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姑娘元氣未復,背部疼痛無法用勁,手一動便痛入心脾,她確是沒有應戰的餘力,握劍的手不住發抖,真力用不上兩成,不由心中叫苦。但她強忍痛楚,冷笑道:“不要太過自信,惡賊。”
令狐楚取出一枚淬毒透骨釘,獰笑道:“在下不需與你動劍,給你一枚透骨釘便夠了,那時,你將要爬伏在我腳下,求我放你走第一條路。哈哈!你還不收了劍?”
“哼!惡賊……”
“賤人!還不丟劍?”令狐楚厲叫。
甘姑娘知道逃不掉,一咬牙,挺劍逼進。
令狐楚也向前迎來,伸手叱道:“小女人,把劍給我。”
甘姑娘一劍揮出叫:“給你一劍!”
令狐楚飛退八尺,恨聲道:“好啊!你敢動劍,太爺要你生死兩難。”
聲落,左手的透骨釘破空而飛。
釘速度奇快,甘姑娘想閃避已力不從心,吃力地扭身躲避,“噗”一聲釘中右乳。
“哎……”她驚叫,幾乎摔倒。
令狐楚哈哈狂笑,説:“你知道利害了吧,要不是太爺憐香惜玉,用釘尾打你,你還能挺得住?嘖嘖!你的酥胸真動人,玉乳隆然,肉雖厚,卻禁不起透骨釘一擊。哈哈!我當然捨不得打你,你心裏明白。不過,再不聽話,下一釘便會射中你膝蓋了。”
説完,又取出另一枚透骨釘輕輕晃動,放在嘴前吹口氣,狀極得意。
甘姑娘羞憤難當,一聲嬌叱,挺劍衝上。
令狐楚哼了一聲説:“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打!”
透骨釘一閃即至,射向右膝蓋。
眼看要糟,生死須臾。透骨釘化虹而至,到了膝蓋前,無法閃避,太快了。
“啪!”怪響乍起。
“噗!”透骨釘斜飛丈外,落入路旁的叢草內。接着墜落的是一段三寸長的小樹枝。
令狐楚吃了一驚,扭頭向側搜視,左手已奇快地挾了三枚透骨釘,喝道:“閣下好俊的暗器手法,給我滾出來。”
三丈外的一株大樹後,閃出一個灰袍老者。
另一株樹後,踱出一個青年人。
令狐楚臉色一變,向青年人説:“青衫客彭駒!你要管在下的事?”
青衫容彭駒,當今年輕四大劍客之一,玉芙蓉彭容若的兄長。
青衫客冷冷地注視着他,不言不動。
灰袍老者神情肅穆,一字一吐地説:“路見不平,不得不管。除了管事之外,老夫有事要勞駕你。”
“你是誰?”令狐楚沉着地問。
青衫客向前舉步接近,淡淡一笑道:“那是家父。”
令狐楚一驚,脱口道:“彭家砦狂風劍客彭寨主,久仰久仰。”
“好説好説。”狂風劍客木無表情地説,也向前走。
“寨主有事吩咐,可否等在下辦完事再説。”
“尊駕要辦何事?”
“在下要先擒下這小潑婦,免得她乘機逃遁。”
“不必了,她已受傷,放她一條生路。”
“彭寨主……”
“你聽不懂老夫的話麼?”狂風劍客沉下臉問。
令狐楚氣往上衝,本待發作,接着倒抽一口涼氣,不敢造次。
他與甘姑娘相距兩丈發釘,而狂風劍客卻在三丈發樹枝擊落他的釘,擊落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但卻擊落了。
論速度,三丈與兩丈之比,相差三分之一,可見樹枝的速度如何駭人聽聞了。狂風劍客不可能先他而發,僅憑這一點,他豈敢妄動?
人的名,樹的影,狂風劍客的名頭,也令他心中慄然。再亮了這一手,他再狂傲也不敢發作。
狂風劍客的話,重得令他受不了。
但受不了也得受,好漢不吃眼前虧,壓下心頭憤火,説:“好吧,衝寨主金面,暫且撇開。”
狂風劍客冷冷一笑道:“很好,老夫承情。”
“寨主有何吩咐?”
“請尊駕代為傳話。”
“這……傳什麼話?”
“請轉告雷堡主,老夫明日午正,在城南五里的梅亭山梅亭中等他。”
“這……”
“不許他帶人來,只許他帶雷少堡主來。老夫也是父子兩人。”
“彭寨主……”
“逾期不至,老夫將發柬邀請天下英雄,至雷家堡與他見面。”
“彭寨主何不親自去找他?他父子目下住在南湖長街的興隆樓。”令狐楚眉心緊鎖地説。
“他一天搬了三次,像見了鬼似的,不容易找到他,只有你可以知道他的落腳處,因此,不得不麻煩你跑一趟,在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是……”
“你不肯麼?”
