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有把童天罡與自己聯想在一起,她以為自己對他不在意,直到要表示對他不在意時,她才發現自己做不到。
望着寒如玉,“火鳳凰”道:“你對他都不在意,又怎麼知道我會在意呢?”
寒如玉肅容道:“你錯了,在這個世界上,對我而言,再沒有比他更能令我重視的事物了。”
“火鳳凰”一怔道:“那你為什麼要把他推到我這邊來?”
寒如玉平靜的道:“我不能令他高興,我對他的珍惜既然超過自己的生命,我就該把這個我準備用自己的生命來培養的另一個生命,盡一切可能加以呵護,令其歡愉。”
芳心劇烈的震顫着,“火鳳凰”道:“他歡樂,你自己呢?”
寒如玉笑笑道:“只要他快樂,我就會快樂。”
“火鳳凰”道:“你怎麼知道他與你在一起不會愉快呢?”
寒如玉心中有着絲絲的傷感,但卻坦然的説道:“當我與他被穆學豐囚禁在這裏的時候,我試探過。”
“火鳳凰”急問道:“他拒絕了?”
寒如玉淡淡的道:“沒有,只把話題岔開了。”
“火鳳凰”道:“你不覺得自己太武斷了?”
寒如玉搖搖頭,説道:“你我都是女人,對這種事情,我們都不會體會不出來的,你説對嗎?”
這是實情。
“火鳳凰”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他會屬於我?”
寒如玉道:“我試探過。”
心頭一陣狂跳不已,“火鳳凰”心絃立時拉緊了,盯着寒如玉,脱口説道:“他是怎麼説的?”
寒如玉凝重的道:“他沒有否認。”
微微一怔,也有些失望。“火鳳凰”勉強的笑笑道:“那你是憑猜測嘍?”
寒如玉笑笑道:“同一個問題,當事人與不在場的第三者,他的反應結果相同,如果當事人換做你,你還用得着再去猜嗎?”
如果童天罡是個渾直粗魯的人,這種表現將使人無法去猜測,而童天罡當然不是那種人。以他的心智,他當然會先考慮到對寒如玉心靈的傷害,除了説謊之外,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不回答了。“火鳳凰”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一點即透,再多事爭論也就顯得矯情做作了。
如果她知道童天罡對她不在意,她會失望。
但是,如今推翻第一個假設而得到這個令她不失望的結果時,接着而來的卻是無從排遣的苦惱。
笑望着寒如玉,笑得很苦澀。
“火鳳凰”搖搖頭道:“那是不可能的。”
寒如玉追問道:“什麼不可能?”
“火鳳凰”不自覺的收斂了笑容,明亮的美眸顯得很空洞,自語似的説道:“不可能有結果。”
寒如玉平和的道:“不可能有結果並不表示你不喜歡他,對嗎?”
原本空洞的美眸中本能的掠過一絲機警的光芒,這表示方才的話“火鳳凰”確實不是説給寒如玉聽的。
美眸恢復了原先的靈活,不停的在寒如玉平靜的粉臉上打轉。
寒如玉平淡的笑笑,温和的道:“你覺得我的份量夠多重,該對我説什麼樣的話,我全都接受了。”
美眸中的警戒在消退,而且退得很快。
“你也相信?”
毫不考慮的用力點點頭,寒如玉道:“是的。”
激動的把雙手搭在寒如玉雙肩上,“火鳳凰”脱口道:“真的?為什麼?”
神色誠懇而莊重,寒如玉凝重的道:“世間有些事是可以問為什麼的,因為它真是為了什麼,有些事則沒有為什麼。”
美目中籠上一層迷霧,“火鳳凰”道:“你的話我不太懂。”
寒如玉莊嚴的道:“比方父母為子女。”
嬌靨上的神情剎那間凝住了,“火鳳凰”緊接在寒如玉雙肩上的雙手的力道也不自覺的減輕了,因為她的手在輕顫着。
寒如玉平靜的道:“或許我的比喻不恰當而冒犯了你,但我心中確實有這種體會與感受的。”
誠摯懇切的望着寒如玉的嬌靨,“火鳳凰”沉沉説道:“如果我説我不喜歡他,那是矯情,我説不會有結果,那也是事實,與其似春蠶吐絲自縛,不如抽慧劍而斷情絲,早出困境。”
寒如玉苦澀的笑笑道:“我也曾這麼想過,最後,我卻把“雙珍露”送給你了,每人都有一把心中的慧劍,問題是,你真的抽得出來嗎?”
