”
白飛飛一字字道:“我若不是他的女兒,我又怎會嫁給他……”
沈浪道:“這……這……這算是什麼理由!我簡直不懂你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我見過的瘋子也有不少,但卻沒有一個比你更瘋狂,更不可理喻的。”
白飛飛吃吃笑道:“沈浪終於生氣了!泰山崩於前而神色不變的沈浪,終於為我發了脾氣,我實在應該覺得光榮得很。”
她輕撫著沈浪的胸膛,柔聲道:“但你也莫要生氣。無論如何,我總是愛你的。天下我只愛你一個人,我愛你愛得發狂……”
她痴痴地瞧著沈浪,溫柔地敘說著……也就在同時,她輕撫著沈浪的手,已點了沈浪七處穴道。
沈浪又完全不能動了。
白飛飛附在他耳旁,低語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沈浪長嘆道:“我還有什麼話說?……一個女孩子能一面躺在我懷裡,說她愛我,一面卻又下手點我的穴道……”
他瞧著白飛飛,苦笑道:“我遇見了這樣的女孩子,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白飛飛嬌笑道:“但這樣的女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得到的,你說是麼……你本該覺得幸運才是,是麼……”
她嬌笑著下了床,就站在床頭,緩緩穿起了衣裳。她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沈浪,輕輕道:“你好生睡一覺吧,我要走了。”
沈浪苦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睡的。”
白飛飛笑道:“到了現在這種時候,還能像你這樣說話的男人,天下除了你外,只怕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也難怪我比誰都愛你。”
她突然俯下身,親了親沈浪的面頰,柔聲道:“我真的愛你。將來我殺死你的時候,會非常非常溫柔的。”
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他們的處境卻沒有沈浪那麼浪漫、那麼舒服了──自然,也沒有沈浪那麼痛苦。
他們三個人被囚禁在一間石室裡。
頭一天,他們不想說話。
第二天,他們想說,卻不知該說什麼。
然後,白飛飛來了。
她看來容光煥發,似乎比往昔更美麗。
朱七七立刻閉起了眼睛,不去瞧她。
白飛飛卻偏偏要走到她面前,嬌笑道:“朱姑娘,朱小姐,你好麼?”
朱七七大聲道:“白宮主,白王妃,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白飛飛道:“你為什麼不開心?”
朱七七冷笑道:“你難道就開心麼?”
白飛飛笑道:“我自然開心得很。我平生都沒有這麼樣開心過,只因我現在已有了樣東西,你卻沒有。”
朱七七道:“你那狠毒的心腸,我的確沒有。”
白飛飛也不理她,悠悠接道:“這樣東西,你雖然想得要死,但卻是一輩子也休想得到了。”
朱七七大聲道:“你無論有什麼,我都不稀罕。”
白飛飛笑道:“你若知道了那是什麼,只怕羨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朱七七終於忍不住道:“是什麼?你說是什麼?”
白飛飛咯咯笑道:“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朱七七真恨不得跳起來咬她一口,瞪著她瞧了半晌,突又大聲道:“沈浪呢?”
白飛飛笑道:“他很好……我現在正是要來告訴你,他也開心得很。”
朱七七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
白飛飛眼波流轉,道:“只因我有的這件東西,正是和他共有的。”
朱七七瞧著她發亮的眼睛,瞧著她那蒼白中已透出嫣紅的面頰,身子突然顫抖了起來,道:“你和他……有……有了什麼?”
白飛飛嬌笑道:“好妹子,你仔細去想想吧,但願你莫要想出來,否則……”她擰了擰朱七七的臉,嬌笑著走了出去。
朱七七呆在那兒,良久良久,突然痛哭起來。
熊貓兒道:“七七,莫哭,你若哭,她就更得意了。”
朱七七道:“但她……她和沈浪,莫非……莫非……”
熊貓兒道:“她和沈浪會怎樣,你難道還不相信沈浪?”
朱七七痛哭道:“但她……這惡毒的女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
熊貓兒柔聲道:“傻孩子,她這樣說,只不過是故意要來氣你的,你怎可真的相信……”
王憐花冷冷道:“但說不定也是真的。”
朱七七嘶聲道:“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
王憐花道:“你若認為不會是真的,為何要哭?”
