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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最慷慨的人

    燈火已熄。

    現在屋子裏燃燒着的是另一種火。

    一條修長,渾圓的腿自牀沿垂下,在朦朧中看來更白得耀眼。

    腿蜷曲,人顫抖。

    阿飛緊張的就像是一根弓弦。

    箭已在弦上,尋找着箭垛。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極度疲勞後的緊張最難今人忍受。

    林仙兒當然是有經驗的人。

    她閃避着,推拒着、喘息着:“等一等……等一等……”

    阿飛的回答不是言語,是動作。

    他當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兒咬着唇,望着他佈滿紅絲的眼睛。

    “你……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問我?”

    “問什麼?”

    “問我是不是已經和上官金虹……,

    阿飛的動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

    林仙兒盯着他:“你一直沒有問,難道你不在乎?”

    阿飛不停的流汗,汗使人軟弱。

    林仙兒已感覺到他的軟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為你愛我。”

    她的聲音悽慘,眼睛裏卻帶着種殘酷的笑意,就像是一隻貓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全虹在看着她的時候。

    阿飛的聲音嘶啞:“你有沒有。”

    林仙兒嘆息着:“一隻老鼠若是落入了貓的手裏,你不必問,也該知道她的結果。”

    阿飛突然倒了下去,已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動作。

    林汕兒輕撫着他的臉,彷彿已有淚將流落。

    “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不能不説,因為我本想將這身子清清白白的交給你的,只可惜……”。

    她伏在阿飛胸膛上,流着淚道、“我現在真後悔為什麼要讓你等這麼久,雖然是為了你,可是我……”

    阿飛忽然大叫了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還你的清白。”

    林仙兒悽然道:“這是永遠沒法子還的,”

    阿飛道:“有!我有法子。”

    他緊握着雙手,咬着牙道:“只要殺了上官金虹,殺了玷污你的人,你就還是清白的……”

    他聲音忽然停頓,因為他聽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道:“這麼樣説來,你要殺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這條母狗身子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清白的時候,只要是跟她見過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誰都跟她睡過覺。”

    第三人笑道:一你若要將跟她睡過黨的男人全都殺死,就算每天殺八十個,殺到你鬍子都白了的時候,也殺不完的。”

    這屋子一共有三個窗户,每個窗户外部有個人。

    三個人説話的聲音雖不同,卻又有種很奇特的相同之處。

    尖鋭,裝作,無論誰聽了都想吐。

    阿飛躍起,掀起被,蓋往了林仙兒赤裸的身子,踢出枕頭,擊滅了桌上的燈,厲聲道:“什麼人?”

    他本想衝出去,但身子躍起後,又退回,緊守在林仙兒身旁。

    窗外的三個人都在大笑,道:“你難道還怕這母狗的身子被我們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慣了,沒有男人看她,她反而會覺得不舒服。”

    “砰”的,窗户忽然同時被撞開。

    三道強烈的光柱從窗外照進來,集中在林仙兒身上。

    是孔明燈的燈光。

    只能看到燈光,卻看不到燈在哪裏,也看不到人在哪裏。

    眩目的燈光亮得人眼睛都張不開。

    林仙兒用手擋住了眼睛,棉被從她身上慢慢的往下滑,漸漸露出了她的腳,她的腿……

    她並沒有將這條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確不怕被人看。

    阿飛咬着牙,將衣服摔過去,厲聲道:“穿起來。”

    林仙兒眼波流轉,忽然笑了,道:“為什麼?你難道認為我見不得人?”

