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劍虹聽老者這番咒罵,心中更是一驚,回頭向易蘭芝使了個眼色,隨著舉步上前,往人群中走去。
一近眾人,見一面色焦黃,全身枯瘦,年若五十開外的老嫗,披頭散髮,坐在地下,正在哭嚷。
劍虹只在那老頭咒罵中,略知他的獨生兒子,被這姓邱的打死,但內中詳情,卻未能洞悉,站在正人英俠,仗劍江湖,誅強濟世的立場,他不得不問明事情原委。
是以,他略一沉思,忙向站在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拱手一禮,笑問道:“這位大哥,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敢請將詳細賜告。”
那中年男子,雙日凝神,向劍虹、蘭芝師兄妹二人掃了一眼。
見他們全是武林中人打扮,忙也雙手抱拳一拱,還禮答道:“這位過路相公,有所不知,這清風店上邱氏兄弟,精通武技,霸道鄉里,邱老大適才在鎮上散步,被劉老頭的獨生兒子國華碰著,稚子無知,向邱老大笑了一笑,老賊認為是譏笑於他,連話都未說,上前向國華兜頭就是一拳,國華年僅十二歲,怎能當得起他一老拳,當即口吐淤血,死於非命,相公,您是江湖俠士,請你評評這個道理看。”
這人的話剛說完,藍小俠尚未及答話,宅第廳門,忽然呀的一聲開了!
隨廳門開處,一條人影,捷若飄風,倏的飛出,落在大院中,大家還沒有看清出來的人是誰?已有三四個人被擲飛起,跌出兩三丈開外,其中那劉老頭兒,已跌撞得頭破血流,昏死地下。
變起突然,藍劍虹除了憤恨邱氏弟兄,仗武技欺壓鄉民之外,也有點佩服這人奇快身法。
忙低聲向嬌立身旁的蘭芝道:“芝妹,邱氏兄弟武功不凡,我們務要小心才是。”
話說完,定睛看去,只見那人年若五十開外,身材瘦長,獐頭鼠目,顎下三寸短鬚,一張黃澄澄的枯臉上,雙眉斜飛,兩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內家功夫頗為精湛!
藍劍虹一看清楚了這人的身材像貌,不禁陡然心頭一驚,低聲道:“芝妹,這人好面熟!”
易蘭芝秀目斜瞥了劍虹一眼,沒有說話,只輕輕的唔了一聲!表示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就在這時,忽聽那人兇聲喝道:“清風店三百里左右,那個不懾懼我大哥天威,打死一個小雜種,算得了什麼,你們這批貨狗不如的東西,竟敢糾合在這裡來撒野,是不是全不想活啦?”
眾人未及答話,他已搶上一步,又手一伸,又抓住兩人,一手一個,用力一擲,兩人又被他擲出兩丈左右,跌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人一經得手,兇性更熾,一雙細小怪目,流動毒光,掃了跌在兩丈左右外的兩人一眼,陡起一陣得意嘿嘿冷笑,又道:“不再打死幾個,你們這班豬狗是不會走的……。”
話的餘音未落,一眼看到了坐在地下哭嚷的枯瘦老嫗,又是一聲嘿嘿冷笑,笑聲裡,一晃身形,竄至老嫗跟前,伸手一抓,抓住老婦滿頭散發。
藍劍虹見這人過於兇傲,無理傷人,心中本已極為憤怒,但他為人穩重,只想問明原委,不欲多惹麻煩,等他們事情一了,然後求見鶯鶯,完了金龍二郎所託重任,交了黃金之後,立即離去。
那料這瘦長個子,驟下毒手,傷了數人,眼見這枯瘦老嫗就要被他擲死,而激動了俠義心腸,也就顧不得惹事生非,飄身上前,猛伸右手,一招“五龍探穴”,抓住了那人右手腕門處的“勞宮穴”,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對一個瘦弱年邁老嫗,閣下何必下此殺手!”
要知道這招“五龍探穴”,乃是金龍秘笈中所載絕技之一,身手之快捷準確,為當今任何一派武功所不及,藍劍虹:本來不想輕易炫露,但為了要救這位老婦,也不得不及時施出,心想:這一來必然要招惹對方憤恨,說不定還會就此和這人交上手。
哪知,事情卻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等那瘦長個子,看清楚倏然伸手救人的是藍劍虹時,對劍虹這招“五龍探穴”的罕世絕學,首先表現出萬分驚訝!強忍住整個右臂的驀起麻痛,隨著一鬆手,放了老婦,裝得十分溫和一笑,並說:“小俠這種神技,委實高明已極,歲月匆匆,咱們米露鎮興隆客棧一別,又是兩年多,藍小俠及令師妹蘭芝姑娘,兩位近來好嗎?”
幾句話,使藍劍虹斗然大悟,不禁低哦了一聲!暗道:原來這裡就是冀西清風幫總堂,這人乃是紫飛燕沈靜蓉口中的邱三堂主!
惜當時毒杖君翁魏泰誠,將清風幫及邱氏兄弟的內情,告訴沈靜蓉時,不但藍劍虹與易蘭芝已分別和欲來奪取十九株稀世神果金龍參的邱氏兄弟交上了手,打的正在死生交關,而且魏泰誠說話的聲音也故意壓低了許多,事後沈靜蓉也沒將魏泰誠的話,轉告藍劍虹,是以,藍小俠對邱氏兄弟及他們幫中的一切,全然不知,只知道當時他們也是來奪取金龍參的群賊之一。
如今狹路相逢,又見邱老三滿面帶笑,一時使藍劍虹真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過了半晌,才也俊面蕩起笑容答道:“晚輩及小師妹賤體如常,多蒙掛念,感激之至!”
話至此稍頓,俊目流波,掃了眾鄉民一眼,而後目光落在邱老三臉上,繼道:“三堂主威鎮八方,何必和一般凡庸鄉民計較,劉老頭死去稚子及受傷眾人,望老前輩能略施仁慈,賜以薄金,以便了結這段公案,愚誠蠢意,尚祈堂主恩納。”
常言道得好,殺人償命,欠帳還錢,清風幫在冀西境內,雖然作惡多端,使天人共憤,但官之所轄,究竟是有王法的地方。
邱老大一拳打死了劉老頭的稚子國華,民命關天,非武林中人終日刀頭劍口所比。
所以,劉老頭夫婦率群鄉民來找邱老大拼命時,邱氏兄弟只好緊閉廳門,不予理會。
直到劉老頭咒罵不絕,欲拼老命時,僅由老三草上飛蛇邱天錦出來,想以兇戚,鎮懾眾人,使一樁人命大案,不了了之!