熊貓兒大喝道:“王憐花,你為何要這樣說?你為何要令她傷心?”
王憐花悠悠道:“我只不過是在說真話而已。”
熊貓兒怒道:“你們姐弟兩人都是一樣,時時刻刻,都希望別人傷心痛苦……你們只有瞧見別人痛苦,自己才會覺得快活。”
王憐花道:“不錯,我和她的確有許多相同之處,只除了一點。”
熊貓兒道:“哪一點?”
王憐花冷冷道:“她愛沈浪,而我卻不。”
熊貓兒瞧了瞧仍在流淚的朱七七一眼,大聲道:“放屁!她若愛沈浪,又為何要殺他?”
王憐花道:“只因她不得不殺。”
熊貓兒道:“為什麼?”
王憐花道:“這有兩點原因:第一、是為了快活王,她想復仇,就只有嫁給快活王,她嫁給快活王就不能嫁給沈浪……”
他一笑接道:“我和她這樣的人,若是得不到那件東西,就只有毀了它……她不能嫁給沈浪,就只有殺了他。”
熊貓兒冷笑道:“這簡直不是人的脾氣。”
王憐花道:“何況,就算她不嫁給快活王也復了仇,她還是得不到沈浪,只因她知道沈浪想娶的是朱七七,不是她。”
朱七七嘶聲道:“那麼她為何不殺我……只要沈浪能活著,我死了也沒關係。”
王憐花冷笑道:“好偉大的愛情,當真令人可欽可羨!但偉大的朱姑娘,她就算先殺了你,也還是要殺沈浪。”
朱—七七道:“為什麼?”
王憐花道:“她殺了你後,就算能嫁給沈浪,但沈浪必定會更想你……沈浪越想你,自然也就會越恨她。”
熊貓兒道:“這倒不錯。”
王憐花接道:“她就算得到了沈浪的人,還是得不到沈浪的心。她若得不到沈浪的心,最好只有殺死他。”
他嘆了口氣,接道:“所以,說來說去,她都是非殺死沉浪不可。這是老天安排得太不湊巧了,她根本別無選擇。”
朱七七流淚道:“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安排?……為什麼?”
熊貓兒怒道:“莫要聽他胡說八道!白飛飛的心事,他知道個屁。”
王憐花悠悠笑道:“白飛飛的心事,我怎會不知道?我們身子裡流的是同樣的血,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熊貓兒咬牙道:“我真不懂,老天為何要你們這兩個人生出來。”
王憐花狂笑道:“只因老天也想瞧瞧人間的這場好戲。”
這實在是場好戲。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是悲劇,還是喜劇。
人間的悲劇總是比喜劇多些……實在太多了些。
各式各樣的織錦緞衫,都是嶄新的,都有著鮮豔的色彩,現在,就都堆在這古老的石室裡,堆在朱七七面前。
兩個健壯的僕婦,將衣服一件件抖起,拿給他們看,這其中只有熊貓兒,簡直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方心騎負手站在旁邊,笑道:“這些衣衫。懼都是在蘇州‘瑞福祥’定購的,但請三位各選一件,在下自當令人為三位換上。”
王憐花笑道:“快活王為何如此客氣?難道他要咱們換上新衣後,再殺咱們的頭麼?”
方心騎笑道:“原來三位還不知道……”
王憐花道:“不知道什麼?”
方心騎道:“明日便是王爺與白飛飛白姑娘的婚期,王爺請三位易了新裝,也好去參加他老人家的婚禮。”
朱七七失聲道:“他們真的要成親了?”
方心騎笑道:“如此大事,焉能說笑。”
朱七七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悲是喜,喃喃道:“明天……他們好快……”
熊貓兒苦笑道:“這倒當真是說打架就繞辮子。”
王憐花笑道:“如此說來,我就選那件粉紅的吧,也好給快活王添些喜氣。”
方心騎道:“多謝吉言……這位熊公子呢?”
熊貓兒大聲道:“我既非公子,一輩子也沒穿過這種鳥衣服。我寧可光著屁股走出去,也不要穿這鳥衣服。”
方心騎微笑道:“王爺既已有令,熊公子縱想不換,只怕也是不行的……熊公子既然不願選擇,就拿這件大紅的給您換上吧。”
熊貓兒怪叫道:“大紅的?……你這不是要我的命!”
