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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無心鑄大錯

    孫小紅很快的接著又道:“但那隻不過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機會使用武功,也沒有必要。”

    孿尋歡道:“沒有必要?”

    孫小紅道:“因為他根本沒有對手。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呢?”

    孫小紅道:“他也……,

    她聲音忽然停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的所做所為,你爺爺是否已覺得不能忍受。”

    孫小紅道:“他……他的確對上官金虹很憤怒。”

    李尋歡道:“但他卻沒有向上官金虹下手。

    孫小紅垂下頭,道:“他沒有……”

    李尋歡道:“他為什麼一直在忍受?為什麼要等你去求他時才肯出手?”

    孫小紅忽又抬起頭,目中的恐懼之意更重,道:“你……你難道認為他老人家……”

    她忽然覺得嘴裡發乾,連話都說不出了。

    李尋歡緩緩道:“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到了頂峰,心裡就會產生一種恐懼,生怕別人會趕上他,生怕自己會退步,到了這種時候,他往往會想法於逃避,什麼事都不敢去做。”

    他黯然嘆息,接著道:“越不去做,就漸漸會變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會忽然歸隱,有些人甚至會變得自暴自棄──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來,這樣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超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對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關心。”

    孫小紅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在漸漸僵硬,冷汗已溼透了衣服。

    因為她知道她爺爺並不能“忘情”。

    他還在關心很多事,很多人。

    李尋歡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但願我的想法不對,只不過……”

    孫小紅忽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弓弦下的棉花。

    她在怕,怕得很。

    李尋歡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也不知是同情,是憐借,還是悲哀?

    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人,就絕不會做出這件事。

    這種人幾乎從來也不會做錯任何事。

    但老天為什麼總是要多情的人鑄下永無挽回的大錯呢?

    一個人若是多情,難道他就已錯了麼?

    孫小紅抽搐著,流著淚道:“求求你,帶我趕回去,只要能及時趕到那裡,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窗外的馬嘶,是個馬市。

    李尋歡雖非伯樂,卻能相馬——有很多人部知道,李尋歡對馬和女人都是專家,要做這樣的專家並不容易

    因為馬和女人都是很難了解的。

    他選了兩匹最快的馬。

    最美麗的女人並不一定就是最可愛的,最快的馬也不一定最強壯——美女往往缺少溫柔,快馬往往缺少持久力。

    快馬倒下。

    人狂奔。

    暮色漸臨,漸深。

    人仍在狂奔,他們既不管路人的驚訝,也不顧自己的體力。

    他們已不顧一切。

    夜色漸臨,漸深。

    路上已無人行。

    又是個無星無月的晚上,也看不到燈光。

    路旁一片暗林,林外一幢亭影。

    那豈非就是上官金虹約戰的地方?

    黑沉沉的夜色中,彷彿看到長亭中一點火光。

    火光忽明忽滅,亮的時候,就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孫小紅忽然長長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她一直能支持到現在,也許是奇蹟,也許是因為她的恐懼。

    恐懼往往能激發人的潛力。

    但現在,她終於已看到了,她最希望看到的,她一口氣忽然衰竭。

    她倒了下去。

    李尋歡也不禁長長鬆了口氣。

    他已看出這點火光明滅之間,彷彿有種奇異的節奏,有時明亮的時候長,有時熄滅的時候長。

    忽然間,這點火光亮得好像一盞燈。

    那天,在另一座城外,另一座長亭裡,李尋歡也看到過這種同樣的火光。

    那天,是孫老先生在長亭裡抽著旱菸。

    除了孫老先生外,李尋歡從未看到過另外一個人劾煙時,能抽出這麼亮的火光來。

    李尋歡只覺目中似乎忽然有熱淚盈眶。

    孫小組已伏在地上,低低的哭泣了起來。

    這是歡喜的淚,也是感激的淚。

    老天畢竟沒有要她鑄下大錯。

    李尋歡扶起了她,再往前走,走向長亭。

    長亭中彷彿迷漫著一重煙霧,人,就坐在煙霧中。

    這煙的香氣,也正是孫小紅所熟悉的。

    她心裡只覺一陣熱血上湧,掙脫李尋歡扶著她的手,飛奔了過去。

    她一心只想衝到她爺爺的懷抱中,向他說出心裡的感激。

    她忍不住放聲大呼:“爺爺,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長亭中的火光忽然熄滅。

    然後,就響起了一個人平靜的聲音,一字字道:“很好,我正在等著你們!”

    聲音冷漠、平靜、堅定,既沒有節奏,也完全沒有感情。

    孫小紅突然怔住,胸中的熱血立刻冰冷,冷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凍僵。

    這聲音就像是一個棒子,一下子就將她從天堂打下地獄!

