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沙漠時,吳不賒常和蜥流沙聊天。蜥流沙和他說過,離雁口這條線,他極少走,這條線雖是往南,卻是帶著東行的弧度,因為離雁口在雄雞原的東南方。蜥流沙走得多的,反是向西劃弧,走西南向。離雁口向西,走五六千里,就到了海邊。這裡有個海沙國,海沙國面海背沙,沙地上覓食艱難,便向海裡求生,最初是打魚,後來去得遠了,發現做生意收穫更大,越來越多的人便改行做了海商。
這些人去得極遠,有的東去萬里,竟然到了人界。人與魔是天生的對頭,其實主要還是利益的衝突,海沙國的海商雖是魔族,但當他們帶著人族少見的奇珍異寶過來時,人族的商人對他們魔族的面孔已是視而不見,利益是不分人與魔的。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幾千年下來,幾乎形成了固定的商路。不但海沙國的海商去人界做生意,人族的商人也西行數萬裡來海沙國做生意,甚至更往西行,遠至黑沙紅海。陸地上,人魔爭戰,海面上,人與魔卻是帆船往來。那些大海商,無論是人還是魔,一趟下來,都是數錢數到手抽筋。
吳不賒想到的,就是轉頭向西,照蜥流沙說的,沿著魔鬼大沙漠與大雁山的邊緣往西走,一直走到大海邊,到海沙國僱船,再由海路東歸,迴歸人界。
前後一想,確實可行。事實上這個法子蜥流沙當時就說過,說趙國派大軍深入魔界萬里接應太麻煩,不如到海邊直接走海路。當時,一則與西門紫煙約定在先,二則真要在海沙國僱船把十二萬人送回去,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所以吳不賒沒有答應。現在看來,卻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心跳了兩下,吳不賒又想到一個問題:“不過要怎麼跟雲州遺族說呢?直說,難免人心浮動。撤個謊,回到人界再說?嗯,是這個理。”
生意人嘛,編個謊話那是隨口就來,吳不賒腦子一轉,一套謊話就出來了,抬腳便往烽火臺來。守衛的雲州遺族勇士都染著紅頭髮,做魔族裝扮,不過自然是識得吳不賒的。吳不賒也懶得和他們口羅嗦,徑直飛進離雁口古城。聽說吳不賒回來,顏如雪、四大長老、葉輕紅等人全都接了出來。九斤麗年紀小性子最急,也不怕人笑話,見面就挽著吳不賒胳膊,道:“公子,接應的趙軍動身了沒有?什麼時候能到?”
這也是顏如雪等人想要問的問題,所有的眼光都熱切地看著他。吳不賒一笑:“急什麼,先倒杯水我喝吧,渴死了。”
顏如雪等人其實都有些擔心,吳不賒輕鬆的回答,讓眾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一時都笑了起來。進了大廳,葉輕紅倒了水來。吳不賒先前心急上火,喉中火燒火燎,連喝了三大碗,看一眼四大長老和顏如雪,略帶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到了趙國,見到了趙王,然後又見到了西嶽帝君。”“趙王和西嶽帝君怎麼說?”四大長老幾乎是異口同聲。吳不賒不答,卻笑道:“原來你們給我的那幾枚小令牌一樣的東西,叫做無歸令啊。”
“是啊。”顏如雪面露歉意,“原來吳使君不認識啊!是我疏忽了,以為吳使君既然來我雲州,自然是認識的,所以沒說。”
“我哪裡會認識什麼無歸令啊。”吳不賒笑,“我不認識,也以為那個不重要,給忘了,只把信掏出來。結果西門紫煙小姐和趙王都懷疑我,當我是個騙子,以為我不知到哪裡溜了一圈,隨便在街頭找人寫了那封信去騙封賞呢,差一點兒就要推了我出去砍頭。”
一廳的人都哈哈大笑,九斤麗更是笑得捂著肚子鑽進葉輕紅懷裡:“笑死我了,啊呀我的肚子!”