王憐花笑道:“你殺頭都不怕,還怕穿件紅衣裳麼?何況,這大紅的顏色正象徵著熱情、豪爽,你本該歡喜才是。”
熊貓兒瞪了他一眼,道:“哼!”咬住牙,不再說話。
方心騎道:“那麼,朱姑娘呢?”
朱七七眼波流轉,悠悠道:“沈浪選的是什麼顏色?”
方心騎笑道:“在下不知道。”
朱七七道:“你怎會不知道?”
方心騎道:“沈公子的事,一向由白姑娘親自料理。”
朱七七咬了嘴唇,緩緩地道:“明天,過了明天,她還能為他料理麼?……過了明天,她又將如何?”
王憐花嘆道:“過了明天,你我又將如何?”
熊貓兒想到白飛飛與快活王的關係,想到他們成親後種種悲慘可怕的結果,再想到自己的處境……
他也不禁為之心寒膽戰,長嘆道:“明天,明天會是個怎麼樣的日子,我真想象不出。”
白飛飛斜倚在床頭,瞧著沈浪,悠悠道:“明天我就要成親了。”
沈浪茫然道;“是!”
白飛飛道:“你心裡有什麼感覺?”
沈浪道:“沒有。”
白飛飛咬著嘴唇一笑道:“你沒有感覺?你可知道,明天之後,你將如何?”
沈浪道:“這些事,我要留到明天以後再去想。”
白飛飛突然大笑起來,道:“你可知道明天將是個多麼偉大、多麼令人興奮的日子,在如此偉大的日子前夕,你竟然毫無感覺?”
沈浪道:“我毫無感覺。”
白飛飛大聲道:“你已麻木了麼?”
沈浪微笑道:“麻木的人,就沒有痛苦;麻木的人,是有福的。”
白飛飛瞧著他那該死的笑容,大聲道:“你心裡是否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沈浪道:“麻木了的人,哪裡還有什麼主意?”
白飛飛道:“你莫要騙我,我知道你這種人是絕不會甘心等死的,在你還沒有嚥下最後一口氣前,你絕不會放棄希望。”
沈浪道:“也許……”
白飛飛一字字道:“但你無論在打什麼主意,都是沒有用的。”
沈浪道:“哦,是麼?”
白飛飛突又瘋狂般大笑起來,道:“明天,千百年來最偉大也最奇怪,最歡樂也最悲慘的婚禮就要舉行了。明天所要發生的事,必將在武林中傳誦千古。明天,也必將是千百年來,江湖中最刺激、最緊張、最令人興奮的一天。”
她激動地抓住沈浪的手,大聲接道:“這一切,都是我精密計劃過的,正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我決不許任何人破壞它,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壞它。”
這“偉大”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一切事,果然都按照嚴密的計劃在進行著,絕沒有絲毫紊亂,絲毫漏洞,所有悲慘可怕的結果,已能預見。
熊貓兒穿著件大紅的衣衫,梳洗得乾乾淨淨,容光煥發,但他臉上卻是
滿面怒容,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來。
王憐花含笑望著他,悠悠笑道:“貓兒,我想不到你也會這麼漂亮。我從未瞧見你如此漂亮過。你今天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是個新郎官。”
熊貓兒咬牙道:“你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我孫子。”
他實在氣極了,最可笑的罵人話居然也說出口來,說完了,自己也不覺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又怎能笑得出。
他們此刻就像是個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只聽外面一陣爆竹之聲響起,接著,幾條大漢就將他們抬了出去。
寬大的殿堂,處處張燈結綵,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層鮮豔的色彩後,看來就更是輝煌。
但人們走進來,仍不禁會感覺到一種陰森恐怖之意。
華麗的裝飾,究竟還是不能盡掩去自遠古時便留在這裡的陰森痕跡,詭秘的圖案,偶爾會從鮮豔的色彩中探出臉來,像是在冷笑窺人。寬大的殿堂裡,似是到處都隱藏著不祥的預兆。
這裡,本就是個不祥的地方。
輝煌一時的樓蘭王朝,便覆沒在這裡。
玉石階前,已鋪起了紅氈,盡頭設著一座玉案。兩把錦椅,這想必就是快活王和他的王妃的位子。
下面,左右兩旁,各各也有一張長案,案上有四副杯筷,自然都是金盆玉盞,極致華貴。
殿堂中,人們來往,身上都穿著吉服,面上都帶著笑容,但在笑容後,卻也似帶著種不祥的朋影。
他們似乎也預感到將有什麼不幸的事要發生。
但究竟有什麼事要發生?