誰會想到,他驟運功力,連擲了數人,不但不能使眾鄉民臣服,而且半途中還陡然出現了一位小煞星藍劍虹……。
藍劍虹不但武功超凡絕俗,而且這番話也說的情通理達,邱氏兄弟在騎虎難下之時,忽聽藍劍虹這樣一說,正好趁風收帆,何況這陰猾狠毒的邱天錦,兩年多前就想劫掠十九棵金龍參,不料為崆峒門下女弟子紫飛燕沈靜蓉所阻,致使心願未成。
如今藍劍虹竟自投羅網,他當然是喜出望外,只要能將藍劍虹身上的罕世神果,奪為己有,陪償劉老頭幾百兩銀子,又算了什麼?
是以,藍小俠的話說完,邱天錦目射異光,射了劉老頭夫婦及眾鄉民一眼,喝道:“今天衝著藍小俠的情面,不但放過你們狗命,還賜以銀子,總算你們的造化不淺!”
話說到這兒突頓,一轉臉,向正廳中大聲喊:“明靈,快拿白銀一百兩,賜給劉老兒命他們趕緊替我滾出去,若再在這裡撒野,那就別怪我邱三老爺心狠手辣了!”
他這最後的兩句話,當然是說給劉老頭夫婦及眾鄉民聽的,藍劍虹見邱天錦竟接受了自己的意見,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邱天錦的喊聲一落,大廳中接著飄出一個脆朗的聲音,答道:“是,三叔。侄兒遵命就是。!”
草上飛蛇邱天錦,見廳內侄兒邱明靈已經答應,隨又轉過面,望著藍劍虹一笑道:“藍小俠易姑娘,請裡面奉茶。”
藍劍虹俊目隱射異光,向身側易蘭芝掃了一眼,意思是暗示她,自己已深入虎穴,要隨時警覺小心,免為敵陷。
易蘭芝玲瓏透人,哪裡還會看不出師兄的眼風來,一點頭,跟在劍虹身後,隨邱天錦往大廳走去。
三人剛上白石階臺,正要舉步入廳,廳裡忽然飄捷如風,出來一位年若廿三四歲,長的英挺絕倫的少年,手捧一包白銀,逕往院中奔去。
藍劍虹心想,此人定是,邱老三的侄兒明靈了,不但長的神俊人間,且輕功不凡,看來清風幫裡的確是個個都懷有一身絕技了!
暗忖至此,人已隨著邱天錦進了大廳。
藍劍虹、易蘭芝,同時用目光向中廳一掃,只見是座三開間的大廳,大廳上方當中壁上,橫掛著一塊黑漆巨匾,匾上寫著:“世澤綿長”,四個斗大金字,筆勁挺秀,有如龍飛風舞。
廳上中堂長幅,雲板花瓶,陳設得十分考究,一派豪紳巨宅氣派。
邱天錦謙遜有禮的請劍虹師兄妹二人客位坐下,自己主位相陪,小童獻上香茗,逕自退下。
邱天錦見小童走後,雙手抱拳一拱,笑道:“兩年多前兄弟與藍小俠一點小嫌,早成過去,諒小俠不會記在心上。”
藍劍虹趕忙離坐,也抱拳還禮,笑答道:“十九株金龍參在晚輩身上,這原本就是江湖中誤傳,兩年多前勞老前輩千里迢迢。趕至米靈鎮一趟,劍虹已感不安,如今老前輩這樣一說,更使晚輩愧疚無顏了。”
邱天錦一聽劍虹的話,一張奸猾無比的黃面上,雖然仍現笑容,但在笑容之後,卻隱現出一層驚疑神色,過了片刻,又道:“藍小俠武林中璞玉渾金,今日駕臨敝處,不悉有何貴幹?”
藍劍虹靈敏絕倫,早已看出邱天錦態度言詞,雖然十分謙虛客氣,但他內心卻仍含著極深敵意,故有意作弄他一番。
忙坐歸原位,笑答道:“十九株金龍參,在十八年前,原為晚輩之物,後被一兇僧劫去,十八年來江湖中對這稀世神物,雖傳言紛紛,但晚輩始終未能見得兒時所獲靈果,這次攜小師妹,飄蹤江湖,就是為了要找尋金龍參,至於來到貴府,一方面是向老前輩請安,一方面是受友人之託,帶來重禮,面交鶯鶯,不知鶯鶯現時是否在府上,若在的話,煩老前輩請他出來一見,晚輩好將重禮交他,以了友人心願。”
邱天錦聞言,笑容陡斂,但隨著又和笑如初,道:“原來這樣,鶯鶯就是舍妹,已和家兄天世,天澤外出,老朽邱天錦,如果重禮能交我轉交的話,小俠儘管放心留下,否則請兩位稍待,舍妹不久即會回來,但不知尊意如何?”
藍劍虹正人英俠,本不願與這種為非作歹,魚肉鄉鄰的人多打變道,但百兩黃金,又是自己已故恩人金龍二郎木雲飛,遺命所受,必須要交與鶯鶯本人,是以,他只好在此相候。
隨答道:“既然鶯鶯老前輩不久即歸,晚輩等就在府上稍候好了。”
就在這時,大院中飄身進來了那英挺少年,少年身法輕靈快捷,一進廳門,逕往邱天錦跟前走去。
相距邱天錦若五步左右,噗的跪倒地下,道:“稟三叔父,已賜劉老頭白銀壹百兩,老頭兒與眾人均已盡行離去。”
邱天錦微傲點頭一笑道:“明靈,快起來見過藍小俠及易姑娘。”
邱明靈是清風三老老二穿雲燕子邱天澤的長子,不但人長的靈秀俊美,而且武功也確實全得乃父真傳,可惜的是個性同其父一樣!冷寂!狠毒!高傲!
邱天錦的命諭,他雖然不敢違抗,但卻滿不耐煩的站起身子,雙手抱拳微向劍虹,蘭芝一拱,淡淡的說聲:“藍兄!易姑娘!”隨著一轉身,飄然入內,等藍小俠師兄妹,拱手還禮時,他人已進了內室。
這場面不但使劍虹,蘭芝異常尷尬,就是邱天錦也覺得下不了臺。
好在他善於猾智兼施,忙仰天哈哈一笑道:“這孩子受性於天,難以改變,失禮之處,還望藍小俠易姑娘多多賜諒才好!”
