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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返鄉探親

    七月中旬,晉南地區炎陽似火。

    從解州北行的大隊客商中,三十輛大車結成浩浩蕩蕩的行列,揚起滾滾紅塵,車聲轆轆,鈴聲叮噹,極為壯觀。

    前二十部大車,有三十名官兵押送,車上載着邊牆需要甚急的軍械。後面十部是商車,載着來自西安的日用品,與解州鹽池啓運的食鹽。那年頭,邊牆烽火連天。春正月,俺答進攻宣府。三月,五萬蒙騎攻陷遼東廣寧中前所。本月初,定犯薊西。目下大同總兵劉漢,正在調集兵馬,準備出塞反擊,大軍雲集,軍需品晝夜不停向北運。

    平陽府以南,尚稱安靖。以北,迄太原府,則盜賊如毛。太原以北,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各地民眾結寨築堡自衞,來歷不明的人經常發生意外。

    因此,往來的客商皆是要錢不要命,冒險做生意的商賈,如不是本身武藝高強,則僱請專人保鏢。但盜賊亡命太多,各地的鏢局通常不接受貴重的紅貨,太原府的太原鏢局甚至已關了門。陝西威鎮江湖的關中鏢局乾脆不走太原路上的這條買賣。那些要錢不要命的商客,為了錢不能不走,只好結夥而行,有時一次集合上百部大車或百十頭馱馬並非奇事。再就是隨軍運車隊往來,送些保護費給押送的官兵,便可順利通行,盜匪們極少搶劫軍需,那會招來大批官兵進剿,得不償失,自斷財路。同時,盜亦有道,前線吃緊,軍運是軍隊的命脈,軍運補給不上,怎能作戰?搶劫軍需不啻通寇,邊牆不保,蒙騎便會長驅直入,等於是自掘墳墓。當然,盜匪良莠不齊,其中自然也有些唯利是圖、喪心病狂的賤賊,膽大妄為,搶軍需品,但為數不多。護送的官兵中,也有不肖之徒與盜匪互通聲氣,狼狽為奸,互相利用,大家發財,經常發生跟隨軍運隊的客商,付出了保護費仍受到洗劫的事件。

    這一批車隊有十輛商車,每輛車有四匹健馬,即是所謂四駟貨車,是平陽府昇平騾車行專走解州臨汾的南線客貨車,趕車的車夥都是第一流的趕車好手。

    商車的貨主並不敢將希望完全寄託在官兵身上,雖付了保護費,但仍然請了三名武藝高強的人保鏢隨行。

    三位保護師父的來頭不小,號稱解州史氏三雄。解州史氏是地方上的望族,重文輕武,卻意外地有三個孔武有力的族人出現,可知必定不是什麼安份人物。一雙鐵拳打天下,敢鬥敢拼便可成名,在解州,史氏三雄確是夠硬朗,敢殺敢拼,稱得上騎射刀槍門門精通的英雄。

    史氏三雄的老大叫史龍,老二史虎,老三史豹,老大四十出頭,老三年未滿三十。當然,這種人在刀口上討生活,多少總有點自負,而且富冒險精神,少不了會以亡命自居,在生活、言行、性格方面,也少不了有點失於檢點,拆爛污自所難免。

    晚間車抵聞喜,投宿在喜來客棧。這裏已接近平陽府絳州地境,至平陽府城還有兩日行程。

    軍車自有官方的宿站,商車則自找宿處。喜來客棧是昇平騾車行的站頭,該行的車皆在此店打尖。店夥計只負責照料牲口車輛,貨物須由客人自己看守以策安全。店堂上掛了一塊木牌,上面寫得清清楚楚:貨物錢財,貴客自理。丟了財貨,只有自認倒黴。

    十輛大車卸掉腳力,排列在店前的廣場中,由客人派了一名夥計看守,鏢師史虎正在檢查車上的貨物。

    聞喜城小得很,周僅五里,四座門,剛經過修整,城牆上加了磚,繞四周的河寬有三丈,居然煥然一新,甚具規模,可惜居民不多,只有早晚過往人土啓程投宿時方有點熱鬧。

    暮色四起,南門城門將閉前,蹄聲得得,趕到了一雙年青輕英俊的少年郎,坐騎駿,人更俊。兩人一高一矮,高個兒猿臂鳶肩,高大健壯。矮個兒中等身材,佩了一把劍。兩人皆穿了寬大的青直裰,腰帶甚長。頭戴圓頂鳳翔所出的遮陽帽,人和馬僕僕風塵,馬兒在店前邊勒住,黃塵滾滾。

    兩名店夥迎出,接過客人的繮繩,含笑問:“客官,落店麼?”

    廢話,不落店怎會在店前下馬?高個兒抹掉口角的灰砂,笑道:“不錯,落店,全城只有貴店有上房,請替咱們哥兒倆準備一間有內間的,勞駕了。馬包請代送入房內,裏面沒有值錢物品,不必交櫃。”

    矮個兒用馬鞭撣拍身上的塵土,目光不住向四周張望,有意無意地落在剛查完畢車上貨物,大搖大擺走向店門的史老二史虎身上,從頭至腳瞥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史虎的佩刀上。

    史虎人生得挺雄壯,粗眉大眼,流露着剽悍粗獷的氣息。他受聘保鏢,算是江湖人,江湖人講究精明機警招子亮,必須經常注意可疑的人時地物。大概他動了疑,也許是看小夥子佩着劍有點不順眼,撇撤嘴傲慢地哼了一聲,拉開襟頓現出毛森森的胸膛,順手在額上抹了一把汗,再隨手一甩,不屑地説:“老弟,看什麼?踩盤子是不是?”

    他不該存心在太歲頭上動土,有意生事找麻煩,手上的汗一甩之下,點點滴滴像是下雨一般,灑了不少在小夥子的褲管上。再就是口沒遮攔,開口便説小夥子是賊眼線,這算是最犯忌的不禮貌舉動。

    小夥子先是低頭瞧了瞧沾在褲管上的汗珠,信手將馬鞭交給牽走坐騎的店夥,小嘴角牽動,大眼睛亮晶晶,顯然有點生氣,冷冷地説:“你這人簡直沒教養,誰惹了你啦?”

    語聲清脆,猶是童音。史虎哈哈大笑,接口道:“喝!公子少爺的火冒起來了。你説我沒教養,大爺真該給你兩耳光,打掉你滿口乳牙。”

    高個兒笑笑,取下遮陽帽扭頭叫:“賢弟,別和這些人生氣,快進去洗漱,渾身灰土真不是滋味。”

    矮個兒賢弟很聽話,拍拍袖口的灰土説:“這人存心找麻煩,我可不想和他計較。”

    史虎得理不讓人,逼上兩步冷笑道:“如果你想計較,又待如何?你要吃掉我不成?別忙,説清楚再走,”

    店門前有不少已落店安頓好的客人,尚未掌燈,都站在外面歇涼,不遠處的槐樹下有幾張長木凳,不少趕車夥計正在一面啃大餅,一面亮着嗓子窮聊天。所有的人,聽到這兒發生爭吵,皆轉頭向這兒注視,人聲徐止。

    矮個兒脾氣好,反而笑道:“你厲害,我不和你分説。這總成吧。”

    “那麼,你小子得道歉。”

    “我為何要道歉?惹事找麻煩的是你。”

    “你罵我沒教養,豈有此理,不道歉,哼!”

    “你……”

    “大爺要揍你。”史虎傲然地叫。

    史氏三雄是這條路上的常客,店夥知道他專會惹事招非,喜逞強稱能,都有點怕他,不敢上前排解;有一名店夥遠遠地叫:“史二哥,算了,何必呢?鬧起來大家傷和氣嘛。”

    見人打架可以上前拉架,見人相罵最好走遠些。插上一腳必是火上添油,當事人反反會吵得更大聲。店夥一叫,史二哥面子大啦!神氣地大叫道:“這賊小子不道歉,大爺要他爬進店去。”

    高個兒淡淡一笑,舉步退下一旁袖手旁觀。

    史二哥更神氣了,以為高個兒害怕不敢出頭,膽氣更壯,接着伸出粗大的手指頭,幾乎點在小夥子的鼻尖上大喝道:“小子,你是不是想學狗爬?説!”

    小夥子伸手徐徐解開頷下的帽結,泰然地説:“咦!這麼兇哇?如果我錯了,理該向你道歉,但是我沒有錯,豈能道歉?你貴姓大名?可不要欺人太甚。”

    “二爺我姓史名虎,你可以打聽打聽。”

    小夥子大笑,露出整齊潔白的兩列貝齒,笑完説:“真是奇聞,你這人怎麼取了這麼個怪名?”

    “你小子有何可笑?大爺的名字有什麼可怪?”

    “你叫別人聽聽,像不像死虎?”

    史虎勃然大怒,大吼一聲,踏進衝上,右手疾揚,向小夥子的臉頰抽去。

    小夥子一聲低叱,順手摘下遮陽帽,信手一拂,“卟”一聲擊中拍來的大手,史虎腳下一虛,人向側晃。小夥子人如狂風,跟進用遮陽帽反掃。

    “蓬”一聲大響,拍中史虎的臉門。史虎“哎”一聲狂叫,被拍得以手掩臉,腳下大亂,連退五六步,終於仰面便倒。

    “起來,這次不算。”小夥子點手叫。

    史虎踉蹌爬起,猛揉雙目,喘過一口氣,一聲怒叫,“飢鷹搏兔”箕張雙手猛撲而上。

    小夥子向側一閃,伸手輕撥,“帶馬歸槽”加上用腿絆攔,喝聲“趴下”!

    史虎真聽話,“蓬”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喝彩聲暴起,叫好之聲震耳。

    店門口人羣一亂,有人叫:“史二爺被打,大爺來得正好。”

    應聲搶出一個黑凜凜大漢,一聲怒吼,搶下台階,急衝而上。

    高個兒迎面一攔,冷然道:“老兄,要排解,可以,想插手,不妨衝着我來,在下陪你玩玩,你最好動口而不動手。”

    來人是史大爺史龍,兄弟被打倒在地,他還能不管?大喝一聲,一拳疾飛。

    高個兒閃開,叱道:“你真要打?”

    史龍一拳落空,猛地攻出右腿,挑向對方的下陰。

    高個兒不再客氣,身形一扭,不退反進,從踢來的腿外側切入,手起掌落,“啪啪”兩聲暴響,揍了史龍兩記正反陰陽耳光,同時伸腳一勾,史龍“哎”一聲狂叫,仰面便倒,跌了個手腳朝天。

    史龍身手相當矯捷,奮身一滾,躍起伸手拔刀。

    他以為滾了一匝,至少也離開對方八尺以上,豈知手一觸到刀柄,方發覺對方已在他身側敬候,對方兩個指頭捏住了他的手肘曲地穴,笑道:“放手,動刀子你會送命的,老兄。”

    店中又奔出一個豹頭環眼的大漢,高叫道:“有話好説,不要動手傷了和氣。”

    史龍心中雪亮,知道遇上了可怕的高手,泄氣地停止掙扎,苦笑道:“老兄,在下有限不識泰山,多有得罪。”

    高個兒鬆了擒穴的兩個指頭,笑道:“沒什麼,請別介意,出門人少不了有點意氣用事,大熱天,大家情緒都不太好,説過了就算啦!老兄貴姓?”

    “兄弟姓史名龍,老弟台的大名可否見示?”