到此刻為止,誰也不知道。
朱七七被抬進來時,沈浪已坐在左面的長案後。
她雖然已見過沈浪無數次了,但此刻一見著他,還是幾乎連呼吸都完全停止,臉也像火般燒起來。
沈浪正是含笑瞧著她。
謝天謝地,朱七七總算被放在沈浪身旁。
沈浪柔聲道:“這些天,你日子過得好麼?”
朱七七咬住嘴唇,不說話……唉,少女的心。
沈浪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朱七七眼圈兒紅紅的,像是要流眼淚。
沈浪道:“你……你為什麼傷心?”
朱七七咬牙道:“我當然沒有你那麼開心。”
沈浪愕然道:“我開心?”
朱七七道:“有別人替你換衣服,有別人服侍你,你還不開心麼?”
說著說著,淚珠已掛在長長的睫毛上。
沈浪一笑,道:“你又犯小心眼兒了。”
朱七七道:“我問你……別人說你和她已共同有了樣東西,那是什麼?”
沈浪笑道:“你為什麼總是相信別人的話?”
朱七七無法正面瞧他,只有斜眼瞪著他,他嘴角居然還是帶著那急死人、煩死人的微笑。
朱七七恨恨道:“你不開心,怎麼能笑得出?”
沈浪輕輕道:“我的確有些開心,但卻決不是為了你所說的事。”
朱七七道:“那是為了什麼?”
沈浪聲音更低,道:“你現在莫要問,不久你就會知道的。”
他目中又閃動起那機智的、令人不可捉摸的光芒,朱七七瞧著他,終於幽幽嘆息了一聲,不再問了。
這時,殿堂下兩列長案後,已坐滿了錦衣大漢,他們看來都是快活王的屬下,坐在錦墩上,都顯得有些拘謹。
殿堂兩旁的廊柱後,隔著紗帳,紗帳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條的少女,自然就是這婚禮的樂手。
但這時,樂聲還未開始,殿堂中靜得可以彼此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這裡自然不熱,非但不見燠熱,反而十分陰涼。
這時,錦衣王冠的方心騎已自殿外大步走了進來,他腰下佩劍已解去,目光一轉,筆直走向沈浪。
他神情看來頗為愉快,步履也十分輕鬆。
沈浪笑道:“今日想必忙壞你了。”
方心騎躬身笑道:“有事可忙,弟子反覺高興。”
沈浪道:“外面情況如何?”
方心騎笑道:“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天氣好得令人全然不會想起爭殺之事。”
沈浪微笑道:“真的不會有爭殺之事麼?”
方心騎笑道:“周圍數百里外,俱都平靜得很,絕無絲毫警兆,沈公子大可放心在這裡吃酒,絕不會有人來打擾清興。”
沈浪大笑道:“看來我今日大可一醉了。”
方心騎道:“沈公子與朱姑娘、王公子、熊公子,正是今日王爺婚禮僅有的嘉賓,四位若不盡歡,那就有些遺憾了。”
朱七七忍不住道:“只有我們四個客人麼?”
方心騎笑道:“武林中除了四位外,還有誰配做王爺的嘉賓?”
朱七七冷笑道:“如此說來,咱們倒該覺得榮幸得很了。”
突然,一個急風騎士匆匆走來,道:“大哥請快準備,婚禮已將開始了。”
樂聲奏起,節奏清悅而緩慢。
十六對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籃,有的手捧吉器,自紅氈盡頭處,踏著樂聲的節奏走了過來。
這時,卻有四個吉服少女悄悄走到沈浪等四人身後,手持銀壺,俯身為他們各自倒了杯酒。
沈浪微笑道:“多謝。”
那少女卻在他耳邊輕輕道:“娘娘有令,公子若是說出了半句煞風景的話,賤婢左手的尖刀,便要自公子背後的‘神樞’穴刺進去了。”
沈浪斜眼一瞧,朱七七等人面上也微微變了顏色,顯然他們每個人都聽到這同樣的一句話了。
冰涼的刀鋒,已穿過椅背的雕花,抵在沈浪背脊上。
沈浪笑道:“你家姑娘也未免太小心了,在下等像是煞風景的人麼?”
