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喝了酒,解藥的藥力發動得更快,還不到六個時辰,李尋歡已覺得體力漸漸恢復了過來。
這時天剛破曉,虯然大漢雖熬了一夜,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只不過酒喝得太多了,頭有些疼。
梅二先生也用手捂住腦袋,喃喃道:“該死該死,天又亮了。”
虯然大漢道:“天亮了有何不好?”
梅二先生嘆道:“我喝酒就怕天亮,若是天不亮,我一直喝下去都沒關係,但只要天一亮,就會立刻頭痛,連酒也喝不下去。”
李尋歡本在閉目養神,此刻笑了笑,道:“豈止閣下,喝酒的人只怕都有這個毛病。”
梅二先生道:“既是如此,趁着天還未大亮,趕快再喝幾杯吧。”
李尋歡笑道:“你我如此牛飲,大先生見了只怕要心疼的。”
梅二先生道:“所以他早已躲進去睡覺了!樂得眼不見,心不煩。”
李尋歡喝了杯酒,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梅二先生凝注着他,忽然問道:“你這咳嗽的毛病,已有多久了?”
李尋歡道:“好象已有十年了吧。”
梅二先生皺眉道:“如此説來,你還是莫要喝酒的好,久咳必傷肺,再喝酒只怕……”
李尋歡笑道:“傷肺?我還有肺可傷麼?我的肺早已爛光了。”
他忽然頓住語聲,目中精光閃動,沉聲道:“此間只怕又有遠客。”
梅二先生動容道:“三更半夜來的絕不會是老大的客人,只怕又是來找我的。”
其實他直等到現在才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來的人似乎並不只一個,布履都很輕健。
只聽一人朗聲道:“不知這裏可是梅花草堂麼?”
過了半晌,就聽得梅大先生的語聲在前廳響起,道:“三更半夜的闖來,是小偷還是強盜?”
那人道:“在下等專程來訪,不但非偷非盜,而且還有一份薄禮奉上。”
梅大先生冷笑道:“三更半夜的來送禮,顯然更沒有存好心,各位還是回去吧。”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只好將這幅王摩詰的畫帶回去了。”
話未説完,門已開了。
梅二先生皺眉道:“這幾人先摸透老大的脾氣,投其所好而來,必有所求,我們看看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馬。”
他並沒有走出去,只將門推開一現,悄悄往外望。
只見來的一共有三個人,一人只有三十多歲,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手裏託着個長長的木匣子。
第二人面如重棗,長髯過腹,披着件紫緞團花大氅,顧盼之間,目卑睨自雄,顯然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
第三人卻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紅鬥蓬上鑲着白兔毛的邊,看來就象是個粉裝玉琢的紅孩兒。
除了他之外,其餘兩人眉目間都帶着憂悶焦急之色。
那精悍漢子手託木匣,一進來就躬身笑道:“此畫乃是蔽主人重金購來,已經名家鑑定,確是真績,請梅大先生過目。”
梅大先生的眼睛早已盯在匣子上了,嘴裏卻道:“無功不受祿,你們要的是什麼?”
那人笑道:“在下等只求梅大先生指點一條明路,找到梅二先生。”
梅大先生立刻鬆了囗氣,展顏笑道:“這倒容易。”
他一把將匣子搶了過來,道:“老二,出來吧,有人來找你了。”
梅二先生嘆了囗氣,搖頭道:“好小子,有了王摩詰,連兄弟都不要了。”
紫袍老人和精悍漢子見到梅二先生,都已喜動顏色,只有那紅孩兒卻直皺眉頭,瞅着梅二先生道:“這人看來贓兮兮的,真會治病麼?”
梅二先生嘻的一笑道:“大病治不了,小病死不了,馬馬虎虎還過的去。”
紫袍老人似乎也怕這孩子再亂説話,乾咳一聲,沉聲道:“我等久聞閣下回春之妙手,是以特來相請閣下隨我等一行,診金無論多少,我們都可先付的。”
梅二先生笑道:“原來你連我的脾氣都摸清楚了,但你不怕我跑了麼?”
紫袍老人沉着臉不説話,卻已無異在説怕這孩子再亂説話,乾咳一聲,沉聲道:“我等久聞閣下回春之妙手,是以特來相請閣下隨我等一行,診金無論多少,我們都可先付的。”
梅二先生笑道:“原來你連我的脾氣都摸清楚了,但你不怕我跑了麼?”