    “兄弟姓裴,那一位是在下的小弟。”

    文虎正暈頭轉向地爬起,伸手拔刀準備拼命。

    “二弟,你還敢撒野?給我乖乖地上前陪禮。”史龍大喝。

    史虎猛搖腦袋,似要搖掉昏眩感,喘息着站穩,惑然地向乃兄注視。

    奔來的豹頭壞眼大漢向裴小弟抱拳行禮,陪笑道:“家兄魯莽,老弟台尚清海涵。兄弟史豹,不打不成相識,等會兒賢昆仲安頓停當,咱們兄弟治酒與賢昆仲陪禮,務請賞光。”

    裴小弟淡淡一笑説:“好説好説,陪禮不敢當,咱們兄弟長途相當疲乏,要早些歇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高個兒也笑着説:“史兄的盛情,咱們兄弟心領了。咱們兄弟到太原,諸位不像是本城人……”

    “咱們也到太原。兄弟是解州人氏,聞喜是咱們兄弟極為熟悉的地方。”

    “呵呵!咱們算是同路,明天咱們可以結伴同行,不致於寂寞了。兄弟第一次到貴地,人地生疏,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得請諸位指引呢。得罪了,咱們明天見。”高個兒一面説,一面入店。

    上房在西進,倒也相當清爽,客人甚多,幸好他們來得早一步,只剩下一間有內外間的上房了。聞喜是往來要衝,也是宿站。在山西地境,驛站嚴禁收容沒有勘合的官民人等。勘合,也就是過往官差住宿驛站的公文憑證,如不是因公傳郵的驛卒,即使是鄰驛的驛站丁夫,也不許住宿。地近邊牆,軍書傳報有時晝夜不絕於途,驛站責任重大,工作繁忙,因此管制得特別嚴。在江南一帶太平地區,驛站是可以開方便之門的,只要有錢,驛站的人便有膽量收容客人賺外快,即使被查出,打一頓屁股算不了什麼,何況根本沒人去查。聞喜西關的北端,有一座束川驛,管制太嚴,不敢收容旅客,客人都往城裏的客房擠,因此客房皆有人滿之患。

    裴家兄弟兩人,正是柴哲和雲笙姑娘。那年頭,姑娘們怎敢明目張膽走江湖?她只好女扮男裝,女孩子在外行走,簡直麻煩透頂,她與柴哲同行,孤男寡女更是討厭,既要防範意外,還得避免流言。同時,日常生活起居,不便之處自不必説,在情感上還得自我約束,真夠苦的。

    雲笙姑娘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在烏藍芒奈山的人,每個人都有固定的工作,婦女們同樣辛苦,女紅家務皆須親手料理。裴家家教謹嚴,女孩子們哪能做愜意的千金小姐?所以她自小便養成了吃苦耐勞的好德性,德、言、容、功都有甚好的基礎。但女孩子畢竟有點野,有點討厭枯燥的平凡生活,尤其是少女青春期,性格不穩定而易變,富幻想,多愁善感,逃避管束,所以她渴望到中原換換環境,其中當然也牽涉到情感問題,如果她不是對柴哲傾心,便不會離家追隨柴哲闖蕩了。

    她已習慣了四海為家的闖蕩生涯,安頓畢首先便伺候柴哲的洗漱事宜,她不再是小兄弟了,而是個細心的女孩子,不由柴哲拒絕,她親自向店夥打交道張羅,忙完了柴哲的事之後,方進入內間忙自己的。

    旅途辛勞,早早安頓,柴哲睡在外間,久久不能成眠,近鄉情怯,他心中很亂。

    故鄉、親人,六年多的歲月,目下不知怎樣了?他已從黃口稚兒長成彪形大漢,故鄉少不了也有所改變吧?

    雙親是不是仍在舅舅家中避禍?惡賊羅龍文是否已忘了侯馬鎮柴家?

    他輾轉不能成眠,心潮澎湃,前情往事依然歷歷如繪,那晚的風雪,暴客、刀光、血影、火焰……紛至沓來,-一從腦海中湧現。

    一宿無話,一早,餐畢拾掇啓程,店門外史家三兄弟已經準備上道了。

    打過招呼,車隊啓行,在北門外與軍需車隊會合,踏上北上旅程。

    史家三兄弟需照顧車隊,由史虎史豹在車隊後照顧,史龍在前面陪伴柴哲雲笙。

    官道寬闊,三人策馬走在車隊前面一二十丈。走前面不會吃灰土,三十部大車滾動之下,煙塵滾滾,走後面怎吃得消?三匹馬並轡而行,徐徐前進,柴哲在中,史龍在左,馬兒輕快地小馳,東方天際出現了朝霞,一陣驚風迎面吹來,令人精神一振。

    “史兄對這條路定然很熟了,是麼?”柴哲問。

    史龍呵呵笑,拍拍胸膛説:“不是兄弟吹牛,閉着眼睛我也可以走到太原。”

    “聽説這一帶道路不靖,是怎麼回事?”

    “不怕賢昆仲見笑,咱們山西也真倒黴透頂,哪一年沒有天災人禍?連年兵禍民不聊生,怎會沒有盜賊?平陽府以南倒還好走,以北走到太原便不好走了,中條山、霍山,哪座山沒有蟊賊山大王?”

    “史兄三個人保這些人車的鏢,不是風險太大麼?”

    “呵呵!那又不同,吃咱們這行飯,哪能沒有風險?七分靠朋友,三分靠運氣,如果認為憑本領便可萬事如意,那就不用混了。咱們沿途都有朋友關照,遇有大隊匪徒出沒時,必須停下來等風聲,避免和他們碰頭。萬一運氣不好,鬼使神差碰上了,只有認晦氣賠鏢。”

    “這麼説,到平陽府這條路便不用擔心了。”

    “那倒不一定,有時也會碰上一些小股毛賊,便得憑真才實學別別苗頭了。明天晚上可以到平陽府,看樣子不會有虛驚。”

    “怎麼要明天才能到?”

    “老弟,車隊是不能趕的,今晚只能到蒙城驛。上午咱們要辛苦些,五十五里到侯馬鎮打尖,預計巳牌左右必須趕到。侯馬鎮到蒙城驛有七十里,但晚上走也不怕,那兒管柵的人我認識,不會禁止咱們入鎮安頓,何況軍需來頭大,誰敢禁止夜行?”

    “侯馬鎮打尖,不嫌早了些?”

    “侯馬鎮有驛站,軍需車要在驛站換牲口,咱們必須跟着行動,不打尖也得打。”

    “哦!原來如此。”

    “裴老弟,到了侯馬鎮,打尖時請不要亂走。”

    “怎麼回事?”柴哲訝然問。

    史龍搖搖頭説:“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在上月中旬,來了十來個來歷不明的人,長住在侯馬鎮,對往來的武林人物十分注意;經常與一些年輕的江湖人衝突,一言不合,他們便動手湊人,看誰不順眼,便會找麻煩。”

    “哦!這些人的來路……”

    “來路不明,一個個武藝高強,不分晝夜出沒無常,不知他們到底為了何事在侯馬鎮逗留不走。”

    柴哲心中一動,淡淡一笑問道:“史兄既然對這條路很熟,侯馬鎮近來可曾發生什麼可疑的事沒有?”

    “見鬼!侯馬鎮只有幾十户人家,哪會有可疑的事發生?大概是七年前吧,鎮北有一户姓柴的人家,不知為了何事,隆冬大雪之夜,被太平關的官兵與巡檢司的兵勇抄了家,一把火燒死了姓柴的夫婦倆……”

    “官兵會放火燒死了柴家夫婦?”柴哲沉着地問。

    “官兵放火有啥希奇?房子燒光,裏面有兩具燒得成了灰的骸骨,自然是柴家夫婦了。

    聽説,柴家夫婦還有一個十歲大的娃娃,火場中沒有見到骨灰,所以官兵在附近大搜,抓走了不少人。誰知禍不單行,第三天官兵走了,又來了大批盜匪,把柴家的十六户鄰居洗劫一空,殺人放火慘絕人寰……”

    柴哲渾身發抖,幾乎落馬。

    “咦!裴老弟,你怎麼啦?”史龍訝然叫。

    柴哲拭掉額上沁出的冷汗,臉色灰敗。雲笙一把抓住柴哲的手,向史龍説:“我哥哥經常會頭暈,沒什麼,等會兒就好了。”

    “令兄的頭部,是不是受過傷?”史龍關心地問。

    “受傷?哦!不錯,受過傷,傷在這兒。”柴哲上唇咬着下唇,指了指胸口,用不穩定的聲音説,噪音都變了。他搖了搖頭,將遮陽帽戴上,掩住臉容説:“不要緊,等會兒就好了。”

    已牌初,車抵侯馬鎮。軍需車在驛站換馬,史家兄弟的商車在驛旁的小店打尖。

    打尖,就是歇息和進食,投宿也稱打尖,但打尖不一定住店。柴哲兩人隨着史家兄弟一齊行動,但半個時辰後,車隊出發,他藉故頭暈,留下了。

    驛站就叫侯馬驛,本來是一座古老的驛站,但十餘年前撤消了,直至三年前方重新修繕,重建驛站,以應付日漸繁忙的軍報、郵務、軍運。驛站在鎮南,距鎮相去約半里地,軍運繁忙,不許閒雜人等接近,鎮裏的人很少前來,以免麻煩。

    柴哲等車隊去遠,與姑娘暗地裏有一番商量,他要打聽出鎮中那些人是何來路、更要探出七年前盜匪入鎮殺人放火的內情。

    姑娘瞭解他的心情,積極準備,她勸柴哲暫且忍下,先由她前往一探,晚上方可一同前往,免得被人認出他的身份。

    兩人離開驛站,往回走,離鎮三里地向左抄出,在一處窪溝中藏身。

    姑娘用布包住劍和百寶囊,取一頂四平巾戴上,獨自繞出鎮北,大搖大擺地進入鎮中。

    目前的侯馬鎮,比七年前並無多大改變,似乎更為落敗了些,鎮北的瓦礫場殘跡猶存,瓦礫堆中衰草悽悽,三五座猶有炭跡的頹垣,在烈日下靜靜地屹立着,像在訴説着當年痛苦的往事,留下令人哀傷的遺痕。

    不遠處有一座茶亭,亭後有一株茂密的大槐樹,幾個村夫在樹下乘涼,悠閒地低聲聊家常。三兩隻黃犬在街巷的陰影中伏地喘息,伸出舌頭懶洋洋地無精打彩。

    “叮鈴鈴”一陣清亮的鈴聲從北面傳來,一個身穿皂衣,揹着板袋的驛夫,大踏步進入鎮北,腳不停步疾行穿鎮而去,代表身份的驛鈴聲仍在空間振鳴。

    一切顯得如此安詳、靜謐,如流歲月可抹去往昔有形或無形的創傷,聽天由命的苛安心理,可令人忘懷過去痛苦的遺痕。目前,侯馬鎮的人,已對鎮北的瓦礫場淡然處之,即便想起來,也不過吐出一兩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已。

    姑娘踏入茶亭,舀了一碗茶,泰然地離亭到了槐樹下,向好奇地向她注視的五個村夫善意地微笑道:“大叔們好,天氣好熱哪!”

    一位村夫含笑打招呼,説:“客官在毒太陽下趕路,確是夠熱的。去年六七月下了兩個月的大雨,今年該熱啦!客官不像是北面的人,往南走麼?”

    “是的,到潼關。小可七八年前年紀還小,曾經走過這條路,責地似乎有點變了樣呢!”

    巷角轉出兩個青衣大漢,敝開胸襟,輕輕地拂動着手中的柳枝兒,若無其事地往樹下走來。

    村夫喟然嘆息,苦笑道:“怎能不變?想當年,侯馬鎮曾經一度繁華過,有過上千户人家,幾十年來,一年不如一年,眼見得荒歉頻頻,天災人禍不絕,田園荒蕪,走得動的人皆先行離鄉別井另謀生路,鎮中十室九空,那還算得上鎮?成了荒村野店啦!客官,苦哪!”

