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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請君入棺

    一

    世上真的有絕路?

    路豈非就是人走出來的嗎?

    一個人只要還沒有真的躺進棺材,總會有路走的──就算沒有路,你也可以自己去走出來。× × ×

    田思思就倒在棺材旁。

    她距離棺材實在已太近了。二

    秘室中忽然靜了下來,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要專心欣賞田思思的哭聲,而是因為他們忽然聽到了陣陣很奇怪的腳步聲。

    腳步聲是從上面傳下來的,上面就是梵音寺。

    梵音寺是個廟,有人在廟裏走路,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這腳步聲實在太沉重。

    就算是個十丈高的巨人在上面走路,也不會有這麼沉重的腳步聲。

    每個人都在聽着,只聽到這腳步聲慢慢地走過去,又慢慢地走回來。

    柳風骨忽然道:“無色來了。”

    王大娘像鬼一樣閃了出未,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來了?”

    柳風骨冷冷道:“除了這老和尚外,誰腳下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楊凡道:“米的一共有三個人。”

    王大娘道:“三個人?”

    柳風骨點點頭,道:“還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很輕,你們聽不出。”

    張好兒道:“這老和尚在上面窮兜圈子幹什麼?”

    柳風骨冷笑道:“他這是在向我們示威。”

    張好兒動容道:“這麼樣説,他豈非已知道有人在下面?”

    楊凡點點頭,道:“但他卻還沒有找出到下面來的路。”

    張好兒道:“可是他遲早總找得出來的是不是?”

    王大娘道:“他既然已知道有人在下面,不找到我們,怎麼肯走?”

    張好兒勉強笑了笑,道:“幸好金大鬍子他們已沒法子再開口,這件案子已死無對證了。”

    王大娘道:“但他若看到我們在下面,還是會起疑心的。”

    張好兒道:“那麼我們不如就快點走吧。”

    楊凡忽然道:“我們不能走!”

    張好兒道:“為什麼?”

    楊凡沉着臉,道,“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張好兒道:“難道我們就這麼樣在這裏,等着他找來?”

    楊凡道:“我們也不必等。”

    張好兒道:“既不能走,也不必等,你説該怎麼辦呢?”

    楊凡道:“我上去找他。”

    王大娘失聲道:“你上去找他?你瘋了?”

    楊凡沉聲道:“他既已找到這裏來,説不定就已對這件事起了疑心。不查出個水落石出,他是絕不肯放手的,所以……”

    張好兒搶着道:“所以怎麼樣?”

    楊凡道:“所以我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素性連他也……”

    王大娘也搶着問道:“你難道想連他一起也殺了滅口?”

    楊凡淡淡道:“我們已殺了一個和尚,和尚又不是殺不得的。”

    張好兒道:“問題是,誰去殺他呢?”

    楊凡道:“我。”

    張好兒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怕他的羅漢伏虎拳?”

    楊凡笑了笑,道:“我又不是老虎,為什麼要怕他的伏虎拳?”

    張好兒嘆了口氣,轉身看看柳風骨,道:“你説他是不是瘋了?”

    柳風骨淡淡道:“他沒有瘋,就算天下的人全都瘋了,他也不會瘋的。”

    上面的腳步聲還在響,楊凡已大步走了出去。

    張好兒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只希望他這一去,莫要變成了個死老虎。”

    柳風骨忽然笑了笑,悠然道:“就算他死了,我又沒有要你陪着他死,你急什麼?”× × ×

    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

    張好兒輕輕吐出口氣,道:“現在他已經上去了,那老和尚也看到他了。”

    王大娘道:“那老和尚既然不認得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是去幹什麼。”

    張好兒道:“所以老和尚現在一定問他,你是什麼人?想來幹什麼?”

    王大娘道:“他會不會説,我是來殺你的?”

    張好兒道:“絕不會,他又不是豬,怎麼會讓鄭老和尚先有了戒備。”

    王大娘點點頭,道:“不錯,他一定要在那老和尚猝不及防時下手,得手的機會才比較大。”

    張好兒道:“就算不能一擊得手,至少也搶個先機。”

    王大娘道:“所以,他現在一定還在跟那老和尚鬼扯!”