“火鳳凰”苦惱道:“我不想談這個問題了。”
寒如玉固執的説道:“不談並不是可以不想,與其讓心靈困於絲中去求得表面的光潔,不如讓絲網結於外表,然後運智慧突破。”
“火鳳凰”煩躁的厲聲道:“不要説了。”
寒如玉固執的道:“只有兩個方法可以阻止我説,一個是殺了我,另一個是殺了你自己吧。”
猛然暴退三尺,“火鳳凰”抬起雙掌,掌心對着寒如玉,美目凝煞。
寒如玉平靜的道:“你不必擔心什麼!”
手指在抖,手臂也在抖,當“火鳳凰”的雙臂軟弱的垂下去時,一向堅定果決的聲音也變得軟弱彷徨了。
“你……比我……堅強。”
寒如玉搖頭道:“你錯了,我曾經為死神即將降臨而欣喜過,比你此刻的境界有過之而不及。”
軟弱的搖搖頭,“火鳳凰”道:“我要靜靜的想想。”
寒如玉點頭道:“對,你是該面對現實的想想。”話落輕移蓮步欲向洞外走。
“火鳳凰”凝視着舉步欲行的寒如玉説道:“哪怕是尋遍天下名醫,我也要替你恢復功力,不管我走到哪裏,我會把你帶到哪裏,你跟着我,“棲鳳宮”在,你在我在,“棲鳳宮”亡,我會死在你面前。”
寒如玉停住了腳步,目注“火鳳凰”道:“報恩?”
“火鳳凰”向右後方退了幾步,背依在堅硬的石背上,平靜地道:“如果你對我只限於恩怨,那也只能算是恩怨的交易了,因為,其它的話你未必相信,如果,你我之間並非只限於前者,恩怨又何足掛齒。”
寒如玉的雙手按在“火鳳凰”肩上,當四目對照的剎那間,彼此看到的都是一對被水光遮蔽了的明眸。
烈日當空,時近正午。
雨後的烈日並不可愛,一連三天的濛濛細雨,雖然使石洞前的這片曠地上的草木顯得更加葱茂,更具生氣,但卻使草地上的人個個滿身潮濕,遍體黴味。尤其是無處遮蔽風雨的“金家堡”四人。
淫雨,對這些人的唯一益處是解決了飲水問題,但飲水只能止渴不能充飢,這裏唯一能進來的是飛鳥。
兩天,沒有飛鳥出來覓食,而飛鳥,是他們唯一能得到的食物,因此,雨後烈日蒸起的水氣盡管令人難以忍受,但總比忍受飢餓強得多。
兩隻野狐、一隻野鹿雖不能使得童天罡以及“棲鳳宮”的人免於飢餓,但總比“金家堡”方面的四個人好得多。
人是鐵,飯是鋼,三天粒米未進,四人個個都已顯得精神恍惚,軟弱無力,尤其身負重傷的“無刃劍”向晨旭,更是軟弱得已近乎昏迷狀態了。
童天罡把三天前剝出的已經腐爛發臭的狐鹿內臟堆放在曠場亮出,由於要使這些東西離人遠些,因此,堆放的地方接近於雙方中間的位置。
這些發臭腐爛的東西,換做平時,任何人從旁邊走過可能都掩鼻急走,此刻,卻成了人人豔羨的香餌,有它才有希望可寄。
從黎明天晴,盼到烈日中午,從中午盼到太陽偏西,天是越來越晴朗,就是沒有半隻飛禽的蹤影。
多少希望都開始隨着豔陽漸沉、漸暗而跡近渺茫。
望着碧天萬里,“無刃劍”向晨旭軟弱的長嘆了一聲,自嘲道:“我想過很多喪生的情況,就是沒想到我會被餓死。”
“萬幻槍”於瑞年扭頭着了向晨旭一眼道:“不要胡思亂想。”
“無刃劍”向晨旭搖頭苦笑着道:“人餓到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就快斷氣了。”
“萬幻槍”於瑞年又側臉望了向晨旭一眼,沒有搭腔。
“無刃劍”向晨旭見沒有人理他,喘了半天大氣,又道:“我死了你們大家至少可以飽餐一頓。”
“萬幻槍”於瑞年這一次沒有回過頭來,只冷聲道:“你不説話至少可多活三天,還是閉上你的嘴吧。”
向晨旭道:“三天?就算我真能再活三天,三天之後呢?”