    突然間,四盞燈籠亮起。

    四盞金黃色的燈籠,用細竹竿高高的挑著。

    金黃色的燈光下,坐著一個人,冷得像黃金,硬得像黃金,連他的心都像是用黃金鑄成的。

    他正在抽著早煙。

    他抽的是孫老先生的旱菸。

    上官金虹!

    坐在長亭裡抽菸的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

    風悽切,雨飄零。

    誰也不知道這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孫小紅木立在雨中,已完全僵硬,完全麻木。

    她想吶喊,可是她沒力氣,她想衝進去,可是她不能動。

    她的胃在痙變,收縮,想嘔吐。

    可是她卻連眼淚都已流不出來。

    李尋歡本就走得比她漫,現在還是在謾漫的走著,腳步並沒有停。

    但他的呼吸卻似已將停頓。

    他慢慢的走到長亭外,面對著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甚至沒有瞧他一眼,只是凝注著手裡的旱菸,淡淡道:“你來晚了。”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來晚了。”

    他只覺自己的嘴裡很乾燥,很苦,舌頭就好像在紙著一枚已生了鏽的銅板上,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難道這就是恐懼的滋味?

    上官金虹道:“來晚了總比不來的好。

    李尋歡道:“你本該知道我遲早總要來的。”

    上官金虹道:“只可惜該來的人來遲,不該來的人反而先來了。”

    這旬話說完,兩人忽然全都閉上了嘴,就這樣面對面的站著,動也不動。

    他們顯啼要等到有把握的時候才動。

    這一動就不可收拾!

    風雨中,暗林裡,還有兩個人,兩雙眼睛。

    兩雙眼睛都在瞬也不瞬的凝視著李尋歡和上官金虹!其中一雙眼睛溫柔如水,明亮如星!

    你走遍天下,也很難再找到一雙如此美麗動人的眼睛。

    另一雙眼睛卻是死灰的,幾乎已和這陰森的夜色溶為一體,殷算是在地獄中,只怕也很難找到如此可怕的眼睛。

    黑暗中就算有鬼域隱藏,此刻也應該早已溜走。

    這雙眼睛連鬼看見了都將為之戰慄。

    林仙兒和荊無命竟先來到這裡,而且彷彿已來了很久。

    林仙兒倚在荊無命的身旁,緊緊抓著荊無命的膀子。

    荊無命不響,也不動。

    林仙兒忽然道:“你若要殺他,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再好也沒有了。”

    荊無命冷冷道:“現在已有人殺他,已用不著我出手。”

    林仙兒道:“我不是要你去殺李尋歡。”

    荊無命道:“殺誰?”

    林仙兒道:“上官金虹,殺上官金虹!”

    她興奮得全身在發抖,指甲都已嵌入荊無命的肉裡。

    荊無命不動,似也不疼。

    但他目中卻已露出了一種奇特的光芒,就像是地獄中的火。

    林仙幾道:“他現在正全心全意要對付李尋歡,絕沒有餘力再對付別人,何況,他還不知道你右手的秘密,你一定可以殺了他。”

    荊無命還是不動。

    林仙兒道:“金錢幫的秘密,只有你知道得最多,你殺了他,你就是金錢幫的幫主,”

    她低低的喘息著。

    她的喘息聲並不十分好聽,就像是條動了情的母狗。

    她喘息著又道:“你就算不想當金錢幫的幫主,但也該讓他看看你的厲害,讓他下了地獄後還要後悔,以前為什麼那樣對待你。”

    荊無命眼睛中若是藏著地獄的火種,現在火就已燃燒。

    林仙兒道:“去,快去,錯過這機會,後悔的就是你,而不是他了。”

    荊無命終於點了點頭,道:“好,我去!”

    林仙兒吐出口氣,嫣然道:“快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只要你成功,我以後就永遠是你的人了。”

    荊無命道:“你用不著等我。”

    林仙兒怔了怔道:“為什麼?”

    荊無命道:“因為你也要跟我一齊去!”

    林仙兒忽然覺得事情有點不對了。

    她美麗的眼睛裡剛露出驚懼之色,荊無命已擰住了她的手。

    林仙兒並不時常流淚,她以為一個女人若只有用眼淚才能打動男人的心,那女人不是很愚蠢,就是很醜陋。

    她有許許多多更好的法子。

    但現在,她卻疼得立刻就流出了眼淚。

    她幾乎能聽得到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顫聲道:“我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對我?”

    荊無命緩緩道:“你這一生中,也許只做錯了一件事。”

    林仙兒道:“什麼事?”

    荊無命道:“你不該認為每個人都和阿飛一樣愛你!”