    張好兒道:“憑他那張油嘴,一定能把老和尚騙得團團亂轉。”

    王大娘也笑了,道:“你是不是也被他騙得團團亂轉過?”

    張好兒道:“你是不是又在吃醋?”

    她拉起田心的手,笑道:“現在就算有人要吃醋,也輪不到你了。”

    田心一直瞪大了眼睛,在聽着──不是在聽他們説話,是在聽着上面的動靜。

    對楊凡,她顯然比誰都關心。

    田思思呢?

    她是不是真希望楊凡的大腦袋,被無色大師像西瓜般砸得稀爛?

    田心忽然道:“你們聽,他們好像已打起來了。”

    其實用不着她説,別人也全都聽見。

    這時上面又響起了很沉重的腳步聲,甚至比剛才更沉重。

    腳步很快,但卻只踏在幾個固定的地方。

    據説一個真正對羅漢伏虎拳有造詣的少林高僧,在雪地上將這一趟拳打完,最多也只不過在雪地上留下七個腳印。

    王大娘道:“看來那老和尚果然是在用羅漢伏虎拳對付他。”

    張好兒嘆了口氣,道:“所以,他並沒有能一擊得手。”

    王大娘嘆道:“看來這老和尚果然有兩下子,要對付他還真不容易。”

    上面的腳步聲更急,更沉重,彷彿已用出全力。

    張好兒忽又笑了笑,道:“可是他也不是好對付的,否則這老和尚怎麼會使這麼大的勁。”

    忽然間,腳步聲很快的連響了七次,就好像巨錘擊頻鼓。

    柳鳳骨臉色也很凝重,沉聲道:“這一着想必是‘鳳雷並作’。”

    “鳳雷並作”正是伏虎拳中最霸道的一招,而且招中有招,連環變化,變化無窮。

    以無色大師的功力火候,使出這一招來,江湖中人能避開的已不多。

    但楊凡卻顯然避開了。

    上面並沒有他的驚呼聲,也沒有人倒下。

    也不知為了什麼,田思思居然也在暗中鬆了口氣──她不是一心希望楊凡快點死的嗎?

    女孩子的情感,實在真難捉摸。

    但男人們的情感難道就有什麼不同?

    世上本沒有人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正如沒有人能控制天氣一樣。

    張好兒也鬆了口氣,道:“看來這老和尚的‘風雷並作’沒有制住他。”

    柳風骨沉着臉,道:“他的確避開了。”

    張好兒道:“我真想上去看看,他在用什麼功夫對付那老和尚?”

    柳風骨道:“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攻出一招。”

    張好兒道:“難道他只捱打,不還手?”

    柳風骨道:“正是這樣。”

    張好兒道:“這又算哪門子的打法?”

    柳風骨道:“這就算最厲害的打法,他只有用這種法子,才能對付無色。”

    張好兒道:“你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法?”

    柳風骨點點頭,道:“現在他正以八卦遊身掌一類輕身功夫誘無色全力搶攻,要等無色的精力消耗完了,他才肯出手。”

    張好兒眨眨眼,道:“我明白了,無色不管多麼強,畢竟已經是一個老頭子,體力總不如年輕人的。”

    柳風骨道:“何況羅漢伏虎拳講究的本是以強欺弱,以剛克柔,所以最消耗真力,能把一百零八招伏虎拳打完,還能開口説後的,已是少見的高手。”

    張好兒道:“但他又不是八卦門的徒弟,怎麼會遊身掌那一類的功夫呢?”

    柳鳳骨道:“這人會的武功很雜……”

    他目中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他是個很好的幫手,很有用,我既然很需要這種人,又何必去追究他的來歷?”

    張好兒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這話你是説給誰聽的?”

    柳風骨淡淡道:“説給我自己聽的。”

    王大娘忽然道:“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你怎會跟他有這麼好的交情?”

