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臉色好了許多,還真吃她這一招,她笑眯了眼,玉步搖上的墜飾在烏黒髮絲間晃呀晃的,他見著,眼眸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笑意。
日頭落下,夜幕低垂,在吃完一碗豆腐腦後,須盡歡才驚覺自己似乎太過偏寵福氣這丫頭,竟由著她帶他四處兜轉而不生厭惡。
驀地,一道七彩煙火絢麗升空,在夜空中爆開無數小火花,金粉如雨,徐徐灑在夜空中燦亮著,然後消逝。
四周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驚歎聲,眾人仰頸而待,觀看火樹銀花綻放在星辰下,那璀燦的一刻。
須盡歡也在看著,不過他是低下頭,目光泛暖地望著笑意盈盈的小臉,在擁擠的人群中,她像是在發光,耀眼得讓人一眼就瞧見。
「二爺,有人在猜燈謎,我們也去猜。」提著牡丹花燈,福氣臉蛋紅撲撲地,活似抹了胭脂。
他看了眼躍躍欲試的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你的稻草腦袋能猜中幾題?」
不想被看扁,她神氣地抬高玉顎。
「少瞧不起人,你睜大眼睛好好看著!」
他不予置評,眼中仍帶著一絲笑意。
兩人邊走邊擠,須盡歡將她護在身側,緩慢地走向猜謎臺底下,一高大一嬌小兩道人影相依偎,若尋常人家的夫婦。
「……一身黑衣裳,南北飛來回,帶著剪刀飛,要剪雲彩歸。猜一種鳥。」
臺上出著謎語,臺下竊竊私語,紛紛猜測是哪一種鳥,又飛南,又飛北,飛得十分忙碌。
「什麼鳥、什麼鳥?二爺,你曉不曉得……」是烏鴉嗎?還是白頭翁?
燕子。須盡歡在心裡回答。
「燕子。」一名書生解出謎題。
「這位公子猜對了,就是燕子,送你一方硯臺好妙筆生花……」下頭的人一片鬨笑,叫嚷著再來一題。
「一點一畫長,一口下面藏,大口嘴一張,小口肚裡裝。
猜一字。」
「高。」
很快地就有人解出來了,臺上陸陸續續又出了幾道謎語,一次比一次難度高,解題的速度漸漸變慢了,一群人竭盡腦力想要破題。
一題也答不出來的福氣氣呼呼地嘟著嘴,直嚷著,「不公平,出這麼難的題目幹什麼!」
「田上長了草,近看不是草。猜一字。」
「苗。」
「好,再來一題。結果不能吃,開花不好看,長芽在土裡,挖吃味道好。猜一植物。」
「呃,是花生……不,是番薯……啊!我想到了,竹筍啦!」
「恭喜你,答對了,那我們來一題難一點的——方身紅心就是他,有名有姓帶在身,別人不信你是誰,請他出來做證人。猜一物。」
有名有姓……請他出來做證人……這是什麼呀!真難猜……一陣議論紛紛,人們交頭接耳的討論,搜索枯腸,卻還是猜不出東西。
「二爺,是什麼東西,你小聲告訴我,回府我幫你捶背。」她一定要猜中一題啦。
「捶背……」須盡歡低下眸,似在思索值不值得。
在他考慮的同時,已經有人猜出是印章,大失所望的福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認為他比草包還草包,腦中無物。
「渾身紙來纏,肚裡心焦黑,惹得火頭起,暴跳像打雷。猜一物。」
「我會,我會,是……呃!是……」福氣馬上把手舉起,趕緊搶了個先,只是她其實毫無頭緒,不由得有些心焦。
見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謎底,急得臉都紅了,須盡歡壓低身子在她耳邊低語,她頓時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炮竹!」
臺上老叟笑著請人遞給她一隻鯉魚燈籠,「這位姑娘,你的獎品。」