    李尋歡背對著樹林。

    他並沒有看到林中走出來的林仙兒和荊無命,他只看到上宮金虹臉上突然起了一種很奇異的變化。

    上官金虹的注意力竟突然分散了。

    他從未給過別人這樣的機會,以後也絕不會再給。

    但李尋歡卻並沒有把握住這機會,他的飛刀竟未出手。

    因為他也感覺到背後有種可怕的殺氣。

    他的飛刀並不單只是用手擲出去的,而是用他的全副精神,全部精力,他的飛刀若出手,就再無餘力來防禦身後的攻擊。

    他的腳步一滑,滑出了七尺,立刻就看到了荊無命。

    荊無命已來到他身後。

    然後,他才看到林仙兒,他從未想到她也會變得如此狼狽。

    雨更大了。

    每個人身上都已溼透。

    高挑著的燈籠雖已移到長亭簷下,卻還是照不遠。

    荊無命就站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整個人就像是個影子,彷彿根本就不存在。

    但李尋歡的眼睛卻已從上官金虹身上移開,盯著他。

    上宮金虹的眼睛也己從李尋歡的身上移開。也在盯著他。

    因為他們都已感覺到這一戰勝負的關鍵已不在他們本身,而在荊無命的手上。

    荊無命突然笑了,大笑。

    他這一生從未如此大笑過,他笑得彎下了腰。

    上官金虹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你笑吧,因為你的確應該笑。”

    荊無命道:“你不想笑?”

    上官金虹道:“我笑不出。”

    荊無命道:“為什麼?”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是為了什麼。”

    荊無命道:“不錯,我知道,我的確知道。”

    他突然停住笑聲,慢慢的站直,緩緩接著道:“因為現在只有我才能決定你們的死活,但你們卻不敢向我出手。”

    他說的不錯,的確沒有人敢向他出手。

    上官金虹若向他出手,就算能殺了他,自己的背部便掌握在李尋歡手裡。他當然不會給李尋歡這機會。

    李尋歡的情況也一樣。

    荊無命緩緩道:“也許我可以幫你殺了李尋歡,也可以幫他殺了你。”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你可以。”

    荊無命道:“你相信?在你眼中,我豈非已是個殘廢?”

    上官金虹又嘆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看錯的時候。”

    荊無命道:“你怎麼知道你看錯了?也許我的確是個殘廢。”

    上官金虹道:“你的右手比左手更有力。”

    荊無命道:“你看得出?”

    上官金虹道:“林仙兒並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無論誰想用一隻手製住她,都不容易。”

    荊無命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你果然看出來了,只可惜太遲了些。”

    上官金虹也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不但看錯,也做錯了。”

    荊無命道:“你也知道不該那樣對我?”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的確不該那樣對你,我本該殺了你的!”

    荊無命道:“你為什麼沒有殺?”

    上宮金虹道:“我不忍。”

    荊無命臉上突也起了奇異的變化,嘎聲道:“你也有不忍的時候?”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也是人。”

    荊無命道:“所以你認為我也不忍殺你?”

    上官金虹膘了林仙兒一眼,道:“她一定也想要你來殺我。”

    荊無命道:“不錯。”

    上官金虹道:“你若真的要殺我,就不會將她帶來了。”

    林仙兒忽也大笑了起來。

    她的人本已倒在泥濘中,此刻忽然笑了,實在令人吃驚。

    她大笑著道:“他的確不敢殺你,因為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下去,我現在才明白,他這人本就是為你而活著的,他到這裡來,就為了要在你面前證明他自己是多麼重要,可是在別人眼裡,他根本連一文都不值。”

    上官金虹道:“但他要殺你卻很容易。”

    林仙兒道:“你以為他敢殺我?……你要殺我,他卻救了我,你習“知道是為了什麼?”

    上官金虹道:“因為他要親手在我面前殺你。”

    林仙兒道:“你錯了,他並不是要自己親手殺我,而是要看你親手殺戒……”

    她大笑著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嫉妒得發瘋,那時我本以為他是為了我,現在我才知道他是為了你,只要是你喜歡的人,他都恨,甚至連你的兒子也不例外……你可知道你兒子是誰殺死的?”

    上官金虹面上全無表情,淡淡道:“他若是為了我而殺人,無論殺誰都沒關係。”

    林仙兒瞧著他,臉上的笑漸漸消失,終於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一向認為我很能瞭解男人,可是我卻實在不瞭解你們,實在想不通你們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她冷笑著接道:“我只知道無論那是種什麼樣活見鬼的關係,都一定令人噁心得要命,所以你們就算想告訴我,我也不想聽。”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的不多,說的卻大多了。”

    林仙兒道:“但我無論說什麼,也設法子要你殺他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沒法子!”

    林仙兒轉過臉,轉向荊無命,道:“我當然也沒法子要你殺他,是不是?”

    荊無命道:“是。”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只有讓你們兩個人來殺我了。問題是誰動手呢?是他?還是你?”

    荊無命不再說話。

    他的手一抬,就將林仙兒摔了出去,摔在上官金虹腳下。

    林仙兒這次既不再掙扎,也不再動,就這樣蜷曲在地上。

    但她畢竟是女人。

    你可以令她不動,不反抗,卻不能要她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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