於瑞年道:“到了那時候誰也沒有力氣吃你了,就算有力氣,你身上也沒有幾兩肉可讓人吃了。”
向晨旭擔心的道:“你們真會等我等到沒有力氣吃我的時候?”
於瑞年冷聲道:“就算你此刻死,也沒有人敢吃你。”
向晨旭道:“為什麼?”
於瑞年不耐煩的説道:“因為我還活着。”
抬起枯瘦顫抖的右手,用力的抓着於瑞年的右上臂。
向晨旭激動的叫道:“於……於兄弟……”
老淚縱橫,哽咽得連話都無法説完。
於瑞年扭轉頭來,用力拍拍向晨旭的肩膀,話聲也很激動。
“老哥,你請放心好了,我就算餓得兩眼發綠,也沒那麼大的味口能吞下你我數十年的交情。”
此時此刻談交情,才是真交情。
向晨旭要非中氣殆盡,真會放聲大哭一場。
已經沒有多餘的精神去同情或怨恨了,葉天蒼與郝文清一直盯着碧空,因此,他倆同時看到那個在高空盤旋下降的黑點。
估量着自己搶不過童天罡,葉天蒼脱口輕聲警告。
“鷹,於老大,鷹!”
急忙推開向晨旭,於瑞年一面扭頭仰望天空,一面急道:“在哪裏?”
話落黑點已映入眼中,霍然提槍站了起來。
葉天蒼脱口道:“於老大,我有一份,我發現的。”
於瑞年沒理會,雙目緊盯在越旋越低的鷹身上。
葉天蒼焦急的起身走到於瑞年身邊道:“於老大,我有一份,我發現的。”
於瑞年仍然無暇旁顧,只冷冷的道:“你去-呀?”
葉天蒼一怔,不滿的説道:“我要是自信-得到這隻鷹的話,還敢勞動您大駕的雙手嗎?”
於瑞年喝道:“沒有本事就不要多嘴,吵得老夫要是失了手,小心你的狗命,老夫-你當鷹宰。”
這種情況下,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葉天蒼還沒有餓到發瘋的程度,因此,他馴服的閉上了口。
蒼鷹盤旋到千尺上下,突然雙翅一斂,俯而衝下。
勢如流星,一瀉到地。
當兩隻強而有力的鷹爪,抓住一堆爛腸的時候,剛欲振羽飛起的剎那間,四道寒光同時集向一點。
四道寒光之後,還跟着四條人影。
人影一聚而散,鷹在童天罡手中,其他三個人把童天罡圍在中間。
於瑞年挺槍站在童天罡下面,槍尖上有血,桑天樵站在童天罡右後方,他的短劍信符還釘在童天罡提的蒼鷹上。
龍騰雲在左後方,四人之中,只有他的劍上沒有鷹血。
因為,他為了在“火鳳凰”面前表示他不屑與童天罡為伍,而拒食童天罡送給“棲鳳宮”的野鹿,因而體力最差。
於瑞年氣勢洶洶的目眥欲裂的盯着童天罡道:“-來。”
童天罡揚揚左手中抓住的死鷹道:“尊駕指這個?”
於瑞年冷冽的道:“少廢話,-來。”
童天罡冷笑道:“憑什麼要給你?”
於瑞年道:“我殺的,我槍上有血。”
童天罡冷漠的道:“童某劍上也有血,鷹身上還釘着桑大俠的短劍信符,尊駕能説是你一人之功嗎?”
“孤星劍”龍騰雲忙説道:“我也有一份。”
童天罡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道:“在場的,唯獨尊駕與它無關,這些發臭的內臟雖然令人作嶇,但卻屬於童某,這也是引來這隻鷹唯一的餌,尊駕劍上無血,證明這隻獵物的死,你也沾不上邊,尊駕憑什麼要算一份?”