    柳風骨冷冷道:“我説過,我很需要他,他也很需要我。”

    王大娘道:“他為什麼需要你?”

    柳風骨道:“據説他在關外做了幾件大案子,得罪了很多高手,所以才逃到江南。”

    王大娘道:“你調查過?”

    柳風骨冷冷道:“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會相信一個人?”

    王大娘道,“但你還是並沒有完全相信他,有很多事你都沒有讓他知道。”

    柳風骨忽又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每件事全都知道?”

    他笑得很親切,也很瀟灑。

    但王大娘的臉卻似已有些發白,連話都説不出了。

    張好兒卻又笑道:“我也有件事一直都想不通。”

    柳風骨道:“哦?”

    張好兒吃吃笑道:“他的頭那麼大,肚子也不小,怎麼能施展輕功呢?是不是因為他的骨頭太輕了……”

    她笑聲忽然停頓,柳鳳骨忽然道:“這一着是伏虎揚威!”

    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從上面跌了下來,恰巧正跌人了那口棺材。× × ×

    棺材並不是沒有蓋子的。

    棺材蓋雖已掀開,卻還是有一半蓋在棺材上。

    這人居然還是跌入了棺材,因為他的人實在太瘦、太小。

    就算棺材蓋再蓋起來一點,他還是照樣能夠掉得進去。

    他跌進棺材後,就像真的是個死人,連動都不能動了。

    這人當然不是楊凡。

    他的頭太大,肚子也不小,再大一點的棺材,他也很難掉下去。

    掉下去的人是無色。× × ×

    伏虎揚威正是一百零八式羅漢伏虎拳的最後一招!

    這一招剛使出,無色就已跌了下來。

    他已不能開口説話。

    然後楊凡才輕飄飄地落下來。

    他只算一個腦袋,至少已有十來斤重,但落在地上時,卻輕得好像四兩棉花。

    難道他真的骨頭奇輕?

    就算他的骨頭真輕,總算連一根都沒有少,總算完完整整的回來了。

    田思思閉起眼睛。

    她永遠不想再看到這個人,永遠不想!

    可是他剛才沒有回來的時候,她為什麼還彷彿在替他擔心呢?

    他明明是個卑鄙下流無恥的人,明明在騙她、在害她。

    無色大師明明是個正直俠義的高僧。

    可是她心裏為什麼還偏偏希望這一戰勝的是他?

    田思思閉起眼睛,卻還是可以想像到這大頭鬼現在的樣子。

    現在他一定是神氣活現、洋洋得意。

    現在他不得意誰得意?

    連無色大師都已敗在他手裏。

    他們的陰謀計劃,現在眼看已大功告成,再也沒有一個能阻撓他們的人。

    田思思以前也曾聽過很多有關陰謀和惡徒的故事,無論多麼複雜周密的陰謀,到後來總是要被人揭穿,總是要失敗的。

    善良正直的一方,遲早總有勝利出頭的時候。

    但現在,她所親身遭遇到的情況,竟和她所聽到的故事完全不同。

    現在惡徒已得勝,陰謀已得逞,好人反而要被打進悲慘黑暗的地獄裏。

    田思思真恨,不但恨自己,恨這些卑鄙下流無恥的惡徒,也恨這世界。

    這世界上難道已沒有天理?× × ×

    楊凡果然是滿臉神氣活現、洋洋得意的樣子。

    他有理由得意。

    柳風骨已走過來,用力拍着他的肩,笑道:“好兄弟,你真有兩下子,這一戰打得真漂亮。”

    楊凡淡淡道:“其實那也沒什麼。”

    張好兒搶着道:“誰説那也沒什麼?江湖上能擊敗少林護法的人,又有幾個?”

    楊凡微笑道:“其實他功力的確比我深厚得多,我只不過靠了幾分運氣而已。”

    柳風骨笑道:“那絕不是運氣,是你的戰略運用成功。”

    張好兒又搶着道:“你究竟是怎麼打倒他的,説給我們聽聽好不好?”