紫袍老人沉着臉不説話,卻已無異在説:“你跑不了的!”
那短小漢子立刻陪笑道:“只要梅二先生肯去,除了應付的診金外,在下等還另有重酬。”
梅二先生道:“除了診金先付外,你可知道梅二先生還有三不治?強盜不治,小偷不治!”
那短小漢子笑道:“在下巴英,雖是無名小卒,但這位秦孝儀秦老爺子在江湖中的俠名,梅二先生多少總該有些耳聞吧。”
梅二先生道:“秦孝儀?可是鐵膽震八方秦孝儀?”
巴英道:“好説,正是他老人家。”
梅二先生點了點頭,道:“嗯,這人的名頭倒的確不小,好,過幾天你們再來吧,到時我若有空,也許會跟你們走這一趟。”
話未説完,那紅孩兒已跳了起來,大叫道:“這人好大的架子,我們跟他羅嗦什麼,把他架回去不就完了麼。”
巴英趕緊拉住了他,陪笑道:“若是病不急,過兩天本無妨,可是病人受的傷實在太重,莫説遲幾天,只怕連幾個時辰都遲不得的。”
梅二先生道:“你們的病人要緊,我這裏的病人難道就不要緊?”
巴英道:“梅二先生這裏也有位病人?”
梅二先生道:“不錯,不將他的病治好,我絕不能走的。”
巴英愣了愣,吶吶道:“但……但我們那邊的是秦老爺子的大少爺,也是當今少林館座唯一的俗家弟子……”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來,道:“秦孝儀的兒子又怎樣?少林和尚的徒弟又怎樣?難道他的命就能比我這病人的命值錢麼?”
秦孝儀已是滿面怒容,卻説不出話。
那紅孩兒眼珠子一轉,忽然道:“你這病人若是死了呢?”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死了自然用不着我再治,只可惜他死不了的。”
紅孩兒嘻的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忽然一枝箭似的竄入了隔壁的屋子,身法之快,連屋裏的虯髯大漢都吃了一驚,巴英望了秦孝儀一眼,兩人居然都沒有阻攔。
紅孩兒竄到屋裏,眼睛就瞪在裏尋歡身上,大聲道:“你就是那病人?”
李尋歡笑了笑,道:“小兄弟,你難道想我快些死麼?”
紅孩兒道:“一點兒也不錯,你死了,那髒鬼才肯去替秦大哥治病。”
他嘴裏説着話,袖中已飛出三根很小的袖箭,直取李尋歡的面目和咽喉,不但奇快奇準,而且勁道十足。
誰也想不到這看來十歲還不到的小孩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若非李尋歡,換了別人只怕立刻就會死在他的箭下。
但李尋歡只一伸手,這三枝箭便已到了他手裏,皺眉道:“小孩兒已如此狠毒,長大了那還得了。”
紅孩兒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有了兩手捉箭的功夫,就可以教訓我了麼?”
他身子凌空一翻,手裏已多了兩柄精光四射的短劍,不等這兩句話説完,已閃電般向李尋歡刺出了七招。”
這孩子不但出招快,變招快,而且出手之狠毒,就算多年的老江湖也要自愧不如,每一招出手,都好象和對方有着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一劍就將李尋歡刺出個大窟窿來。
李尋歡嘆道:“看來這孩子長大了又是個陰無極。”
虯髯大漢濃眉緊皺,道:“陰無極雖有‘血劍’之名,缺還不肯忘殺無辜,但這孩子……”
紅孩兒冷笑道:“陰無極又算得了什麼?我七歲時已殺過人了,他呢?”
他見到李尋歡仍然坐在那裏,但他連變了七八種毒辣的劍招,仍無法傷得了別人,下手更毒,更狠。
李尋歡苦笑道:“不錯,陰無極年幼時,只怕也沒有他如此狠毒。”
虯髯大漢沉聲道:“此子長大,必是武林中一個大禍害,不如……”
李尋歡道:“我只是有些不忍。”
紅孩兒連攻一百招尤未得手,也知道今天遇見了難惹的人物,連眼睛都急紅了,咬着牙道:“你們可知道我父母是誰麼?只要你們敢傷我一根毫毛,他們不將你們亂刀分屍,大卸八塊才怪。”
李尋歡臉色一沉道:“如此説來,只准你殺人,別人卻不能傷你?”