那少女緩緩道:“公子若是不說,那自然再好也沒有。”
緩緩站直身子,但刀鋒卻仍然停留在那裡。
白飛飛所怕的,自然是怕沈浪說出她和快活王的關係。她行事計劃,當真是每一個細節都不會遺漏的。
沈浪面上雖仍帶著笑容,心裡卻不禁嘆息。
這時,童男童女都已走過。
接著,是十六對身穿五色紗衣的絕色少女。
樂聲的節奏更緩。
殿堂之中,除了沈浪等四人外,別的人都已肅然立起。
於是,身穿紫緞長袍,頭戴王者高冠的快活王,便在方心騎與另三個英俊少年的圍擁下,走上紅氈。
他頷下的長髯修整得就好像緞子似的,在燈下閃閃發光。他眉心那道疤痕,似乎也在發光。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樂聲的節奏,目光顧盼之間,仍不脫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氣。
熊貓兒輕笑道:“快活王做了新郎官,還是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他語聲說得本極輕,但才說了一句,快活王兩道發亮的目光,已厲電般向他掃視了過來。
若是換了別人,早已駭得不敢出聲。但熊貓兒卻故作不見,反而大笑道:“快活王,恭喜你呀!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又何妨做得和氣些,也免得駭壞了新娘子。”
他這樣一叫一笑,滿堂中人不禁都為之失色。
快活王眉心微皺,但瞬即也大笑道:“你放心,本王那新娘子,是誰也駭不著她的。”
王憐花嘆了口氣,道:“這倒是實話。”
大笑聲中,快活王已步上石階,在椅上坐了下來。
樂聲繼續著,大家都瞧著門口,等著新娘子出現,但直過了盞茶功夫,還是沒有瞧見新娘子的人影。
滿堂中人面上都不禁現出了詫異之色。
朱七七故意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娘子呢?”
熊貓兒大笑道:“莫非臨陣脫逃了麼?”
他們雖然明知白飛飛絕不會不來的,如此說來,只不過是故意氣氣快活王,他們此刻自然再也不怕快活王。
一個反正已要死的人,還怕誰。
快活王面色也沉了下來,沉聲道:“她到哪裡去了?”
方心騎湊首過來,沉聲道:“半個時辰之前,弟子還曾見到娘娘在百花宮中上妝。”
快活王道:“還有些什麼人在那裡?”
方心騎道:“除了那兩位老經驗的喜娘,和關外最出名的,兼賣花粉的梳頭老師傅外,就是娘娘隨身的丫鬟。”
快活王皺眉道:“那梳頭師傅……”
方心騎笑道:“那張老頭在關外一帶做了五十年的生意,所有大戶人家閨女出嫁,都是他承包的花粉,算得上是個老實人。”
快活王道:“你可曾仔細調查過他?”
方心騎道:“弟子非但仔細調查過他,也還仔細檢查過他,斷定他絕非別人易容改扮,也絕未夾帶東西,才放他進來的。”
快活王微露笑容,道:“這兩天本王心中不免對今日之婚禮有所牽掛,是以別的事便都疏忽了,你卻要分外出力才是。”
方心騎恭聲道:“王爺抬愛,弟子敢不全力以赴。”
快活王頷首道:“好……很好……”
他笑容初露,忽又斂去,皺眉道:“但她此刻怎的還不來呢?”