無言以對而惱羞成怒,龍騰雲一振手中的劍,厲聲道:“憑這個。”
童天罡冷冷的掃了“孤星劍”一眼,森冷冷的道:“童某警告過尊駕,你我之間已無交情,信得過手中的劍,尊駕不妨來搶。”
眼神比語氣還冷,“孤星劍”覺得手腳發僵,未戰心已怯,心怯不但不能克敵,甚至不能保命。
為了“火鳳凰”,他此刻比任何一段歲月都珍惜自己這條命。
龍騰雲開始往後退,“姓童的,錯過今日……”
童天罡冷聲截住道:“把狠話付之行動,動口殺不了人。”
動口無辭以對,動手無力制敵。
“孤星劍”從未經歷過這麼難堪的場面。
利害的言辭,霸道的武功,-住了龍騰雲也煞滅了於瑞年的氣焰。
“童天罡,對老夫你怎麼説?”
桑天樵見情勢不對,開口道:“童當家的,老夫退讓。”
冷漠的掃了桑天樵一眼,童天罡甚至連個“謝”字都沒有説,便轉過身來,面對着於瑞年。
於瑞年接觸到他冷冽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凜。
童天罡道:“引鷹之餌是不是童某的?”
“萬幻槍”於瑞年道:“這個老夫不否認,不過,那隻鷹的獵獲……”
童天罡冷冷的截住他的話道:“尊駕的槍的確刺過這隻鷹,不過,要是尊駕不出手的話,這隻鷹能不能逃過童某的“天煞令”?”
輕哦一聲,於瑞年一時之間竟然接不上話來。“哼……”
童天罡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在童天罡第三步剛踏出的時候,於瑞年寒光如雷的槍尖,了無聲息的刺向童天罡的後心背。
招式簡捷明快,化繁為簡,其快如電光石火。
童天罡在轉身的時候就想到於瑞年可能不擇手段的巧取豪奪了,只是,他沒料到餓了三天的於瑞年出手竟能如此快,如此輕,要不是站在洞口的“火鳳凰”的一聲警告,童天罡即使是不死也得重傷。
斗然一個倒翻,背脊貼着於瑞年的寒鐵槍桿,整個人等於是平仰在槍上,右手中的“天煞令”順着身子後仰之勢,划起半個光弧,點向於瑞年的咽喉。
三天未曾進食。於瑞年終不免心餘力拙之憾,否則,即便是“火鳳凰”發出警告,童天罡也不可能應付得如此得心應手。
槍桿倏然往下一壓,趁着童天罡的劍尖上挑,暫失準頭的剎那間,於瑞年以槍頭點地,用力向外一推,把童天罡推出七八尺遠。
順勢在空中翻了個跟斗,童天罡雙足着地時,人已面向着於瑞年了。
向前跨進兩步。於瑞年並無退怯之意。
把左手中的蒼鷹拋在兩人之間,童天罡雙目中煞氣熾烈的盯着於瑞年道:“捨得賭命的話,尊駕可以來。”
的確是賭命,而且輸命的成份比得到死鷹的成份大得多,因為,此時童天罡的體力比於瑞年充沛得多。
“萬幻槍”於瑞年看看童天罡,然後舐舐發乾的嘴唇,神態顯得極度猶豫不安。
童天罡相信於瑞年不會上前來搶,於瑞年是個身歷大小陣仗不計奇數的老江湖,他應該明白此刻不是童天罡的對手。
命,總比一隻死鷹的價值高得多。
但是,於瑞年卻動手了。
寒鐵槍突如其來的化成一張光幕,遮天蓋地的罩向童天罡,逼得童天罡不得不抽身後退幾步。
於瑞年的速度其怏,槍尖的幻影在人的印象中還未消失,此時他已騰出左手抓向地上的死鷹。
冰冷鋒利的劍身就在於瑞年的左手剛要觸到羽毛的時候,斜斜的猛伸到於瑞年的面前來。
五指緊緊的抓住死鷹,於瑞年仰起臉望向童天罡,臉上的表情同樣的使童天罡覺得非常意外。
僵硬又木然,但卻很平靜,好像這個結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老夫以命賭這隻鷹,如今老夫失了這條命,能不能-到這隻鷹?”
聲音聽起來很乾澀,像他沒有血色的乾燥的嘴唇一樣。
戒心更重,童天罡冷酷的大喝一聲,通:“普天之下的各種賭博,哪種賭法有這種規矩,你説?”
於瑞年道:“天下也沒有真賭命的賭局。”
童天罡一怔道:“用這隻鷹陪葬?”