吳不賒輕鬆的說笑,徹底打消了眾人的擔心疑慮。吳不賒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道:“趙國朝野上下,包括西嶽帝君,知道雲州遺族無恙,並且闔族南歸,到了離雁口,都是讚不絕口、激動萬分,連夜商議接應的計劃。本來的想法是,出動五十萬大軍,照原計劃一直打到離雁口。後來一推算,這樣太不保險,五十萬大軍打進魔界,影響實在太大,耗時也實在太久,魔族也不是傻瓜,必然會猜疑,會推測趙國大軍的目的。這樣一來,弄不好就會察覺雲州遺族藏在離雁口的事,那就有可能先調集重兵對雲州遺族下手,給趙國的接應大軍來個釜底抽薪,那時就糟透了。”
廳中眾人齊吸一口冷氣。司風長老道:“是啊,五十萬大軍打進魔境,可不是說著玩的,西方、北方的魔族只怕都會被驚動,有些魔崽子也確實有幾分小聰明,只怕真會猜出來。趙國大軍莫說打,便是走到離雁口也要好幾個月,這中間只要稍有一點兒風聲漏出去,魔族調集大軍給我們來上一下,一切成空。”司蛇長老道:“吳使君,那趙王和西嶽帝君商議的結果是什麼?”“商議的結果是,取消原定計劃。”吳不賒掃一眼四大長老,最後眼光落在顏如雪臉上。他能在顏如雪眉宇間看到忐忑擔心,心下微嘆,道,“不出動大軍,不引發魔族的懷疑,雲州遺族既然悄無聲息地到了離雁口,那就證明先前的行動是正確的。身在魔界,保密為第一要務。那麼在沒有大軍接應的情況下,雲州遺族怎麼回去?西嶽帝君為我們另選了一條路,這條路嚮導蜥流沙蜥老曾經提過。我們再退入魔鬼大沙漠,沿著大雁山和大沙漠一直向西,走六千里左右,會到大海邊,那裡有個海沙國。海沙國多海商,常組成龐大的船隊去人界進行貿易,買賣貨物。我們可以在海沙國僱傭一支大船隊,全族十二萬人經海路東歸,在人界東南沿海上岸,神不知,鬼不覺,魔族更無法攔截。”一時有些冷場,四大長老面面相覷,誰都拿不定主意。好一會兒,司風長老道:“我們全族有十二萬多人,當時我們想從飛雲江放流而下,算過的,要的船可不是小數目,海沙國有那麼多船嗎?”吳不賒一笑:“海船可不是河流中的小走舸。我聽蜥老說過,大海船其大如山,一船可裝萬石之貨,若裝人,多時一次可裝三四千人,十二萬人,最多五十艘大海船足夠。”司雨長老道:“海沙國也是魔族,會僱船給我們嗎?”“海沙國是魔族,但海沙國和一般魔族不同,多海商,常去人界經商。在他們眼裡,只有銅錢銀子,沒有人族魔族之分。當然,沒錢肯定不行,沒錢別說你是人族,你便是魔族他爹也不行。”一時又鬨笑起來。司風長老道:“租這麼多船,費用不低吧?”雲州遺族孤守雲州,並不富裕,全族南歸,採辦各種應用之物,耗費極大,已是窮得叮噹作響。“這個不用考慮。”吳不賒一揮手,“趙王從國庫中撥出了足夠的金子給我,若不夠,可到人界再結算,到時自然有天庭付賬。”吳不賒獅子大開口,把所有能拉的旗子全拉過來。他打下的主意,自然是自己身上的金庫,他身家六十多萬兩金子,怎麼也夠了。