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有個特別的脾氣,隨時隨地都要開玩笑,但他這玩笑開得也並非沒有用意,他想試試這株樹是空心還是實心。
他做夢也不想裏面會有人回應。不錯,裏面的確沒有回應,但那塊樹皮卻突然移動起來,好好的一株樹,竟突然現出了個門户!
小魚兒這一驚倒是不小,整個人都嚇得向後飛出去。綠裙少婦也像是嚇慘了,竟跪在那裏不能動。
樹,果然是空的。小魚兒瞪着那黑黝黝的洞,大聲道:"什麼人在裏面?是人是鬼,都給我滾出來。"樹穴裏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小魚兒一步步走過去,拳頭捏得很緊,捏得指節都發了白,那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
綠裙少婦顫聲道:"不要走進去,裏面……裏面説不定有什麼東西。"小魚兒大聲道:"怕什麼?這種鬼鬼祟祟的東西,沒什麼可怕的,他若真的很厲害,為什麼不敢出來見人!"綠裙少婦道:"你…你要進去?"
小魚兒身子也縮了一下,道:"進…進去…"
他咳嗽一聲,大叫道,"自然要進去,這是唯一的線索,我怎麼能不查個明白!"皇后。"
小魚兒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他一生中簡直從來沒有像這樣大笑過。
絛裙少婦道:"你開心麼?"
小魚兒大笑道:"我開心,開心極了,我什麼瘋狂的事都想到過,但卻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有朝一日竟會做皇后。"緣裙少婦道:"你不願意?"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我為什麼不願意?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當皇后?"他突然跳起來往桌於上一坐,大聲道:"喂,你們還不過來拜見你們的新皇后麼?"那些輕衫少年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終於一齊走過來。
小魚兒道:"只要磕叁個頭就夠了,不必太多。"少年們一齊去望那綠裙少婦,綠裙少婦不停的嬌笑,不停的點頭,少年們想不磕頭也不行了。
小魚兒道:"磕完頭就出去吧,我要和皇上喝酒了,快出去.…。妃子若想和皇后爭寵,皇后吃起醋來,是要砍你們腦袋的。"少年瞧着他,那模樣倒當真像是瞧見了個妖怪似的,突然一齊轉過頭,走了乾淨。
小魚兒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做皇后的滋味可真不錯。"綠裙少婦笑得已直不起腰,咯咯笑道:"你這小鬼真有意思,我在這裏十多年,從來也沒有這樣開心過。"小魚兒笑道:"從今以後,我天天都要讓你開心,開心得要死,你雖然叫迷死人不賠命,我卻要迷死你。"綠祖少婦突然不笑了,瞪大眼睛,道:"你"……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小魚兒笑嘻嘻道:"我非但知道你這名字,還知道你叫蕭眯眯,也是十大惡人中之一,你看來雖然又嬌又嫩,其實最少也有四五十了,但你放心,我不會嫌你老的,薑是老的辣,越老我越歡喜。"他連珠炮似的説了一大篇,綠裙少婦已怔在那裏。
小魚兒道:"別站在那裏呀,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該過來和我皇后親熱親熱才是。"綠裙少婦凝眸望着他,緩緩道:"你只説錯了一件事。"小魚兒道:"哦?"
綠裙少婦道:"我今年只有叁十七。"
小魚兒嘻嘻笑道:"就算你十七也沒關係,永遠莫要和女人討論她的年齡,這句話我很小的時候就懂了的。"綠裙少婦道:"別的事你説錯都沒關係,但你若説錯女人的年紀,她可不饒你。"她的手,温柔而美麗,她的笑,也是温柔而美麗。
但這温柔的笑容中卻隱含殺機,這雙美麗的手頃刻間也能置人死命,這小魚兒自然是知道的。
小魚兒卻偏偏裝做不知道,嘻嘻笑道:"我已知道你是誰,你可知道我是誰麼?"蕭眯眯眼波流轉,道:"你…。."