“如果在下不肯……”
狂風劍客淡淡一笑,指指他手中的透骨釘説:“那麼,你得動用那些透骨釘了。”
“你……”
“老夫割下你一耳,你便會替老夫傳話了,是麼?”
令狐楚不得不忍下這口惡氣,憤然道:“好,在下答應傳話。”
“一切謝謝容圖後報。”
“不敢當……”
“你還不走?”
令狐楚本想等兩個人走後,再對付甘姑娘。甘姑娘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竟不想早早脱身。
狂風劍客催他走,他心裏不住咒罵這老匹夫可惡可惱,氣極恨極,卻又無奈何,只好説:“在下告辭了。”
“不送,好走。”狂風劍客冷冷地説。
他一咬牙,向府城方向狂奔。
狂風劍客等令狐楚去遠,方向一旁的甘姑娘問:“小姑娘,為何不走?”
甘姑娘盈盈施禮,説:“晚輩尚未向老前輩道謝……”
“免了。”
“老前輩……”
“你手中的劍是逸電,是冷麪閻羅的門人麼?”
“那是家祖的長輩。”
“哦!令祖是……”
“家祖千手靈官。”
“原來是淵老的孫女。有關令祖逝世的事,老朽略有風聞,火眼狻猊確也狠毒了些,做得太過份。不過,你怎能替令祖報仇?還是暫且……”
“晚輩謝謝老前輩的關心。”
“你可以走了。”
“老前輩,雷堡主已是九陰教的三位副教主之一。”
“我知道。”
“九陰教豈肯坐視?”
“雷堡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他會獨自應約的。”
“老前輩錯了,他們對待一個後生晚輩,也會羣起而攻,豈肯放過賢父子?”
“這個……”
“目下羣雄聚會六老山莊,老前輩何不參與,共圖九陰教?”
“有些什麼人?”
“除了六老之外,還有陸白衣……”
“不要説了。”狂風劍客眉峯緊鎖地説。
“老前輩,為何?”
“老夫不與白道人士打交道。”
“可是……”
“謝謝你的好意,不要説了。”
“這……那麼,老前輩必須小心了。”
“我會的,站在梅亭可看清山四周的來路,雷老匹夫如果多帶人來,老夫掉頭就走。你走吧!”
“晚輩告辭。”
傍晚時分,印-獨自到了府衙西首的一條小巷口,蹲在牆的暗影中。他穿得破爛,像個要飯的花子。
不久,一個瞎於點着一根竹杖,竹杖敲點在石板路上,的的篤篤怪響,慢慢地到了小巷口。
“怎樣?”蹲在牆角的印-低聲問。
“第三次搬遷,遷至城外南湖旁的長街,住入興隆樓。”瞎子一面走一面説。
“第五家後門口的門旁,有兩錠銀子。”
“謝謝。”瞎子説。
“也謝謝你。爾後連絡,忠孝門老地方,老時刻。”印-説完,揚長而去。
起更不久,長街一帶華燈初上,城外一帶全不禁,水夫們成羣地湧來長街尋找歡樂,茶樓酒肆座無虛席,花街柳巷的流鶯襯出一片昇平氣象。
興隆樓附近,正是夜市的中心。
興隆樓規模甚大,不但是酒樓,也是旅舍。不僅有酒肉,也有女色。三間門面,可知排場不小,常年食客如雲,生意興隆。
後面共有五進,左右有廂,有院。能在興隆樓落店的客人,決非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多少也有些來頭,店錢宿費也不是販夫走卒所能付得起的。
這裏沒有大統鋪,僅有一間間雅緻的上房,和不受干擾的雅室獨院。
每一進的中間,不是天井而是栽了花木的大院子,中間建了牆分隔,留了一座月洞門出入。
廊下每根廊柱,皆有一盞燈籠,徹夜不熄,衣鬢香影與絃歌之聲不絕於耳,房中與花廳傳出的鶯聲燕語,與弦竹歌謠相應和。這就是興隆樓,一處城外的最豪華、最歡樂、最可愛的銷金窟。
對岸鸚鵡洲那些從洞庭上江來的木排商,白天做完買賣,傍晚乘船過江,在這裏享受醇酒美人,或者豪賭一番,常常進門時腰纏萬貫,出去連褲子都易了主。牀頭金盡壯士無顏還是幸運的,有些連命都貼上了。一年辛苦,到頭來仍是貨盡囊空,然後孤零零地打道回鄉,上山伐木打點明年再來。
雷堡主一羣人遷到興隆樓這種複雜的地方,委實令人百思莫解,不知是何居心?酒樓旅舍,人人可來,混入三五個刺客易如反掌,這不是有意開門揖盜自找麻煩麼?