方心騎道:“弟子方才已派人催駕了。”
快活王道:“你再去瞧瞧,那邊是否有什麼……”
話猶未了,展顏笑道:“來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極輕,別人也聽不出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麼,只見到快活王展顏一笑,大家就一齊扭頭望向門外。
今日的新娘子,未來的快活王妃……
白飛飛果然已在門口出現了──
和悅的樂聲中,她蓮步姍姍,走了進來。
她穿著十色繽紛的紗衣,輝煌的綵帶,遠遠拖在地上,拖過紅氈,看來就像散花的天女。
她頭戴著鳳冠,垂著纖巧的珠簾。白銀霧般的珠光間望過去,她嬌笑的面靨更勝過仙子。
她雖然只是一步步走著,走過的雖然只不過是條紅氈,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雲上,儀態萬方,令人不可逼視。
殿堂中坐的都是男人,每一個男人都不禁在暗中發出了讚歎之聲:“誰娶著這樣的女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誰若能娶著她,那人必是倒楣了,尤其是此刻將做新郎的快活王……
他本來也許是快活的,但眼看就將變成世上最不幸、最悲慘的人。這一輩子也休想再有快活的一日。
殿堂中每個人都在羨慕著這婚禮的豪華莊嚴,只有沈浪等人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最悽慘的悲劇序幕而已。
白飛飛姍姍地走上了石階。
快活王捋須而笑,手上三枚戒指,竟亮得像明星。
熊貓兒突然大笑道:“新娘子來了,新郎官也不站起相迎麼?”
快活王大笑道:“正該如此。”
喜娘將白飛飛扶了上去。
快活王果然站起相迎,揮手笑道:“大家喝酒吧!只管盡興。”
熊貓兒道:“這樣就算禮成了麼?”
快活王仰首大笑道:“本王難道也要像那些凡夫俗子,行那些繁文縟禮?”
他目光四掃一眼,接道:“本王今日這婚禮,只求隆重,不求虛文。這只是要告訴你們,本王今日已娶得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妻子。”
白飛飛居然好似害起羞來,垂首萬福,耳語般道:“多謝王爺。”
於是快活王哈哈大笑,殿堂中歡聲雷動。
快活王目光閃動,大笑道:“這四位嘉賓,也不可無酒。”
熊貓兒大聲道:“你若要這些臭丫頭餵我喝酒,我不吐在地上才怪。”
快活王微一沉吟,道:“心騎,去解開他們左肩後‘肩井’穴……今日慶典非常,誰也不可無酒。”
這“肩井”穴位於手陽明經之頂梢,此穴被制,整條手臂都無法動彈。但別的穴道若被點,解開此穴後,別的部位仍是無法動彈,真氣也是無法流轉,要想以這隻手解開別的穴道,亦是絕無可能。熊貓兒等人這隻手雖能動了,但除了夾菜喝酒外,還是別無他用。
於是他們就夾菜喝酒。
酒過三巡,快活王目光四顧,又不禁捋須大笑。
這正是他一生事業的巔峰。雖然,他的理想還未能完全實現,但有此佳境,躍馬中原已指日可待。
他焉能不笑?
他的笑聲焉能不得意?
酒,驚人地消耗著,歡樂的笑聲更響。
快活王目光睥睨,笑道:“沈浪,你瞧千百年來武林中人有誰能達到本王今日之地位?普天下又有誰能比本王更快活?”
沈浪微微一笑,道:“巔峰之後,佳境必下;極樂之歡,必不長久……”
快活王面色一沉,怒道:“沈浪,你莫忘了你此刻乃是本王階下之囚。”
沈浪神色不動,微笑著緩緩接道:“活命之藥,必定苦口;忠言逆耳,你不聽又何妨?”
快活王目光刀鋒般凝注著他。
殿堂中的笑聲突然沉寂下來,朱七七、熊貓兒業已沁出了冷汗,誰知快活王又縱聲狂笑道:“你嫉妒……沈浪,你在嫉妒,是麼?你嫉妒本王的成就,又嫉妒本王能娶得個如意的妻子,所以你才會說這樣的話。”
王憐花悠悠道:“你不生氣?”
快活王大笑道:“能被沈浪這樣的人嫉妒,正是應當得意的事,本王又怎會生氣?”
他大笑著長身而起,高舉雙手,道:“你們說該不該為本王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成就痛飲三杯。”
四下鬨然歡呼道:“該……”
於是群豪俱都站起,歡呼痛飲。
王憐花冷冷道:“他們眼見已將進洞房了,咱們眼見已要被殺頭,沈浪,你還是沒法子麼?”
沈浪苦笑道:“時機還未到來,我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王憐花冷笑道:“時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來?難道要等到咱們人頭已落地的時候?”