於瑞年冷冷的道:“準不準在你,至於如何處理老夫不想奉告。”
童天罡道:“童某總得知道把尊駕的屍體交給誰吧?”
於瑞年毫不考慮的道:“向晨旭。”
心頭微微震動了一下,童天罡已猜知他這麼做的原因了。
童天罡仍然很機警的注意於瑞年,道:“把鷹上的短劍取下來放在地上。”
於瑞年照做了。
童天罡冷漠的道:“-走吧。”
“萬幻槍”於瑞年一呆,脱口道:“施捨?”
童天罡冷笑一聲道:“對江湖同道,童某一向不施捨什麼。”
於瑞年道:“那麼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童天罡道:“撇開你我之間的問題不談,尊駕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於瑞年想了想道:“有這份心,你也是個值得人敬佩的年輕人,不過,這只是各自心中的感受,改變不了你我之間的立場。”
童天罡冷然一笑道:“童某隻説了“孥走”兩個字,沒提過什麼條件吧?”
於瑞年一窒,道:“是老夫多言了。”
話落孥起蒼鷹,轉身急奔而去。
“孤星劍”龍騰雲扭頭仰望着仍站在洞口的“火鳳凰”,挑撥似的,“宮主,獵鷹的人不只是他姓童的一個人,他有什麼權利自己作主送人,而且是送給敵人?”
“火鳳凰”淡漠的道:“我沒有參與其事,無由置言。”
“孤星劍”龍騰雲不服氣的道:“桑天樵有參與呀,他是你的人吧?”
“火鳳凰”冷淡道:“他有意見,他自己會表示。”
龍騰雲是被妒火燒昏了頭,轉向了“南霸”桑天樵道:“桑大俠,你的力氣就這麼白花了嗎?”
童天罡此時正轉身走向他一直獨佔的那棵老松樹下坐着歇息,對龍騰雲的話,他聽如未聞。
望望童天罡修長的背影,再看龍騰雲泛着嘲笑意味的面孔,桑天樵冷淡的道:“龍少俠,有人性的人永遠令人敬重。”
“孤星劍”龍騰雲一愣,道:“這話什麼意思?”
桑天樵冷冷的道:“龍少俠,你何不先着看是誰在享用獵物?”
向晨旭正在生吃着鷹肉,而且津津有味地大嚼着。
一個一向錦衣玉食的人淪落到這般境地,不管他是什麼人,慘況都是足以令人觀之心酸的。
龍騰雲道:“他是我們的敵人。”
蟹蓋般的臉上泛上了怒色,桑天樵強忍住了:“龍騰雲,撇開那個“敵”字,他與你我均屬同類。”
龍騰雲仍不死心地道:“但是……”
但是什麼,他卻説不下去了。
桑天樵沉聲説道:“龍少俠,如果當時鷹在你的手中,你也會這麼做,因為,你也是人。”
龍騰雲雖已是辭窮言拙,但他仍然想辯。直到他抬頭髮現“火鳳凰”正轉身走進石洞,才把念頭打消,悻悻的坐回身後的青石上去。
日沉月升,又是起更時分了。
飢餓的漫長白晝忍過去,飢寒交迫的綿綿長夜接踵而至。
日與夜,都使人沒有盼望的信心。
各自尋着慣常的棲息地方,或靠或躺的擺出安歇的姿態,飢餓則咕嚕着肚腸,使人難以入睡。
一條青色的人影,在眾人全無準備的情況下飄落石洞前的空地上,形如一陣平地而起的旋風,捕捉不到他的來處。
方形臉膛,長眉虎目,五柳畏髯齊胸,四十開外,五十不到的年紀,給人的感覺是矯健而機警。
顯然是有意要讓所有的人發現他,青衣人落地之後重重的乾咳了一聲。
被困的所有人,誰都不認得他。
但是,他是從外面來的,則是毫無疑問。
外面來的,總帶着希望。
雙方的人全都圍上來了,青衣人被包在中間,毫無疑問的,雙方的人都怕這個第三者逃脱。
冷靜的向四周這些飢餓的面孔掃了一眼,青衣人傲岸的道:“老夫是“金霞谷”的人,你們是哪道的朋友?”