    楊凡道:“少林的羅漢伏虎拳,經過十餘代少林高僧的修正、改進,到現在幾乎已無懈可擊,我也知道他將這趟拳施展開來,我絕對不可能有擊倒他的機會,所以……”

    王大娘也忍不住問道:“所以你怎麼樣?”

    楊凡道:“所以我只有等,等他將這路拳的一百零八招打完,乘着他變招換氣的那一瞬間,用盡全力,給他一下子。”

    張好兒笑道:“你果然一下子就將他打倒了。”

    柳風骨道:“這一下子説來容易,其實可真不簡單,那不但要先想法子避開無色的一百零八招伏虎拳,而且還得算準他換氣的時候,算準他的空門在哪裏,時間部位都拿捏得連半分都不能錯,因為這種機會只要一錯過,就永遠不會再來的。”

    王大娘忽又問道:“那兩個小和尚呢?”

    楊凡微笑道:“那兩個也不是小和尚,也是少林寺中有數的硬手。”

    王大娘道:“你當然把他們也一起收拾了。”

    楊凡道:“沒有。”

    王大娘:“沒有?你難道……”

    楊凡道:“他們已走了。”

    王大娘愕然道:“你怎麼能讓他們走?”

    王大娘道:“為什麼?”

    楊凡笑了笑,道:“因為我要讓他們口去,告訴少林寺的門下,多事和尚是死在誰手裏的。”

    王大娘想了想,嫣然道:“腦袋大的人,想得果然比別人周到些。”

    秦歌一直癱在椅子上,像已奄奄一息,此刻忽然道:“你們如此陷害我,難道就為了怕田思思嫁給我?”

    柳風骨道:“我們並不完全是為了這原因。”

    秦歌道:“還有什麼原因?”

    柳風骨道:“多事和尚實在太多事,我久已想除掉他!”

    秦歌道:“可是你又怕少林寺的門下來報復?”

    柳風骨微笑道:“現在我的確不願和少林寺正面衝突,再過幾年,情況也許就不同了。”

    秦歌道:“所以你現在就要找個替死鬼?”

    柳鳳骨笑道:“其實我跟你也沒什麼特別難過的地方,只不過當時找不到更好的替死鬼,所以只好找到你了。”

    秦歌冷笑道:“其實你早就跟我難過得很。”

    柳風骨道:“哦?”

    秦歌道:“因長我突然竄起來,這兩年我的名頭已漸漸比你響,你早已把我看成眼中釘,遲早要想法子來收拾我的,這就叫一計害雙賢,一下子就拔掉了兩個眼中釘。”

    柳風骨悠然道:“你既然一定要這麼想,我也不必否認。”

    秦歌道:“現在我只問你,多事和尚是誰殺的?”

    柳鳳骨道:“你猜呢?”

    秦歌道:“你!當然是你!”

    柳風骨道:“你看見了?”

    秦歌道:“我雖然沒有看見,但卻知道當時多事和尚從翻板上掉下去的時候,你已在下面等着乘他身形還未站穩,就給了他致命的一拳。”

    柳風骨道:“然後呢?”

    秦歌道:“然後你就將他的屍身從地道中送到後面那密室裏去。”

    柳風骨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秦歌道:“因為你要爭取時間,你將我們誘到那密室中去,為的就是要乘這一段時間,將外面佈置好,等我們出去時,外面又已是個賭場。”

    柳風骨沉着臉,道:“説下去。”

    秦歌道:“同時你故意透露消息給無色大師,要他在那時趕到賭場去。”

    柳風骨道:“我怎麼知道他一定及時趕到?”

    秦歌道:“多事和尚不但是無色大師的師弟,而且從小就跟着這位師兄練功,兩人的情感就如同父兄手足一樣。無色大師若知道這小師弟有了危難,當然會不顧一切趕去的。”

    柳風骨道:“還有呢?”

    秦歌道:“你為了要讓無色大師親眼看到當時的情況,所以一定要將時間算得很準確,而且早已收買了一批人,要他們做賭場中的賭客,好在無色大師面前作偽證。”

    柳風骨道:“然後呢?”