藍劍虹胸襟寬博,對嶽明靈的凌人傲氣,到還不以受辱縈懷。
易蘭芝卻就不同,邱明錄傲然而去,她即隨之秀面變色,本想以話痛詆明靈失禮,但聽邱天錦一說,也就憤意頓消,不好再說什麼!
草上飛蛇邱天錦,陪著劍虹蘭芝,直等到紅日西沉,暮色將合,尚不見鶯鶯回來。
藍小俠心中委實有些難耐,想道:反正邱天錦是鶯鶯的哥哥,把黃金交他,請轉交鶯鶯,也未必不可。
思此,向邱天錦微一拱手,笑道:“天色已晚,晚輩尚有要事纏身,要告辭了,敝友所託重禮,就煩老前輩轉交令妹就是!”
邱天錦聞言一怔,接著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目,在眼皮裡轉一兩轉,忙道:“天色漸黑,就有再大的事,也夜不成功,何況舍妹待會兒一定會回來的,老朽之意,兩位若不嫌寒舍汙濁,就請在這裡住歇一宵,等舍妹回時,再請將重禮面交與她。”
說完話,也不等劍虹回答,大聲喊出走雜小童,諭知廚下速備酒菜。
果然,不到片刻時光,三兩僕役,端出美酒佳餚,擺在廳中紅漆八仙桌上。
邱天錦肅客入坐,然後捧杯敬酒,大廳中紅燭高燒,火舌熊熊,照得廳中如同白晝。
藍劍虹、易蘭芝二人,原來就不會喝酒,加以身陷虎穴,更怕邱天錦在酒中下有藥物,是以,邱老三雖然殷殷敬酒,劍虹蘭芝卻是謙推不飲。
饒是如此,師兄妹二人,仍被邱天錦勸飲了幾杯,這頓酒飯直吃到巨燭熔寸,才各自帶著幾分醉意而散。
飯後又在大廳中品了一陣香茗,直到鎮上梆鑼初響,仍未見邱氏老大老二及鶯鶯回來,藍劍虹不免有些犯疑,隨道:“初更已過,何以鶯鶯老前輩尚未回府,莫非今晚不回來了?”
邱天錦故皺雙眉,答道:“這是從來不會有的事情,舍妹今夜必定回來,如果藍小俠跋涉辛勞,可先行安睡,明天再將重禮交與舍妹就是。”
說完話,又未等劍虹回答,接著大聲喊道:“明靈,快出來引藍小俠易姑娘安歇。”
話聲剛落,邱明靈已由廳右套房內飄然而出,卓立廳中,俊目中射出兩道冷寞光芒望著邱天錦,在等候三叔續有諭示!
果然,草上飛蛇,目註明靈,說道:“送藍小俠樓上書齋安歇,易姑娘臥在秀靈房中。”
邱明靈只答應一聲:“是!”隨轉身神色傲然,向藍劍虹易蘭芝說道:“二位請!”
請字餘音未絕,已然伸右手,在紅漆八仙桌上抓起燭臺,領先引劍虹蘭芝上樓。
藍劍虹、易蘭芝匆匆向邱天錦道了晚安,雙雙隨著邱明靈往樓上走去。
事情回異尋常,藍劍虹本欲叮囑師妹幾句,要她格外小心的話,無奈跟在明靈身後相距過近,未便啟齒,只好以一雙會說話的俊目,流動波光,向易蘭芝斜睨兩眼,示意她隨時謹慎小心!
靈慧絕倫的易蘭芝,哪裡還會看不出師兄的眼風,隨微微含笑,點了點頭,表示會意。
這當兒二人跟著邱明靈到了樓上,為勘察巨屋門徑,以防萬一,藍劍虹易蘭芝各以雙目銳光,向四周掃了一眼,只見樓上建築與樓下無異,也是一廳四房,廳中陳設豪華富麗。
邱明靈走向廳右正房,把房門一推。門開處顯出房內罷飾,不禁使藍劍虹,易蘭芝二人同時心裡猛然一跳……。
但見房中一對兒臂粗細的大紅燭,熊熊火舌,吐焰五寸,照得滿室生春,靠右首紅漆雕花大木床上,罩著桃紅色的珠羅帳子,白色緞被上,用五彩絲線,精繡著一隻大鳳凰,振翼飛翔,栩栩如生,一隻滿繡鮮豔牡丹的絲綿緞枕,平置在床頭,緞單軟墊,顯得華麗無比。
床對面的粉壁牆上,垂掛著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仕女圖。
床首緊靠著花格大窗前的一張紅漆大書案上,放著硯臺筆墨,書案左首,一張古形雕花几上,供著一盆水仙花,花茂葉翠,想必是稀世名種。
一隻全身白羽鸚鵡,雙足停立在一個特製的白銅架上,見房門開處,出現了兩位陌生客人,似覺驚異,展開雙翅,連連叫了兩聲。
藍劍虹、易蘭芝江湖闖蕩,雖然也見過不少豪莊巨宅,但象這種豪華氣派的臥室,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禁雙雙一呆!
邱明靈冷眼旁觀,知道他們是為秀靈這富麗閨房所駭然,遂一聲冷笑道:“這是在下一位妹妹的臥室,易姑娘請在此安歇吧!”
語畢也不等易蘭芝答話,右手向藍劍虹一揚,掀帷出門。
暫擱下易蘭芝被引進邱秀靈臥室安歇不提。
且說邱明靈領著藍劍虹通過正廳,往廳左套房走去。
原來這套房緊接著二樓樓後長廊,站在石砌玉雕的長廊上,可望到清風幫莊中的第二進巨屋。
可是此時已夜深入靜,第二進屋中無點火只燈,只有連3雲巨屋黑影,屹立在沉沉夜色中。
由於邱明靈緊跟在藍小俠身後,致使藍劍虹無法對這龍潭虎穴似的清風幫幫穴,作詳細的勘察!