小魚兒道:"十大惡人若也有一個朋友,那就是我,江魚。"蕭眯眯道:"你……你竟敢自稱十大惡人的朋友?"小魚兒笑道:你難道以為我是好人不成。"
蕭隙眯嫣然道:"你自然不是好人、但你還太小,小得還不能做聰人,我瞧你"…你只怕是那老妖怪派來的,是麼?否則你又怎麼知道我。"小魚兒道:"老妖怪我的確認得好幾個。"
蕭眯眯道:"好兒個?"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突然大笑道;"哈哈,小僧從來不近妖孽,阿彌陀佛……近妖者殺……你殺時小心些,若讓血流得太多,肉就不鮮了……九幽門下,餓鬼日多,肉縱不鮮,也有鬼食…。你呀,你就是個缺德鬼。"他説了五句話,正活脱脱是哈哈兒,"血手"杜殺,"不吃人頭"李大嘴,"半人半鬼"陰九幽,"不男不女"屠嬌嬌這五人的口氣,不但聲音相同,語氣也相同,正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蕭眯眯眼睛已睜大了,嬌笑道:"你這小鬼,你認得他們?"小魚兒道:"我從小就是在惡人谷長大的。"菌眯眯的手,立刻放下了,拍手笑道:"這就難怪,難怪你是個小妖怪,原來你竟是跟着他們長大的。…他們常常提起我麼?"小魚兒笑道:"他們叫我遇見你時,要千萬小心些,莫要被你迷死。他們説你是六親不認,見人就要迷的。"蕭眯昧咯咯笑道:"你相信他們的鬼話?"
小魚兒眯着眼笑道:"能見着你這樣的人,就算被你迷死,我也心甘情願的。"蕭眯昧嬌笑道:"哎喲,小鬼,我沒有迷死你,倒真的快要被你迷死了。"小魚兒大笑道:"現在,你可以請我喝酒了麼?"送酒上來的,竟是個孩子。
這孩子生得眉目清秀,但卻面黃肌瘦,像是發育不全的模樣,看神氣像是比小魚兒大,看身材又似比小魚兒小。
他縮着脖子,駝着背,捧着盤的兩隻手,不停地發抖,但一雙眼睛,卻又不時偷偷在蕭眯眯胸前瞟來瞟去。
蕭咪咪笑道:"小色鬼,你瞧什麼?"
那孩子紅着臉,垂下了頭,道;"沒"。"沒有。"蕭咪咪媚笑道:"你想親親我是麼?"
那孩子臉更紅人蕭咪咪道:"來,想親就來親呀,怕什麼?"那孩子突然放下盤予,抱住了她。
蕭咪咪突然反手一個巴掌,將他打得在地上直滾,小魚兒抬起頭,突然發現這孩予揹着臉時,滿臉都是殺機,竟令人覺得可怕。
他站起來時,他又變得一副可憐模樣,紅着臉,垂着頭,一步一挨,慢吞吞走了出去,像是路都走不動。
小魚兒道:"這小孩子也是你的妃子?"
蕭咪咪笑道:"你吃醋?"
小魚兒道:"唉,你簡直是摧殘幼苗。"
蕭咪咪道:"我就是要折磨他,直到他死。,小魚兒道:"為什麼你恨他?他不過是個孩子呀!"蕭咪咪道:"他雖是個孩子,但他的爹爹……嘿,,普天之下,再沒有一個比他那爹爹更毒辣更陰險的人了。"小魚兒笑道:"哦?他難道比陰九幽還陰險?難道比李大嘴還毒辣?"蕭咪咪道:"陰九幽雖險,李大嘴雖狠,別人總還瞧得出,但他爹爹做盡了壞事後,別人還在稱他為當世之大俠。"小魚兒眼珠子一轉,笑道:"連你都説這人壞,想來他必定真是個大壞蛋了。"其實他心裏想的卻是:"你説他是壞蛋,他想必是個好人…"他故意不問這人的名字,蕭咪咪居然也不説了,只見那孩於又抱了個盤子走進來。
小魚兒突然道;"喝酒之前,我先得去清存貨。"蕭咪咪啐道:"沒出息。"
小魚兒笑道:"皇后方便時,總得有個把子在旁邊伺候着他拉起那孩子的手,道:"來,你帶我去。"蕭咪咪嬌笑道:"小心些,莫掉下去先就吃飽了,這裏的酒萊還在等着你哩。"那孩子縮着脖子,垂着頭在前面走。小魚兒瞧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想什麼。
這地下的宮闕,顯然是經過精心的設計,每一寸地方,都沒有浪費,長道的彎曲處,就是方便之處。
小魚兒突然問道:"嗯,你姓什麼?"