雷堡主當然有他的打算,接連兩夜老巢被人屠和印-襲擊,不但臉上無光,也損失了不少人,爪牙們已嚇破了膽,鬥志全消,他怎能不擔心?這些江湖好漢都是些亡命之徒,敢鬥敢拼敢作敢為,一言不合便發狠拔刀拼命,無所畏懼。但對方卻不出面叫陣,想鬥想拼也找不到對象。
神出鬼沒,飄忽如神龍,誰也不知道何時會丟掉老命,也不知敵人在何處,即使在身旁也無法認出。
因此,便要時時刻刻提防而又防不勝防,再兇再狠也無可奈何,難怪他們心驚膽跳壯志全消。
雷堡主已料定印-與人屠趙三,不會再冒險來巢穴襲擊,凡事可一不可再,有二沒有三。
但為防萬一,只好一日三遷看看風色,不但可擺脱敵人的追蹤,自己也可安心地帶人四出搜尋敵蹤。
這就是他遷到興隆樓的用意,大膽地匿居在旅舍,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卻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意算盤打錯了一遭。
令狐楚的話傳到了,漢中彭家寨寨主到達武昌的消息不脛而走。
雷堡主擔上了無窮心事,他立即擺脱了搜尋印-與人屠趙三的事,自己親謁教主商量對策。
巢穴設在東面的一棟獨院中,四周各有三丈寬的花圃,前後廊各掛了四盞燈籠,月洞門通向院子的花徑旁,派有警哨把守,不許閒人亂闖,即使是店夥,也必須經過許可方能放入。
前後門也派有人,站在屋角的影中,每人監視兩面,任何人也休想接近。
兩名爪牙閒着無事,在前廓席地而坐。鄰院傳來一陣陣喧譁和怪笑,夾雜着歌女的歌聲和琵琶聲。
右面的爪牙猛咽一口水,嘀咕着説:“見他孃的大頭鬼!住在這燈紅酒綠的興隆樓,卻不準出去找快活,簡直是造孽嘛?”
左面的同伴嘆口氣,接口道:“兄弟,少發些牢騷了,讓總管聽到,少不了有頓好臭罵,何苦來哉?”
“哼!總管這時與少堡主不知在何處快活呢!”
“他們隨時可能回來。”
“別開玩笑,不到三更他們會回來?見鬼!誰都知道今晚不會有人前來襲擊,他們放心得很,只苦了咱們這些傻瓜,提心吊膽地當值。”
“放心啦!你還怕沒機會去找快活?”
“機會不是沒有,只怕咱們未能留得老命在。”
“少廢話了,你猜今晚會不會有人來騷擾?”
“猜想大概不會,好事不過三,那幾個小輩連鬧兩晚,必定以為咱們有備,不敢再來了。”
“但願如此。”
前一半院子中突出現一個手握酒壺,東歪西倒的人,走三步退兩步,一面喝酒,一面嗄着嗓子含糊地唱:“砍了一山啊!又一山,為的是那小呀小心肝。賣了一排啊!又一排,哥哥呀,替你來呀來安排。哎喲喲!來呀來安排。情妹妹啊!只要你給我三分情和意,情哥哥把金磚銀瓦啊!送呀送到你家來!哈哈哈……”
“乒!”錫制的酒壺跌落在磚上。
“砰!”人也倒了,在地上哼哼哈哈發酒瘋。
在月洞門的警衞咒罵了一聲,站近月洞門罵道:“他孃的!酒鬼。這些排幫的人,真他孃的算得是粉頭們的孝子賢孫。大概又是個牀頭金盡的沒出息漢子,活該!”
醉漢好不容易挺起上身,在地上亂摸,含糊地叫:“我的金子呢?老天爺!菩薩保佑,我只乘下這十兩金子,要做回鄉的盤纏哪!小心肝,我不能給你,還給我!還給我……”
燈光明亮,金子在右邊的牆腳下,反映着燈光亮晶晶。醉漢卻四面亂摸,不知金子已掉落在兩丈外。
把門的爪牙看到了金子,心中一動,自語道:“好啊!我替你撿起來,改天我替你送給你那位心肝粉頭吧!”