    秦歌道:“被多事和尚強迫剃光了頭的那些人,雖然本也是你的心腹手下,但你為了要將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死無對證,所以不惜殺了他們滅口!”

    柳風骨道:“我在哪裏殺了他們的?”

    秦歌道:“就在這裏。”

    他緩了口氣,接着又道:“這梵音寺本是個古寺,遠在梁武帝屠僧時寺已落成,寺僧們為了避禍,所以在這裏建造了很多地道複壁。”

    柳風骨冷冷道:“再説下去。”

    秦歌道:“在這裏殺人不但隱秘,而且有很多地方可以埋葬屍體,要佈置埋伏暗卡也很容易,所以你才會用這裏做你的狗窩。”

    他冷笑着,接着道:“所以你們這一羣公狗母狗,才會約在這裏相見,等着吃你們的狗屎。”

    柳風骨冷冷地看着他,道:“還有沒有?”

    秦歌道:“沒有了,現在狗屎眼看已經快被你們吃到,我還有什麼話可説。”

    柳風骨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聰明人,我們一直低估了你。”

    秦歌道:“多事和尚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柳風骨淡淡道:“我很少殺人,若非多事和尚這樣的高僧,還不配我親自出手。”

    他悠然接着道:“我殺的一向只不過是名士、高僧、英雄、美人。”

    秦歌道:“我呢?”

    柳風骨冷笑道:“你還不配。”

    楊凡忽然道:“但你也不必着急,我們總會找個合適的人來殺你的。”

    秦歌冷笑道:“我想死了。我情願死,也不願再看你們這羣餓狗的嘴臉。”

    楊凡也不生氣,淡淡地笑道:“餓狗總比死狗好。”

    柳風骨忽又道:“你會的武功很雜,不知道有沒有學過少林派的拳法?”

    楊凡笑道:“練武的人,沒練過少林拳法的,只伯還不多。”

    少林派的確太普遍,只不過練過少林拳的人雖多,能得到其中精髓的,加起來,也許還不到十個。

    柳風骨道:“你既然練過少林拳,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楊凡道:“哪件事。”

    柳風骨道:“最後一件事。”

    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只要用少林拳在秦大俠的玄機穴重重一掌,再用秦大俠的刀,刺在無色大師的咽喉裏,我自然會找人將他們送到嵩山去。”

    張好兒搶着道:“我明白了,你要叫少林寺的人,以為他們是在決戰之下,同歸於盡的。”

    王大娘笑道:“這麼樣一來,秦歌雖然殺了無色大師,但無色大師總算替他師弟報了仇,這段公案從此就結束了。”

    張好兒道:“我們這計劃,也就完全大功告成,只等着喝喜酒了。”

    柳風骨悠然笑道:“所以我説這是最後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楊凡忽然搖了搖頭,道:“你們全都錯了。”

    柳風骨皺了皺眉,道:“怎麼錯了?”

    楊凡道:“以我看,這才是最困難的一件事。”

    張好兒道:“為什麼困難?現在要殺他們,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楊凡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若認為很容易,你為什麼不去殺他們?”

    張好兒眨了眨眼睛,道:“你若不肯動手,我動手也沒關係。”

    她揚起一雙春葱般的玉手,吃吃地笑道:“你莫以為我這雙手只會摸男人的臉,有時候它也會變得很硬很硬的,硬得叫你吃不消!”

    楊凡道:“哦?”

    張好兒道:“你不信?”

    她忽然從懷裏拿出鐵護手,戴在她那柔若無骨的玉手上,嫣然道:“現在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試試?”

    楊凡笑道:“既然已經有入試,我又何必搶人家的生意?”

    張好兒笑道:“你總算不笨。”

    柳風骨已沉下了臉,忽然道:“慢着。”

    張好兒道:“你別瞧不起我,少林派的拳法,我也練過的,不信你就看這一招伏虎揚威。”

    她忽然竄到秦歌面前,沉腰坐馬,“呼”的一拳衝出!