沈浪道:“縱是如此,也是無可奈何。”
熊貓兒大笑道:“死就死吧,又有什麼了不起!且待我先痛飲個三百杯再說。”
朱七七幽然道:“我但願現在就死,現在……沈浪總算還是在我身邊。”
熊貓兒舉杯笑道:“沈浪,我且敬你三杯……今生我能與你結交為友,總算此生不虛。”笑聲雖然豪邁如昔,卻難掩一種黯然悲愴之意。
他悲愴的並非自己,而是沈浪。
英雄們並不畏懼死亡,卻難免傷心離別。
離別……這難道真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聚了麼?
滿堂歡笑,唯獨他們憔悴。
快活王目光斜睨著白飛飛。白飛飛的笑容在珠光裡,珠光又怎及她笑容柔潤?明珠又怎及她美?
那一陣陣淡淡的香氣,彷彿是自迷夢中飄來的。
快活王突然放下酒杯,捋須笑道:“你們留在這裡喝吧,醉死也無妨,本王……哈哈,本王卻要逃席了。”他雖在和別人說話,眼睛還是瞧著白飛飛。
王憐花咯咯笑道:“不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確該入洞房了。”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王憐花到底不愧為風流種子。”
笑聲中,門外突有一人快步奔來。
他穿的雖也色彩鮮明,但卻是急服勁裝。他面上絲毫沒有酒意,但背後卻斜插著柄綠鞘長劍。
沈浪目光閃動,道:“這人只怕本是在宮外巡邏的。”
王憐花道:“不錯。”
熊貓兒動容道:“瞧他的神色,莫非已有變?”
王憐花喃喃笑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只見方心騎快步迎了上去,兩人附耳說了幾句話,方心騎面上竟也已微微變了顏色。
快活王目光閃動,已坐了下來,又端起了酒杯。殿堂中人的眼睛,已全都盯在方心騎身上。
方心騎轉身奔回快活王身側,低聲道:“外面有人,說是要為王爺賀喜。”
快活王皺眉道:“賀喜?……本王今日婚典,你們已傳出去了麼?”
方心騎道:“喜訊絕未走漏出去。”
快活王一拍桌子,怒道:“既然絕未走漏,別人又怎會知道?”
方心騎垂首道:“弟子願領防護不嚴之罪。”
快活王面色稍和,緩緩道:“人多口雜,這也不能怪你……只是,這些人既肯穿過重重險阻,冒險來到城外,想必來意不善。”
方心騎賠笑道:“王爺今日之聲威,別人縱然冒險,但能來為王爺賀喜,也是值得的。”
快活王展顏大笑,道:“這話也不差……”
笑容乍露,面色又沉下,沉聲道:“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方心騎道:“一行共有九人,還抬著兩口箱子,是要送給王爺的賀禮。”
快活王道:“這些人看來是何模樣?”
方心騎道:“據十四弟方才稟報,這九人為首的乃是哈密的瓜果鉅子,‘藍田盜玉’卜公直。此人不但有瓜田千頃,家資鉅萬,輕功也算得是一流高手。”
快活王沉吟道:“卜公直……本王倒也聽過這名字。只是……他與本王素無交往,又怎會巴巴地趕來送禮?”
方心騎笑道:“也許他只不過是想以此作為進身之階,來投靠王爺門下。
此刻天下武林中人,又有誰不想投靠王爺門下?”
快活王捋須大笑道:“好,既是如此,就叫他們進來吧。反正他們只有九個人,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則諒他們也不敢玩什麼花樣。”
朱七七悄聲道:“沈浪,你瞧這卜公直是真的為了送禮來的麼?”