就在這時,邱明靈已指引著藍劍虹進入了一間左靠套房右接長廊的一間書房。
書房中的陳設,除了顯得格外古色古香之外,靠書桌左首置著一張紅漆單人木床。
藍劍虹俊目流波,向書齋中略一打量,隨著嚮明靈笑道:“有榮邱兄為小弟等安置宿處,感激之至!現下無事,邱兄可回房安歇了。”
邱明靈俏目盯了藍劍虹一眼,沒有說話,更無笑容,只點了兩下頭,一轉身飄然出了書齋,經過正廳,往樓下走去。
邱明靈走後,藍劍虹在書齋中四下察看一番,見無異狀,本想脫衣就寢,但轉念一想,清風幫邱氏兄弟在兩年多前,就對十九株金龍參,動過劫念,適才雖經自己一番解釋,金龍參並未在自己身上,但邱老三是否會確信不疑,若果他不相信我的一片肺腑之言,老賊堅留我們師兄妹倆在此留宿,很顯然他對金龍參未在我藍劍虹身上的話,並未全信,且明為客套留宿,實則含有夜下毒手,劫取金龍參的陰謀毒計在內。
蘭芝師妹,雖然機警過人,但他天性純稚,不知她是不是已想到了這著,若她未深思至此,這時她可能已解衣高臥了,事異平常,自己又怎能安然入睡,讓賊人來下毒手呢?
想至此,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隨手在書案上取出一本舊書,移燭近前,展書閱讀,想藉閱書,度過漫長之夜!
藍劍虹捧書默閱,若一個時辰,耳聞清風鎮上的梆鑼已報三更。
就在梆鑼之聲,由近而遠,餘音尚未全絕之際,驀的兩點鮮紅人血,從書齋天花板上落下,滴在劍虹雙手捧讀的書頁之上!
藍劍虹斗然大驚,將手中舊書拋在桌上,翻手拔出背上揹著的金龍寶劍,抬頭一望,不望猶可,這一望,不禁使藍小俠更是驚的心靈俱碎,只見書房天花板上,橫貼著兩人,一人是邱明靈,另一人正是自己的師妹易蘭芝!
易蘭芝似已被人用重手點了麻穴,雙睛微閉,朱唇略張,面色慘白。
邱明靈則右手緊抓著天花板橫樑,左手攔腰摟著易蘭芝的嬌軀,摟腰手臂,鮮血不住往房中滴落,像是被人刺了一劍,已受重傷。
藍小俠見此情形,哪裡還能忍耐,雙足微在房中地下一點,隨納丹田真氣,人就像一根稻草般,直衝而上,就在快接近天花板時,即伸左手,在邱明靈手中,將易蘭芝奪過,挾在脅下,一式“蒼鷹撲地”,落在房中,將蘭芝平放在地下,俊目注神一望師妹,自己所料果然不差,易蘭芝已被敵人用極重的手法,點了麻穴,周身失去知覺,彈動不得。
小俠藍劍虹這時哪裡還顧得到自己的生命安危,和臂受重傷的邱明靈的死活,趕忙伸雙手,想替易蘭芝解了穴道再說。
就在藍劍虹雙手快接近易蘭芝玉體之時,驟然一陣微風來自書房門口,吹的書桌上的燭光一晃,暗而復明,書房中仍舊光如晝。
藍劍虹情知來了江湖高手,哪敢怠慢,趕快將已伸出欲為易蘭芝解穴雙手,縮了回來,左手單掌護胸,右手抓起金龍寶劍,抬頭往書房門口一望。
只見房門口立著一個身材苗條的人,面孔生的血紅可怖,活似剛被人剝下面皮,只剩血肉模糊的樣子,分不清五官,唯有兩個漆黑的眼珠,射出奇異光芒,盯住劍虹在不停的閃動。
全身黑色緊身排襟短衫,黑色長褲,黑色小劍靴,腰束黑帶,頭裹黑巾,亭亭俏立,右手握著一柄青光閃閃的長劍。
藍劍虹被這人鬼不像的黑衣者,驚出一身冷汗,忙站起身子,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若不早報姓名,可別怪在下出手無情了!”
黑衣人沒有答話,只是蓮步輕搖,向藍劍虹跟前迫近,那張血紅面孔,在燭光晃搖,照耀之下,更顯得恐怖無比!
處境既險且怖,藍劍虹哪裡會讓這黑衣怪人過於近身,忙力貫五指,一面沉腕翻劍,一面喝道:“快替我停住身子,說明來意,否則……”
話猶未了,黑衣人業已停住身子,一揚左手,一點白影,脫手而出,向藍劍虹劈面襲去。
機靈絕世的藍小俠,已然看清對方襲來之物,不是暗器,也就揚手一抄,接住黑衣人襲過來的白點,用目一看,手中抄著的原來是個白色紙團。
來人擲襲紙團,顯非敵類,登時使劍虹放了一半心,忙將目光,自手上紙團移向黑衣人,孰料,寂寂書齋中,哪裡還有黑衣人的蹤影。
原來那全身黑衣裹體,血紅面孔的怪人,就在劍虹目視手中紙團的剎那,已毫無聲息的飄然離去。
藍小俠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不由得脫口說聲:“好神奇的身法!”
語畢,展開手中紙團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清風幫雖非龍潭虎穴,卻堪稱惡地魔窟,清風三老垂涎金龍參時日已久,加以君所帶之金龍寶劍,又為三老十年來,欲覓之物,睹物思人,他們恨君已入骨髓,故偽示善意,留宿兩位,俟機下手,目下莊院中機關滿布,高手如雲,君縱有通天澈地之能,也難逃得出去,勢必浴血魔莊,或可望得一線生機,妾念君忠人之托,千里贈金,屆時決助君一臂之力,但邱氏兄弟,技藝獨秀武林,且心狼手辣,能否逃得出他們的魔掌,還要視君造化怎樣。
令師妹已被清風幫獨門錯穴分筋重手法所傷,這種錯穴分筋非一般點穴所能相比,必須清風本門解穴拿筋手法,及服特製解藥,始能解得,故盼君速將令師妹送返秀靈臥室,仍仰置床上,自有人為其活穴解筋,君則火速返回書房安歇,裝無其事,四鼓一過,若無異事發生,君可至院東花園,一停棺材茅棚內相見,妾敬候駕臨,望君不辜此祈!”
字細如蟻,但娟秀絕倫,下款卻未署名。
藍劍虹看完紙團,心中疑竇,頓如滿天烏雲,心想:根據字裡行間的語氣看來,黑衣怪人似是自己要求見的邱鶯鶯,果真是他,金龍二郎木老前輩贈金遺命,當可完成,縱死魔窟,死而何憾!
不過,這柄木老前輩的遺物金龍寶劍,又與清風幫有何淵源關係呢?
沉恩半響,才陡然不自主的脫口說道:“莫非與贈百兩黃金邱鶯鶯有關j”
自以為所猜必然,俊面隨之浮起得意微笑,笑容中往地下躺著的易蘭芝一望!
