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巔殘劇何忍睹夜空像一塊撒滿銀點的藍緞子!
海波起伏着,閃泛起點點的銀光!
這般良夜海景,在某些人看來,心曠神怡,大有飄飄出塵之慨!
但,在某些遭遇悲慘命運的人看來,卻又是何等的不同呀?
看哪!那巍峨的勞山,聳立在海邊,沉默的踞伏在黑暗之中,僅僅當勁風拂過之時,才會發出一兩聲嘆息來!
是的,林木有知,亦當為身陷絕境者慨嘆呢!
驀地,一聲深沉的呻吟聲,自海邊響起,接着的又是一聲深沉的長嘆!
這是誰呀?在如此良夜,在如此荒無人跡的海濱崖下,悲嘆呻吟呢?
啊!是誰呢?在這懸崖絕壁之下,泡身在海水之中?雙手攀附着石壁一角,苟延殘喘?
他似乎受了重傷,冰冷而清瘦的面孔上,充滿着痛苦的表情,頷下稀疏的白鬚上,染滿了血污。
此刻,他似是剛從水下浮起,正在張大了雙唇,急急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氣!
片刻之後,他“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碧綠的海水,立即被染成紫紅,但那一口鮮血,對海水來説,畢竟是太少了!不是嘛,在一陣洶湧的浪花捲擊下,立即散淡消失不見!
他注視到這種情形,面上泛浮起一個譏諷的表情,似乎在嘲弄他的生命,亦如這一口鮮血的脆弱,而不堪一擊一樣。
但是,他的潛在的人性本能,卻倔強的不甘屈服於命運之下,他要掙扎,他要生存,他要報復!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猛的放鬆了崖角,扎入水中,向遠遠的沙岸游去。
但那沙岸對於目前的他,似乎是太遠了。他載沉載浮的掙扎着,足足花費掉一個更次,方才游到懸崖邊。
他費力的爬上沙灘,立刻便累脱了力。他俯伏在沙上,急端了好半天,費力的盤坐起來,試着去調運星散的真氣。
只是,他似乎受過太重的創傷,甚至連內臟都碎裂了,他才一運氣,便忍不住翻湧的血氣,口吐出血來。
他喃喃的唉嘆着那異乎常人,異樣冷漠的面目上,不由得掠過一陣黯淡的表情。
然而在瞬息之後,狠毒與渴望報復的意念,代替了黯然,在他那冷削的目光裏,清楚的映出憤怒的火焰。
也許是這一意念支撐着他,他竟能踉蹌的站立起來,蹣跚的向山坡上攀去。
那山坡十分傾斜,他攀抓住叢生的小樹枝,手足並用,佝僂着攀登。粗重的呼吸聲,震憾着四周的寂靜,絲絲的鮮血,不停的自唇角,溢落在地上。
然而他並不因而停頓,他點燃起生命最後的火花,終至攀達崖頂。
三十餘丈高下的崖頂上,是一片廣約數十畝的平地,一面是臨海的懸崖,一面是依山的絕壁斜坡,這面,與相對的一方一樣,是數排林立的蒼松,形成了二道天然的屏障。
那人,以垂死之軀掙扎上崖頂,先依在蒼松上,狂喘一陣,才蹣跚的穿林而入。
這時,時值盛夏,林中空地上,植滿的繁花異草,正在競放吐豔,但卻奇怪的,在此清新温涼的空氣裏,此際不僅嗅不到一絲花香,相反的卻有陣陣的血腥之氣,燻人欲嘔!
天邊,此際,西沉的銀月,自樹隙中突然吐露出光輝,空地上的一切,也突然清晰的呈現眼前!
啊!多掃興啊!是誰踐踏過花圃?使花兒折亡?是誰在花圃中熟睡呢?
啊!那不是睡,是死啊!還不止一個人呢!
那個方自攀上崖頂的人,目見這度多死人,竟然一點兒也不驚駭,相反的,他走近前一一數去,一個、二個……十六、十七,整整的十七個。
皎潔的月光,映射在那人的臉上,更顯得他的面色,蒼白慘厲,他踉蹌的跨過死屍,一邊向削壁的暗影裏行走,一邊竟哈哈的狂笑起來.