他私下問過蜥流沙,僱一艘大海船走一趟人界,一般是一萬到一萬二三千兩銀子,也就是一千多兩金子。他便僱一百艘船,也不過十來萬兩金子而已,雖然肉痛,但不至於傷筋動骨。四大長老一時無話,齊看向顏如雪。顏如雪秀眉微凝,道:“我也聽蜥老說過,海沙國的人和一般魔族之人不同,因多出海經商,常去人界,所以對人族成見不深。正如吳使君說的,他們的習慣是隻認銀子不認人,僱船應該是不成問題。大海船也多,若一時實在沒有那麼多船,做兩次、三次走也是可以的。走海路有風險,陸路也有,我們退回沙漠中,沿著大雁山和魔鬼大沙漠的邊緣西去,沿路沒有什麼魔族阻攔。”
說到這裡,她看向四大長老,道,“我覺得這個計劃可行,西嶽帝君和趙王替我們想得非常周到。”四大長老本來已是心下贊同,她這一說,眾人再無疑義,當即作出決定:闔族準備,三日後啟程,退入魔鬼大沙漠,經沙漠邊緣去海沙國。這樣既可以在大雁山中取得水與食物的補給,又可以儘量避開沿路的魔族。
“老天保佑,終於是騙過去了,但求中途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吳不賒心下暗舒了口長氣。這時,他發現顏如雪好像在看他,轉眼去看,顏如雪卻又轉開了頭。“她的心眼沒發現我在撒謊吧?”吳不賒雖然作足了心理準備,還是有些擔心。不過顏如雪這會兒在和四大長老商議啟程的細節,他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尖細的下巴,顏如冰雪,卻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計劃改變,沒有援軍接應,反要重新退入沙漠,換成其他任何部族,都一定會造成混亂,但云州遺族卻沒有。這是一個極其獨特的族群,被遺棄過,抱成一團才堅持了下來,團體的向心力比磁山都強烈。顏如雪和四大長老解釋了改向的原因,雖也有人提出異議,卻堅決服從,無人反對。族人連夜開始收拾,古烽火臺留下一隊精銳殿後,以迷惑突然闖入離雁口的魔族的遊騎。其他人在第三天破拂時分動身,由山口重入沙漠,沿著沙與山的邊緣,一路西去。
人界在東,卻要往西去,一邊走,一邊還是有不少人回頭看。吳不賒不吱聲,卻在心中罵:“看什麼看,天上是王八,地下是王八蛋!走著瞧吧,再這麼咬下去,總有一日會被人揪出來,砸得稀巴爛。”當然,也有幾個人特別高興,首先是葉輕紅、九斤麗兩女。其實她兩個的高興和改變路線無關,只要吳不賒在身邊,她們就開心。至於去哪裡,往哪個方向走,根本無所謂,跟著自己的男人走,地獄也是天堂。真正因改變路線而高興的,是蜥流沙。蜥流沙去海沙國的次數多,那邊熟,自吹還有相好的姑娘。
“那皮膚,摸上去,嘖嘖,絲一樣得滑。那腿有力啊,纏上來,老夫這把老骨頭都差點兒被她夾斷。”
“是不是啊?”吳不賒笑,兩個色男在一起說女人時的模樣,就不必形容了,“蜥老這次銀子也賺大發了,要不就乾脆娶了她,在海沙國落腳算啦!”