紅孩兒道:“只要你有這麼大的膽子,殺了我也沒關係。”
李尋歡默然半晌,緩緩道:“我此刻還不願出手,只因你年紀還小,若有人嚴加管束,還可成器,趁我還未改變主意時,你快走吧。”
紅孩兒也知道自己是萬難得手的了,一招收劍,喘息着道:“你的武功真不錯,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呀?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李尋歡道:“你問清我的姓名,難道還想報仇麼?”
紅孩兒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你饒了我的命,我怎麼還會報仇呢?我只不過真佩服你,我一共刺出了一百零七劍,你卻連動都沒有動。”
李尋歡目光閃動,忽然一笑道:“你想不想學?”
紅孩兒大喜道:“你肯收我做徒弟麼?”
李尋歡笑道:“我若能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你以後也許還有希望。”
紅孩兒不等他説完,已拜了下去,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拜’字剛出囗,又是三道烏光自他背後急射而出,竟是巧手精製的‘緊背低頭花裝弩’!
這孩子居然全身都是暗器。
李尋歡這次才真吃了一驚,若非身經百戰,反應奇迅,這一次只怕也要傷在這惡毒的童子手裏。
紅孩兒一擊不中,又揮手撲了過去,大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替我父母管教我,也配收我這個徒弟?”
虯髯大漢面籠寒霜,歷聲道:“此子天性惡毒,豺狼之心,留不得!”
李尋歡嘆了囗氣,返手一掌揮了出去。
秦孝儀和巴英明明已知道紅孩兒在裏面要殺人,但兩人還心安理得的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梅大先生看那幅畫更已看得痴了,別的事他全不知道。
梅二先生目光閃動,道:“你們帶來的小孩子要殺人,你們也不管麼?”
巴英攤開雙手笑了笑,道:“老實話,這孩子的事誰也管不了。”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若被人殺了,你們管不管?”
巴英笑而不答。
梅二先生道:“看你們如此放心,顯然是認為他的武功不錯,只有殺人,絕不會被人殺死的,是不是?”
巴英忍不住笑道:“老實説,這孩子的武功的確還過得去,有很多老江湖都已栽在他手上,何況他不但有個好爸爸,還有個好媽媽,別人吃了虧,也只有認了。”
梅二先生道:“他父母難道也不管麼?”
巴英道:“有這麼聰明的兒子,做父母的怎麼忍心管得太嚴呢?”
梅二先生道:“不錯,他父母看他殺了人,表面上説不定會罵兩句,心裏卻也許比誰都高興,可是他今天遇見我這病人,只怕就要倒黴了。”
巴英道:“哦?”
梅二先生道:“我這病人只要一伸手,他這條小命就算報銷了。”
巴英失笑道:“一伸手就能要他的命?這話我們有些不信,你那病人難道還能象李探花一樣,飛刀奪命,例不虛發麼?”
梅二先生淡淡一笑道:“老實話,我這病人正是李尋歡。”
這句話説出來,巴英的臉立刻慘白如紙,乾笑着道:“閣下你……何必開玩笑?
梅二先生悠然道:“你若不信,為何不進去瞧瞧?”
巴英愣了半晌,忽然衝了進去,嘎聲大呼道:“李探花,李大俠,手下留情。”
梅二先生嘆了囗氣,喃喃道:“這些自命俠義輩的嘴臉也不過如此,只有自己兒子的命才值錢,別人的命卻比狗都不如,只許自己的兒子殺別人,卻不許別人殺他。
秦孝儀威嚴沉重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絲惡毒的微笑。
但他儘量將這種笑容壓制掩飾着,卻長嘆道:“李尋歡若真的殺了那孩子,他只怕就遺憾終生了。”
李尋歡一掌揮出,看來並沒有什麼奇詭的變化。
紅孩兒年紀雖小,與人交手時卻老到得出奇,眼看這一掌拍來,竟然不避不閃,他竟算定了對方這一招必是虛招,真正的殺手必然還在後面,所以他只是斜斜挑起了劍尖,如封似避,也以虛招應對。
李尋歡這一掌無論有什麼變化,他劍勢都可隨之而變,李尋歡這一掌若是忽然變為實招,他這一劍也可變為實招,乘勢洞穿李尋歡的手腕。
他這一招用得當真厲害已極,部位、時間、力道、無一不拿捏得恰到好處,江湖中的劍手能使得出這種招式來的人真還不多,顯然這孩子非但得到了名家的指點,而且天生就是練武的好材料。
要知武功招式,雖可得自師傳,但臨敵時的應變和判斷,卻是誰也傳授不了的,正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只可惜他今日的對手是李尋歡。
李尋歡這一掌並沒有任何變化,只不過他的出手實在太快了,快得令人根本無法思議。
紅孩兒所有的對策,竟全都用不上,等到他掌中劍再要去刺李尋歡手腕的時候,李尋歡的手掌已拍上了他胸膛。
但紅孩兒並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一股暖流自對方的掌心傳遍了他全身,就宛如嚴寒之中喝下了一杯香醇的熱酒。
這時外面才傳入巴英焦急的呼聲。
“李大俠,手下留情!”