不是多大的獎品,巴掌大的小燈籠罷了,但樂不可支的福氣仍當寶一樣,笑得燦爛如花。
接著她跑去放水燈、玩炮竹、湊興行酒令,看著由眾人選出的牡丹花神,跟著遊湖嬉鬧又回到岸邊鬧花會。
遠遠望見一堆黑壓壓的影子,剛答應他打道回府的福氣又心癢難耐了,立刻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趁他沒來得及拒絕之際,一溜煙又鑽進人群裡。
見狀,須盡歡只能冷著臉,啐了句,「不安分的丫頭!」最後還是腿一邁,擠進人堆中。
「醉漢騎驢,顛腦顛頭算舊帳。」
另一人接道:「梢公搖櫓,打躬作揖討船錢。」
原來是比作對,一人出上聯,一人接下聯,其中不乏才女,男男女女以對子較勁。
此時,一位大家千金氣惱一名調戲她的老秀才,橫眉豎目地出了個對子諷刺他的外表。
「白頭老翁,筋扯扯,皮皺皺,叱吒,站開去,今生莫想。」
此句一出,全場笑翻了,對著老秀才指指點點的,取笑他老牛吃嫩草,討不到便宜。
誰知老秀才反將了一軍,「紅粉佳人,嫩蔥蔥,膚粉粉,哎呀!靠攏來,前世姻緣。」
調笑的對句一說完,紅粉佳人羞惱地掩面而去,留下男人的大笑聲。
「你們好壞,欺負人,怎麼可以看人家姑娘臉皮薄就吃人豆腐,羞羞臉,太可恥了。」什麼前世姻緣,月老爺爺才不會老眼昏花亂牽紅線!
看到一名粉嫩嫩的俏姑娘跳出來,嬌聲指著眾人大罵,稍具酒意的眾人不免多了幾分輕薄意思。
「小姑娘若看不過去,也來寫寫句子,哥哥們不捉弄你,只要你來替咱們斟酒助興。」有人開口說道,目光在她玲瓏身段上打轉,眾人也放肆地大笑。
「你……你們……」好可惡,好過分!福氣瞪著眼,好不生氣,卻無法回應。
「鼠無大小皆稱老,龜無雌雄總是烏。」
笑聲驟歇,自恃學問滿襟的文人雅士氣岔得漲紅了臉,一下子全酒醒了。
「哈哈哈……好一群老鼠、一堆烏龜。二爺,福氣服了,你不是草包,是天縱英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玩夠了,可以回府了?」須盡歡接過她的燈籠,順勢一攬。
她笑得開懷,嘴都闔不攏,「嗯!今晚會很好眠,一覺到天明。」
福氣開心時總會黏著人,貓似地往人懷裡鑽,渾然不知這舉動有多驚世駭俗。
她只是順心而為,不顧慮世俗,沒想到,不遠處的街旁有一男一女震驚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隱入黑夜裡的頎長身軀,神情一致的難堪。
「福氣呀,你來幫我看看,我兒子來信了,他說瞧上了陳家的女兒,你說這門親事成不成?」烏大娘就巴望著兒子成材,子孫滿堂,遇到有福的福氣,當然想問一問保心安。
「好,我瞧一瞧。烏大娘,準成的,我吹口氣送你,包管你福氣滿門,年頭辦喜事,年尾抱金孫!」她笑嘻嘻地保證。
「真的呀?呵,你這張小嘴甜得很,真有好事,定送你一個大紅包!」福氣福氣,這丫頭就是討人喜歡,一臉福相。
「不用大紅包啦!只要給我幾顆喜糖就好,我最貪吃了。」她吐了吐舌,愛吃又貪玩,是她改不了的毛病。
「好,好,吃甜糖,嘴甜心也甜。」烏大娘笑開了嘴。
「福氣,給你松子豆沙包,別的貴重品俺送不起,老趙家的小點心還行,趁熱快吃。」曹大叔也過來了,遞了顆包子給她。
「曹大叔昨兒個打牌又贏錢了呀!」看到送到面前的甜包子,福氣不客氣的收了。
「是呀!贏了不少,把李鬼子、潘短腿他們氣了個半死,乖乖地掏出銅錢孝敬我。」他得意地拿起菜刀抹了抹。
「曹大叔,小賭怡情,大賭敗家,我只幫你一回哦!下次再找我,可就沒福氣了。」要不是看他受了氣,剁雞差點往手臂剁,她是絕對不會幫這種忙的。
人的一生有多少禍福早已註定,福多受不起,反而會招來禍事,得斟酌地給福,再說賭博不是好事。