“吃不消,吃不消啊!”蜥流沙哈哈笑,老眼中卻是亮光閃爍,顯然頗為心動。“到底是銀子吃不消還是身子吃不消啊?”吳不賒斜眼看著他,一臉壞笑。蜥流沙也嘿嘿笑,臉上的情形也差不多。當然,兩人所在處是遠離大隊的,遠遠走在大隊前面。如果顏如雪在,吳不賒是打死也不敢露出這嘴臉的。
“都吃不消,都吃不消。”蜥流沙笑,“她以前也算是個紅姐兒,雖然我有一年多沒去,估計真要贖,沒有個兩三千兩銀子,開不得口。海沙國地盤小,偏偏海商多鉅富多,在那裡買個房子養個娘們兒,不易啊。”
“蜥老穿越魔鬼大沙漠都有十幾次,掙的錢不少吧,莫非以前都送進了姑娘們的銷金窩?”蜥流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吳東主,我也不瞞你,穿越魔鬼大沙漠不易,若是那顧家的,帶一趟商隊,除了海沙國,在周圍任何地方都可以娶個娘們兒安個家,再不進沙漠冒險。老漢我卻走了十幾趟還是窮困潦倒,掙的錢,還真是都送在了姑娘們的肚皮上,但我也不後悔,人生不過幾十年而已。不是吹,我可是著實玩過幾個漂亮娘們兒,哈、哈、哈、哈……”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蜥老你這性格,我喜歡。”說笑一回,吳不賒道:“蜥老,海沙國人對人族的看法,你真的能確定嗎?是不是先要化裝成魔族,上了船再說,上了船,就算露出破綻,也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不、不、不!”蜥流沙大大搖頭,“我說過,海沙國人真是魔族中的異類,真的只認銀子不認人。只要你有錢,別說人族,便是地獄裡的魔鬼他們也不當回事。遮遮掩掩的完全沒必要,說不定反而壞事,萬一到船上露出來,引起驚慌,反而不好。別說到船上就沒事,真正到了船上才是麻煩,海船不是河船,大海不是小河,茫茫大海上,沒有熟練的水手,純粹是找死。”“也是啊。”這一點兒吳不賒倒是沒想到。
“放心,吳東主。”蜥流沙大包大攬,“我認識的人不少,到了後,我找人聯繫幾個大船主。一個兩個船主沒有那麼多船,多找幾戶組成船隊。他們有錢賺,其他一切就包在他們身上,任何人要找雲州遺族的麻煩,就是搶他們的錢包,不要你們動手,他們就會提著刀子上。”
“有道理,那就一切拜託蜥老了。”
共同的利益,是最堅固的鎖鏈,那些船主要賺錢,自然要維護雲州遺族的利益,即便有少數人對人族有成見,首先也要過他們那一關。
“蜥老,不要怕花錢,找最有實力的船東,我應句話在這裡,只要平平安安把雲州遺族送到地頭。我額外送蜥老五百兩金子。這筆錢,贖出你相好的再買個房,差不多了吧?”把蜥流沙也綁在利益的戰車上,更保險。蜥流沙果然眼光大亮,連連點頭:“夠了,夠了,那就多謝吳東主!”
“說什麼謝字。”
吳不賒哈哈笑,“不過到時蜥老抱得美人歸,一場酒可是躲不了。”“一定,一定!”蜥流沙偷眼向後看了一眼,道,“到時讓我家那個叫幾個相熟的姑娘相陪,吳東主也嚐嚐海沙國娘們兒的味道。”
“一言為定!”兩人相視而笑,那叫一個猥褻。跨下大青牛都起了一身牛皮疙瘩,“哞哞……”地抗議著。葉輕紅、九斤麗和顏如雪在後面,駝玉兒就是顏如雪的影子,自然也跟在一起。遠遠地看著,九斤麗好奇道:“公子和蜥老說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
“這麼笑,一定在說女人。”駝玉兒哼了一聲,“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九斤麗不樂意了:“不對,我家公子就是個好人。”看駝玉兒撇著嘴不屑一顧的樣子,她轉向顏如雪道,“顏姐姐,你說是不是?”
