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與願違,卓天雄的武功,實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時卓天雄見他以毛筆與墨盒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無恐,定有驚人藝業,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強攻,待得試了幾招,見他身法雖快,終究不免稚嫩,而毛筆的招數之中更無異狀,當下鐵棒橫掃直砸,使出「呼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數來。袁冠南沒料到竟會遇上如此厲害的對手,手中又無武器,立時左支右絀,迭遇險著,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託大,把這假瞎子瞧得小了,那知他竟是這等的硬手?」眼見鐵棒斜斜砸來,忙縮肩閃避。卓天雄叫聲∶「躺下!」鐵棒翻起,打中了袁冠南左腿。蕭中慧心中砰的一跳,叫道∶「啊喲!」
袁冠南強自支撐,腳步略一踉蹌,退出三步,卻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兇險萬狀,腿上既已受傷,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爺有好生之德,不願用這『腐骨穿心膏』。你既無禮,說不得,只好叫你嚐嚐滋味。」說著將毛筆在墨盒中醮得飽飽的,提筆往卓天雄臉上抹去。卓天雄聽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驚,叫道∶「且住!五毒聖姑是你何人?」
原來五毒聖姑是貴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頭,武林中聞名喪膽,她所使的毒藥之中,尤以「腐骨穿心膏」最為馳名,據說只要肌膚略沾半分,十二個時辰爛肉見骨,廿四個時辰毒血攻心,天下無藥可救。袁冠南數年前層聽人說過,當時也不在意,這時被卓天雄逼得無法,隨口說了出來,只見他一聽之下,立時臉色大變,心下暗喜,說道∶「五毒聖姑是我姑母,你問她怎的?」卓天雄將信將疑,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來難為你,快快給我走吧。」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難道就此了局?」說著走上兩步。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如見蛇矮,心想∶「毛筆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他如此和我相鬥,其中定有古怪。」見他向前,不自禁的退了兩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儻自喜,仗著武功了得,往往空手致勝,手拿筆墨,只不過意示閒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實早在叫苦不迭,不知幾十遍的在自罵該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兩步,說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樣,也不過會配製一些兒毒藥,你又何必嚇成這個樣子?」見卓天雄遲遲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轉身,向左一閃,欺到周威信身畔,提起毛筆,便往他雙眼抹去。周威信大駭,舉臂來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手,左手探出,已將鴛鴦刀搶了過來。卓天雄大吃一驚,心想皇上命我來迎接寶刀進京,如給這小子奪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縱然要冒犯五毒聖姑,可也說不得了,當下飛身來搶,右掌斜劈袁冠南肩頭,左手五指成爪,往鴛鴦雙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這一著,自知硬搶硬奪,必敗無疑,提起毛筆,對準他左手一抹,跟著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覺手臂上一涼,一驚之下,只見手臂上已被濃濃的抹了一大條墨痕,從前聽人家說五毒聖姑如何害人慘死的話,瞬時間在腦中閃過,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指雖已碰到了鴛鴦刀的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聲,飛奔出林。周威信見師伯尚且如此,那裡還趕逗留,跟在卓天雄後面,衝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慚愧!」生怕卓天雄察覺真相,重行追來,當下不敢再林中多耽,拿起鴛鴦雙刀,轉身便行。林玉龍叫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給我們解開*ǖ潰俊*袁冠南道∶「過了六個時辰,穴道自解。」蕭中慧大急,叫道∶「在等六個時辰,人也死了。」袁冠南笑道∶「別心急,死不了!」蕭中慧嗔道∶「好,壞書生!下次你別撞在我手裡。」