他像一頭貓,出門沿牆向那錠金子走去。
醉漢仍在地上摸索,仍在含糊地叫菩薩保佑。
他冷冷一笑,俯身拾取金子向懷中揣。
驀地微風颯然,脖子被一條鐵臂勒住了,醉漢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老兄,我人屠的金子豈是好撿的?”
“噗”一聲響,腦門捱了一擊,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假扮醉漢的是印-,將爪牙塞入牆腳下,向遠處打出手式,換了爪牙的衣褲頭巾佩上劍,不久出現在月洞門,大搖大擺回到哨位。
不久,小祥直撞而入。
印-一把抓住了小祥,叫道:“好啊!你小子亂闖?”
小祥被抓,叫道:“放手!放手,你……”
“你不是個好東西,抓你進去好好治你。”印-一面説,一面挾了小祥向廳門急走。
四盞燈籠照耀,但光度有限,誰也沒料到有人在燈光下硬闖。
原先在廊下聊天發牢騷的兩個爪牙,站起叫:“怎麼一回事?”
印-向廳門奔入,説:“這小子形跡可疑,帶他進去問問。”
不遠處隱身壁角監視的警衞,樂得清閒不加理睬。
推門入廳,廳內燈光明亮,但有人,人都在內面的幾間廂房內。
兩個聊天的爪牙,原是負責照料花廳的人,隨後跟入幫忙。
印-突然將小祥放下,順勢就是一肘後攻,“噗”一聲正中右後方那位爪牙的心坎要害,同時旋身一掌反劈,“噗”一聲劈在左後方那位爪牙的耳門上。
小祥也回頭撲出,接住了正向下倒的一名爪牙。
印-也撈到一個,向內間一指。
先解決內部的人,外面的人不足慮了。
裏面的人都沒睡,早着呢。
他們先不急於驚動正房的人,正房內可能是雷堡主父子,必須先清除羽翼,再與雷堡主一拼。
他們並不知道,雷堡主父子根本不在。
爪牙們分住在三間廂房內,共有十三個人。
房門皆虛掩着,裏面的人在喝酒。第一間廂房有五個人,皆有了六七分酒意。料定今晚不會有事,喝幾杯又有何妨?
兩人掩入,毫不費勁地解決了五個人,帶上門撲奔第二間廂房,依樣葫蘆輕輕推開虛掩着的房門。
這間房中有四個人。説巧真巧,恰好有位仁兄內急,恰好離開牀沿抬頭,一眼便看到了印-,訝然問:“咦!你是誰……”
不能暗偷,使得硬搶。他飛撲而入,叫道:“人屠趙三。”
“啊……”狂叫聲暴起。
出其不意的襲擊,室內的四個人措手不及,一照面便倒了兩雙。
印-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事先也未打算掃庭犁穴,挾了一名爪牙,立即低叫:“夠了,撤!”
“砰”一聲大震,擊毀了木窗,竄出外面的院子,在爪牙們趕到之前,從店後溜之大吉。
在偏僻處拷問口供,立即以快速的行動,遠至城北武勝門外,再次襲擊火眼狻猊的巢穴。
火眼狻猊也不在,是一次極為成功的突襲。
五更初,他們到了城內蛇山的北麓。
城內有兩座山,其實該稱為一座山。山橫貫城東西,西是黃鵠山,也稱黃鶴山。俗傳仙人子安乘黃鵠過此;又説荀淑瑋在此駕黃鵠昇仙;但也有人説是費文瑋在此駕鶴飛昇。反正都是神話,誰昇仙無關宏旨。
山頂的萬人敵故城,目下已成了廢墟,建了一座白雲樓(南樓)。
山南麓是府學所在地,稽古閣,四賢堂,皆在府學內,是士大夫們登臨遊覽的好地方,臨江的黃鶴樓更是有名。
東西的山稱高冠山或高觀山,也叫蛇山。自從山下建了楚王府後,稱為黃龍山,蛇改為龍,龍蛇變化不足為奇。山腳伸至城根,平民百姓禁止在附近遊蕩。
這座山原在城外,本朝初擴建,武昌成為湖廣的首府,將這座山圈入城內,成為周圍二十里的大城。
王府、布政使司衙門、府衙,皆在城內。江夏縣衙,則被趕至城南郊。
龍山北麓人煙稀少,散佈着一些樹林和零星的土瓦屋,那是受命管理山北樹林,負責撲拿偷伐莠民的巡山公役的住所。
其中一棟稍大的房屋,成為大荒毒叟的臨時巢穴。
於副教主大荒毒叟,是午間遷來的,爪牙們已將附近的地勢摸清,認為這是最安全,最隱秘的所在,仇敵不會到禁地來生事,因此有恃無恐——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