    她又已幾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時用出了她的兩種武器。

    阿飛抄起張凳子,摔碎,握着了兩隻凳腳,厲聲道:“誰敢進來,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個人又笑了,這次笑聲是從門外傳進來的:“他居然還想要人的命。”

    “就憑他現在這樣子,誰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還能要一個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聲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門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紛飛,三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

    三個黃衣人。

    三個人頭上都戴着頂竹笠,緊緊壓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這正是“金錢幫”屬下獨特的標誌。

    第一個手上纏着根金鍊,鏈子兩端,繫着瓜大的銅錘。

    第二個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劍。

    鬼頭刀和喪門劍。

    三個人的武器都已在乎,彷彿生怕錯過住何一個殺人的機會。

    阿飛突然鎮定了下來,正如一條飢餓而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氣時,反而會鎮定下來一樣。

    他的反應雖已慢,體力雖衰退,可是他的本能還未喪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氣。

    林仙兒卻還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來是‘風雨雙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鬆手裏的流星錘不停的輕輕搖擺着,他的人卻穩如泰山。

    林仙兒道:“向舵主這次來,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來殺我的麼?”

    向松道:“你猜對了。”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上官金虹這麼急着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兒道:“你猜錯了,他並不是為了這原因才想殺我。”

    向松道:“哦?”

    林仙兒道:“他要殺我,只不過為了怕我再去找別的男人,丟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幫主的命令從來用不着解釋,只執行。”

    林仙兒膘了阿飛一眼,道:“你們敢闖到這裏來殺我,想必是認為他已不能保護我。”

    向松道:“他不妨試試。”

    執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試。”

    林仙兒道:“哦?”

    執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説這種話,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護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試?”

    林仙兒又笑了笑道:“不錯,他的確已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也在替他難受,只不過……”

    她慢慢的站起來,赤裸裸的站在燈光下,慢漫的接着道:“你認為我自己是不是還能保護自己呢?”

    她胸膛驕傲的挺立,腿筆直。

    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看來就像是奶油色的緞子。

    這身材的確值得她驕傲。

    阿飛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兒的手在自己身上輕撫,柔聲道:“你們殺了我,不會覺得可惜麼?”

    向松也嘆了口氣,緩緩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來付帳,付脂粉的帳,付綢緞的帳,無論對誰都從不小氣,但你卻不同。”

    林仙兒笑道:“我當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們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費,甚至連替你開門的店小二,只要你高興,你都會讓他滿意

    林汕兒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問我要小費?”

    她慢慢的走過去,道,“你來拿吧,我付的小費,任何人都不會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幾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錘擊胸膛。

    林仙兒凌空一個翻身,落在牀上怔住了!

    向松頭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臉。

    一張蒼白的臉,滿是皺紋,沒有鬍子,一根鬍子都沒有。

    林仙兒忽然大笑了起來,道:“難怪上官金虹要你們來殺我,原來你是個陰陽人──不男不女的陰陽人。”

    向松冷冷的盯着她,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很久,他目光才轉向阿飛,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飛道:“出去?”

    向松道:“難道你還想保護這條母狗?”

    阿飛的手漸漸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殺她的時候,你最好莫要在旁邊瞧着。”

    阿飛道:“為什麼?”

    向松獰笑,道:“因為你若在旁邊瞧着,一定會吐。”

    阿飛沉默了,垂下了頭。

    林仙兒的笑聲已停止。到了這時,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這時,阿飛已出手!

    阿飛的本能還未消失。

    他選擇的確實是最好的機會。

    只可惜他反應已漫,體力已衰。

    金光一閃,流星相飛出。

    木屑紛飛,阿飛手裏的凳子腳已被擊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來殺她,不是殺你,我從不願多事,所以你還活着。”

    阿飛緊握着兩截已被打斷了的木腳,就像是一個快淹死的人緊握着他的最後一線希望。

    但這又是個什麼樣的希望?

    他本是殺人的人。

    他殺人,別人殺他。

    但現在,他已不能殺人,別人也已不屑殺他。

    這表示他在別人眼中已全無價值,他是死是活,別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個人要爬起來很難,要跌下去卻很容易。”

    阿飛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尋歡的時候,和荊無命決鬥的時候……

    那時他在別人眼中,還是不可輕視的。

    但現在呢?

    那隻不過是幾天前的事,但現在想來,卻已遙遠得幾乎無法記憶。

    向松的聲音似乎也已遙遠:“你要留在這裏也無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殺人是什麼樣子的。”

    突然一人緩緩道:“憑你也懂殺人麼?你只怕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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