    這一拳果然很有少林拳的架子,也很夠力。

    可是這一拳並沒有打到秦歌的身上。× × ×

    她的手忽然被秦歌捉住!

    看來已軟得就像一灘泥般的秦歌,竟忽然間又變得硬了起來。

    他的手硬得就像是一道鐵匣。

    張好兒用盡力量,也掙不脱他的手,突又飛起了一腳。

    她的腳也被捉住。

    她的臉上已變得慘白無人色。

    楊凡這才嘆了口氣,淡淡道:“我説這才是最困難的事,現在你們總該相信了吧。”

    柳風骨冷冷地看着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田思思也在看着,已看呆了。

    她實在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聽一人厲聲道:“你殺的是名士高僧、英雄美人,我殺的是妄巨逆子、無恥小人,今日我就要為你這小人開一開殺戒!”

    無色大師。

    忽然間,無色大師竟也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他身材雖枯瘦矮小,但看起來就像是個十丈高的巨人。

    王大娘也已面色慘變,忽然轉身,就想往外面衝出去。

    秦歌一手提着張好兒的腕子,一手捉着她的手,忽然將她提起來一掄。

    張好兒的人就飛了起來,撲到王大娘身上,兩個人就一起撲倒在地。

    秦歌笑道:“這就對了,你們本是好姐妹,誰也不能拋下誰走的。”

    王大娘掙扎着,轉過身,忽然張開嘴,重重地一口咬住了張好兒的耳朵。

    張好兒慘呼一聲,扼住了她的咽喉。

    王大娘曲起腿,用膝蓋猛撞張好兒的小肚子。

    她們就是這種人。

    能夠彼此利用的時候,她們就是好姐妹,到了大難臨頭時,她們就變成了瘋狗,你不咬我,我也要咬你。

    她們就是這種不是人的人。

    柳風骨突然走過去,一把拉起了張好兒,正正反反給了她十幾個耳刮子,再拉起王大娘,也給了她十幾個耳刮子。

    兩個人被打得滿臉是血,連動都不敢動。

    柳風骨這才轉過身,淡淡一笑,道:“這種女人本就不知羞恥為何物,在下本不該要他們參與大事的,倒讓三位見笑了。”

    到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秦歌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看來一個人要做大俠真不容易,不但要心黑手辣,連臉皮也得比別人厚些才行。”

    楊凡微笑道:“但大俠也並不全部像這樣子的,像他這樣的大俠,世上還沒有幾個。”

    柳風骨道:“像閣下這樣的好朋友,世上只怕也不多。”

    楊凡笑道:“的確不多。”

    柳風骨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知道,交朋友的確是件不太穿易的事。”

    楊凡道:“有些事其實你本來早就該想到的。”

    柳風骨道:“哦?”

    楊凡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柳風骨道:“我很想明白!”

    楊凡道:“你這裏防守得很好,裏裏外外,至少有三十六道暗卡,無論誰只要走近這裏周圍百丈之內,你立刻就會知道。”

    柳風骨道:“你只算錯了一點,這裏的暗卡一共有四十九道。”

    楊凡道:“所以無論誰要來找你算帳,還沒有走進這裏,你早已遠走高飛。”

    柳風骨道:“要找到我的確不容易。”

    楊凡道:“何況,就算能找到你,也未必能找到你害人的證據,你當然絕不會承認多事和尚是死在你手上的。”

    柳風骨道:“所以你只有用這法子,才能將他們帶到這裏來?”

    楊凡道:“我讓田思思一個人先進來,為的是要你認為已可以放手對付她,我絕不能讓你對這件事起一點點疑心。”

    柳風骨道:“所以你連她也一起瞞住?”

    楊凡道:“因為她不是個會説謊的人,若已知道這秘密,一定會被你看出破綻的。”

    柳風骨輕輕嘆息,道:“但若換了我,我就一定不捨得她這樣子害怕擔心,看來你實在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楊凡道:“但我卻懂得怎麼叫一個不老實的人説實話。”

    柳風骨道:“哦?”