曹大叔大笑著去魚鱗剖魚腹。
「得了,我也是氣極了才跟他們賭,贏了這一回我也不賭了,而且那幾個輸怕的傢伙哪敢再來找我。」
他昨夜手氣旺到不行,把把是順子,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
「不賭最好,傾家蕩產很可怕的,典妻、賣子、當乞丐,終生潦倒。」酒色財氣可是人生四大忌。
另一個大叔插嘴,「是啊,是啊,福氣的話要聽著,自從福氣來了以後,不管咱們做什麼就是一路順到底,順到府裡像來了一尊神仙似的,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一樁也沒有再發生了。」真是福及眾人啊。
「沒錯沒錯,我昨天一早跌了一跤,原本以為這下糟了,準會傷到筋骨,躺上大半個月的,沒想到福氣走過來一扶,我就像沒事人似地站起身,骨沒折、筋未傷呢。」
「我也是,我也是耶!福氣姊姊拍拍我的背,我娘多年的咳嗽就好了,前不久還下田種地,精神看起來比以前還好。」打雜的鐵蛋滿眼感謝。
「說到這,之前,我養了八個月的母雞都不下蛋,福氣往雞舍一走,十幾只母雞居然一口氣全下蛋了,雞蛋多到撿都撿不完,撿得我腰痠背疼。」
「有蛋撿還埋怨,要能天天拾了雞蛋打牙祭,我腰痠背疼也甘願……」
廚房邊一群人聚在一起閒聊,除了大叔大娘外,其中不乏偷偷懶的年輕長工和忙完活的小丫頭。
以前也不見他們話多,通常各忙各的,表情嚴肅得像欠了債似的,就算說話也是短短幾句,匆匆擦身而過也不多看一眼。
可是多了一個得人緣的福氣後,須府昔日的冷清全不見了,她走到哪裡,哪裡就笑聲不斷,開朗的好性情教人樂得親近。
接觸久了,下人們也漸漸放開心胸了,到處充滿春暖花開般的舒坦感覺,府裡的氣氛不再壓抑。
就連一個眼神就能凍住人的二爺,也似乎迎來了春日的跡象,不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硬邦邦的。
「我說福氣呀!你也過過福氣給咱們二爺,他老大不小了,該娶妻當爹了,老是孤家寡人一個,看在我們這些老僕婦眼中,還真是心酸呢。」旁的人不知生了幾個孩子,他卻連個做伴的知心人也沒有。
「咦?二爺不是訂親了,我聽說君家小姐頗有才情,美若天仙,和咱們二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鐵蛋是從外地來的,剛入府不久,聽來的並不是真實情況。
「親是訂了,可是娶不娶得進門才是大問題,三次坐上花轎三次都嫁不成,每回出事的都是咱們府裡。」簡直邪門得很,見喜便招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呀!
福氣託著腮,興致勃勃地追問:「對喔,結不成親是怎麼回事,新娘子煞氣太重嗎?衝煞了老老少少。」
命不可不信,但運可改,凡事沒有絕對,也許她能想想辦法。
「天曉得呀!批八字的老和尚明明說很合,是天賜良緣,旺夫旺子旺親族,可是你瞧瞧,人還沒嫁進門,就先剋死了公婆和大伯,哪來的旺了。」真要再嫁娶一回,下一次不知道要死誰。
須府人丁本就單薄,如今只剩下守寡的長媳、牙牙學語的長孫,以及當家的二爺和幾個無所出的姨奶奶,老爺不在了,她們也頓失依靠,幸虧二爺看在叫她們一聲姨娘的分上,勉強收留在府裡。
若說近一點的親戚,也就是表少爺,金不破算是須府近親,而且他長年居住須府。
「沒請道行高深的道長來瞧瞧嗎?說不定是妖孽作祟,讓人家宅不平。」福氣歪著腦袋想了下。門口的兩尊門神根本不管用,常常溜掉喝酒去,也不知道這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