這才使他如夢初醒,想起紙上所示,趕忙寶劍入鞘一哈腰,伸雙手抱起易師妹,往秀靈臥室走去。
處境委實險極,藍劍虹自是步步謹慎,到了秀靈臥室門口,先自背貼門左牆壁,探頭向臥房中望一望,見室內一切景物完好如初,無絲毫異樣,這才略為放心,遂側身入房,將易蘭芝平置床上,蓋上錦被,俊目蘊著亮晶淚光,凝神注視了蘭芝一陣,然後才一聲悽然長嘆,逕自退出。
藍劍虹順手將臥室房門帶住,目光如電向廳中掃了一眼,見無可疑,才飄身經過廳屋,重返書齋,推門一望,不禁又是駭然一驚!
暗想:看來那邱明靈亦是被清風獨門“錯穴分筋”重手所制,而且臂受巨傷流血不止,貼於房中天花板上,自己僅離片刻工夫,何以驟然不見?
陷身魔窟,危機萬端,略一不慎,即可遭到殺身橫福,他哪裡還敢分神去深究邱明靈的下落,遂跨步入房,將門關上,倚床假寐。
藍劍虹經悟玄子,天童禪師,和醉僧周天時三位武林奇人的造就,復又得一代怪俠金龍二郎木雲飛的稀世遺珍,參悟絕學,武藝雖不敢說舉世無匹,但對付清風三老,應無所忌,無奈他賦性純厚,遇事小心,從不敢以自身所懷奇技異學,傲視江湖。
是以,他重返書齋之後,對邱明靈的陡然不見,也不敢多究其原,只是手持金龍寶劍,倚床假寐,心卻全神以注,靜待強敵。
若過半個時辰,藍劍虹默記梆鑼,應該是四鼓將至的時候,尚無絲毫異事發生,黑衣怪人所留紙團上說,只要四更一過,若無異事發生,即可至院東花園,一停棺茅棚內與他相見,但不知約我相見是何用意?……
想至此處,俊目一望房中天花板,似突有所覺,一對烏黑的眼珠,在長睫毛中滴溜溜的轉了兩轉,低聲自語道:“黑衣怪人,自己疑他就是鶯鶯,他約我去,當然是要我還金給他了。”
語畢,俊面上禁不住浮起一絲愉快笑容。
就在此時,清風鎮上,隱隱傳來四更梆鑼之聲,藍劍虹一聞更聲,緊張心情,略為平息了些,隨挺身起來,在枕下抓起金龍二郎託他帶交鶯鶯的一百兩黃金,緊握寶劍,正要推門出外,赴院東花園停棺茅棚那黑衣怪人的留字之約。
驀的一點極細白影,穿破油紙窗門,電射而入,落在書房中地上。
藍劍虹已然看出,飛過房中的又是一個紙團,忙跨步上前,將紙團拾起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速去院東花園”,六個極細小字。
一向心細膽大的藍劍虹,一見這六個小字,心中斗然一怔,暗道:“看這六個小字筆跡,與黑衣人所留紙團上的迥然不同,莫非有變……”
思此,一抬頭目光在房中掃了一眼,續暗道:“但無論有多兇多險,為了忠人之事,院東花園之約,還是要去的!”
心念既決,忙將小紙團納入勁裝衣袋內,走近房門,推門而出。
在大廳之中,藍小俠稍停腳步,想去秀靈房中看看師妹易蘭芝,是否有人為她拿活筋骨,解了穴道,安然無恙?
但轉念一想,交還鶯鶯黃金事重,加以,適才所見那小紙團上的字跡,與黑衣人所出筆跡不同,事情似又已生了枝節,若再延誤,恐更會有變,不如先去院東花園停棺茅棚,見鶯鶯交還了黃金再說。
念頭一定,忙向廳屋門口邁去。將近大門,驀然擰腰,點雙足身形一晃,輕捷如離巢巧燕,飛出二樓廳室,上了屋脊。
這時已是四更過後,仰首四望,晨空蔚藍,晨星閃爍。
藍劍虹心想:黎明五鼓之前,天色必然有片刻漆黑,不如乘這時天藍星明之際,找到院東花園所在,再見機入停棺茅棚,會見鶯鶯。
他既認定那醜面黑衣人就是鶯鶯,當然一心求見,以了金龍二郎遺命。
是以,思畢,忙俊目流波,掃視了莊際中一陣,見巨宅靜寞,寂寂無人,這才稍為放丁心,一伏腰向莊院東面,疾飛而去。
藍小俠一口氣飛越過四座巨房屋脊,才到豪莊東面盡頭,人伏屋面,向下一望。
果見屋下是一個佔地若有七八畝大小的花園,園中翠木成林,百花遍地,一口水平如鏡的荷塘,在花園中心,池中紅蓮怒放,青香撲人,小橋九曲,蜿蜓如帶,臥於花上,直通到荷池中間的一個小亭。
亭以巨竹為架,茅草為棚,亭心停放著一具白木棺材。
藍劍虹伏身屋面,極目搜望了園中一陣,見無異狀,乃在屋面上挺身而起,接著一式“雁落平沙”,飄身落在花園中。
由於相距天亮不久,藍劍虹哪願再多所遲誤,卓立花叢,流波一掃,辨明瞭去橋頭路徑,隨著舉步如風,人如飛葉在九曲小橋奔去。
由於醜面黑衣怪人,在紙團上所留筆跡,與破窗而入的小紙團上之字跡,大不相同,知道事情又已橫生枝節,使小俠早懷戒心,故身上九曲小橋之後,步法即行緩下,同時暗用功力,右手緊抓劍柄,左手立掌當胸,以防萬一。
橋行一半,藍劍虹忽見塘心草亭中,伴棺並坐著兩個人,朦朧的晨星光下,但見兩人云發橫釵,身材苗條,似是倆個女子。
藍劍虹見伴棺而坐的竟是兩個女子,不禁劍眉微皺,心頭也隨起一陣騰騰亂跳。
但這情形,在他轉念一想之後,即行平靜了下來,因為他認定那黑衣怪人就是鶯鶯,所以這二女之中,必有鶯鶯在內,他不但畏意全消,且一緊步法,逕往茅亭走去。
待他走至相距茅亭若十步左右之際,亭內二人同時離坐,其中一人,蓮步輕搖,出亭相迎。
藍劍虹見那出迎女子,正是醜面黑衣怪人,忙停住步子,躬身一揖,道:“在下已遵示諭行事,但不知命我來此有何見教!”