    楊凡道:“我只有用這法子,才能叫你在無色大師面前説實話,因為這件事的確已死無對證,你若不親口招認,就根本無法子洗清秦歌的罪名。”

    柳風骨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做得很好,的確做得太好了。”

    楊凡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

    柳風骨道:“我一直都很看得起你,一直將你當我的好朋友,想不到你……”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好像痛苦得要命,好像痛苦得連話都説不下去。

    楊凡卻又笑笑,道:“你真的一直把我當朋友?”

    柳風骨道:“你自己難道不明白?”

    楊凡道:“我當然明自,而且太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你。”

    柳風骨道:“哦?”

    楊凡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找你?”

    柳風骨道:“我只知道自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跟你交上了朋友,是你要對付我,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要對付你。”

    楊凡道:“所以你還是不明白。”

    柳風骨道:“不明白什麼?”

    楊凡道:“是你先要對付我,所以我才會去找你的。”

    柳風骨道:“我幾時對付過你?”

    楊凡道:“很久以前。”

    他不讓柳風骨開口,接着又道:“我問你,你一心想田家的財產,為的是什麼?”

    柳風骨道:“因為我需要錢。”

    楊凡道:“你為什麼忽然急着要錢?”

    柳風骨道:“因為我要做一件大事,做大事總是需要錢的。”

    楊凡道:“這件大事是什麼事?”

    柳風骨目光閃動,沉吟着道:“這件事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楊凡道:“我只知道江湖中最近又出現一個叫‘七海’的秘密組織。”

    柳風骨道:“你還知道什麼?”

    楊凡道:“我也知道這組織為的是對付‘山流’的,因為這組織的老大,在暗中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生意,都被‘山流’破壞了。”

    他笑了笑,又道:“我當然也知道這組織的老大就是你。”

    柳風骨的臉色好像有點變了,瞪着他看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這件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楊凡道:“不但有關係,而且關係很大。”

    柳風骨道:“你……你難道是‘山流’的人?”

    秦歌忽然也笑了笑,搶着道:“若沒有他,又怎麼會有‘山流’?”

    柳風骨就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過了很久,才能説得出話來。

    他長嘆了一聲,苦笑着道:“我一直猜不出‘山流’的龍頭大哥是誰,一直想找他,想不到這個人每天都跟我見面。”

    楊凡微笑道:“你若真的將我當朋友,為什麼不要我參加你的組織?”

    柳風骨道:“因為……”

    楊凡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若沒法子説出口,我可以替你説,那隻不過因為你利用我做過這件事之後,就不會讓我再活着的?”

    他淡淡地接着道:“像‘七海’這樣的機密組織,當然不需要一個已經快死的人。”

    柳風骨道:“至少我要你做的,並不是壞事,你並沒有吃虧。”

    楊凡道:“哦?”

    柳風骨道:“我要你表演英雄救美人,又要你討這樣的美人做老婆,像這樣的好事,有很多人都願意搶着來做的。”

    楊凡道:“但你卻絕不會找別人。”

    柳風骨道:“不錯,就因為我看得起你,拿你當朋友,所以才沒有去找別人。”

    楊凡道:“不是這原因。”

    柳風骨道:“不是?”

    楊凡道:“你找我,只不過因為沒有人比我長得更像楊凡,你早就想找這麼樣一個人了。”

    柳風骨道:“為什麼?”

    楊凡道:“因為你想要我冒充楊凡去田家騙婚。”

    柳風骨道:“我難道不怕被人揭穿?”

    楊凡道:“沒有人能揭穿,楊三爺眼已失明,耳已失聰,只因他壯年時結怨不少,生怕仇家找上門去,所以這件事江湖中極少有人知道。”

    柳風骨沉吟道:“但前幾天還有人看到他的。”

    楊凡道:“那隻不過是楊三爺自己的替身。”

    柳風骨道:“替身?”

    楊凡道:“就因為楊三爺不願江湖中人知道他已殘廢失明,所以自己找了個替身,每年替他到江湖中來走動兩次。”

    柳風骨道:“這替身難道也分不清楊凡的真假?”