那孩子道:"江。"
小魚兒道:"你也姓江?真巧。"你叫什麼名字"那孩子道:"玉郎。"
小魚兒皺了皺眉,眼珠子四面一轉,突又笑道:奇怪,這裏已是地下,這許多人的大便小便,都流到哪裏去了?這地下的地下難道還有通道?"江玉郎道:"下面沒有通道,是墳墓。"
小魚兒道:"墳墓?誰的墳墓?"
江玉郎道:"聽説是建造此地工人的墳墓。"
小魚兒又不禁皺了皺眉頭,趕緊站起來,道:"你知道的倒不少,想必已來了許久。"江玉郎道:"─年。"
小魚兒道:"一年……你怎會來的?"
江玉郎道:"閣下怎會來的?"
小魚兒笑道:"嗯,不錯,蕭咪咪自然有法子把你弄來的""。
看來這裏必定還有條通向外面的道路,你……此知道麼"江玉郎道:"不知道。"
小魚兒道:"你沒有查過?"
江玉郎道:"沒有。"
小魚兒道:"你難道不想出去?不想回家?"
江玉郎道:"這裏很好,很舒服。"
小魚兒突然一把抓着他肩頭,沉聲道:"你這小鬼,我知道你心裏恨得要死,時時刻刻都在想法子出去,你瞞不過我的,你若肯與我合作,咱們就能想法子出去!"江玉郎面上毫無表情,淡淡道:"閣下若是方便完了,就請回去用酒。"小魚兒眼睛盯着他,盯了許久,一宇字道:"我説的話,你記着,每個字都記着!"江玉郎仍然縮着脖子,垂着頭,在前面走。小魚兒瞧着他的背影,還似在想着什麼。
兩人終於走了回去,蕭咪咪笑道:"看來,你存貨倒不少,我只當你真的掉下去了。"小魚幾撫着肚子,嘻嘻一笑,道:"這肚子。…."江玉郎突然截口道:"他方便是假的,他只想要我陪着他搗鬼,只想從我嘴裏探聽出這裏的出路,還叫我跟他一起逃出去。"蕭咪咪眼睛一瞪,冷冷笑道:"江魚你真的想出去?你何必問他,我告訴你好了。"小魚兒神色不動,卻大笑起來,笑道;"我在惡人谷都住了十來年,這地方難道比惡人谷還糟麼我不過是試試這小鬼的,你難道信他的?"蕭咪咪悠悠道:"其實,不管你是真是假,你問他都沒有用的"……這地方的出路,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她拍了拍江玉郎的頭笑道;"想不到你倒很老實。"江玉郎臉又紅了,垂頭道:"只要能常常在娘娘的身邊,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了。"蕭咪咪笑道:"小色鬼,今天不準再胡思亂想了,乖乖去睡睡吧。"江玉郎瞧了瞧小魚兒道:"但他…─娘娘難道…。."蕭咪咪道:你想我宰了他?"
江玉郎道:"他……他實在……蕭咪咪輕輕給了他個耳括子,笑啐道:"要吃醋還輪不到你,滾吧。"江玉郎垂着頭,轉回身,乖乖地走了。蕭眯眯根本再也未瞧他,這小鬼她是不放在心上的,無論他想玩什麼花樣,也玩不過她的手掌心。她只是瞧着另一個小鬼。
小魚兒嘻嘻一笑,道:"這小子果然是個壞蛋。"蕭咪咪道:"他是壞蛋,你也不是好東西。"
小魚兒道,"我難道不比他好?"