    “鎮北好像遭了火災,怎麼回事?”

    “火災?那才不叫火災呢,那是人禍,十七户人家,糟蹋了三十餘條人命,只逃出十來個。第一户柴家死於官兵,後十六户死於強盜,就是這麼一回事。”

    “陽關大道的往來大鎮,會有強盜洗劫?”

    “事實上確被強盜洗劫了。”

    “怪事!請教,劫後餘生的人,還有停留在貴地的麼?”

    兩名青衣大漢陰沉沉地走近,其中之一接口道:“客官要打聽劫後餘生的人,有何用意?”

    幾個村夫看出兩大漢的神情不友好,沉默地-一離去。

    姑娘瞥了兩大漢一眼,淡淡一笑道:“小可一時好奇,問問而已,並無他意。”

    “鎮東有幾家新建的士瓦屋,安頓了那些劫後餘生的人,客官如果有興,何不前往一探究竟?”

    “真的?”

    “當然是真的,來吧,我領路,去不去?”

    姑娘不在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道兩位大漢,定是史龍所説的十餘名神秘人物的黨羽,正好探這些人的底,轉身回茶亭放下茶碗,笑道:“相煩大叔領路,多謝了。”

    轉過兩條小巷,到了鎮東,座落鎮邊的兩間房舍前,站着兩個赤着上身的大漢,倚在李樹下目迎大踏步而來的三個人。

    領路的大漢相距十來丈便高叫道:“呂兄弟,快去請曹大哥來。”

    “曹大哥到蒙城驛去了。”李樹下的一名大漢答。

    “那麼,弘老呢?”

    “弘老到驛中去了……”

    “去請他來,説是有人要查問七年前的事。”

    大漢應了一聲,拔步就走。

    領路的大漢向姑娘伸手示意,冷笑道:“請到裏面坐坐,在下已派人去找你要見的人。”

    姑娘藝高人膽大,不假思索地踏入堂屋,笑道:“你們像是忙人哩,看樣子,諸位不是種田的,不像是本地的居民,稱呼用大哥二哥麻子哥,透着邪門。”

    堂屋裏共有三名中年人,再陸續出來了五個年輕人,都穿了本地土著的衣着,只是掩不住臉上剽悍的氣質,每個人都生了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這些人定是內家高手。

    八個人中,其中有一個大麻子。姑娘的話,是針對他説的。

    領路的兩名大漢,向屋中的中年人行禮説:“這位客人從北邊來,要查問七年前鎮北匪禍的底細。兄弟把他領來了,不知有人認識他麼?”

    所有的人皆向姑娘注視,虎視眈眈。中年人從懷中取出一卷紙卷,打開細瞧,目光不住在捲上與姑娘的臉部轉,久久方冷冷地説:“臉貌似乎有點像,只是身材不對。”

    姑娘上前兩步,想着手卷上有些什麼。中年人哼了一聲,將手卷捲攏不讓她看。

    麻臉年輕人嘿嘿一笑説:“身材可以改變的,高明的縮骨法,可從八尺大漢變為三尺小童。只要臉貌差不多,都有可疑。”

    “等弘老回來再説,弘老神目如炬,而且是相識,等他來便可知道了。咱們不曾與正主兒照過面,不可魯莽。”持手卷的中年人慎重地説。

    姑娘哼了一聲,不悦地説:“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鬼鬼祟祟神神秘秘,非驢非馬不三不四,顯然都是些……”

    “你貴姓大名?”中年人搶着問。

    “我不願答覆。”她強硬地回答。

    “你與鎮北十七户人家有親?”

    “無親。”

    “有故?”

    “廢話。”姑娘不耐地答,她的目光逼視着持手卷的中年人。

    “小老弟,你要規矩地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

    “請教,閣下與那十七户受害的人家,有何關連?”

    “你們與那十七户人家,又有何關連?”

    “我在問你。”

    “我還不是在問你。”

    雙方劍拔彎張,各不相讓,針鋒相對,逐漸有點按捺不住。正緊張間,門外進來了一箇中年人和兩位青年。中年人踏入堂屋,便叫道:“有話好説,是怎麼回事?”

    持手卷的中年人躬身道:“弘老來得正好,你看是不是這個人?”

    弘老已看清姑娘的面貌,笑道:“周兄弟,如果真是他,你們幾個人的麻煩就大了。”

    “弘老的意思是……”

    “我既然奉命前來替換曹兄弟,此地便由我負全責。如果再像以往那樣窮兇極惡地亂來,保證會將要找的人驚跑,勞而無功。明後天後繼的人便可到達,咱們將改弦易轍暗中進行,以免打草驚蛇。”弘老一面説,一面揮手示意令眾人退去,含笑向姑娘道:“小兄弟,這是一場誤會,幸勿見怪。在下姓易名弘。小兄弟貴姓?”

    姑娘冷哼一聲,冷冷地説:“你們這些人簡直豈有此理,兇霸霸地像強盜一般,看你們的長相就不是好東西。我懶得和你們計較,以免傷神。”説完,舉步向外走。

    堂屋的人,還有五個未曾退入內室,持着手卷的周兄弟並未移動,叫道:“弘老,這小子出語不遜,他來打聽七年前鎮北十七户人家的事,相貌有點與正主兒相似,會不會是正主兒的兄弟輩?休教他走了,可能從他身上找出些少線索來。”

    弘老擋住姑娘的去路,沉靜地問:“小兄弟,你與那十七户人家有何淵源?”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姑娘冷冷地問。

    “小兄弟,咱們好好談,先別生氣,十七户劫後餘生的人,咱們都詳加調查清楚了,希望老弟坦誠相告,如真需要易某相助之處,願為老弟略盡棉薄,幸勿相瞞。”

    姑娘心中一轉,説:“多年前,在下年紀尚幼,隨親友途經此地打尖,對侯馬鎮民風之淳厚,印象甚深。此次再經此地,發覺鎮北已成瓦礫場,深感詫異,因此一時好奇,向鎮民打聽其故,想不到貴同伴把在下騙來胡説八道,像在審問犯人,不知你們有何用意?”

    “小老弟上次經過此地,年紀多大了?”

    “在下年屆弱冠。”

    “你年已弱冠?呵呵,別開玩笑好不?你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歲。”

    “信不信由你。”

    “上次你在哪一家打尖?”

    “在……在鎮北第六家。”

    “他們的户主姓甚名誰?”

    “快十年了,誰還記得?”

    姑娘到底年輕,而且除了知道柴哲的家世外,對侯馬鎮其他的人事地物毫無所知,怎經得起一個老江湖的盤潔?三盤兩盤便露出了馬腳。

    “小老弟,你既然如此地關心他們,可知對侯馬鎮印象極深,決不是十年前經過此地的旅客。”弘老仍然和氣地説。

    “我不明白你説這些話的用意何在。”她避重就輕地説。

    “在下認為你是受人所託,前來打聽消息的。”

    “難道説,你是那次殺人放火的強盜不所?”

    “你説是不是?是又如何?”

    “如果是,在下要為枉死的人索回血債。”

    “你為誰家索?”

    “為所有的人。”

    “好大的口氣。”

    “是不是你們?”

    “誰叫你來打聽的?小老弟,説實話。你,風塵滿身,曾經走過長途,但頭上的四平巾末沾塵土。手上的長布卷,裏面藏了兵刃,不是劍便是鞭鐧。目光神意內斂,鬢豐如女流,肌潤如玉,全無丈夫氣概,如果不是女人,便是修為所有成的內家高手。小老弟,説實話,誰要你來的?你落腳在何處?有同伴麼?”

    “在下拒絕答覆。”

    “你如不答覆,咱們……”

    “怎樣?”

    “恐怕要得罪你了。”

    姑娘徐徐舉步,冷笑道:“在下卻是不信。”

    易弘尚未有所舉動,他身後的一個青年人搶出攔去路叱道:“站住!從實招來。”

    姑娘冷冷一笑,不予理會,仍然向門外走,不閃不避地向青年人撞來青年人勃然大怒,叉手向前迎,暗中運氣行功,隨時準備出手。

    姑娘腳下不停,一步步向前闖。

    接近了,青年人像門神般擋住了去路。

    姑娘不能向對方懷裏撞,冷叱道:“讓開,閣下。”

    青年人右手疾揚,劈面就是一耳光抽出。

    姑娘左手的長布卷一拂,架住了來掌,右手疾揚,照青年人的腰帶中間來上一拳頭,“噗”一聲打了個結結實實,疾逾電閃。

    “哎……”青年人大叫一聲,倒撞而出,“蓬”一聲背部撞在剛奔上接應的另一名同伴懷裏,兩人皆立腳不牢,仰面便倒,跌成一堆。

    易弘大驚,閃身攔住去路,變色大喝道:“閣下好重的拳勁,竟能擊散犬子的氣功,將人擊退丈外,造詣之高深出人意料。閣下,通名。”

    姑娘不理他,抖開布囊的一端,露出劍把,然後冷冷一笑,舉步前行。

    內室的人全被驚動了,潮水般湧出。麻面大漢剛才被姑娘出言諷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衝出內堂門,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聲,撈住門旁的一張長凳,衝上搶凳便猛掃姑娘的腰背。

    長凳這玩意相當霸道,是練武人必習的基本功夫,不怕刀砍劍劈槍挑,三五種兵刃近不了身,四條腿卻是攻襲的利器,應付羣毆極具威力,被擊中準爬不起來。

    姑娘倏然回身,左手的劍鞘輕輕一搭,便毫不費力地搭住了兇猛掃來力道如山的長凳,右手不知何時已拔劍出鞘,但見劍虹疾閃,叱聲震耳:“你敢存心傷人?”叱聲中,鮮血湧現,有物墜地。

    麻面大漢“哎”一聲驚叫,丟掉長凳飛退丈餘,頭上的髮結下見了,頂門全是血。髮結帶着一層頭皮,“噗”一聲掉落在長凳旁。

    姑娘緩緩轉身,從容插劍人鞘,臉色一沉,陰森森地説:“姓易的,説吧!你們是不是七年前殺人放火的人?”

    易弘大吃一驚,想不到姑娘的手腳如此迅疾,更想不到姑娘在十餘名高手的圍困下,竟然那麼鎮定從容。他一看不對,猛地雙手齊揚,六支斷魂鏢發如飛蝗。

    姑娘一驚,相距過近,不敢不避,在間不容髮中向側一閃,危極險極地閃開了六鏢急襲。

    易弘更是大吃一驚,退至門旁大叫道:“退遠些,用暗器斃了他。”叫聲中,又發了三枚斷魂鏢。

    姑娘不假思索,一手抓住神台下的八仙桌,掀翻擋在身前,急退至壁角。

    “得得得得……”暗器像暴雨般釘在桌面上,有些幾乎貫穿桌面,勁道駭人。

    這一帶不論凳桌,皆是最堅實的木料所制,結構堅牢,又厚又重,普通的八仙桌要兩個人方可抬走,用上百十年甚至傳下三兩代,依然完好如故,暗器居然能貫透,可知這些人對暗器的使用,已到了可破內家氣功的地步了。

    姑娘背部倚壁,三面受敵,身陷危局,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十餘名高手用暗器襲擊,怎能衝出屋外突圍?

    易弘見姑娘已暫時獲得安全的地勢,喝聲“停”!叫道:“快去找火神龍上官兄來,用火彈逼他出來受死。”

    受傷的麻面大漢應喏了一聲,從後堂走了。

    姑娘心中大急,等火彈及身,那豈不完了?她一咬牙,正想冒險突圍,驀地門口人影倏現,喝聲似沉雷:“易大叔,你帶着人回辰州去吧,我不願殺你,快走!”