但等到巴英衝進來時,紅孩兒已倒在地上,又宛如大醉初醒,全身軟綿綿的再也使不出絲毫氣力。
巴英失色驚呼道:“雲小爺,你怎麼樣了?”
紅孩兒顯然也已覺出情況不妙,眼圈兒都紅了,嘎聲道:“我……我只怕已遭了這人的毒手,你快去叫爹爹來替我報仇。”
一句話未説完,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巴英跺了跺腳,滿頭大漢如雨。
虯然大漢冷冷道:“這孩子武功雖已被廢,但這條小命總算留下來了,只因我家少爺出手時忽又動了憐惜之意,若換了是我……哼!”
巴英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説什麼。
虯然大漢歷聲道:“你若想復仇,只管出手吧!”
巴英也不説話,忽然向李尋歡噗的跪倒。
李尋歡反倒覺得有些意外了,皺眉道:“你是這孩子的什麼人?”
巴英道:“小人巴英,李探花雖不認得小人,小人卻認得李探花的。”
李尋歡淡淡道:“你認得我最好,他父母若想復仇,叫他們來找我就是,現在你趕快帶這孩子回去吧,若是調製得法,將來雖不能動武,行動總無妨的。”
紅孩兒“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噗地喊道:“好狠的人,你竟敢廢了我,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虯然大漢歷聲道:“這只不過是叫你以後莫要再隨意出手傷人而已,你也許反而可以因此活得長些,否則似你這般心狠手辣,遲早必遭橫禍無疑。”
只聽一人冷冷道:“既是如此,殺手無情的李探花,為何至今還未遭橫死呢?”
虯然大漢怒喝道:“什麼人?”
只見一個紫面長髯的老人,緩緩走了進來道:“十年不見,李探花就不認得故人了麼?”
李尋歡目光閃動,皺着眉一笑,道:“原來是‘鐵膽震八方’秦大俠,這就難怪這孩子敢隨意殺人了,有秦大俠撐腰,還有什麼人殺不得!”
秦孝儀冷笑道:“在下殺的人,只怕還不及李兄一半吧。”
李尋歡道:“秦大俠倒也不必太謙,只不過,在下若殺了人,便是冷酷毒辣,閣下殺了人,便是替天行道了!”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今日這孩子若殺了在下,日後傳説出去,必然不會説他是為了要搶大夫而殺人的,必定要説他和秦大俠又為江湖除了一害,是麼?”
秦孝儀縱然老練沉穩,此刻臉上也不覺有些發紅。
紅孩兒本已聽得發愣,此刻又放聲大哭道:“秦老伯,你老人家還不出手替我報仇麼?”
秦孝儀冷冷一笑,道:“若是別人傷了你,自然有人替你報仇,但李探花傷了你,你恐怕只有認命了。”
紅孩兒道:“為……為什麼?”
秦孝儀橫了李尋歡一眼,道:“你可知道傷你的人是誰麼?”
紅孩兒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他是個心黑手辣的惡徒!”
秦孝儀目中又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緩緩道:“他就是名動八表的‘天下第一刀’李尋歡,也就是你爹爹的生死八拜之交!”
這句話説出來,紅孩兒固然呆住了,李尋歡更吃了一驚,失聲道:“他是什麼人的兒子?”
巴英嘆了囗氣,道:“這孩子就是龍嘯雲龍四爺的大公子,龍小云!”