刀劍齊響,各人的兵刃全亮出來了。
青衣人坦然無懼的冷冷一笑道:“老夫是來查殺害三少爺穆學豐的主兇的。”
“孤星劍”龍騰雲一直在找機會,現在,他總算是找到了,也數他反應最快:“我知道是誰。”
青衣人突然轉向他,急急的道:“誰?”
“孤星劍”道:“童天罡!”
霍然轉向站在右側七尺外的“孤星劍”龍騰雲。
青衣人道:“此話當真?誰是童天罡?”
童天罡是第一個發現青衣人的,因此,他第一個迎出來,當然就站在青衣人的正對面的位置。
童天罡神態很輕鬆的道:“我就是。”
青衣人把臉轉正的時候,雙目中已充滿殺機,凝視童天罡道:“你殺了穆學豐?”
童天罡冷漠的道:“我是童天罡,我並沒有説我殺了穆學豐。”
“孤星劍”龍騰雲脱口説道:“穆學豐原本把童天罡和寒如玉囚在這座石洞中,但是,我們來的時候卻只看到童天罡,人不是他殺的會是誰殺的?”
要利用寒如玉為餌來釣童天罡的計劃,穆學豐曾向“金霞谷”報告過,因此,“狐星劍”一提到寒如玉,青衣人就相倍了八成。
盯着重天罡,青衣人道:“童天罡,老夫只間你一件事,穆學豐原先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童天罡坦然點頭,淡淡一笑道:“有。”
青衣人道:“那他到哪裏去了?”
童天罡冷然一笑道:“尊駕方才不是説只問一個問題嗎?”
一雙精眸中殺機更濃,青衣人冷森森地道:“老夫問,你就得答。”
童天罡冷聲道:“為什麼?”
青衣人冷酷的道:“因為你們的生與死,操在老夫手中。”
“萬幻槍”於瑞年突然從青衣人的背後插嘴道:“老弟,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與死操在誰的手中嗎?”
青衣人鎮定的冷笑了一聲,頭都沒有回,冷聲道:“我知道你就是“萬幻槍”於瑞年於大俠。”
“南霸”桑天樵接腔道:“閣下之所以等到現在才出現,想必誤認為咱們都已經餓得爬不起來了吧?”
青衣人肆無忌憚的揚聲大笑道:“哈哈……這些天來老夫一直在留意着各位的一舉一動,自然不會搞錯進來的時間,老夫之所以到此刻才來,且只是想教各位先嚐嘗飢餓的滋味。”
童天罡點頭冷笑道:“這樣尊駕説起話來才夠響亮是嗎?”
青衣人陰冷的笑了一聲道:“一點兒也不錯。”
話落臉一沉,冷聲道:“老夫此來要向各位宣佈兩件事,頭一件,老夫要提着謀害穆學豐的主兇的首級去見三夫人,第二件事,在場的所有的人,不管有沒有參與謀害穆學豐,要想生離此地,都得自斷一肢。”
於瑞年冷笑道:“老弟台,你怎麼出去呢?”
青衣人揚聲大笑道:“哈哈……老夫敢來,就不怕留下來陪伴各位了,不過,有一件事各位必須弄清楚,喪子之痛非比尋常,各位休想以老夫為人質來換取自由,不信,各位可以試試看。”
寒光一閃,於瑞年的槍已抵在青衣人後心上,陰森森的道:“老夫是有點不信。”
青衣人毫無懼色的冷笑一聲,道:“可以派人到四處去對外喊喊看。”
於瑞年不由愣住了。
“孤星劍”忙開口道:“如果我們大家幫助你孥下童天罡,能不能換取我們全身出困?你説。”
青衣人冷傲的逋:“用不着你們插手,老夫的事一向都是自己處理。”
話落緩緩轉身,用左手撥開於瑞年抵在身上的鐵槍,神態仿慢得令人有窒息感。
“萬幻槍”於瑞年臉色鐵青,被撥開的槍重又抵回原位。
青衣人輕描淡寫的重又推開了。
生與死只在一念之間,爭一口氣的代價將是死亡,於瑞年抉擇不下,鐵槍第三次移回到原位,仍然又被推開了。
於瑞年沒有再把槍移回去,生命畢竟可貴得多。
轉向童天罡,青衣人氣勢凌人的道:“現在大家都沒有異議了,也沒有人再為你撐腰了,穆學豐到哪裏去了,説。”
童天罡笑道:“尊駕在審案?”