蕭咪咪眯着眼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小魚兒道;"你捨不得殺我的。"
蕭咪咪媚笑道:"對了,我真的捨不得殺你,我正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好……屠嬌嬌總教過你幾手的,我…。我想試試。"她斜斜地在張軟榻上坐下去,春色已上眉梢,柔聲道:"你還不過來?難道還要等我再教你?"小魚兒眼珠子亂轉,嘻瞎地笑。
蕭咪咪道:"那麼。"。你還等什麼?"
小魚兒道:"我只怕…。."
話還未説完,江玉郎突然又衝了進來,一張臉已變得沒有─絲血色,顫聲道:"不…不好,不好了!"蕭咪咪怒道:"你想幹什麼?"
江玉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蕭咪咪變色道:什麼人死了?江玉郎道:"你……你趕緊去瞧瞧…。他們。….他們……。
話未説完,突然暈了過去。
死人,到處都是死人!方才那些輕衣少年,此刻竟沒有一人還是活的。
翻開他們的臉,有的七竅流血,有的血肉模糊,就連小魚兒這麼大的膽子,也不禁瞧得心裏直冒寒氣!
蕭咪咪也有些慌了,跺腳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莫不是那老妖怪已暗中潛來此地。"蕭咪咪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此間入口,絕無人知道。
她嘴裏説着"不可能",人已往門外衝出去,突又回頭.厲聲道:"你若敢跟着來,我就真宰了你!"小魚兒苦笑道:你放心,我難説不知道偷看了別人秘密的人,是萬萬活不長的……我還想多活兩年哩。"等到蕭咪咪從前面的門出去,他人已到了後面的門。他雖然明知蕭咪咪必定要到那秘密的出口處查看,他也不想去偷瞧這秘密,只因他想瞧的是另一人的秘密!
他伏在地上,露出半隻眼睛。只見那已暈在地上的江玉郎頭突然動了,也用一隻眼睛往四面瞧,他自然瞧不見門後面的小魚兒。小魚兒屏住了呼吸,動也不動。
江玉郎突然喚道:"江公子……江魚,你出來吧。"小魚兒的心一跳,但咬住牙,終於沒有出聲。江玉郎又等了等,突然跳起來。他身子突然變得比燕子還輕,比魚還滑,比狐狸還靈,身子才一閃,已從旁門的一道小門滑出去。
那道小門,正是他方才帶小魚兒去方便時走的門。小魚兒早已算好方向,他出了那間屋子的小門,小魚兒也到了這間屋子的小門邊,還是用半隻眼睛偷偷的瞧。
只見江玉郎身子不停,一頭鑽進了那方便之處。小魚兒的身子也像燕子一般掠過去,江玉郎竟掀起了那烘坑的蓋子,往裏面鑽。
突然間,他腰上一麻,褲帶已被人拉住。只聽小魚兒笑道:"你想一個人跑,那不成。"江玉朗的臉,這一次是真的嚇白了,顫聲道:"莫……莫要開玩笑。"小魚兒冷笑道;"誰跟你開玩笑,老實説,你想幹什麼?"江玉郎道:小…小人只是想方便方便。"
小魚兒道:"放屁,方便也不必鑽進糞坑裏去!"江玉郎道:"我……、我想"…."
小魚兒道:"你難道想吃糞?"
江玉郎道:"聽説糞是解毒的,我也中了毒,所以…。我小魚兒冷笑道:"你這小鬼,一張嘴果然厲害,但卻休想騙得到我,你再不説老實話,我就拉你去見蕭咪咪,而且還告訴她,那些人都是你殺的!"江玉郎身子已抖了起來,道:"我……我沒有…。."小魚兒道:"你殺了他們,將蕭咪咪引開,然後再躲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等蕭咪咪找不着你時,再偷偷溜出去!"江玉郎道:"你。…你…。."