    易弘大駭,火速轉身,駭然叫:“咦!你果然回來飛蛾撲火了。”

    柴哲站在門口,兩手空空,只帶了一個百寶囊,臉上木無表情。叉手而立,毫不在意屋中有十餘名高手之多。他冷冷的點頭,冷冷地説:“不錯,這兒是在下的故鄉,怎能不回來?但不是飛蛾撲火。在下聽説鎮中住了不少神秘人物,便猜想到可能是會主派人前來守候,果然料中了,只不過竟然是你,會主未免把柴某看扁啦!派你們幾個人來,説句不客氣的話,簡直是枉送性命。”

    易弘冷笑一聲道:“你認為易某不配擒你?”

    “不錯。”

    “三壇的高手正陸續趕來,十大護法有五位即將到達。會主料事如神,算定你在解凍時便會潛返中原,至故鄉探聽親人的下落,果然料中了。本會眼線滿天下,你無處藏身的,還是隨我返湖廣自首,或許……”

    “住口!隨你們去做殺人兇手麼?做夢!你回去告訴會主,他再要不明大義,柴某便要將黑鷹會的罪行公諸天下。告訴他,我會辦得到的。”

    易弘突下殺手,向前躍進,雙手齊揚,六枚斷魂鏢破空灑出。

    柴哲雙手一拂,屹立如山,腳下未動分毫,六枚斷魂鏢全被他接住了。

    易弘疾衝而至,在鏢後跟到,拔出了鬼頭刀。

    柴哲用接來的鏢作勢發射,叱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易弘打一冷戰,踉蹌剎住腳步,距柴哲不足六尺,伸刀可及,但竟不敢出刀。

    柴哲將六枚鏢-一向下丟,一枚,兩枚,三枚……一面誠懇地説:“易大叔,真的,你該帶着人走了,我不希望……”

    易弘抓住機會,踏進一步,鬼頭刀來一記“力劈華山”,刀光一閃,向下疾落。

    柴哲將手中最後一枚鏢發出,向側一閃。

    易弘猝下毒手,鬼頭刀下落,滿以為馬到成功,卻突然渾身一震,鋼刀一頓,腳下收不住勢,人向前衝,衝出門外去了。

    “噹啷啷……”鬼頭刀跌落聲震耳。

    “哎……唷……”易弘的叫聲傳來,接着蓬然倒地。

    柴哲移回門中,向裏叫:“諸位,好來好去,你們就此離開山西,不要停留,不然休怪柴某有失地主的風度。易大叔右肩井被他自己的斷魂鏢射入,受傷並不重,你們把他帶走,快替他起鏢上藥,死不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手中都扣有暗器,但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如何是好。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聲,大聲説:“會主大慨將西番之行的經過告訴了你們,卻未將柴某的藝業説出,你們還以為柴某是三流人物,是不?他如果都未説,便是存心要你們前來送死。快走!難道要柴某把你們全都留下不成?”

    眾人仍然遲疑不決,站在門側最近的一名大漢突然雙手齊揚,兩支袖箭破空飛射,隨着一聲厲吼,拔劍疾撲而上,突下殺手,身劍合一來勢極為兇猛。

    柴哲右手伸出,接住了兩支袖箭,大漢的劍已分心點到。他向右一扭,劍貼身而過。接着左手一撥,切中大漢右手脈門,劍便無法收回變招了。

    大漢收不住勢,撞入他的懷中。他左手一閃,一支接來的袖箭,穿透了大漢的右頰,插在那兒兩端露出的長度相等,箭尖血淋淋地。

    他隨勢一掌抵住大漢的胸口,向前一送。

    “啊……”大漢狂叫一聲,“砰”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滑至神案下方行止住。

    他丟掉另一支袖箭,沉聲道:“會主的臉上,也捱了在下一箭,創口完全相同。諸位,給你們三聲數送行,數盡如果仍未離開,休怪柴某不留情面,每個人都得留下些什麼才行!”

    靠近內堂門的兩名大漢,一溜煙走了。

    “二!”

    所有的人皆開始向內堂退,姑娘卻向懷中藏有手卷的中年人招手道:“你,閣下,留下剛才的手卷再走。”

    中年人略一遲疑,擲出手卷,急急走了。所有的人一鬨而散,溜之大吉。

    姑娘籲出一口長氣,推開桌面縱身而出,喜悦地叫:“哲哥,你怎麼恰好趕來了?好險。”

    柴哲上前拾起手卷,笑道:“小妹,你以為我放心讓你亂闖麼?從史龍的口中,我已猜出可能是黑鷹會派人前來守候了,只不過不知來的是什麼人而已,正好由你吸引他們的注意,我便可從中取利找到他們的巢穴啦!小妹,你太大膽,黑鷹會的人皆練了各式暗器,發時不擇手段,你怎可……”

    “你壞,你不告訴我,我怎知他們是黑鷹會的人?”姑娘假嗔着叫。

    “要是先告訴了你,今天不知要出多少條人命。”他一面説,一面打開了手卷道:“當然我也不敢確定他們必是黑鷹會的人。”

    手卷繪着他的像,維妙維肖。他並未正式入會,會中的人們大多數不曾見過他的面,所以帶了他的圖形,按圖索驥,搜尋他的下落。

    “繪得真像你呢,而且繪工精細,出於名家手筆。”姑娘由衷地説。

    柴哲淡淡一笑,丟掉手卷説:“黑鷹會中人才濟濟,文武俱備,可借不走正途,良可慨嘆。其中據説有幾個人,可從第三人的口述中,描繪出正主兒的正確相貌,決不會走樣。剛才那幾個傢伙逃了回去,如果我所料不差,下次相逢,你的相貌定然也上了圖啦!”

    “那……那你為何要放他們走?縱虎歸山……”

    “那位易弘父子兩人,與我曾有一面之緣。再説,我們豈可在鎮中殺人,讓鎮民吃官司?走!”

    “走?到哪裏?”

    “到姑射山蓮花洞我母舅家中,家父母原在那兒避禍。”

    “好,走。”

    “我還得找個人來問問,我走後的第三天,到底是些什麼人前來殺人放火,毀了十六户居民。”

    鎮中寄住的十餘名黑鷹會爪牙狼狽而逃,鎮民已無所顧忌,兩人花了一個時辰工夫,終於打聽出詳盡的消息。

    那天羅龍文一羣惡賊光臨柴家,鄰居們雖不曾出面過問,但暗中仍有人在一旁察看動靜,看到了幾名惡賊的真面目。當晚官兵前來抄家捕人,柴家已先一步失火,官兵一無所獲,僅帶走了里正和附近的鄰居至衙門查問,自然問不出所以然來。

    第二天,坂泉坡發現了十八具死屍,人命關天,侯馬鎮被官府鬧了個雞犬不寧,大捕嫌疑犯的結果,使侯馬鎮整整亂了一兩個月。

    鎮民怎知內情?一問三不知,令官府的人大為光火,但也無可奈何。

    鎮民的不合作態度,可能激怒了惡賊們,第三天晚上賊人夜侵,殺人放火,那些劫後餘生的人,確曾看到殺入鎮中的賊人中,有在柴家鬧事的惡賊在內。事過後,官府派人前來勘查,草草結案,説是賊人來自霍山,貼出幾張捉拿霍山賊的佈告了事,鎮民豈敢出頭?

    柴家的罪名也經官府公佈,説柴瑞結交霍山賊,拒捕殺傷官兵,罪該滅門。

    官府並不能斷定兩具殘骸是不是柴瑞夫婦,因屍骸已大部成灰,既不能斷定,便畫影圖形出重賞緝拿柴瑞夫婦歸案,死活不論。

    事情比青天白日還要明白,顯然殺人放火屠殺村民泄憤的人,毫無疑問他是羅龍文惡賊的爪牙所為了。

    問清了一切,兩人立即啓程北上。

    次日,一隊行商迤邐南下,出道關西行。這羣人中,柴哲和姑娘已改裝易諮成了押貨夥計。

    第一場暴風雪光臨前,人馬平安到達烏藍芒奈山。大寨主裴大小姐親率一羣男女莢雄遠出十里外相迎。護送客人的人,不但有梭宗族的番人,而且有藍鵑旗的蒙人鐵騎,浩浩蕩蕩迎回山寨。

    此後兩年中,附近千里之內,漢、蒙、番的人相處得極為融洽,彼此間和平相處,往來不絕。

    不論冬夏,柴哲與雲笙姑娘在這一帶山林原野間出雙人對,練功極勤,耕牧文事武功之餘,姑娘乘了神駒一笏墨,柴哲乘了一匹烏錐,雙騎騁馳,感情日增。

    雙方的家長,皆認為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佳侶,暗中商量好等小倆口年滿二十,方替兩人完婚。

    柴哲的雙親不但來了,他的母舅一家人也一同在烏藍芒奈山落户,這兒天高皇帝遠,永不會受到官府的迫害,他們的選擇是明智的。

    崑崙三羽土在柴哲一家子到來的第二年,曾返回崑崙一走,第二年便在大積石山找到了洞府,成了烏藍芒奈山的近鄰。他們不時至牧場作客,指導柴哲用功。

    他們並未忘懷中原,經常有人到四川成都作客,不但知道中原武林的動靜,更知道朝廷的消息。

    八爪蒼龍是他們消息的供給人,老捕頭有辦法在府大人的衙門中,按月將一份邸報弄出,交給來人帶回烏藍芒奈山。當然,邸報並非全份帶回,而是隻將重要的消息抽出,重要的消息自然以嚴賊父子的動靜為第一優先。

    成都府派人至京師抄邸報,邸報是朝廷每日公佈的重要消息,大至沿海倭禍邊牆寇患,小至大小百官的升遷調免,無不臻備。抄報的人每月匯送,交由郵傳送達成都,再由四川各州府派來的人分發,分送各府州縣。因此,京師所發生的重大消息,傳至各州府,已是將近四個月以後的事了,傳至烏藍芒奈山,已是半年以後啦!

    柴哲舉家遷至烏藍芒奈山,是三十九年冬的事。

    四十年,嚴嵩勢衰。

    四十一年御史鄒應龍劾嚴嵩父子。嚴嵩倖免,嚴世藩充軍雷州衞。世藩子鴻、鵠,也同被充軍。爪牙羅龍文,班頭牛信,皆充軍邊衞。奸奴嚴年,下牢追贓。

    四十二年夏,八爪蒼龍傳來了江湖朋友所獲的消息。嚴世藩未達雷州,至南雄而歸。羅龍文亦逃伍,遁回歙縣山區招兵買馬,重新招引海賊圖謀不軌,與海寇汪直的餘孽,準備接嚴世藩逃往日本。牛信充軍山海關,也逃出關外,準備招引北寇裏外應合。

    柴哲理頭苦練,是有抱負的。侯馬鎮十七户鄉親的血債,仇深似海。為公為私,他必須將羅龍文置之死地。目下嚴家父子勢敗,居然圖謀不軌,防患於未然,是時候了。

    他決定重入中原,千幻劍祖孫自然不便反對,初秋,他踏上了征程。

    雲笙姑娘已不是黃毛丫頭了,她已是二十歲的如花少女啦!柴哲要重入中原,她豈肯獨自留下?這次她帶了寶劍霜華,仍然是女扮男裝,伴同柴哲踏上了征途。

    烏藍芒奈山的長輩,暗中自有一番巧安排。他們雖説是隱世英雄,但仍然關心中原的時局。

    十月初旬,江西鄱陽湖風浪險惡。

    九江府開出一條輕型單桅客船,乘風破浪直放鄱陽,目的地是江西的府城南昌。

    船上共有六位客人,為首的兩位青年人,一高一矮,高個兒身材雄壯如獅,但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器宇風標不凡,洵洵温文,如同遊學書生。但他穿的並非青衫,而是平民百姓的青直裰,束髮而未帶冠,穿章打扮與器宇風標極不相稱,怎麼看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矮個兒打扮像書僮,穿灰直裰,背一隻劍匣,提着一個書簏兒。他的相貌出奇地俊美,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顯得特別大特別明亮。男兒嘴大吃四方,他的嘴小得可憐,小得全無丈夫氣概,真沒出息。臉蛋紅撲撲。比娘兒們的粉險更嫩更晶瑩更膩滑。那年頭,富家子弟養俊美書憧的風氣極盛,看樣子,他定是大户人家廝養的書僮。

    怪的是兩人是同伴,稱呼也奇怪。高個兒姓柴,雙名中平。該是單字,用雙名的人不多,可能不是他的本名。矮個兒姓裴,名雲笙,稱中平為大哥,透着邪門。

    他們是柴哲和雲空姑娘,沿途兄弟相稱。柴哲年滿二十歲,有了字,字就叫中平,對外用字而不用名,以免引起黑鷹會的注意。

    沿途,他倆無法打聽到有關黑鷹會的消息,三年了,黑鷹會不知怎樣了?黑鷹會在江湖秘密活動,本來就知者不多,經過西番的挫折,想來必定活動得更秘密,要打聽消息談何容易?