青衣人嘲弄的搖着頭道:“忍着點吧,年輕人,你沒有選擇。”
童天罡以同樣的口吻説道:“如果童某不忍呢?”
青衣人臉色突然一沉,冷酷的道:“身在江湖,年輕人,江湖不比官家,沒有固定的劊子手,因此,殺人的手法也有很多種。”
童天罡仍以相同的口吻道:“尊駕這一生當中,大概從來沒有這麼柙氣過,因此,做起來既不見氣派,也沒什麼威儀,充其量只能算是狗仗人勢而已。”
“萬幻槍”於瑞年、“南霸”桑天樵甚至連葉天蒼在內,他們的份量,在青衣人的心目中都比童天罡重。
他們的馴服的確使青衣人有些不可一世的驕傲感。
童天罡的反應令他覺得意外,也使他暴怒。
抽劍、遞招,快似平地颶風,才見人動,兩道寒星已分點到童天罡的雙肩眉頭,眉頭不是要害,足見他沒打算一招置童天罡於死地。
他要實現他“人的死法很多”的諾言。
童天罡右手拔劍的動作才映入青衣人的眼中,青衣人遞出去的劍已被震到童天罡頭頂上去了。
青衣人畢竟也不是弱者,童天罡的手法之快,雖然驚得他差點兒沒叫出聲來,但基於潛能的反應,他還是及時飄身暴退七八尺,避開童天罡進一步的攻擊。
行家伸手,有無立知。
青衣人想遠離此地。
“孤星劍”龍騰雲最關心童天罡能不能除掉,見狀冷聲警告道:“不要打脱身的主意,為了我們自己,我們可以幫你收拾他,但是,卻不能讓你逃離此地。”
童天罡毫無懼色的冷笑道:“龍騰雲,你可真會抬舉童某。”
“孤星劍”冷哼一聲,沒接腔。
青衣人突然開口道:“行。”
“孤星劍”龍騰雲乘機説道:“我方才提的條件……”
青衣人猶疑了一陣,方才説道:“老夫不能作主答應,不過,老夫可以向三夫人替各位討個人情。”
“孤星劍”道:“三夫人能準嗎?”
青衣人道:“老夫沒有把握。”
“驚電追魂”葉天蒼接口道;“那我們……”
青衣人冷冷的道:“至少各位不會困死在此地,干與不幹,悉聽尊便,老夫可沒有時間久等。”
話落作勢欲去。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這麼一走,不成了入寶山空手而回了嗎?”
青衣人傲岸的道:“有許多墊背的人,老夫就算留下來,也沒有什麼遺憾。”
橫身擋在青衣人面前,“孤星劍”以扇動的語氣道:“好,咱們幹了。”
葉天蒼、郝文清相繼加入。
目光轉向了於瑞年,青衣人道:“於大俠,你呢?可別忘了,向大俠的命已危在旦夕了。”
於瑞年又做了一次違背心意的事,挺槍加入。
青衣人的目光又轉向桑天樵道:““棲鳳宮”還沒人出來出力。”
桑天樵猶豫難決。
估量着目前的人手已足夠擺平童天罡了,青衣人冷哼一聲道:“老夫一向不勉強別人,咱們上。”
“慢着。”
聲音超自洞口,清脆圓潤,是“火鳳凰”的聲音。
下面的人除了童天罡之外,日光都集向洞口。
“火鳳凰”押着穆學豐站在洞口。
青衣人一呆,脱口叫道:“賢侄,你……”
穆學豐有氣無力的哀聲道:“陶叔叔,救救我!”
聲音低得沒有一點兒力氣似的,“救救我!”這三個字,青衣人是從他的嘴形猜出來的。
又高興又着急,青衣人倏地望向童天罡,嚴厲的喝道:“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童天罡冷漠的道:“童某很佩服尊駕的這份自視,直到現在,還有心情發威。”
青衣人顯然還沒有弄懂童天罡話中含意,冷喝道:“少跟老夫打哈哈,老夫耐性有限,説。”
童天罡依舊慢條斯理的道:“要是童某不説呢?”
臉色倏然一沉,青衣人喝道:“咱們上。”
“上”字聲中,人已率先搶向童天罡。
青衣人知道自己不是童天罡之敵,他敢搶攻,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有靠山,他唯一弄錯的是他們此刻已不受他控制了。
低頭看看抵在心窩上的“天煞令”,青衣人先是一臉茫然,接着勃然作色,吼道:“於瑞年,你們都不想活了?”