小魚兒道:"老實告訴你,你縱然奸似鬼,也得吃老子的洗腳水,我早就看透你了,你若想活命,就得乖乖跟我合作。"江玉郎終於嘆了口氣,道:"我服了你,好吧,你説的不錯,我那藏身之處,就在這糞坑裏,我費了一年的時間,才挖出來的。"小魚兒道:"真有你的,居然將藏身之處弄在糞坑裏,也不怕臭。"江玉郎道:"若要活命,就不覺得臭了。"
小魚兒嘆道:"我見過的壞人也不少,若論忍勁、狠勁,還得叫你這小鬼第一,就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江玉郎道:"快,時候不多了,快放手,我帶你進去!"小魚兒放開手笑道:"你將路弄乾淨些,我……"話猶未了,江玉郎兩隻腳突然連環踢出,這兩腳踢得當真是又準又狠,他看來本不似有這麼高的武功。
可惜小魚兒早已算好他有這一着,他腳再踢出,腰上的穴道已全都被小魚兒點住了,下半身再也不能動。
小魚兒冷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弄不過我的,還不乖乖往裏爬。"江玉郎顫聲道:"我……我不能動了。"
小魚兒道;"腳不能動,用手爬!"
江玉郎再不説話,果然乖乖的往裏爬。
那糞坑本有一個洞通向地下,竟被他又從旁邊挖了條小道,剛好可以容得下他的身子。他就像蛇一般往裏爬。小魚兒也只得捏着鼻子,跟着他爬,幸好爬了一段,就不臭了。小魚兒搖着頭苦笑道:"別人説我是個小妖怪,我看你才真是個小妖怪。真虧你想得出,竟在這種鬼地方下工夫。"這條小小的地道大約有七八尺,然後,裏面就是個小小的洞,最多也不過只有七八尺見方。但這洞裏,卻早巳鋪好了四五牀棉被,還有兩缸水,一罈酒,和一大堆鹹肉、香腸、糯米糕,此刻居然還有十幾本書。
小魚兒瞧了瞧,也不禁嘆道:"你倒真花了不少工夫,準備得倒真周到。江玉郎縮在角落裏,瞧着他,那雙眼睛就像蛇一樣,閃着光,狡黠的光,狠毒的光,怨恨的光。小魚兒也瞧着他,他是狐狸也好,是蛇也好,小魚兒都不怕,小魚兒並不怕壞人,越壞他越覺有趣。地下靜得很幽寂,雖然難耐,但也正代表着安全,這裏的確是個安全的地方,小魚兒想不出有誰還能找得到他。他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來,摘下條香腸,嗅了嗅,咬了一曰,香腸的滋味居然不錯,很不錯。
小魚兒笑道:"糞坑裏的避難所,糞坑裏的香腸……江玉朗你的確是個天才。"江玉郎垂下眼皮,喃喃道:"天才!天才……"小魚兒笑道:"在糞坑挖洞,的確是只有天才才想得出的主意,蕭咪咪就算查得再緊,但在你方便時可也不能跟着你。"江玉郎木然道;"不錯,這的確是天才的主意,但這天才想出這主意後,花了多大的代價,吃了多大的苦,你可知道麼?"小魚兒道:"你説吧,我很喜歡聽人訴苦。"
江玉朗道:"你只知道在大便時挖地道非常秘密,但你可知道要大便多少次才能挖出這樣的地道!"小魚兒道:"嗯,確實要不少次。"
江玉朗道:"你可想過一個人一天只能大便多少次?一年又只能大便多少次?大便的次數太多,豈不被人懷疑?"小魚兒搔了搔頭道:"嗯,這……"
江玉朗道:"你可想過一個人在大便時若只是拼命地挖地道,那麼他的大便哪裏去了?他難道能永遠不大便麼?"小魚兒又搔了搔頭,苦笑道:"嗯,這的確是個問題,你在大便時若真的大便,就沒有時間挖地道,你若挖地道,就沒有時間大便了,這怎麼辦呢?"江玉郎辛澀的一笑,道:"怎麼辦你永遠想不到的,像你這樣的大少爺,永遠想不到像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吃怎樣的苦。"他瞪着眼,咬着牙,一字字道:"我只有像狗一樣,一面工作,一面大便,因為我不能浪費絲毫時間,我學會在最短時間脱光衣服,縱然冷得要死,我也得脱光衣服,因為我不能讓大便和泥土弄髒衣服,但是我身上…。."他突然停住嘴,他似乎想吐。小魚兒也突然覺得有些噁心,拋下了手裏的半截香腸,想説什麼,但説了半天,也沒有説出話來,江玉朗盯着地上的半截香腸,緩緩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這樣瘦?"小魚兒道:"你…嗯…你…"