黑衣怪人聽完他的話,不禁“噗嗤”一笑,笑聲中用右手向自己臉上一抹,一張血紅可怖的怪面孔,宛如金蟬脫殼般的揭了下來,他抹下了人皮面具,晨星之下竟是一位風華絕代,秀美無匹的少女。
藍劍虹一見這人廬山真面目,不禁駭然大驚,竟驚的呆立當地望著對方,一時說不出話來,隔了半響,才抖唇顫聲斷續叫道:“是……是你……冰茹姊姊……”
邱冰茹淺淺一笑,道:“是我,虹弟弟你儘管放心,此地無人敢來,同時蘭芝妹妹,我已替她拿活筋骨,解了穴道,現仍安然的睡在我的房中。”
至此,這醜面黑衣怪人之謎,豁然頓解,不過藍劍虹卻將黑衣人誤猜為鶯鶯一事,心裡暗覺有些慚愧!
但他並未使愧色露於面上,趕忙又是深深一揖,道:“前恩未報,今又蒙姊姊相救我們師兄妹倆,深恩大德將來不知要如何報答才好!”
邱冰茹搖搖頭,淺淺一笑,道:“此時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話說至此略頓,轉面望了茅亭一眼,回過頭繼道:“虹弟弟,姊姊來告訴你,你要找尋的鶯鶯,就是我的媽媽,現時也在此,她正有話要問你。”
藍劍虹聞言一怔,暗道:“原來鶯鶯就是冰茹的母親,這倒是萬萬料想不到的事情!”
想著,已隨著邱冰茹走過草亭,向嬌立棺木旁的中年婦人一望,只見她長得柳眉杏目,玉鼻通梁,與邱冰茹長得一模一樣,雖屬中年,風華未退。
藍劍虹知道這美婦就是冰茹母親鶯鶯,忙邁上一步,噗的拜倒地下,道:“小侄藍劍虹拜見伯母!”
邱鶯鶯連道:“不敢當!不敢當!”說話中雙手將劍虹扶起。
藍劍虹立起身子,陡見邱鶯鶯粉面之上,掛著兩行清淚,不禁為之一愕,忙道:“伯母,你老人家……”
話猶未了,忽聞邱冰茹從旁截住劍虹的話,悽然說道:“媽!你既然想要在虹弟弟的口中,探聽爸爸的下落,就該忍住傷心,問個詳細才是,何以又要流淚呢?”
冰茹的這席活,不說猶可,一說之下,不但更引起了乃母極度悲痛,淚若泉湧,且把小俠藍劍虹也聽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心想,事情委實太奇,怎麼能說要在我的口中探出她的父親的下落?地父親是誰?
正想至此,忽聽邱鶯蔦悽然泣道;“十年來我為他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今天我親眼見到他的金龍寶劍,又要我怎麼能忍得住不哭啊!”
說完話,一面還是悽泣不止,一面竟伸雙手,想將劍虹手中所持的長劍抓了過來。
藍劍虹聽到鶯鶯提到寶劍,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半,如今又見她伸過手來要抓自己的金龍寶劍,這準是冰茹之父的迷,已豁然頓解!
心中暗道:“鶯鶯乃冰茹姊姊之母,事情已出自己意料之外,沒想到金龍二郎木飛雲竟是冰茹姊姊的父親,這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按情理說,自己本應該將金龍二郎的遺物,金龍寶劍交與鶯鶯,以慰其思念之苦。
但轉念一想,目下自己和師妹易蘭芝,全陷身邪幫惡地,隨時有遭殺身橫禍的可能,若將寶劍交與鶯鶯之後,一旦有變,自己連抗敵兵刃都沒有了,到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不過,他卻堅信冰茹,決不會施害自己,是以,他想到此處,忙將俊目閃動波光,斜睇了邱冰茹一眼,以示徵求她的意見。
靈慧絕倫的邱冰茹,一見虹弟弟的眼色,已然會意,隨點了兩下頭,示意他可將寶劍交與母親,讓他能得到暫時片刻安慰。
藍劍虹見茹姐姐點頭示可,這才放下了心,未待鶯鶯手及寶劍,自己已將金龍寶劍雙手捧著,很恭敬的交與邱鶯鶯。
鶯鶯淚長如線,抖著雙手,從劍虹手中接,金龍寶劍,先是把劍細看一陣,然後擁劍痛哭,聲音悽切已極,聞之令人酸鼻!
就這樣哭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才含淚將寶劍交還藍劍虹,悽低問道:“藍相公,你這柄寶劍從何得來?既得此劍當知持劍人身在何處,不妨請你將他的近況詳細告訴我,以略慰我十年來朝思暮想之苦!”
幾句話聽得藍劍虹心頭一怔,暗自忖道:從金龍二郎木老前輩留遺書,贈金鶯鶯,到目下鶯鶯母女見到金龍寶劍的悲傷悽楚情形,顯然他們夫妻父女之間的情愫深厚,我又怎能忍心將木老前輩已埋骨石洞的噩耗告訴她們,致使她們更為悲傷!
若不坦然將實情相告,那就只有撒謊,以安慰這雙可憐的母女。
然自己天性純厚,謊言欺人,又是自己從不願為之事!
想至此,真是感覺到說瞞難決,禁不住俊面之上,也因此而顯露出一些憂愁神色!
邱鶯鶯一見藍小俠面色有異,心頭不禁怦然一跳,驚惶萬端的悽聲追問道:“他……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死在何處?藍相公你可親眼看到麼?”
語畢,似更忌不住斷腸之痛,剎那間哭聲變得更悽更慘,又道:“藍相公,若你親眼看到飛雲的死,求你將他死時的情形,說給我聽,就是九泉之下,我也會感激你藍相公的!”說罷,放聲痛哭。
邱冰茹見母親竟悲痛到這種程度,再看虹弟弟的臉色,也認為自己一向尊敬的父親,確已死去,心鼻陡的一酸,淚若泉湧,隨著將一雙玉臂,伏在茅亭竹柱之上,悽哭不止,頓刻之間,這景色奇佳的荷池中,響起了一片悽泣哀嚎之聲。
藍劍虹對金龍二郎木飛雲的感情,也是矛盾糾結,先是聽醉僧師伯與天童師叔,談及金龍二郎是位脾氣怪僻,工於心計,介於正邪兩者之闖的人物。
可是,自在白鳥穀神奇古洞之中,得到金龍秘笈,參悟到這本奇書中的各種罕世絕學之後,對這位已故的一代武林蓋世的奇才,不禁暗暗欽佩,在內心深處,也已不自覺的把他當作師父之一的一樣敬愛。
如今鶯鶯母女二人哭的這等悽慘,自己心裡委實難過已極!