    這次他倆的行程,預定先到袁州與分宜,一探嚴府虛實,然後至歙具搏殺羅文龍。嚴嵩是袁州府分宜縣人,嚴世藩在袁州府城中建有巨大的府第,老賊目前在家賦閒,賊子世藩逃伍返家,居然沒將皇法放在眼下,公然露面橫行袁州。這次探嚴府的虛文,如果有機會,便宰掉賊人世藩。至於嚴嵩老賊,已經是八十四歲的老朽,殺之不武,反正這老賊惡貫滿盈,己活不了多久了,犯不着污了寶劍。

    鄱陽湖口至南康府是一百二十里水程,南康至南昌是二百五一十里。從九江府至湖口,是五十五里。秋末北風勁烈,預計當天可到南康府夜泊。

    距大孤山尚有五六里,已是近午時分,東北角三四里外,一艘槳舟勢如激箭,從斜刺裏追來。船首站着一位持紅旗的人,迎風揮旗示意。

    艄公站在舵樓上,大叫道:“半帆,請所有的客人入艙。”

    船夥計共有六人,熟練地將帆降下一半,催促在艙面欣賞湖景的客人入艙。

    柴哲愕然,向一名船夥計問:“夥計,怎麼回事?”

    船伕指了指後面追來的槳舟,懶得開口。

    “是盜舟麼?”柴哲追問。

    “鄱陽湖強盜雖多,但不會搶劫這種沒有油水可撈的船。”船伕答,苦笑一聲又造:

    “那是湖口縣南湖營水軍的檢查船,諸位快入艙準備路引和貨税憑單以便查驗。小心你們的貨物,説不定會被他們順手牽羊帶走,那才冤呢?”

    船慢慢止住衝勢,在水上飄流。半帆已失去了大半速度,再加上北流的湖水推送,雙方力量抵消,船不再前進,不片刻便被槳舟追上了。

    槳舟上有二十餘名官兵和槳手,執紅旗的兵勇並不令船靠上,大叫道:“船家,船儘量向西岸靠,知道麼?”

    船老大不住欠身説:“將爺,小的知道了,知道了,往西靠,好,往西靠。”

    “伊王使者的船不久可到,所以要你們儘量往西靠,以免阻礙使者的航路。快快將船駛開。”

    “是,是,小的遵命。”

    槳舟疾衝而過,向南飛駛,八支長槳激起浪濤,破水冉冉而去。

    船老大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下令開帆。

    柴哲鑽出艙面,向一名水夫問:“伊王的封地在河南府,怎會派使者到鄱陽來?”

    “這……我們不知道。”船伕搖頭答,扭頭走了。

    船向西岸靠,船伕們不住咒罵:“見他孃的大頭鬼,偌寬的湖面,容得下上萬條戰艦,為了使者的三兩條船,便禁止所有的民船航行中流,簡直豈有此理!”

    “老三,別發牢騷啦!小心你的腦袋,多做事少説話長命百歲。”另一名船伕好意地叫。

    船不宜折嚮往西岸行駛,風帆一轉,從大孤山的西南斜向西航。大孤山,也叫鞋山,相傳大禹治水時,在此刻石紀功,也説刻石的人是秦始皇而不是大禹。説它是山,不如説是石還來得貼切些,周圍僅有一里,竦立百丈,四面波濤洶湧,山頂有林木,平時連飛鳥也不在此停留。山北,屬九江,山南,屬南康;船已進入南康府地境了。

    柴哲兩人站在船頭,不住向大孤山注視。他星目中閃過一道奇光,低聲道:“小弟,看,那漁舟上的人像誰。”

    大孤山背風處,一艘小漁舟隨波浮沉,相距在半里外,他居然能將人看清。

    姑娘的目力也夠犀利,訝然説:“你看像不像黑大個兒文天霸?”

    “很像,我們請船家靠過去看看。”

    風險浪急,船鼓風而行,説話間,已前航一二十丈。姑娘搖搖頭説:“瞧,官兵的船還在前面,小民百姓怕官兵怕得要死,船家即使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轉航回駛大孤山,算了吧!”

    柴哲怎肯放過機會?説:“咱們靠岸,另覓小舟前往察看。找到了文天霸,或許可以得到有關黑鷹會的一些消息。”

    他們並不急於趕路,姑娘自然也關心黑鷹會的動靜,有人告知黑鷹會的消息,當然很好,點頭道:“好,我們先問問船家肯不肯轉回去再説。”

    船老大怎敢回去?兩人只好要船家靠岸,説是要在南康登岸,不要船家退回船費,船家自然答應了。

    西岸是吳章山的餘脈,銜接着廬山,距南康還有四十餘里,屬星子縣地境。湖岸港汊羅布,所有的樹林,皆蓋上了一重枯黃的秋色,只有沿岸的竹林,尚帶着一叢青綠,遠遠地便可看到泊在湖灣中的三五艘漁舟。湖面上,往來南北的商船帆影片片,倒也頗富詩意。

    船緩緩駛入一座小湖灣,放下跳板,兩人提着行囊一躍上岸,向下遊停泊着的三艘漁舟走去。

    大白天,湖中正是打魚的大好時光,這三艘漁舟為何不出湖打魚?距岸不足半里地有一座小村,似乎村內與漁舟上,皆看不見人影。

    三艘漁舟並排系在大樹下,沒置放跳板,隨波晃盪,舟上不見有人。柴哲放下行囊説:

    “我到村子裏找人,小弟,你在此稍候。”

    不遠處的一叢竹林背後,突然轉出五六名漁夫打扮的人。秋風帶來了寒意,漁夫們卻赤着上身,不怕勁烈的寒風。

    北面的湖岸小徑上,一名僧人與兩名大漢,正大踏步轉出前面的樹林,向這兒趕來。

    柴哲心中一喜,便向漁夫們走去。

    北面來的三個人腳下甚快,先到一步。僧人身材高大,頂門光光,戒疤閃亮,年約四十出頭,暴眼闊嘴,左耳輪缺了一半。着一襲舊僧袍,袍袂挽在腰帶上。脅下掛着化緣袋,挾着一把方便鏟。掛在胸前的念殊不像是木造的,烏光閃亮沉重墜手。

    兩名大漢年約半百,長相十分兇猛,背了一個小包裹,腰懸單刀,雄赳赳氣昂昂。由和尚領先,急步到了漁夫們站立處。柴哲目光犀利,付道:“看樣子,這些人都不是本份人,恐怕有麻煩。”

    六名漁夫打扮的人,一個個身材結實,相貌兇猛,一舉一動皆透出一股剽悍粗獷的氣息,令人一眼便可看出不是好路數。

    和尚放下方便鏟,單掌打問訊,哈哈一笑聲如洪鐘,咧着大嘴説:“阿彌陀佛!施主們,船是你們的麼?”

    一名粗壯的漁夫雙手叉腰,擺出了桀騖不馴的神色,怪眼一翻,冷笑道:“不錯,船是我們的。可惜咱們此地不信神佛,和尚,你化緣化得不是地方。你想怎樣?”

    和尚臉色一沉,暴眼中兇光四射,“嚓”一聲掄起方便鏟,鏟頭入地大半,不悦地怒叫道:“豎起你的驢耳聽了,佛爺不是化緣的,而是要僱你的船。你居然敢在佛爺面前猖狂,可是活膩了麼?你他孃的再不知趣出言不遜,佛爺挖出你的狗眼來。”

    這位出家人言語之粗暴,委實令人吃驚,態度之惡劣,更是驚人。漁夫的態度當然也不像話,雙方半斤八兩。

    鬼怕惡人蛇怕趕,漁夫碰上了更強的人,兇焰一斂,訝然退了兩步,口氣一軟,説:

    “咱們是漁船,不受僱的。”

    “不僱也得僱。”和尚怪叫。

    “你……”

    “佛爺僱定了,不答應也得答應。”

    另一名漁夫看出不對,上前冷冷地接口問:“和尚,你要僱船有何用處?”

    “這個你不用問,佛爺自有用處。”

    “我們沒空。”

    “你們這些小子沒空不妨事,佛爺要的是船而不是人。”

    “你……”

    “佛爺三個人的操舟術,敢説比你們高明。船,給佛爺用兩天,銀子給你。”和尚旁若無人地叫,從懷中掏出一錠一兩的小銀錠,扔在漁夫腳下,舉步向湖畔走。

    漁夫發出一聲咒罵,伸手攔住叫:“且慢!你這賊和尚還了得?聽着,你知道這些船是誰的?哼!你吃了熊心豹子膽麼?竟敢……”

    “閉嘴!”和尚用更大的嗓門叫道:“管他娘是誰的船,佛爺僱定了。和尚我走遍三山五嶽五湖四海,見過的人多矣!嚇不倒的,即使是皇帝老爺的龍舟,佛爺説要就要,沒有人敢説個不字。”

    “你好大的口氣。”

    “我半耳僧正一大師就有這樣大的口氣。”

    漁夫忍無可忍,一聲怒叫,劈胸就是一記“黑虎偷心。”

    和尚哈哈笑,不閃不避,“砰”一聲暴響,拳搗在和尚的胸口上,如中巨鼓,和尚紋風不動,如同未覺。

    漁夫眼中泛起一抹詭笑,第二拳再飛,“蓬”一聲正中和尚的小腹。

    “哈哈哈哈……”和尚的狂笑聲,在中第二拳時倏然而止,身形一顛,倒退丈外,幾乎跌倒,臉色大變。

    漁夫將拳頭舉至嘴前,傲然地、裝腔作勢地在拳頭上吹口氣,冷笑道:“大爺知道你練了氣功,這一記撼山拳打你不死,也會嚇你一大跳。”

    和尚搶回原位,咬牙問道:“小子,你是神拳洪世芳?”

    “正是區區在下。”

    和尚雙手互搓,厲聲道:“你在世間的食料已經糟蹋完了,佛爺要超度你歸西。”

    神拳洪世芳哼了一聲,沉聲道:“少吹牛了,你還不配。”

    五名漁夫左右一分,和尚的兩名同伴也放下小包裹,雙方讓出空隙作為鬥場,一比一公平一決。

    和尚向前邁進,雙掌仍在搓動,暴眼中兇光四射,雙掌慢慢變成紫紅色。

    洪世芳瞼色一變,叫:“你……你是血掌徐元龍?”