“是,吳使君英雄俠義,乃是一等一的偉丈夫。”
“我說是吧?”九斤麗樂了,小姑娘撫掌歡跳。她就是個小姑娘,雖然已為人婦,不過十五六歲。這樣的年齡,正是愛情充分發芽生長的時季。“吳使君心裡好像藏著什麼事?”顏如雪面上笑,心中卻有一絲隱憂,她的心眼兒敏銳無比。吳不賒雖在生意場上千錘百鍊,舌根上跑得馬,牙槽上立得兵,謊話編得天衣無縫,可那一絲絲的虛怯,卻還是瞞不過顏如雪的心眼。但到底是什麼原因,是這事從頭到尾是一場騙局,還是中間出了岔子,是出在趙國天庭那一面,還是出在吳不賒身上,顏如雪就無從知道了。她只知道,一定有一些地方不對,突然改道,也絕不像吳不賒說的那樣,是天庭和趙王在替雲州遺族打算,其中必然另有原因。她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去問吳不賒,她也不能問,或者說,不敢問。問出來又如何,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問,吳不賒或許會說,可真相是她可以承受的嗎?她不敢肯定,她只知道,照吳不賒現在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只要雲州遺族能平平安安迴歸人界,其他任何東西都不重要。雲州遺族沿著山邊走,前面派出精銳小隊,探路兼打獵,更有玄功高手沿山飛行,搜殺魔族獵人。
大雁山南麓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各類魔族,北麓是大沙漠。沙漠能有什麼東西,沒有人會單純地翻越大雁山過來看黃沙。因此,大雁山北麓除了偶爾可見的幾個獵人,極少有人。獵人逃不過玄功高手的搜山,即便偶有漏網的,下得山去,說在這一面大沙漠裡看到一支綿延數十里的隊伍,而且還都是人族,有人信嗎?即便有人信,一般的小部族會翻過山來截殺嗎?既然是幾十里長的隊伍,人自然不少,魔族一兩百人翻山過來,無非找死,想組織成千上萬的人過來,那可不是說句話打個唾沫花兒的事。真等一些大部族組成大隊翻山過來,雲州遺族早走遠了。南麓魔族組成大軍過來截殺的話,只是吳不賒和四大長老的推斷,實際上根本不可能發生。一路行去,倒也無驚無險。這日哨探來報,前面不到百里,山勢便斷,有城池鄉鎮,人不少,像個國家的樣子。蜥流沙沒有沿著大雁山這麼走過,不過據他推斷,該是到了海沙國。這夜大隊紮營,顏如雪、四大長老、吳不賒請來蜥流沙一起商議。吳不賒道:“我的意見,還是不要一頭撞進去,穩妥一點兒,明天大隊就不走了,沿山紮下。我和蜥老先走一趟海沙國,找到船東,僱好船,口風也探好了,一切敲定,大隊再開過去。也不在海沙國停留,立馬上船,儘量避免不必要的風波。”
“其實沒事的。”蜥流沙不以為意,“不過你們實在擔心,穩一點兒也行。
吳東主跟我去,無論僱船還是通關,都是一句話的事。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沒錢不行,海沙國我去得多,行情知道一點兒,那種五千人以上的大海船,跑一趟人界,包銀至少一萬。你們十多萬人,至少要五十艘大海船,這銀子可是海了去了。”
“銀子不成問題。”吳不賒看著顏如雪、四大長老,道,“沒問題的話,明早我和蜥老動身,最遲三五天就有消息。”說完,他看向蜥流沙。蜥流沙點頭:“當天就能有消息,我保證。”
顏如雪道:“如此有勞吳使君和蜥老了,花費的銀子,算雲州遺族欠的,以後自會補上。”
“這叫什麼話!”吳不賒作色道,“這本就是天庭撥下的銀子,天庭的銀子也是人族供獻的。雲州遺族苦守雲州,為人族作出這麼大的貢獻,迴歸花點銀子,誰敢說個不字。這話以後再也休提,包在我身上就是。”