也不禁俊目蘊淚,暗自忖度道:“金龍二郎算是自己亡師,鶯鶯乃亡師愛妻,尤其是冰茹姊姊,她不但對自己情愛極深,而且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馬鞍山幽谷奇洞,她伴著蘭芝師妹終日練功習武,數月寂居,目的是為了以備來日去紫霞宮,找到老魔頭赤靈妖道和黑海雙怪錢氏兄弟,替我報雪殺父之血海深仇!”
武林中人,講的是恩怨分明,是非朗白,金龍二郎木老前輩父女,對我藍劍虹可說是賜惠極多,恩情極重,今天我又怎能以謊言欺騙她們母女……
藍劍虹足足費了一盞茶的工夫,將事體前後,思考再三,乃決定將木飛雲在十年前,已死白鳥谷的實情坦然相旨!
就在鶯鶯母女哭得極其悲慘的時候,劍虹“噗”的一聲,雙膝跪在鶯鶯的面前,說道:“虹兒在白鳥谷一石洞中,不但得到了木老前輩的金龍寶劍,金龍鏢,而且尚獲得當今武林中,視為無上至寶的金龍秘笈,參悟得秘笈中,全部絕學,受惠非淺,是以,虹兒為了感激木老前輩,已視他老人家為自己恩師之一……。”
話說至此突頓!
鶯鶯母女聽完劍虹的話,不約而同的強按悲痛,瞪著兩隻淚眼,射出四道疑惑之光,望著劍虹。
藍劍虹被她們母女四道眼神迫視得垂下了頭,繼道:“所以,虹兒不敢以謊言隱瞞真相,欺騙師母師姊,師父他……他老人家……。”
話說到最後,不但眼淚有如斷線珍珠,一顆接一顆的不住落下,聲音也有些顫抖斷續!
最後兩句話,聽得邱鶯鶯心頭猛然一跳,乍的離坐,撲向劍虹一步,急道:“他怎樣了!”
劍虹見邱師母似有些悲痛得發狂,不禁心頭生怯,但話已經說出一半,又怎能不將實情說完,乃繼道:“他老人家於十年前已羽化白鳥谷一奇異石洞中了……。”
藍小俠的話,僅說至此,驀聞邱鶯鶯慘叫一聲:“我的夫君!”人即向後一倒,昏死過去!
突兀之變,使冰茹劍虹二人,同時大吃一驚,藍小俠趕忙從地上爬起,隨著茹姊姊,撲向鶯鶯身旁。
邱冰茹手托起母親上身,靠在自己胸前,哭叫著:“媽……媽……媽……”
藍劍虹則用右手母指,緊捏著師母鼻下“人中”,左手掌在她胸前不住推撫,哭叫:“師母!”之聲,震人心絃!
邱鶯鶯被藍劍虹捏活人中,推順淤氣,加以二人一陣哭叫,已從昏死中悠悠醒了過來。
劍虹、冰茹見鶯鶯已無危險,這才放下了心。過了片刻,邱冰茹忽悽泣輕道:“媽!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悲痛徒損自己身體,又何必呢?”
稍頓又道:“難怪我足跡天涯,十年來走遍了四海五嶽,都未聽到爸爸半點聲息,原來他老人家在十年前就已經含恨泉下了!”
邱鶯鶯此時反而無淚,聽完愛女的話,雙目凝注劍虹,道:“你既然認我丈夫是你師父,就該將他死時實情坦然相告,也好使你師母死後瞑目!”
藍劍虹情知,一個人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是反而無淚的,這種極度的悲傷,最易傷人身體,何況邱現母又是一位習武的女中丈夫,為了使她緩和悲傷,乃決定將他所見告訴鶯鶯。
於是他與冰茹二人,將鶯鶯扶起,坐在棺材旁的一張矮凳上,隨著將自己在大佛寺練武,突來黑毛巨虎,自己追虎到寺後峰坡密林中,誤觸古墓機關,飛出奇毒暗器,襲中自己臂膀,帶傷回寺之後,天童師叔認出暗器為金龍二郎所有的金龍鏢。
當時金龍二郎羽化,只不過是江湖中一種謠傳,天童師叔為了證實師父是否確實已死,乃率眾進入古墓靈堂。
誰知自己竟又第二次觸及機關,墜身千丈地穴,自己以為死定無疑,從此長眠地穴,孰料,因禍得福,掉入白鳥谷發現奇異古洞。
入洞之後,見洞內有一間石室,室中壁上除滿刻練功人形圖案之外,尚有油燈一盞,點燃油燈,一眼見到牙床之上,盤膝坐著亡師遺蛻,骷髏未敗,坐像猶存,足見亡師已將真正內家神功,練到了骨化金剛的一流地步。
在遺蛻之前的寶劍之下一張黃色紙條,上寫著:“能入門者,即是有緣,金龍劍、鏢、重寶秘笈,當傳與汝,但遇禍莫怨。”
後又在丹床之下,見一四方鐵盒,鐵盒之上,放著一封留柬,拆開一看,紙上寫著:“金龍二郎含恨九泉,永不瞑目,所遺盒中之物,賜與有緣,但須埋葬我的骸骨始得捧盒離去。”
我將亡師遺骸深葬洞中地下,就在埋骨坑底,又發現一隻鐵盒,內藏真假秘笈,及遺書一封。
在遺書之上,亡師命我取得金龍寶劍、金龍鏢,金龍秘笈,及金龍寶劍奇鞘,並遵遺命帶來黃金百兩贈與師母。劍虹將其中情形,詳詳細細的坦然告訴鶯鶯母女二人……
語畢,並將黃金一百兩從懷中取出,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要交給鶯鶯。
鶯鶯母女聽完劍虹所述事情經過,又見黃金一包,慟哭雖然無聲,但兩張秀麗臉上,清淚分披,有如亂麻,順著雙頰流下,雨般的落在胸前。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邱鶯鶯才泣聲悽切的顫聲說道:“人……人都死了……我還……還要黃金做甚麼?茹兒……你……你要替你爹爹復仇……”
說完話,又放聲慟哭。
邱冰茹見母親哭得像個淚人,自己一陣傷心,也就又隨著母親啜泣不止!