    楊凡道:“他根本也很少能見到楊凡的面。”

    柳風骨道:“田二爺呢?”

    楊凡道:“田二爺近幾年來,根本就沒有見到過楊凡。

    柳風骨道:“真的楊凡若回來了呢?”

    楊凡道:“他失蹤已有三四年,有人説他已經做了和尚,也有人説他已經死了,你算準了他不會忽然出現的。”

    柳風骨道:“他的朋友呢?”

    楊凡道:“他脾氣本就有點古怪,本就很少和人接近,接近他的人,脾氣大多比他更古怪,你當然也算準這些人不會去喝喜酒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就算楊凡和他的朋友忽然出現,你也一定有法子對付他們,叫他們永遠也沒法子露面。”

    柳風骨沉默着,似已默認。

    楊凡又道:“這件事本來已計劃得很好,誰知事情忽然又有了變化。”

    柳風骨道:“什麼變化?”

    楊凡道:“變化就發生在田二爺身上。”

    柳風骨皺了皺眉頭,道:“你知道他已經死了?”

    楊凡道:“我本來有些懷疑,直到今天晚上,才完全證實。”

    柳風骨道:“怎麼證實的?”

    楊凡笑了笑道:“你莫非已經忘記王大娘還有個比男人更豪爽灑脱的妹妹?”

    柳鳳骨道:“你已見過她?”

    楊凡點點頭,道:“這消息你一直瞞着我,就因為田二爺既已去世,你已用不着我,已準備一腳把我踢開。”

    柳風骨看着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如此複雜的事,想不到你居然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楊凡道:“我的確知道得很清楚。”

    柳風骨道:“有些事你本來絕不該知道的。”

    楊凡道:“你想不出我怎麼會知道的?”

    柳風骨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

    楊凡又笑了笑,道:“那隻不過因為你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這件事才是最大的關鍵。”

    柳風骨道:“哪件事?”

    楊凡忽然道:“楊凡本來就是我,我本來就是楊凡。”

    他微笑着接道:“你當然絕對想不到,這假楊凡就是真楊凡。”

    柳風骨這才真的怔住。

    楊凡道:“這幾年我忽然失蹤,既沒有做和尚,也沒有死,只不過因為‘山流”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才一直沒有在江湖上露面。”

    柳風骨臉色蒼白,再也説不出話來。

    楊凡回頭向秦歌笑了笑,道:“這件事實在很複雜,連你也許直到現在才明白。”

    秦歌嘆了口氣,苦笑道:“説老實話,我直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

    楊凡道:“我豈非已將每個細節都説出來了嗎?”

    秦歌道:“你雖然説出來了,我卻沒法子記住。”

    他看着楊凡的頭,忽又笑道:“我又沒有這麼大的腦袋,怎麼能記得住這麼亂七八糟的頭緒?”

    楊凡也笑了,道:“其實你只要再仔細想一想,就會發覺這件事不但一點也不亂七八糟,而且很合理。”

    秦歌道:“很合理?”

    楊凡道:“這件事的頭緒雖多,但結局卻只有一種,而且是早已註定了的。”

    秦歌填:“早已註定要有什麼樣的結局?”

    楊凡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又轉頭看着柳鳳骨道:“無論誰都不會無緣無故去買口棺材,是不是?”

    柳風骨點點頭。

    他也不能不承認,若沒有人死,誰也不會去買口棺材。

    楊凡道:“你並不知道無色大師和秦歌會到這裏來的?”

    柳風骨道:“我不知道。”

    楊凡道:“所以這口棺材,你本來是為我準備的,是不是?”

    柳風骨道:“這口棺材並不壞。”

    楊凡道:“有了死人,就不能沒有棺材,有了棺材也不能沒有死人。”

    柳風骨看看秦歌,又看看無色大師,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現在我總算已經明白了。”

    楊凡道:“所以現在我也不必再説什麼……也許有一句話……”

    柳風骨道:“哪句話?”

    楊凡道:“請君入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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