沈浪微笑道:“只怕未必。”
王憐花冷冷道:“就憑卜公直這些人,豈非真的送禮來的麼。”
熊貓兒道:“這‘藍田盜玉’卜公直,我昔日也曾聽到過他,在江湖中也可算是頗有名氣,但若與快活王相比,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沈浪面帶微笑,緩緩道:“這其中必定還有著一些你我想不通的古怪,絕不會如此單純的。尤其令我奇怪的,是那兩隻箱子……”
王憐花冷笑道:“箱子裡難道還會裝著吃人的妖怪不成?否則又能拿快活王怎樣。”
沈浪笑道:“那也說不定。”
這時,那兩口箱子已先被抬了進來。
那是兩口極為珍貴的上好樟木箱子,八隻角上,都包著黃金,鎖環自然也是黃金打造的。
抬箱子的八個人,衣著雖然華麗,相貌卻極平凡。這種人走在路上,也沒有人會多瞧他一眼。
但卜公直的相貌卻極不平凡。
他發亮的眼睛是凹下去的,顴骨卻高高聳起;他的頭髮黑中帶黃,而且有些捲曲,眼睛卻有些發綠。
他衣著極是華麗,但短袍束髮,耳懸金環,看來卻又顯得甚為詭秘,但他面上的笑容,卻是和善的。
熊貓兒悄聲道:“江湖傳言,都說這卜公直的母親乃是絕色的胡姬,而且身懷一種傳自波斯的神秘武功。不知這卜公直,是否也學得了他母親的本事。”
王憐花忍不住問道:“什麼神秘的武功?”
熊貓兒道:“江湖中人言人殊,誰也說不清楚,但聽來那像是一種巫術……”
他微微一笑,緩緩接著道:“這巫術最大的用處就是逃走。”
王憐花皺眉道:“逃走?”
熊貓兒微笑道:“學會這種巫術的人,只要是逃走,誰也攔不住他,誰也追不著他。江湖傳言卜公直輕功無雙,只怕也與這種巫術有關。”
王憐花嘴角也不禁泛起一絲微笑,喃喃道:“逃走,這倒有趣得很……”
箱子已抬到快活王面前的石階下。
廳堂中,人人目光俱都被卜公直奇特的相貌所吸引,誰也沒有去留意那八個抬箱子的大漢。
快活王的眼睛,也在瞪著卜公直。
但,在逼人目光注視下,卜公直還是走得安安詳詳,四平八穩,甚至連耳垂的金環都未搖盪一下。
樂聲仍在繼續著。
廳旁一個高亢嘹亮的聲音喝道:“南疆卜公直進見。”
卜公直腳步加快,前行幾步,躬身道:“南疆後輩卜公直拜見王爺,恭賀王爺大婚之喜。”
快活王在座上微微欠身,笑道:“閣下遠道而來,小王如何敢當。”
卜公直道:“晚輩久慕王爺威名,只恨無緣拜見,今日冒昧而來,王爺如不見罪,已是晚輩之大幸。”
快活王哈哈笑道:“卜官人說得太客氣了,快請一旁寬坐。”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左右早巳在階前安排好錦墩低幾,卜公直眼觀鼻,鼻觀心,垂首走到座前,卻不坐下,躬身笑道:“多謝王爺賜座,但晚輩卻要等到王爺將晚輩帶來的區區微禮笑納之後,才敢坐下。”
快活王捋須笑道:“勞動大駕,已不敢當,怎敢再受閣下的厚禮?”
卜公直笑道:“王爺富甲四海,世上再無能人王爺法眼之物,晚輩自也不敢將俗物送來。幸好機緣湊巧,使晚輩能略表心意,王爺如不肯笑納,未免令晚輩太失望了。”
快活王大笑道:“既然如此,小王只有生受了。”
笑聲突頓,目光灼灼的盯著那箱子,沉聲接道:“卜官人既這麼說,箱中之物,想必能令本王大開眼界,本王實已有些等不及想瞧上一瞧。”
卜公直躬身笑道:“此物的確有些特別,晚輩的確是花了一番心機才到手的,如能博王爺一笑,也就不負晚輩的一番苦心了。”
他微一拍手,那八條大漢便已將箱子抬到石階前。
這時殿堂中數百雙眼睛,無一不是盯著這箱子,都一心想瞧瞧箱子裡裝的究竟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只有新娘子白飛飛,她那雙隱藏在珠簾後的朦朧的眼波,卻未去瞧這箱子,反而在瞧著快活王。
她看來似乎對這箱子裝的東西全不感興趣,又似乎是早已知道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箱子雖有鎖,卻未鎖上。
卜公直碧眼中閃動著詭秘的光芒,緩緩打開了箱子,笑道:“晚輩謹呈上活禮一份,請王爺過目。”
話聲未了,殿堂中已發出一片驚呼。
這箱子裡裝著的竟是個活人。
一個幾乎是完全赤裸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