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擊自己之時,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顯然也是為了鴛鴦刀而來,若是給他們解開穴道,只怕又起枝節,微一沉吟,從地下撿起兩塊小石子,右手揮動,兩塊石子飛出,分擊林任夫婦的穴道,雖然相隔數丈,認穴之準,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婦各自積著滿腔怒火,穴道一解,提著半截單刀,立時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擲出,正是蕭中慧腰間的「京門穴」。蕭中慧「啊」的一聲,從馬上倒摔下來,橫臥在地,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了。袁冠南吃了一驚,自忖這枚石子並未打錯穴道,如何竟會傷了她?忙走近身去,彎腰看時,只見她臉色有異,似乎呼吸也沒有了。袁冠南這一下更是心驚,伸手去探她鼻息。蕭中慧突然大叫一聲,翻身躍起,從他手中搶過了短刃的鴦刀。袁冠南出其不意,一驚之下,「啊腰」一聲,那刀已給她搶去。蕭中慧知他武功勝過自己,偷襲得手,不敢再轉長刀的念頭,格格一笑,轉身便逃。
林玉龍叫道∶「啊,鴛鴦刀!」任飛燕從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兩人向蕭中慧追去。袁冠南罵道∶「好丫頭,恩將仇報!」提氣急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傷勢大是不輕,一蹺一拐,輕功只剩五成,眼見蕭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馳而去,竟是追趕不上,但想鴛鴦刀少了一把,不能成其鴛鴦,腿上雖痛,仍是窮追不捨。
奔出二十餘裡,地勢越來越荒涼,他奔上一個高岡,四下裡一望,見西北方四五里外,樹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黃牆,似是一座小廟,心想這三人別處無可藏身,多半在這廟中,於是折了一根樹幹當作杖,撐持著奔去。
走進廟來,只見匾額上寫著「紫竹庵」三字,原來是座尼庵。袁冠南走進庵去,見大殿上站著一個老尼姑,衣履潔淨,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說著∶「師太請了,可有一位藍衫姑娘,來到寶庵隨喜麼?」那尼姑道∶「小庵地處荒僻,並無施主到來。」袁冠南不信,道∶「師太不必隱瞞┅┅」話未說完,呼聽得門外篤、篤、篤連響,傳來鐵棒擊地之聲,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驚,忙道∶「師太,請你做做好事。我有仇人找來,千萬別說我在此處。」也不等那老尼回答,向後院直竄進去,只見東廂有座小佛堂,推門進去,見供著一座白衣觀音的神像。這時不暇思索,縱身上了佛堂,揭開帷幕,便躲在神像之後。
豈知神像之後,早有人在,定神一看,正是蕭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說道∶「好吧,算你有本事,找到這裡,這刀拿去吧!」說著將短刀遞了過來。只見他身後一人說道∶「別給他,要動手,咱三人打他一個。」原來林任夫婦帶著孩子,也躲在此處。袁冠南此時逃命要緊,無暇去奪刀,低聲道∶「別作聲,那老瞎子追了來啦!蕭中慧一驚,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藥?」袁冠南微笑道∶「毒藥是假的。」蕭中慧還待再問,只聽卓天雄粗聲粗氣的道∶「四下裡並無人家,不在這裡,又在何處?」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面找找,想必是已走過了頭。」卓天雄道∶「好!四下裡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這小子逃到天邊去。若是找不到,回頭來跟你算帳,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這臭尼姑庵。」林玉龍和任飛燕聽得心頭火起,便欲反唇相譏,口還未張,袁冠南和蕭中慧雙指齊出,以分點了二人穴道。卓天雄走進後院,待了片刻,料想是在東張西望,聽得他喃喃咒罵,鐵棒拄地,轉身出庵去了。
原來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頭膽戰,忙到溪中去洗,墨漬一洗即去,不留絲毫痕跡。他放心不下,拚命擦洗,這用力一擦,皮膚破損,真的隱隱作疼起來。他更是吃驚,呆了良久,不再見有何異狀,才知是上了當,於是隨後追來。他雖輕功了得,奔馳如飛,但這麼一耽擱,卻給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蕭中慧待他走遠,這才解開林任夫婦穴道,從觀音大士的神像後躍下地來。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皺起眉頭,心想此人輕功了得,追出數十里後不見蹤跡,又必尋回,四下裡無房無舍,沒地可躲,打是打不過,逃又逃不了,難道是束手待斃不成?袁蕭二人相對無言,尋思逃脫之計。