“萬幻槍”於瑞年冷冷的道:“咱們的死活,你還控制得了嗎?”
這話説得一點兒也不錯。
青衣人一怔之後,驀然驚醒,臉色一陣色變之後,強自鎮定的説道:“當然還在老夫控制之下。”
童天罡沒有開口,“天煞令”輕輕一震,向前推進半分,刺射青衣人的胸衣,抵在胸口的皮上。
青衣人的臉色又再度的變了一次,冷聲威脅着道:“若是傷了老夫,你們一個也別想能活。”
手腕又輕振了一下,殷紅的鮮血立時在青衣人胸前染出碗口大小的一片血暈。
童天罡仍然沒有開口。
青衣人不由自主的向後微仰了一下上身,絲毫拉不開皮肉與劍尖之間的距離。
一直保持着鎮定的臉色開始發白了,雙目盯着童天罡。
童天罡仍然沒有開腔。
劍尖又向前移進了一點點。
“你不能殺我。”聲音顯得焦慮恐懼。
童天罡的神色依舊那麼冷漠,看樣子,即便是“天煞令”一寸一寸的貼進青衣人的胸腔內,直到他屍橫身亡,他也不會有第二種表情。
“童某不能還是不敢?”
青衣人在想適當的措辭,他不敢再用不能這兩個字,也不敢用後兩個字。
童天罡手中的“天煞令”沒有等他。
青衣人臉色慘白如紙,雙目現出不甘又無奈的神色,他終於叫道:“老夫認輸了,想不到會栽在你手裏。”
“天煞令”向後抽出少許,但仍抵在他胸衣上。
童天罡冷漠的道:“童某如果殺了尊駕,能不能出得去?”
這是個令人難堪的問題,青衣人都不敢不作答,點了點頭。
童天罡道:“尊駕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青衣人道:“陶培源。”
童天罡冷漠的道:““燕無影”陶培源?”
陶培源點點頭。
“燕無影”陶培源毫不考慮的道:“把穆三少爺交給三夫人。”
童天罡道:“如果童某要她先把陣撤掉呢?”
“燕無影”陶培源道:“三少爺呢?”
童天罡道:“出去後放人。”
陶培源猶豫一陣道:“我得出去與三夫人商量一下。”
童天罡道:“信不過童某?”
陶培源考慮了一陣,-:“輕諾則寡信,老夫作不了主,不敢輕諾。”
童天罡收回了“天煞令”道:“尊駕可以走了。”
陶培源並沒有急着往外走,目注童天罡道:“如果三夫人要在陣外交人呢?”
童天罡搖頭道:“不行。”
“孤星劍”龍騰雲插嘴説道:“陶培源,你最好還是先跟“棲鳳宮”主談談,人不在童天罡手中。”
“孤星劍”決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挑撥的機會。
陶培源的目光仰望著“火鳳凰”。
“火鳳凰”淡然的道:“人是在我手中,但主權仍是童天罡的。”
“孤星劍”急道:“宮主,萬一……”
“火鳳凰”冷漠的道:“多謝龍公子對本宮的關懷。”話落拉着穆學豐走進洞中。
龍騰雲滿懷失望的望着洞口。
陶培源深深的凝視了童天罡一眼,轉身大步向來路走去。
童天罡道:“慢點兒。”
陶培源駐足-身,望着童天罡。
童天罡道:“尊駕下次回來時,別忘了帶吃的東西來。”
陶培源冷冷的道:“這也是條件之一?”
童天罡點頭道:“不但是,而且是最重要的,咱們吃了東西之後,至少還得等上三個時辰,才進行工作。”
陶培源冷笑道:“人是鐵,飯是鋼,你考慮得可真周到。”
童天罡冷漠的道:“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過河拆橋的事,比方説,尊駕此刻不就恨童某入骨嗎?”
陶培源道:“準備多少?”
童天罡道:“此地有多少人你自己可以算算。”
陶培源一怔,看著“金家堡”的人,忍不住冷笑道:“收買人心?”
童天罡淡漠的道:“買心也得找有心的人才買得到,童某沒有那麼大的期望,只求能不爭不吵的安心飽餐一頓而已。”
這是實情,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已餓得兩眼發綠了。
陶培源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