說得爽氣,十幾萬兩金子花出去還是肉痛。吳不賒心裡大罵:“瞎了眼的賊老天,你割老子的肉,總有一日老子捅你屁眼兒。”就算雲州遺族回到人界,就算最終知道真相,知道銀子其實是吳不賒私人墊的,吳不賒也不好要他們還。他們的迴歸,是吳不賒一力促成的,差一點兒就害得整個雲州遺族萬劫不復,花點兒銀子怎麼好意思要他們還。雖然他皮厚,終究也沒厚到那個程度。
第二天一早,吳不賒和蜥流沙動身,他沒騎大青牛,大青牛兩耳中幾十萬兩金子,可不能出差錯。他身上吹牛袋裡也有差不多二十萬兩金子,按蜥流沙說的行情,即便翻一倍的價,也夠了。蜥流沙也有點兒功夫,可不會飛,二人騎了兩匹駱駝。蜥流沙心急,一路猛催,午後不久便出了山,到了海沙國。吳不賒對這海沙國頗為好奇,在半山腰,遠遠地朝下看:藍天碧海,海邊一城,不大,但城內城外屋宇極多,一座海港,桅杆林立,一片繁華之象。“小國大港口,難怪說海商多,還真是以商立國呢。”吳不賒暗暗估摸了一番,尤其留意港口中的海船,雖然隔得遠看不太清,但看到那一片桅杆林立之象,租船就應該不成問題。
出了山,蜥流沙越發心急,把駱駝打得幾乎要發瘋。吳不賒看了好笑:“我說蜥老,上了床可是急不得呢,在床上若也是這麼急急火火,三兩下就清潔溜溜,小心紅姐兒一腳踹你到床底下。”蜥流沙那相好的叫紅姐,蜥流沙一早就和吳不賒說了。
“去!”蜥流沙卻是牛皮烘烘,“莫看我老蜥今年快五十了,卻是打熬得好腰力,出名一夜七次郎,那不是吹。姐兒愛鈔也愛俏,但紅姐兒愛我,迷的還就是我老蜥的床上功夫。”吳不賒大笑。
說笑間進了城,城小人多,街頭摩肩接踵,各種異味摻雜在濃烈的海腥味中,帶給吳不賒一種極為另類的感覺。
“這裡是做生意的天堂。”刺鼻的氣味沒有讓吳不賒生出反感,反而讓他興奮。蜥流沙帶著吳不賒進了一座妓院,果然是熟客,立即便有一堆姐兒圍上來。
“這不是蜥爺嗎?好久沒來了,可是想死奴家了。”鶯鶯燕燕,嘰嘰喳喳,五七個女子,卻如一千隻鴨子下了池塘。蜥流沙兩眼放光,老臉通紅,層疊的皺紋神奇地拉平。看得吳不賒目瞪口呆,他也不是初哥,以前妓院中也常去的,卻沒見過一個人像蜥流沙一樣,進了妓院會有這麼大的變化。“紅姐兒呢,叫紅姐兒來。”
“啊呀,什麼紅姐綠姐,姐姐我就不紅啊?”妓女們一片聲怨。老鴇過來,打了招呼,不多會兒一個女子出來。這女子二十四五歲年紀,已是過了妓女的黃金時段,但體態風流,風韻猶存,尤其眉眼間那一股媚意,最是勾人。吳不賒暗讚一聲:“好個風流媚物,難怪把個蜥流沙勾得像丟了魂一樣。”
“你還知道來啊,我還以為你掉進了哪個溫柔鄉里,早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了呢。”
紅姐兒嬌嗔薄怒,拋一個媚眼,如泣如訴,手卻早勾住了蜥流沙的胳膊,藉著近身,她那鼓俏的xx子更在蜥流沙胳膊上著實狠蹭了幾下。吳不賒留了心,看得細,眼見蜥流沙魂飛天外,忍不住暗笑。
蜥流沙介紹了吳不賒。妓院中嘛,吳不賒是自來熟。不過蜥流沙給紅姐兒迷失了魂,有贖她的意思,吳不賒便也正經不正經地打了招呼。擺上花酒,自有兩個姐兒相陪吳不賒。
蜥流沙卻是被紅姐兒霸著的,或者說他就只迷紅姐兒,不要其他女子相陪。
喝了一杯酒,神魂稍定,蜥流沙道:“吳東主放心,正事先辦,這一點兒規矩我老蜥還是知道的。”便問紅姐兒,“城裡的事你熟,有哪幾家有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越多越好,至少要湊夠五十艘大船才夠。”“這麼多啊?”
紅姐兒驚呼一聲,疑道,“你不是走魔鬼大沙漠給人引路嗎?改行要走海路了?”