説他在笑,可不大恰當,因為那笑聲殘厲刺耳,令人聞之,不但毫無喜悦的感染,反會立時便毛骨悚然。如果當時有人在旁,真個聽得,定會以為那是鬼哭的聲音,而嚇癱在那裏!
他自己顯然不但不欣賞自己的笑聲,同時也顯然受不住笑聲的震盪,而又“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來。
只是,他已經不再介意自己的生死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語,訴説出他的心意,像是給武人們聽:“你們這般自命不凡的狗東西,竟敢聯合起來,到我這‘觀日崖’上撒野,真太不自量了。如今你們喪命於此,該曉得我孤獨客不是好惹的人物了吧?”
他踏過一個胖大和尚的肚皮,狠狠的踢他一腳,那屍體一動不動,仍然靜靜的躺着,而他自己卻幾乎跌了一跤。於是,他又復喃喃的罵道:“死和尚,你不是少林監院嗎?為什麼這般不濟事呢?你師兄身任少林掌門,可比你聰明多了,他知道敵不住我孤獨一掌,遠遠的在一邊吶喊助威,讓你們這批不知死活的東西,前來領死,真是活該……現在你安心了吧……我安心了嗎?”
他反問自己!繼續自語道:“不,我的心永遠安不下來,我要殺盡這批參與陰謀的每一個人,這裏已有了十七個,卻都不是主謀,哼……有一天,我要踏上每一個主謀者的居所,將他們一一擊斃,我要……令我的乖徒兒,為我復仇!”
他跌跌撞撞的走近絕壁,絕壁下有一小小茅屋,此際已然焚燬。僅餘下一片灰燼了!
他繞過灰燼,在直立如削,生滿青苔的壁上,找着一方修飾得極為巧妙的小洞,伸手進去自洞中掏摸出一隻長形鐵匣,挾在脅下,又復跌跌撞撞,向適才攀上的另一方走去。
天邊的皓月,沉落了,崖頂上突然陷入黑暗之中,漸漸的,藍緞子一般的晴空裏,亮晶晶的白點子,也相繼隱去,大地上因之更暗得伸手難見五指!
只是,這段黑暗的時光,並不長久,一盞茶時,東方的海波下,突然升起一輪火紅的太陽,大地因之恢復了光明,一天也因之開始。
懸崖下,就在這黎明的當兒,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點孤帆,吃飽着徐徐和風,在起伏的波面上,向海上滑行,不一刻,漸去慚遠,最後便僅剩一點帆影了!
崖頂上,那重傷垂危的老人,不見了。
但此際,在陽光初升的時候,驀的出現另一批人。
這批人多半屬於青年,約有廿餘人。雖則身份不同,有道士有和尚,也有俗家,卻均是一身勁裝打扮,背後也一律斜揹着兵刃。
他們一臨崖頂,面上的表情,多半沉重中帶有興奮,僅有幾個感情比較脆弱的,流出眼淚,默默的到花圃裏辨別屍體,其餘的,大多先跑到崖邊,對崖下張望上幾眼,方去工作。
這批人把十七具屍體,辨認清楚,用帶來的席布,一一裹起,背在肩上,啞沒聲向崖下奔去,一剎時,走了個乾淨。
這可怕而又奇怪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但是這一夜的事蹟,卻被那一羣收屍的青年人,散播了出去!
於是,江湖上,無論是黑白兩道,均紛紛爭相傳播着:江湖人人畏懼的煞星“孤獨客”,被七大掌門人聯合而組的正義之師,剷除搏殺的消息。
但是,這雄踞武林廿年的孤獨客,真的被擊殺嗎?這人人畏懼的煞星,真正是慘無人道,值得那自命是“正義之師”的七大掌門,聯手去剷除嗎?
這是個謎,武林中人,極少能知道得十分清楚,但這卻非是永恆的謎!古人有句話,説:“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雖然目前,尚無人得知確切的謎底,但將來,總有一天,會被人揭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