從四更到五鼓,邱鶯鶯、邱冰茹、藍劍虹三人,在荷池中心的停棺草棚內,足足耽擱了一個更次。
此時已是天光微亮的時候,藍劍虹目睹這雙母女慟哭不止,正在無計可施之際!
驀然,從橋頭飄過來一條白色人影,熹微的晨光中,白影有如清風送葉,眨眼工夫已到了置棺茅亭之前!
等藍劍虹看清來人,正要問他來此做甚?問話猶未出口。
忽聞邱冰茹怒聲喝道:“大舅有命,池心茅亭,為我們邱家重要所在,不得大伯命諭,任何人不準隨便來此,再說,我和媽媽正在談話,你何以要私來竊聽,明靈,你難道忘了我們清風幫的幫規麼?”
話聲剛落,邱明靈嘿然一聲冷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廿餘年前,你母親把那姓木的野漢子,藏在家中,不久生下你這孽種,如今你又重蹈她的覆轍,將這姓藍的小子藏在禁地,看是誰忘了幫規!”
這番話,只聽得邱冰茹秀面乍變,全身顫抖,陡抬左手,用衣袖一抹面上淚痕,切齒怒道:“邱明靈你不要含血噴人,我爹爹乃正人英俠之流,為武林中人所敬仰,要不是我家大舅舅心腸太過毒辣,爹爹他老人家怎會有今!……。”
話猶未了,邱明靈陡的仰天一陣冷峻狂笑,道:“好個正人英俠,竟是旁門左道的萬惡歹徒,廿餘年前,殺我邱氏門中老少十八人,還不夠心狠手辣麼?”
邱冰茹雙眉一皺,杏目圓瞪,喝道:“那也是我們大舅舅惹禍招尤,誰教他無故逞兇,謀殺了我的爺爺婆婆,當時我爹爹已經言明,他父母雙雙慘死多手白猿邱老大之手,他誓要以十償一,殺死邱家廿人,為雙親報這血海深仇,當他殺到十八人之際,若不是我娘跪地求情,大舅舅這條老命,恐早就作了他的劍底遊魂了,哪裡還能活到今天啊!”
邱明靈被冰茹這席話詆得啞口無言,慘白著一張臉,呆立半響,才憤然說道:“誰和你翻這些舊帳,木飛雲與我們邱家廿餘年這筆血海深仇之帳,將來自有一個了結,目下我所要問你的是,昨夜我奉三叔父之命,要收拾這姓藍的小子師兄妹,以追究木飛雲的下落,同時取得罕世珍果金龍參,誰知,你竟敢五個指頭向外折,幫助別人,逆親倒戈,不但替那姓易的賤婢,拿活筋骨,解了穴道,而且還用本門‘錯穴分筋’重手法,制我於書房天花板上,尤可恨的是,乘我穴錯筋分人已昏迷之際,又用獨門暗器襲我臂膀,致使我臂受重傷,流血不止,秀妹,你……你好狠的心啊……”
話說到最後,竟目蘊淚光,聲抖難繼!
清風幫邱氏兄弟,均以“天”字並加“世澤綿長”四字排名,而他們的子侄輩,則全用一個“靈”字。
邱冰茹在邱氏門中,本名“秀靈”,“冰茹”二字乃是金龍二郎術飛雲為她所命,十年前金龍二郎被邱氏兄弟所殘害,身受重傷,木飛雲為勢所迫,只好放棄她們母子而他去,志在覓得佳地,力求自己功藝之精進,以圖來日報這血海深仇,誰知,此一暫別,竟成永訣!
後來,邱秀靈奉慈命,闖蕩江湖,打聽乃父下落,邱秀靈為了頤及邱家,又為了懷念她那下落不明的父親,雖以“邱”姓,而名則用金龍二郎木飛雲所命的“冰茹”二字。
邱冰茹不但長得玉骨冰肌,風華絕世,而且溫洵有禮,使人一見,憐愛即生。
她與邱明靈一塊兒長大,就是她芳蹤四海,找尋金龍二郎的這十年時間中,每隔一兩年,她也還是回來清風店一趟,在家居住十天或半月,以省慈親與諸位長輩,所以,邱明靈與冰茹,可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也就因此,使這位天性傲凌冷寞的邱明靈在心靈深處,對冰茹種下了情愛的種子,而且這顆種子,隨著歲月與年齡的灌溉,在漸漸萌芽!茁壯!
憑心而論,邱冰茹對明靈的俊姿神豐,也不無好感,但她卻恨透了舅舅們那些為非作歹的孽行惡為,邱明靈是她二舅父穿雲燕子邱天澤的長子,是以,她對邱明靈也就覺得有些厭惡。
因此饒是邱明靈平時儘量委曲自己,對冰茹百般討好示愛,她也總是以極嚴肅冷淡的聲容相待,拒明靈於千里之外!
邱明靈為了這事,雖然痛心疾首,在暗地裡,不知偷偷的流過多少眼淚,他從不輕易流出眼淚,但他深知冰茹的個性,有如與冰雪相抗,而嬌放的臘梅,也就只好黯然神傷,每嘆自己沒有這份福氣罷了!
昨夜,邱冰茹為了要急救易蘭芝,竟以本門“錯穴分筋”重手法制了明靈,隨後又用獨門暗器柳葉飛刀,襲中他的臂膀,致使他昏後流血不止!
這種逆親倒戈的行為,倒的確出乎邱明靈意料之外,他決沒有想到,自己所深愛的人兒,為了幫助別人,竟對自己下如此狠辣毒手!
所以,他硬著心把冰茹母女罵了一頓,但到最後,他還是深情難禁的目蘊淚光,一聲“秀妹”之後,竟然音梗且顫的難以繼續下去。
且說邱不茹見明靈俊目含淚,聲音顫抖,芳心雖然也有點黯然!
但當她從明靈的話中得悉,易蘭芝即被他們發覺,是我邱冰茹為她解穴活骨,自己當然是逃不出舅舅們險毒的手掌,但蘭芝妹妹此時也定為他們所捕之際,黯然頓掃,怒火隨熾!
可是聰明的冰茹姑娘,為了要在明靈口中探出蘭芝此時的所在,乃強按怒火,步近明靈徐徐說道:“明哥!我並非如你所說,倒戈逆親,實在是藍相公師兄妹,我在闖蕩江湖時,即已相識,尤其我與易姑娘,情逾姊妹,舅舅們要取得他們的金龍參和在藍相公口中打聽我爹爹的下落,這都是小事,但我不忍眼看他們師兄妹,為我們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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