    “不錯,三年前血掌徐元龍出了家,目前叫半耳僧正一,不叫徐元龍了。”

    洪世芳向後退,説:“你等一等,在下去請當家的人與你交涉。”

    半耳僧冷笑一聲,厲聲説:“你用詭計打了佛爺一拳,就此罷了不成?乖乖讓佛爺還你一掌,再去找你當家的人前來交涉不遲。”

    洪世芳突然向後飛返,撤身疾走。

    半耳僧一聲怪笑,如影附形逼進,一掌拍出。

    洪世芳知道走不了,向右一閃,大旋身疾攻一拳。

    半耳僧左掌拂切對方的脈門,洪世芳恰好變招沉拳,掌拳接實,“噗”一聲暴響,人影乍分。

    “哎……”洪世芳驚叫,斜退八尺,撒腿就跑,拳舉不起來了,整條膀子軟綿綿地。

    另五名漁夫一看不對,吶喊一聲,四散而逃。

    半耳僧得理不讓人,大喝一聲,一躍而上,掌按在洪世芳的右肩後,吼道:“一拳換一掌,扯平!”

    洪世芳直衝出兩丈外,“砰”一聲衝倒在叢竹下,“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狂叫道:

    “咱們無冤……無仇,你……下……毒手……”話未完,昏厥了。

    半耳僧大踏步轉身,回到原處拔起方便鏟,一腳將銀錠挑飛,“噗”一聲跌在洪世芳的身側。

    “走!弄一條船再説。”和尚向兩位同伴叫。

    不遠處觀戰的柴哲已先一步往回走,接近在水濱等候的雲笙姑娘,他不知這些人的來歷,事不關己不勞心,反正雙方都不是好路數,他懶得管閒事。

    和尚三個人跟隨在他們身後不遠,走向系舟的樹下。

    船突然搖晃不已,一名大漢叱喝:“正一大師,船上藏有人。”

    三人腳下加快,一縱兩丈。正一丟下方便鏟,領先搶出。

    “噗通通!”水聲乍起,三艘漁船的艙中各鑽出一個人,躍入水中逃命。

    柴哲來不及與姑娘商量,找船要緊,急走兩步騰空躍起,縱上最右首的漁舟,往艙中一鑽。

    這一帶的漁船都是活艙;盛魚的活艙下面用的是竹欄,水始終是活的,以保持魚鮮。如果將艙壁折毀,湖水便從活艙灌入,船便會下沉。

    他已聽到船上發生的折裂聲,知道船上人已弄手腳沉船,因此登船搶救。

    內面的船板已經搬開,艙壁已被擊毀,湖水洶湧而入,已無法搶救了。他鑽出艙面,和尚剛好躍上船來。船在打旋,搖搖擺擺逐漸下沉。

    和尚不由分説,大吼一聲,掌出“巨靈開山”,迎頭劈落。

    艙面窄小,無法閃避,除了接招別無他途,而且必須硬接硬拼,功深者勝。和尚志在逼柴哲接招,下手極重。

    柴哲有容人雅量,猜想和尚誤會他是洪世芳的黨羽,因此懷忿出手襲擊,他不想無端樹敵,上身微晃,斜遲半步,間不容髮地避開一掌,喝道:“住手!請勿誤會……”

    和尚怎肯聽他的?話未完,掌已削到,襲向他的腰肋。

    他不得不接招了,沉掌一拂,捷逾電光石火,“噗”一聲佛中和尚的脈門。

    和尚的掌向外蕩,但另一掌已當胸拍出。掌風直逼心脈,掌力重如山嶽。

    柴哲不得不出手反擊了,左盤手崩開來掌,右掌疾飛,快得令人吃驚,但見掌影連閃,只聽響聲震耳。“噗噗”兩聲,劈在和尚的左右頸根,恍如電光疾閃,如中敗革。

    “哎!”和尚驚叫,禁不起這兩記沉重無比的劈掌打擊,被打得連退四五步,立腳不牢,仰面向水中倒去。

    岸上的兩名大漢吃了一驚,替和尚帶着方便鏟的大漢一聲大吼,掄鏟向上跳。

    姑娘恰好從側方截到,快得像鬼魅幻形,伸出兩指頭“卟”一聲敲在大漢的膝彎大筋上。

    “噗通!”水花四濺,和尚落水。

    “砰!”水花再起,向船上跳的大漢身子已騰空,突然像是中箭的雁,扔掉方便鏟人向下墜,也掉下水去了。

    水滿及腰,兩人居然無法站穩,在水中一陣翻騰,咕嚕嚕喝了幾口水,掙扎良久方始狼狽地俯身站起,手忙腳亂地向岸上爬。

    柴哲已縱上陸地,水中的船快沉至湖底了,由於水不深,船底擱淺,水恰好淹沒艙面,可漂浮的雜物正隨水漂流,船已無法使用了。

    岸上最後一名大漢已被姑娘攔住,大漢招子雪亮,怎敢妄動?站在姑娘面前發證。

    和尚狼狽地爬上岸,成了個落湯雞,依然兇橫萬分,一步步向柴哲逼進,厲叫道:“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兩掌之恥,陳爺誓必洗雪。岸上寬闊,正好動手,不是你就是我。

    你們毀掉船,佛爺可饒你不得。”

    柴哲冷然屹立,冷笑道:“大和尚,我勸你別自討沒趣。你這人簡直其蠢如驢,眼睛怎不睜大些,不分青紅皂白,糊糊塗塗便下手揍人,豈有此理!在下也是找船來的,你為何不問情由便向在下遞爪子?你要是不服氣,在下再讓你洗一次澡,不信就試試。”

    和尚不聽解釋,不知厲害,正待撲上拼老命,遠處人聲嘈雜,來了十餘名黑衣大漢,還有先前逃走的五名漁夫,一名漁夫大叫道:“就是那個和尚。洪大哥昏倒在地,吉凶難料。

    賊和尚膽大包天,竟然還在此地,似乎仍不想走。”

    和尚見有十餘個提刀帶劍奔來的人,立即丟下柴哲,奔入水中摸索,撈起了沉在水中的方便鏟,奔上岸來叫:“這些傢伙都不是好東西,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再説。”

    被姑娘用手敲中膝彎大筋的人,上得岸來便一直坐在一旁揉動腿部,用推拿術活動被擊處,這時俯身站起,拔出魚刀叫:“正一大師,何不先用鐵念珠先打幾個再説?他們人多,敵眾我寡,慈悲不得。”

    來人漸近,剛伸手摘取宏珠,半耳僧神色大變,手僵在珠串上,恐懼地説:“糟!是這個老魔頭,咱們完了。”

    兩大漢也看清了來人,情不自禁地打一冷戰,駭然變色,不住倒抽着涼氣,口中頻頻叫道:“是他!是……他……”

    領先飛掠而來的是一個黑袍花甲老人,短鬚褐黃,臉上皺紋深而且多。鷹目炯炯,鷹鼻薄唇,渾身散發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陰森森氣氛,似乎他那鷹目中的厲光,可以穿透人的肺腑,長相也令人望而生畏。

    姑娘也瞼色一變,向柴哲低聲説:“柴哥,我們走。和尚要遭殃了,想跑也跑不了啦!”

    “那些人你認識?”柴哲問。

    “認識前面那位黑袍人,他叫黑煞鬼王程啓。”

    “咦!你在西番……”

    “柴哥,別忘了,在遇見你時,我到烏藍芒奈山不足三月,我是在中原長大的。”

    “哦!我幾乎忘了。”

    “在隨爹爹奔走江湖期間,我認識不少人哩!”

    “這位黑煞鬼王為人如何?”

    “兇殘惡毒,性好漁色,雙手沾滿了血腥,人神共厭,是個道道地地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的魔頭。”

    “半耳僧呢?”

    “名不見經傳,沒聽説過這號人物。”

    “我們且袖手旁觀。”

    “你要為世除害?這魔頭藝業可怕哩!”

    “我會善為應付的。”

    姑娘喜形於色,將劍匣遞過説:“你用霜華劍鬥他,他的劍也是寶劍,必須小心。”

    柴哲微笑着搖頭説:“暫時不必用寶劍,動不動就用兵刃,不好。”

    説話間,黑煞鬼王到了,冷然在三丈外背手而立,用冷厲可怖的凌厲眼神,掃視和尚和兩名大漢一眼,再轉向柴哲兩人注視片刻,然後陰惻惻地問:“禿驢,你打了老夫的人?”

    半耳僧打一冷戰,期期艾艾地説:“彼……彼此誤會,貧……貧僧並……非有……有意……”

    “呸!賊和尚你找死。”

    “貧僧……”

    “你要強僱老夫定下的船,對不?”

    “我……”

    “船給你弄沉了,誤了老夫的大事,你怎麼説?”

    “不……不是貧僧弄……弄沉的……”

    “是他們麼?”黑煞鬼王指着柴哲兩人問。

    “貧……貧僧不……不知道,只……只知道船上有……有人跳下水走……走了,船便……”

    “沒有旁人在,船上怎麼會有人?這賊和尚不敢承認,瞧,他身上還是水淋淋的呢。”

    一名漁夫怪叫。

    黑煞鬼王陰陰一笑,陰森森地説:“沒話説,定然是你們弄沉的。老夫網開一面,你們五個人,自己動手砍下一條右臂,割下左耳,然後給我滾!”

    “半耳僧打一冷戰,急叫道:“施主,請……請……”

    “呸!你要老夫替你動手麼?”黑煞鬼王厲叱。

    一名漁夫冷哼一聲,接口道:“程老爺子,這賊和尚決不能讓他活着離開,洪大哥曾説出船是你老人家的,賊和尚不予置理,口氣之狂,令人難以忍受,他還説即使是皇帝老爺的龍舟,他説要就要。他説他走遍了五湖四海三山五嶽,誰的名頭也嚇他不倒。哼!賊和尚哪會將你老人家放在眼下?”

    這位漁夫鸚鵡學舌,可把半耳僧坑苦了。

    “施主,你……你怎麼……”半耳僧急急分辨。

    “吠!”黑煞鬼王用一聲暴叱,打斷了半耳僧的話,冷冷一笑道:“賊和尚,你非死不可。”

    “施主請……”

    “用你的方便鏟自碎天靈蓋,快動手!”

    半耳僧的手在發抖,“蓬”一聲響,方便鏟失手跌落,害怕得握都握不住了。

    “撿起來,在你自己的天靈蓋上,用鏟子來上一下。到西天樂土成佛去。”黑煞鬼王陰森森地説。

    半耳僧臉色灰敗,渾身發抖,剛想發話,黑煞鬼王又叫:“你還不動手,要老夫活剝了你不成?”

    柴哲突然叫道:“半耳僧,自殺也是死,剝了也是死,何不抬起方便鏟,放膽一拼或許有生機,即使拼死了,也死得光彩,是麼?”

    黑煞鬼王大怒,厲叫道:“小輩,你好大的膽,你也得死,你姓甚名誰?”

    “在下姓柴,名中平,無名小卒,有污尊耳。”柴哲若無其事地説。

    “你知道老夫的名號麼?”

    “你大概是什麼黑煞鬼王程啓吧?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人物。”

    “你死定了,要和老夫一拼麼?”

    “既然死定了,為何不拼?”