江玉郎咬牙道:"我瘦,因為我一天到晚在捱餓,為了要儘量減少大便,我只有不吃東西,為了要儲存食物,我也只有捱餓。"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尖鋭地一笑,道:"這就是天才一年來的生活,一年來狗─般的生活才換來這地洞,而你。""你什麼事都沒有做,卻在這裏舒服的睡着。"小魚兒還在撓頭,突然笑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麼?"江玉郎道,"我但願能知道。"
小魚兒笑道:"告訴你,這就因為你雖是天才,我卻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個人有我這樣聰明就可以不必吃苦了。"江玉郎盯着他,良久良久,緩緩垂下頭,道:"不鉗,我的確不如你,我很佩服你!"這本是句稱讚的話,但小魚兒聽了,不知怎地,心頭竟突然生出股寒意,竟像是聽了句最惡毒的詛咒。不錯,這蒼白而矮小的少年,也許的確不如他聰明,不如他機警,但若論狠毒,若論狡黠,小魚兒卻差多了。
尤其是那一份忍耐的功夫,小魚兒更是一輩子也比不上──忍耐是種美德,但有時卻又令人覺得可怕。小魚幾也不再説話。
他心裏在想:這世上若還有我的對手,就是這小狐狸。但這念頭還未轉完,他已知道自己錯了。這世上他還有個對手,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他眼前似已泛起了一條人影,那是個文質彬彬,温柔有禮的,又風流體貼,永遠不會動怒的人影。
花無缺,無缺公子,他既不狠毒,也不好詐,似乎完全沒有什麼心機,除了武功外,似乎全無任何可怕之處。但這種"全無可怕之處,正是最最可怕之處一一他整個人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深不可測。
小魚兒暗中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小子我的確看不透,能讓我看不透的人,大概是不錯的了"。
江玉郎瞧着他,想説話,但是忍住了。
小魚兒笑道:"我不是説你,我是説另一個人。"江玉郎道:"哦。"
小魚兒道;"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你無論多聰明,無論玩什麼花樣,到他面前就沒用了,因為你無論對他用什麼手段,玩什麼花樣,他都不會吃虧的,算來算去,吃虧的是你自己。
江玉郎淡淡一笑,道:"這種人我還末見過……
小魚兒道:"只要你不死,你總會見着的。"
江玉郎木然自語道:"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突然面色大變,失聲道:"糟糕。"
小魚兒知道能讓他失色的事,必定是件很糟糕的事,臉色不由自主也有些變了,脱口道:"什麼事?"江玉郎道:"你……你進來時,可反手蓋上那糞坑的蓋子?"小魚兒張大眼睛,道:"呀,沒有,我忘了。"江玉郎變色道:"蕭咪咪瞧不見我們,必定四下搜索,她若瞧見……………"小魚兒展顏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她難道會想到咱們在糞坑裏?"江玉郎道:"我自然要小心,只要稍為大意,只要一時大意,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你可知道蕭咪咪的武功?"