“是吳東主,”蜥流沙向吳不賒一指,“吳東主要僱船出海。莫看吳東主年輕,可是大財東。小紅我跟你實話實說,這次只要吳東主滿了意,你的贖金就有了,還能買個房子,海沙國生意最好做,隨便做點小生意便是你我以後的依靠。”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蜥流沙被紅姐兒迷失了魂,一片心只在她身上。紅姐兒卻是漫天撒網的,不過眼見年紀大了,皮肉飯也吃不了幾天,真有個人真心相贖,那可是天大的好事。紅姐兒一時也上心起來,媚眼兒在吳不賒的臉上溜了兩轉,正色道:“大海船盡有,但沒有哪個船東一家能有五十艘大海船的,要幾家湊。這樣好了,與其一家家去談,不如就找鯊四爺。”蜥流沙道:“鯊四爺是什麼人?靠得住嗎?他有多少條船?”
“鯊四爺船不多,但他是大貨東,為人豪氣,在貨東中有極大聲望。一般貨東若單僱一船,船東不肯,多僱船貨東又划不來,都是組成船隊。往年都是鯊四爺在中間牽頭,若是他肯應承,租幾十條船,一句話的事。”
吳不賒大喜:“有這樣的人,那是最好。”發了帖子去,鯊四爺很快就來了。鯊四爺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手長腳大,個頭足足比吳不賒要高出一半,腦袋碩大。
若站得近時,居高臨下,給人一種極為壓迫的感覺。吳不賒見過海里的鯊魚,即便被鉤上船,仍是齜牙咧嘴一臉兇相。這鯊四爺外表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條鯊魚,只是上了岸,多出兩隻腳。變體的鯊魚會不會更兇?吳不賒心裡“咯噔”一下,但他一看鯊四爺的眼睛就放心了。這眼神太熟悉了,典型的生意人的眼神,親切啊!吳不賒熱情地迎上去,而鯊四爺也從吳不賒的眼神里看出來,這人是他的同類。酒過三巡,吳不賒說了要一次租五十條大海船的事。鯊四爺外鼓的鯊魚眼霍地內斂,眼睛眯起來,眼光卻反過來亮了五分,道:“吳東主好手面,一次五十條大海船,莫是要橫掃海沙城嗎?”一次五十條大海船,若是從海沙城購貨,差不多可以買空海沙城小半的貨棧。等到販貨進來,天量的貨物又將如海潮般衝擊海沙國的市場。海沙國國小人少,本地市場不大,主要是中轉,東去人界,西走黑沙紅海。吳不賒若真是野心勃勃,以天量的資金狂瀉進來,帶給海沙城的將是海嘯一般的破壞力。吳不賒當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哈哈一笑:“四爺誤會了,吳某無心破壞海沙城市面的平穩,我租船,不是販貨,而是運人。”“運人?”鯊四爺半信半疑,“去哪裡?”