    “老夫成全你。”

    “在下無所謂。”

    黑煞鬼王尚未舉步,一名黑衣中年人縱出叫:“割雞焉用牛刀?晚輩收拾他,為啓老分勞。”

    “好,先弄他個半死,留給老夫用他的心肝下酒。”

    中年人哪將年輕的柴哲放在眼下,應喏一一聲急搶而出,飛撲而上。伸手便抓。

    姑娘突然迎上,一腿急掃中盤。快如電光石火,“噗”一聲不偏不倚正中對方的小腹上中極要穴。

    中年人“嗯”了一聲,撲在柴哲身上,像是見了水的泥人,向下挫倒,想抓住柴哲的衣衫支撐身軀,但五指已用不上勁,滑倒在柴哲腳下,渾身抽搐,悶聲呻吟。

    柴哲泰然地伸腳將中年人撥開,舉步向前走,一面説:“名家交手拼死活,生死須臾,功深者勝,不知自愛的人,最好不要逞能張牙舞爪。老鬼王,咱們玩玩,徒手相搏,看誰高明。”

    黑煞鬼王吃了一驚,小個兒書憧打扮的雲笙姑娘,一腳便將一名高明的爪牙擊倒,沉着從容的大個兒豈是好相與的庸手?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他不敢再狂傲,挽起袍衫塞入腰帶,拔劍説:“老夫有事,誰願與你徒手拼搏虛耗?撤兵刃。”

    劍芒似電,光可鑑人,果是一把斷金切玉的好劍。姑娘揭開劍匣,取出霜華劍前拋,叫道:“大哥接劍。”

    柴哲反手一抄,接劍在手,拔劍出鞘,將劍鞘插在腰帶上,立下門户點手叫:“老鬼王,在下恭候,領教高明。”

    黑煞鬼王一怔,對方的劍更佳,兵刃上佔不了便宜啦!一聲冷叱,踏中宮逼進,輕飄飄地點出。

    柴哲伸劍虛搭,向左移走。這瞬間,黑煞鬼王一聲低嘯,劍氣迸發,劍幻出無數虹影,像網股灑出,向柴哲突下殺手。柴哲步法輕靈,劍以游龍,瀟灑地揮劍接招,衝入罩來的劍網中,霎時風吼雷鳴,人影急旋,雙劍兇猛地糾纏,發出輕觸的清越振鳴,此進彼退,險象橫生,三丈內無人敢近,劍氣將地上的枯草全部震斷,向四面八方激射。

    纏鬥三十招左右,雙方皆已摸清對方的劍路,大致可估料出對方的造詣了。

    柴哲心中大定,不再虛耗,驀地一聲低叱,用上了家傳絕學雷霆劍術,劍動風雷發,奇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霜華劍更是發揮了威力,與劍術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光華以空前猛烈的聲勢,向對方胸腹要害攻去。

    “錚錚!”黑煞鬼王架開了攻近胸前要害的兩劍,突然加重的壓力令他大吃一驚,封出三劍急向後撤。

    “着!”柴哲的冷叱聲震耳,劍虹乘虛緊迫跟進便一閃而入。

    “嗤”一聲裂帛響,黑煞鬼王的腰帶斷了。

    劍虹再吐,“啪”一聲響,黑煞鬼王脅下的劍鞘落地。

    黑煞鬼王駭然向左飛退,但劍虹楔而不捨,隨形而至,他狂亂地封架,卻封不住柴哲的劍影,光華從空隙中切入,封不住架不開。

    “嗤……”他右手的大袖隨風飛落兩丈外。

    他心膽俱寒,擰身暴退狂亂地叫:“住手!住手!我有話説。”

    柴哲倏然止步,目光掃視一匝,四周的人皆駭然變色,呆如木雞,被剛才的激鬥驚呆了。

    黑然鬼王暴退兩丈外,方俯身站起,臉色蒼白,頭臉大汗如雨,戾氣全消,威風盡失,像煞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柴哲徐徐收劍入鞘,冷冷地説:“老鬼王,你的聲譽不好,作惡多端,人神共憤。當然,在下不能聽信流言而將你置之死地,今後你如果再為非作歹,除非不犯在柴某手中,不然柴某必定殺你。”

    黑煞鬼王提着劍;叫道:“姓柴的,以毒攻毒算不算為非作歹?”

    “那得看情形而論。”

    “去年嚴嵩老賊事敗,向伊王朱典去求援,允給黃金五萬兩為酬。老賊返鄉,伊王的使者不絕於途,至分宜縣老賊家中坐索。老賊拖宕至今,方將黃金交與使者運赴河南府。使者的運金船今晚可達湖口,老賊不甘心,已派出百餘高手準備在湖口動手搶回黃金。早些天風聲外泄,咱們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也準備劫這五萬兩不義之財。你,藝業精湛,如果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參加一份,如何?老朽等你一句話,交你這位武林後起之秀為友。”

    柴哲心中一動,笑道:“在下算一份,但不敢高攀你這位魔頭朋友。”

    “得了金子,老朽改邪歸正,也是你的功德。”

    “這個……”

    “老朽發誓改惡從善,願斷指為證。”黑煞鬼王揚劍大叫。

    黑煞鬼王已是六十歲以上的人,而且是成名的武林高手,既然能自貶身價要斷指發血誓,保證劫金之後改邪歸正,任何人也會相信他的誠意,柴哲自不例外,笑道:“一個人只要存心改邪歸正,何用斷指發誓?免啦,柴某相信你就是。不過咱們話可講在前面,劫金算咱們兄弟倆一份,你我只是利害攸關的臨時同道,看在黃金份上的暫時合夥人,卻不是朋友,先説明以免混淆不清。”

    “好,依你,咱們一言為定。”黑煞鬼王皮笑肉不笑地答。

    柴哲瞥了半耳僧一眼説:“半耳僧,你可以走了,船已沉沒,趁早到別處去找。和尚,希望你日後説話謹慎些,太狂了會得罪人,將會自取其辱。”

    半耳僧如逢大赦,心中大定,欠身道:“貧僧承教了。咱們三個人,也是聞風而來搶劫黃金的,施主是否允許咱們三個人蔘加?咱們三人藝業雖不見佳,搖旗吶喊總該有用吧?”

    “不義之財,見者有份。柴某無權阻止你們參加。你們是否參加,也用不着徵求他人的意見。”柴暫不動聲色含糊地説,目光落在黑煞鬼王身上。

    黑煞鬼王嘿嘿笑,接口道:“聞風趕來劫金的人,為數甚眾,可説已集天下黑道高手綠林巨盜的大成。而聽説伊王的運金使者中,有幾位藝業奇高的人,嚴老賊派來劫金的人更是一時之選。因此,不三不四的江湖小輩,最好自愛些,弄不巧掉在鄱陽湖裏喂鱉,未免不值。”

    “據貧僧所知,聞風而來的江湖人,其中好手不多。在水中搏鬥,貧僧與兩位同伴洞庭雙蛟申家兄弟,與水上稱雄的高手相較並不遜色。”半耳僧傲然地説。

    “下潛百丈,水底可遠視十丈,三天三夜不上岸,小事一件。”

    “你真要參加?”黑煞鬼王冷冷地問,但臉上掩不住喜容。

    “當然要參加。”半耳僧答,語氣極為堅決。

    “好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真要找死,那也是無法勉強的事,算你三人一份好了。”説完,又轉向柴哲問:“老弟,你意下如何?”

    “我?沒意見。”五萬兩黃金,足有三千多斤,就是再加上三個人,恐怕也帶不完。分金同利,獨食不肥,反正我也要不了那麼多。”柴哲若無其事地答。

    黑煞鬼王不再多説,立即向同伴們叫:“你們快去找船,要快。”

    “運金船今晚一定可到湖口麼?”柴哲問。

    “是的,消息相當可靠,咱們的時辰不多了。”黑煞鬼王極為自信地説。

    “他們用的是什麼船?”

    “紅色驛船,極為顯眼。”

    各地水驛船,船身均漆紅色,與一般船不同,極易辨認。驛船所經處,除高官,大吏的船隻外,其他的船隻皆須迴避,決不可與驛船爭先或阻擋航道。如同陸驛的驛馬驛車驛夫一般,驛鈴響處,路上行走的人、馬、車,皆須讓道,不然將送官嚴辦。假使不留神使急報站的驛夫發生意外,或者耽誤了驛夫傳郵的時限,更是罪加一等,嚴重的可能會被判死刑。

    柴哲笑笑,轉過話鋒説:“既然要晚上方能到達,那麼;咱們晚上在湖口碰頭。在下兄弟有一位朋友在大孤山,急需找船前往相會,告辭了,晚上湖口見。”

    黑煞鬼王點點頭説:“好,咱們晚上見,老弟要早些到達,但切記不可暴露形跡。”

    “為什麼?”

    “聞風而來的高手甚多,恐怕會起衝突,避免打草驚蛇,免得白跑一趟。”

    “在下理會得,在湖口何處見面?進城麼?”

    “不,不進城。驛船定然停泊在南湖營,咱們在幞頭山下見面。”

    “好;咱們入暮時分幞頭山見。”

    柴哲向眾人拱手而別,沿湖濱北行,找船至大孤山。

    姑娘一面走,一面問:“哲哥,你相信那老魔頭的話?‘”

    “誰相信他的鬼話?他比一頭餓狼更靠不住。”柴哲笑道。

    “你……”

    “小妹,想想看,一個誠心改邪歸正的人,還會動心劫金麼?一個為非作歹的人,大都不止一次地告誡自己,只做這次壞事,下不為例,做完這件壞事便洗手。但下一次還會有下一次,這下一次永遠不是最後一次,老魔頭就是這種貨色。”

    “那你……你為何不讓他斷指發誓。”

    “傻妹妹,他怎會斷指?發誓倒會,他不是一個心有鬼神的人。我已經説過不殺他,他樂得大方表示發血誓。即使他真肯斷指,屆時自會有爪牙出面説好説歹阻止的,我怎能逼他?同時,我還要利用他,所以也樂得大方了。”

    “你打算……”

    “打算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必要時,咱們為何不順手牽羊撿撿便宜?”

    北行五里左右,終於找到了一條漁船,以五兩銀子高價僱船過湖,條件是必須經過大孤山,或許在大孤山會友。

    可是,船到大孤山,先前所看到的小漁舟已經不見了,兩岸船隻往來不絕,小舟穿梭往來,誰知載着文天霸的船駛向何處去了?

    倆人登上湖東岸,取陸路奔向湖口,先察看湖口的形勢,探探動靜。

    湖口縣,屬九江府管轄,扼出口的咽喉,地位極端重要。鄱陽湖像一個長頸瓶,總納十川之水,地跨四府,又稱彭蠡湖。按地域分,南康以南,叫落星明湖或德星湖。靠南昌地界,叫宮亭湖。都昌西南,稱揚瀾湖。至於其他的名稱尚多,左蠡湖、東鄱湖、西鄱湖……

    不勝其繁,其實只是一個湖而已。

    瓶頸的出口,西是九江,左是湖口,像是扼住瓶口的大鐵鉗。當年太祖高皇帝與漢王陳友諒大戰鄱陽,陳友諒六十萬軍瓦解冰消,從瓶頸口突圍,終被流矢射死,未能如願,無法逃出,湖口被扼,退路已絕。

    湖口縣負山面湖,城南北各有一座頗有盛名的石鐘山。各距城一里。北面的叫下石鐘山,南面稱上石鐘山。皆高約五六十丈,周圍十餘里,連峯疊嶂,壁立峭峻,三面皆水,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若洪鐘。山下水深不見底,石穴甚多,白波撼山,鳴聲自然驚人。

    幞頭山形如幞頭,在上石鐘山南面,兩山相連,峯巒秀逸。再往南則是旗山。

    上石鐘山與縣城之間,有一座湖口鎮,原是湖口巡檢司的所在地,不久前司衙門移至上石鐘山的西北角。而上石鐘山與幞頭山之間,是大兵駐紮處的南湖營,南湖營,原設在湖對岸九江府首縣德化東面四十里的南湖嘴鎮,首建於成化十三軍,正德六年廢除。由於最近幾年,大江和鄱陽湖水寇日增,有重置的必要,去年開始駐兵,仍稱南湖營。目前由於東南沿海倭寇肆虐,西北俺答猖獗,大軍無法抽調,南湖營的官兵少得可憐,船隻不敷應用,湖地廣至數百里,委實無法照應,江與湖仍然水寇橫行,陸地上強人出沒,南湖營只能欺負那些安份守己的小民百姓,連地痞流氓也鎮不住。