小魚兒苦笑道"我就因為摸不透她的武功,所以不敢和她翻臉……假如是笨人,武功高些我也不怕,但她,她簡直也是個妖怪。"江玉郎嘆道:"她武功之高,只怕遠出你想象之外,據説,她一生中有七百多個情郎,其中還包括了七大劍派中的子弟,每人只教她一手武功,就夠人受的了。"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如此説來,倒是真該小心些才好,我還是再偷偷溜出去一趟,把那見鬼的蓋子蓋上吧。"江玉郎道:"你等一等。"他口中説話,耳朵已貼在土壁上,聽了半晌,失色道:"不好,她已經回來了。"突然間,一陣香氣從裏面飄了出來。
那香氣竟像是一隻雞加上醬油五香在鍋裏燒的味道。
小魚兒鼻子已聳起來,這味道在他嗅來,當真是世止最可愛的味道了,他嚥下幾口口水,大聲道:"這裏面必定是人,鬼是不會吃雞的,妖怪縱吃雞,也不會紅燒……既然是人,就沒什麼可怕的。"他這話像是説給那綠裙少婦來聽,又像是自言自語,壯自己的膽子,綠裙少婦顫聲道:"你若真的要進去,就要小心些。"小魚兒大聲道:"我自然會小心的,無論做什麼事,我都小心得很,否則只怕已活不到現在了。"嘴裏説話,自樹下撿了塊石予,往洞中拋進去。
只聽"篤"的一響,小魚兒道:"這洞並不深。"綠裙少婦柔聲道:"你果然是個很小心仔細的人。"小魚兒不覺又挺了挺胸,道:"你在這裏等着,我進去瞧瞧。"綠裙少婦顫聲道:"不……不行,叫我一個人留在外面,我怕都怕死了,我要跟着你一齊進去,有你在我身旁,我才放心。"小魚兒瞧了她兩眼,道;"唉,女人,究竟是女人"……好,你跟着我來吧,緊緊跟着我,莫要走開。"綠裙少婦道:"你用鞭子都趕不走我的。"
小魚兒已一腳跨了進去,腳下不覺有些飄飄然。
這株樹,裏面果然是空的,雖不深,但卻十分黑暗。
緣裙少婦緊緊依偎着小魚兒,顫聲道;"奇怪,這裏還是沒有人。"小魚兒道:"有人的,一定有人的。"
綠裙少婦道:"這裏總共只有這麼大地方,人在哪裏?"樹穴周圍不過五尺,果然沒有可以藏下一個人的地方。
小魚兒皺眉道:"奇怪,紅燒雞的香氣是從哪裏來的?"綠裙少婦道:"這香氣像是從下面……"
話末説完.他們站的地方竟突然往下面沉了下去。綠裙少婦整個人都縮進小魚兒懷裏,顫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咱們怎麼辦?"小魚兒圓瞪着眼睛,大聲道:"莫要怕,怕什麼,咱們索性就下去瞧個究竟……
兩個人的身子不斷往下沉,四下仍是一片黑暗,他們就像是站在一個筒子裏,一個可以上下活動的筒子。綠裙少婦緊緊抓着小魚兒的手,她的手又濕又冷,這方才還殺人不眨眼的女子,此刻膽子竟會變得這麼小,倒是令人想不通的事。
那"筒子"終於停了,小魚兒眼前一亮,又出現一道門,一片青濛濛的光線,自門外灑了進來。
小魚兒一伏身,嗖"的竄了出去,外面竟是條地道,兩旁是雕刻精緻的石壁,壁上嵌着發亮的銅燈。
小魚兒喃喃道:"好傢伙,這地方居然還收拾得華麗得很,看來,此間的主人縱不是妖怪,也和妖怪差不多了。"他剛想回頭叫那綠裙少婦出來。突聽一聲慘呼,原來那鐵筒的門突又關了,鐵筒竟又往下沉,綠裙少婦的慘呼聲不斷自筒裏傳出來。
只聽她悽聲呼道:"火"……救命,救命,火…。."小魚兒大擦之下,要伸手去拉,但那就像是間小屋子般大小的鐵筒,他又怎麼能拉得住。他想隨着鐵筒往下跳,但那鐵筒恰巧嵌在地裏,就不動了,只有那綠裙少婦的摻呼聲仍不斷傳上來"火,……燒死我了,求求你…。救命呀,火……"淒厲的呼聲,聽得小魚兒全身冷汗直冒。他拳打腳踢,想弄開那鐵筒的頂,怎奈那鐵筒的頂也是精鋼所鑄,他用盡氣力,也是沒有用的。
綠裙少婦的慘呼聲已越來越衰弱。"我受不住了"…求求你,讓我快些死吧!..…求求…。"呼聲突然斷絕,然後便是死一般的靜寂。
小魚兒也停下了手,痴痴的站在那裏。綠裙少婦竟被活活燒死在鐵筒裏!