“人界,吳楚一帶。”
“五十艘大海船,至少可以裝十萬人以上,人界有這麼大的市場嗎?”鯊四爺眼中疑惑之色更重了。
人界的王公貴族喜歡在家中蓄養魔族豔姬,以狐族、兔族為首選,鹿族、羊族次之。宴席之中,召幾個狐姬、兔姬出來歌舞一番,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反過來也一樣,魔族中的貴族同樣也會在府中蓄養人族美女,以示炫耀。因此人魔之界的奴隸交易一直存在,但規模都不大。為什麼呢?很簡單,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美女都是一種稀缺資源,人販子能蒐羅到的,決不可能太多。鯊四爺見過很多奴隸販子,從沒有一次能販運百人以上的。而其中真正的極品美女,最多兩三個。那麼男奴隸呢?美女難求,男奴隸好找吧。問題是男奴隸沒人要,人族視魔族為死敵,王公貴族蓄養魔族豔姬視為風雅,同時也是因為豔姬是養在府中不出門的。若蓄養魔族男僕,要他們怎麼出門,怎麼做事?魔族男奴在人族沒市場,人族男奴在魔族也沒市場。人族普遍個小力弱,養他們做什麼?所以奴隸交易只可能是女子,只可能是美女。吳不賒能一次蒐羅到十萬名美女?除非是紙上畫的,否則絕無可能。吳不賒自然知道鯊四爺又誤會了,道:“我不是奴隸販子,運到人界去的,不是魔族美女,而是流落魔界的人族,總數約在十二三萬左右。”
這麼一說,解釋了鯊四爺心中的一個疑問,另一個疑問又出來了:“流落在魔界的人族,十多萬?”鯊四爺當然也聽說過雲州遺族,但他絕不會去想竟是雲州遺族要東歸。魔界有人族存在,數量極少,多為工匠,且各族各國看管極嚴。一次十多萬,吳不賒怎麼蒐羅來的?吳不賒這一次卻沒想給他解惑,單刀直入,道:“現在的市價,一艘五千料的大海船去人界一趟,一萬二千兩銀子足夠,鯊四爺給我租五十艘,我每艘多給一千兩銀子,但具體的價格由四爺去談,我不問,怎麼樣?”
批發價便宜,任何地方都一樣,單艘船一萬二千兩,但若一次把船東手裡所有的船租空,每艘便宜千把兩絕對不成問題。你是船東,你有五艘船,租一艘一萬二,仍有四艘閒置。
我一次租你五艘,只要你每艘便宜一千兩,租不租?傻瓜才不租。吳不賒每艘加一千兩,批發價每艘便宜一千兩,五十艘,十萬兩銀子,只是在中間過一下手,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這是天上掉銀子啊。鯊四爺心中飛快地一算,鯊魚眼霍地睜大了,所有的疑問全都拋去外婆家,爽快地道:“吳東主有什麼條件?”
“裝的都是人族,魔族可能看不順眼,但這些我不管,全交給你擺平。我要的結果就是,所有人平安上船,中間所有的事全是你的。”
“這個自然。”
“銀子照海沙國的規矩,先付一成的定金,上船再付四成,船到人界,再付餘下的五成。當然,多給四爺的那一千銀子,我上船就付清。”這是行規,租金起行一半,到岸付另一半。中間若出事,貨主自然損失慘重,船東也要損失一半的租金,風險共擔,才能齊心協力。
“成交!”鯊四爺伸手。吳不賒手舉到半空,卻沒有擊下去:“十二萬人族可不是三五十來個人,四爺確定沒有麻煩?官府那邊不會管?”
“官府只收稅。交了錢,無論你是人是怪,通通不管。不交錢,無論你是神是佛,通通拿下。”鯊四爺一臉豪氣,似乎頗為海沙國這種作派驕傲。
“成交。”吳不賒從他的神色中,確認了蜥流沙說的這裡是認錢不認人的話,放下心來。三擊掌,二人相視大笑。當然,還是要有個文書,商量了細節,一切沒問題,寫下文書,簽字畫押。入境人多,還要到衙門備案,同時交人頭稅,每人十文錢。吳不賒按十五萬人交的稅,一次過境十五萬人,那官員竟是眉毛都不動一下,只是飛快地算了錢數,收錢,蓋印,再無二話。吳不賒暗暗點頭,又安心兩分。
不過鯊四爺還是告訴了他一個入城的規定,帶刀劍者,五十人以上不得入城。當然,這規定有空子可鑽,六十人拆做兩隊就好了。可十多萬人就沒法子拆了,只能繞城去港口。這個無所謂,吳不賒一口應承,不會有大隊人馬入城。第二天午後,鯊四爺來找吳不賒,船租好了。
吳不賒跟去港口,看了船,果然都是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每艘船都可裝到三千人以上。雲州遺族十二萬多人,每艘船隻裝兩千多人,輕鬆得很。看了船,約定七日內上船,交了定金,吳不賒立即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