    假使伊王使者的運金船要泊在南湖營,小民百姓自然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但江湖好漢卻敢在老虎口旁拔毛南湖營的官兵不是真老虎,是紙紮的。

    湖口鎮巡檢司遷至上石鐘山下,鎮中還有一座彭蠡驛。要打聽消息;在驛站附近最為理想。柴哲與姑娘先在湖濱察看形勢、然後進入湖口鎮打況消息,行囊藏在僻靜處,大搖大擺入鎮察看動靜。

    天色不早,太陽已接近了湖岸的廬山峯顛,彭蠡驛是水驛,向南有一條小道通都昌,向北的路也小,片刻便可進入縣城,因此除了必須留下看守船貨的水客外,便是船伕夥計留在鎮中,客人大多數皆入城投宿。

    城門未閉,往來的人夫甚多,鎮中相當熱鬧,但所有的人,打扮皆有靠水為生的特色,柴哲兩人的衣着顯著的不同,一眼便可看出不屬於這裏的人。

    剛踏入鎮口,行人摩肩接踵,街道窄小得可憐,與河南山西一帶街寬路闊完全兩樣,走在這種小街道中,想避免與人接觸是不可能的。

    驀地,身後匆匆趕來兩個水夫打扮的中年人,左右一夾,將兩人夾在中間,低喝入耳:

    “老兄,識相點,不許聲張,跟咱們走。”

    扶住柴哲右膀的人,用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住他的右脅下。旁人只看到兩人親熱地挽臂而地,無法看到抵在脅下的匕首。

    挾住姑娘的人,似乎不屑用匕首制一個小書憧,僅扣住了她的左手曲池,嘿嘿陰笑,力道不輕不重,認為她不可能脱出掌握。

    姑娘瞥了柴哲一眼,見他毫無反抗的神情流露,僅用左肋輕碰了她一下示意,她也就不作任何反抗靜候變化。

    柴哲停下步,故意裝出驚駭恐懼的神態,訝然低叫道:“老兄,你……”

    “閣下的肋脅要害,有一把吹毛可斷的匕首,如果我是你,便乖乖聽命。”那人低聲説,語氣奇冷。

    “你們……”

    “不許再問,也不必做笨事大驚小怪叫喊,匕首入體,你連叫半聲的機會都不會有。

    走,轉頭。”

    “我……我跟你走,拜託拜託,拿開刀子好吧?”

    “別廢話!只要你乖乖聽話,死不了。”

    兩人被挾持着出鎮,沿山麓南行。走了三四里,到了旗山東北角的一座荒涼的亂葬崗。

    一叢叢灌木,三五株白楊,東倒西歪的斷碑殘碣。冰冷的秋風,刮下一陣陣黃葉,枯黃的野草高與腰齊,鼠狐在草中奔竄沙沙有聲。有些荒墳被野大挖出一個個坑孔,不時可看到散落在草中的殘骨碎骸。

    四個人鑽進一叢灌木,到了一座荒墳前。墳旁有一座破敗得無法再擋風雨的茅棚。墳側目十步左右,一座破亭孤零零地在秋風中顫抖,歪歪斜斜眼看要崩坍,遠遠地,仍可看清褐色的亭額,漆了三個已泛灰色的大字:“一別亭。”至於亭柱上的對聯,早已經無法分辨字跡了。

    據説,這兒是當年鄱陽大戰後,地方百姓將從水中撈獲的浮屍,全送到此地收埋。但荒墳大小不一,又有一別亭給送喪的人歇息,恐怕不是掩埋無名浮屍的地方。

    破茅棚中,或坐或立共有二十個船伕打扮的人,一旁的荒草中,藏着走近方可看到的三艘梭形快艇。

    棚中的人早就發現來了人,但誰也不在意。

    踏入棚中,押着姑娘的大漢一把搶過她的劍匣丟在一旁,打落了她的書簏,叫道:“你兩個小輩,快拜見咱們的當家。”

    聲落,上首斜靠着一個年約半百的人,這傢伙有一雙懾人心魄的胡狼眼,狠狠地,絲紋不動地打量兩個俘虜,久久地用陰陽怪氣的聲音,向押俘而來的大漢問:“這兩個小輩怎麼了?”

    押送柴哲的大漢拱手欠身行禮,恭敬地説:“屬下在鎮口提了他們,他們可能是前來踩盤子的人,屬下看他們形跡可疑,因此擒來請當家的發落,拷問他們的來歷。”

    當家的似乎不耐煩,揮手道:“還有什麼可拷問的?半天中先後來了五批踩盤子爭食的小輩,他們礙手礙腳誤事,不用問了,拉出去砍了豈不省事?拉走。”

    “屬下認為,還是送至曲老前輩處拷問一下比較妥當些,免得曲老前輩怪罪下來,咱們大家都有不便哩!”大漢遲疑地説。

    “拷來拷去,還不是些無名小輩?算了。”

    “但……曲者前輩必須摸清聞風前來的人物中,到底有些什麼人物……”

    “好吧,少嚕囌,你帶給曲老前輩發落好了。”當家的不耐煩地揮手叫。

    大漢應喏一聲,押着俘虜走向一別亭。亭東南有一座樹林,鑽入林中前行半里地,沿途不時有人從隱蔽處閃出查問,似乎附近警備十分森嚴。

    林盡處,出現兩棟破敗的上瓦屋,屋頂瓦片凌落,連蔽風雨也派不上用場,別説住人了。

    裏面居然住有人,屋前歪歪斜斜的門廊下,分站着兩名穿黑勁裝的大漢,腰懸長劍,站在那兒像門神一般。

    右面那位左眉梢有一塊青胎記的大漢等四人接近,笑道:“楊兄弟,又捉來兩個小輩麼?”

    押解柴哲的是楊兄弟,抱拳笑道:“不錯,又是兩個,這兩個嫩得緊,大概只有十來歲,絲毫不敢反抗,乖乖地跟來了,曲老前輩在麼?”

    “在裏面,正和不久前到來的南荒八魔會商聯手事宜,你們可在外面稍候。”

    楊兄弟向柴哲冷笑道:“小輩,你兩人就在此地坐下。我警告你,安靜些,千萬別亂來,如果有逃走的念頭,趁早打消。”

    説完,令兩人就地坐下,與押解姑娘的大漢一起上前,同把門的警衞聊天等候。

    姑娘有點心焦,低聲道:“哲哥,怎辦?眼看天色已黑,我們……”

    “先看看那位姓曲的是何來路再説,不必着急。”柴哲也低聲説,稍頓又道:“這幾個傢伙小看了我們,連劍匣也不打開來看看,可知他們平時狂妄到何種程度,由這一點也可猜出這位姓曲的老傢伙,定是江湖上極為自負的人物了。”

    “但……我們與黑煞鬼王之約……”

    “放心,咱們可以趕上的。看來,運金船今晚並未按期到達,不然那位當家的怎會如此輕鬆?他們的船仍未放下水,可知今晚將平安無事,黑煞鬼王不會不等我們的。”

    “運金船既然有高手押送,他們……”

    “他們的消息自然比任何人都靈通。”

    “那……”

    “運金船決不會在湖口泊旋。”

    “你是説……”

    “撇開安全防險的事不談,想想看,伊王遠在河南府,那麼,金子必須運至湖廣漢陽府,起旱進入河南。請問,船該走湖東還是湖西?”

    “湖口有南湖營的官兵保護……”

    “南湖營僅有個空架子,伊王的使者怎能不知?再説,午間官兵的船向民船提出警告,四出張揚,目的何在?湖口地當要衝,湖濱有湖口鎮巡檢司、南湖營、湖口税廠、彭蠡驛等等,全都是船舶必泊之地,商賈如雲,人多口雜之外伊王的運金船會在此地夜泊麼?見鬼!”

    “你的意思是……”

    “鄱陽湖不禁夜航,他們如果要停泊,大可到湖西岸出口處南湖嘴鎮停泊,預先可派人要求九江府派官兵前來保護。總之,怎麼算也不會在湖口停泊,想發橫財的人,枉費心機。”

    “那……我們……”

    “見機行事,我們豈可輕易放過機會?”

    “等會兒……”

    “等會兒留意我的舉動,也許咱們得好好利用一下這些想發橫財的好漢,以免人孤勢單。”

    等待間,黃昏已臨。

    屋中掌起了燈,不久,堂屋中笑聲震耳,步履聲橐橐,有不少人外出。

    首先,出來了兩名掌着氣死風燈的黑衣大漢,出門便門在兩側,伸出燈照路。

    接着,湧出八名穿灰飽花衫,帶兵刃,高矮不等、有男有女的怪人,共是五男三女,年紀皆在半百以上。三個女的偌大一把年紀,居然穿了花衫花裙,頭上戴花。首飾珠光寶氣耀目,那股勁真令人噁心。

    送客的人也有八名之多.領先的是一個年屆古稀,穿一襲紫袍的老傢伙,一雙鷹目精光閃閃,滿面春風將客人送下台階,抱拳笑道:“諸位好走,老朽不送了。諸位請靜候消息,大概不會等得太久。”

    柴哲突然站起,哈哈大笑道:“諸位,在此地等,等到鐵樹開花,等到日從西出,也是枉然。”

    十六名主客雙方的人,全都一怔。

    兩名押解俘虜的大漢大吃一驚,不約而同一躍而至。

    柴哲伸手接住大漢伸來擒人的手,笑道:“老兄,客氣些好不好?”

    姑娘卻不夠斯文,左手撥開大漢抓來的手爪,右手閃電似的搶回挾在大漢左脅下的劍匣,起有足登住對方的腰腹,輕輕一踹。

    “哎……”大漢狂叫一聲,“砰”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滑出丈外掙扎難起。

    被柴哲反擒住的大漢很幸運,站在原地發僵,額上大汗滾滾,敞牙咧嘴被定身法定住了。

    “什麼人胡説八道?”紫袍老人厲叱。

    兩名警衞正待撲上,其中一人趕忙答道:“是朱當家派楊兄弟押送前來的兩個人,這兩個小輩到湖口鎮踩盤子,被楊兄弟不費吹灰之力擒來,想不到卻一下反倒制住了楊兄弟。”

    紫袍人冷哼一聲,向身後一名黑衣人喝道:“元震,拿下他們,要活的。”

    元震閃出行禮,恭敬地説聲遵命,大踏步而上,在丈外止步,傲然點手叫:“小輩,你兩人一起上。”

    柴哲揹着手走近,笑道:“老兄,先別動手,在下有事與諸位商量……”

    元震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由分説,踏進搶先出手,一掌向柴哲左頸根劈去。

    柴哲直等到掌將及體,方左手一抄,捷逾電光石火,半分不差地扣住了對方的脈門,向後一帶。

    元震身不由己向前栽,左手就指急探柴哲的雙目,下毒手自保,“二龍爭珠”出手奇快。

    柴哲的右手一揚,崩開取自的雙指,順勢連劈兩掌,不由對方閃避,“噗噗”兩聲悶響,劈在對方的左右頸根上。

    “哎……”元震悶聲叫,搖搖晃晃屈膝跌倒在柴哲腳下。

    柴哲放手舉步,跨過元震的頂門,從容地説:“要動手也不爭在一時,説清楚再計較,料亦無妨,是麼?在下是存心送財物來的,何不平心靜氣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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