這女子雖然狠心,雖然和他沒有關係,但卻曾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而結果卻落到這種下場。她選錯了人,選錯人了……
小魚兒的眼眶已變得濕濕的,突然嘶聲大呼道:"你聽着,無論你是誰,都仔細的聽着,你嚇不倒我,也殺不死我的,我卻一定要殺死你!"地道里沒有回應,根本沒有人理他。小魚兒咬了咬牙,大步向前走去。
地道並不長,盡頭處有一扇門,門上面也雕刻着一些人物花草,看來,單隻建這條地道,就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這裏的主人肯花這麼大的人力物力在地下建造條走道,當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門,並沒有上鎖。小魚兒伸手一推就推開了!
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怎麼會這麼大的膽子,竟筆直走了進去,他好像覺得自己絕不會死。只因他若要死,方才就該被火燒死──他只覺得這地道的主人似乎不想殺他,為什麼,他卻弄不清楚。
他想得並不太多,這就是他思想的秘訣,只要能捕捉着一點主題,其餘的就不必想了,想多了反而困擾。
門後面,是一間廳。地道已是如此華麗,廳堂自然更堂皇;在地下竟會有如此堂皇的廳堂,更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除了沒有窗子,這裏簡直和地上富户的花廳沒什麼兩樣,陳設得雅緻大方,還尤有過之。但廳堂中仍沒有人。
小魚兒喃喃道:"這裏的主人雖是個怪物,倒也懂得享受,他若將這裏弄得鬼氣森獲,雖能嚇得倒別人.卻也苦了自己。"突聽一人笑道:"不想閣下倒是此間主人的知己。"這語聲雖是男子的口音,但緩慢而温柔,卻又有些和女子相似,小魚兒的溜溜一轉身,卻瞧不見人,不由大喝道:"什麼人?你在哪裏?"那語聲笑道:"你瞧不見我的,我卻瞧得見你。"小魚兒雖沒有瞧見人,卻又瞧見一扇門.他一步掠了過去,推開門,又是間花廳。
廳堂的中央,有張桌子,桌子上有隻天青色的大碗,那始終引誘着小魚兒的香氣,便是自碗裏發出來的。碗裏,果然是隻燒得紅紅的雞。
小魚兒眼睛又圓了,只聽方才那語聲又在另一處響起,緩緩道:"江魚,這隻雞燒得很嫩,是特地為你準備的。"小魚兒身子一震,大聲道:"你……"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那語聲笑道:"此間的主人,沒有不知道的事。"小魚兒吼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那語聲道:"你怎知道我們一定是人。"
小魚兒怔了怔,後退兩步,道,"你們究竟想要我怎樣?"望補上小魚兒道;:"嗯"
那語聲道:"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鬼?現在,你睜大了眼賭,等着瞧吧。"這句話剛説完,四面燈光已亮了起來。小魚兒發覺自己還是躺在方才倒下去購地方,但四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時,已坐着七八個人。
這七八個人都穿着寬大而柔較的長袍,年紀最多也不過只有二十多歲,每個人都長得清清秀秀、臼白淨淨。
這七八人雖然都是男人,但看來卻又和女子相似,每個人都懶洋洋地坐在那裏,瞧着小魚兒懶洋洋的笑。
小魚兒道:"你們就是這裏的主人?"
七八人一齊搖了搖頭。這七八人一個個竟都是有氣無力,像是全身沒一根骨頭,人雖然都是活的,但卻和死人差不多。
小魚兒忍不住大聲道:"你們的主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他若也像你們這種不男不女,要死不活的模樣,我還懶得見他哩。"其中一人笑道:"你莫要笑咱們,叁個月後,你也會和咱們一樣。"小魚兒冷笑道:"你活見大頭鬼了。"
那人笑道:"你不信?你雖有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她。"小魚兒道:"她,她是誰?"那人道:"她就是我們的女王。"只聽一人銀鈴般嬌笑道:"我就是這裏的女王!"這笑聲聽來熟得很,小魚兒轉過頭,便瞧見她。她竟是那方才被活活燒死的綠裙少婦。
小魚兒整個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簡直比雞蛋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