林玉龍罵道∶「都是你這臭婆娘不好,咱們若是練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這老瞎子?」任飛燕道∶「練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還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你就著我點兒,怎地你一練起來便只顧自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吵個不休。袁冠南聽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麼「夫妻刀法」,說道∶「咱們四個,連*忝嗆⒆*,還有那老尼姑,眼前都是大禍臨頭,只要那老瞎子一回來,誰都活不成。你倆還吵什麼?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麼回事?」林任夫婦又說又吵,半天才說了明白。
原來三年之前,林任夫婦新婚不久,便大吵大吵,恰好遇到一位高僧,他瞧不過眼,傳了他夫婦倆一套刀法。這套刀法傳給林玉龍的和傳給任飛燕的全然不同,要兩人練得純熟,共同應敵,兩人的刀法陰陽開闔,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進,另一個便退,一個攻,另一個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並肩行走江湖,任他敵人武功多強,都奈何不了你夫婦。但若單獨一人使此刀法,卻是半點也無用處。」他怕這對夫婦反目,終於分手,因此要他二人練這套奇門刀法,令他夫婦長相廝守,誰也不能離得了誰。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對恩愛夫婦所創,兩人形影不離,心心相印,雙刀施展之時,也是互相迴護。那知林任兩人性情暴躁,雖都學會了自己的刀法,但要相輔相成,配成一體,始終是格格不入,只練得三四招,別說互相迴護,夫妻倆自己就砍砍殺殺的鬥了起來。
袁冠南聽兩人說完,心念一動,向蕭中慧說道∶「姑娘,我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原不該說,只是事在危急,此處人人有性命之憂┅┅」蕭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你要我和你學這夫妻┅┅夫妻┅┅」說到這裡,滿臉紅暈。袁冠南道∶「嗯,小可絕不敢有意冒犯,實是┅┅實是┅┅」蕭中慧不再跟他多說,向任飛燕道∶「大嫂,請你指點於我,若是我和他┅┅都學會了,抵擋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眾人性命。」任飛燕道∶「這路刀法學起來很難,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蕭中慧道∶「學得多少,便是多少,總勝於白白在這裡等死。」任飛燕道∶「好,我便教你。」林任夫婦分別口講刀舞,一招一式的演將起來。袁蕭二人在旁各瞧各的,用心默記。
袁蕭二人武功雖均不弱,但這套夫妻刀法招數極是繁複,一時實不易記得許多。林任夫婦教得幾招,百忙中又拌上幾句嘴。兩個人教,兩個人學,還只教到第十二招,呼聽得門外大喝一聲∶「賊小子,你躲到哪裡去?」人影一閃,卓天雄手持鐵棒,闖進殿來。
林玉龍見他重來,不驚反怒,喝道∶「我們刀法尚未教完,你便來了,多等一刻也不成麼?」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舉鐵棒一擋,任飛燕也已從右側攻到。林玉龍叫道∶「使夫妻刀法!」他意欲在袁蕭兩人跟前一現身手,長刀斜揮,向卓天雄腰間削了下去。這時任飛燕本當散舞刀花,護助丈夫,那知她急於求勝,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卻是使了第二招中的搶攻,變成雙刀齊進的局面。卓天雄一見對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綻,鐵棒一招「偷天換日」,架開雙刀,左手手指從棒底伸出,咄咄兩聲,林任夫婦又被點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不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時,但一使將出來,只因配合失誤,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龍大怒,罵道∶「臭婆娘,咱們這是第一招。你該散舞刀花,護助我腰脅才是。」任飛燕怒道∶「你幹麼不跟著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著你不可?」二人雙刀僵在半空,口中卻兀自怒罵不休。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無幸,低聲道∶「蕭姑娘,你快逃走,讓我來纏住他。」蕭中慧沒料到他竟有這等狹義心腸,一呆之下,胸口一熱,說道∶「不,咱們合力鬥他。」袁冠南急道∶「你聽我話,快走!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再和姑娘相見。」蕭中慧道∶「不成啊┅┅」話未說完,卓天雄已揮鐵棒搶上。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蕭中慧見他這一刀左間露出空隙,不待卓天雄對攻,搶著揮刀護住他的肩頭。兩人事先並未練習,只因適才一個要對方先走,另一個卻又定要留下相伴,雙方動了狹義之心,臨敵時自然而然的互相迴護。林玉龍看得分明,叫道∶「好,『女貌郎才珠萬斛』,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用得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