剎那之間,李尋歡宛如被巨雷轟頂,震散了魂魄!
他木然坐在那裏,一雙鋭利的眼睛已變為死灰色,眼角的肌肉在不停的抽縮着,一滴滴冷汗沿着鼻窪流到嘴角。
虯然大漢亦是面色慘變,汗出如漿。
只有他最瞭解龍嘯雲和林詩音夫妻間的關係,現在李尋歡竟傷了他們的愛子,其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
巴英嘆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只因秦老爺子的大公子‘玉面神拳’秦重,在捕捉‘梅花盜’時,不幸受傷,雖仗着少林佛門聖藥‘小還丹’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仍是危在旦夕,大家都知道,‘妙大夫’梅二先生乃天下救治外傷的第一把好手,尤其善於治療各種外門暗器,是以秦老爺子才輾轉打聽到梅二先生的消息,尋到這裏來,誰知雲少爺年輕性急,竟出了這中事。”
他一個人喃喃自語,也不知有沒有人在聽他的。
梅二先生此刻似也看出李尋歡的痛苦,先看了看紅孩兒的傷勢,又把了把他的脈息才站起來道:“我擔保這孩子非但性命無礙,而且一切都與常人無異。”
巴英大喜道:“武功呢?”
梅二先生冷冷道:“為何定要保全武功?難道他日後還想殺人麼?”
巴英愣了半晌,嘆道:“梅二先生有所不知,只因龍四爺只有這麼一位少爺,而且又是練武的奇材,所以龍四爺夫婦兩位都對他期望很高,希望他將來能光大門楣,若是知道他們的孩子已不能練武,龍四爺夫婦真不知該怎麼傷心了。”
梅二先生冷笑道:“這也只能怪他們管教不嚴,縱子行兇,怨不得別人!”
他們説的話,李尋歡根本連一個字都沒有聽見。
也不知怎的,在這種時候,他思潮竟又落入了回憶中,許多不該想的事,此刻他全都想了起來。
他記得那天是初七,他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沒有過完年就一定要趕着出門到囗外去。
那天也在下着雪,林詩音特別為他做了一桌很精緻的酒菜,在她自己的小院中陪他飲酒賞雪。
林詩音從小就是在他們家長大的,她的父親,是李尋歡父親的妻舅,兩位老人家沒有死的時候,早已説定要親上加親了。
但李尋歡和林詩音並沒有象一些世俗的小兒女那樣因避諱而疏遠,他們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雖然過了十年,李尋歡還是清清楚楚記得那一天。
那天的梅花開得好美,她帶着三分醉意的笑顏卻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衝滿了幸福和歡樂。
但是,不幸的事立刻就來了。
他自囗外回來時,他的仇家竟勾結了當地兇名最盛的‘關外三兇’在邯鄲大道上向他夾擊。
他雖手刃了十九人,但最後卻也已重傷不支,眼見就要傷在大凶卜霸的一雙喂毒跨虎藍之下。
就在這時,龍嘯雲來了。
龍嘯雲以一柄銀槍活挑了卜霸,救了他的性命,又盡心治癒了他的傷勢,一路護送他回家。
從此,龍嘯雲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後來龍嘯雲卻病了,病得很重,一條鐵打般的漢子,不到半個月竟已變得面黃肌瘦,形銷骨立。
李尋歡問了很久,才知道他竟是為了林詩音才病的,這條鐵錚錚的漢子為情所困,竟已相思入骨。
他自然不知道李尋歡和林詩音已訂了親,所以他求李尋歡將‘表妹’許配給他,他答應李尋歡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李尋歡怎麼能答應他呢?
但他又怎麼能眼見着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詩音去嫁給別人,林詩音也絕不會答應。
他滿心痛苦,滿懷矛盾,只有縱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後,他終於下了決定,那真是個痛苦的決定。
他決定要讓林詩音自己離開他。
於是他就求林詩音去照顧龍嘯雲的病,他自己卻開始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甚至經月的不回家。
他要造成龍嘯雲和林詩音親近的機會。
林詩音流着淚勸他時,他卻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變本加利,居然將京城的明妓小紅和小翠帶回家來了。
兩年後,林詩音終於心碎,失望。
她終於選擇了對她情深一往的龍嘯雲。
李尋歡的計劃終於成功了,但這成功卻又是多麼辛酸,多麼痛苦,他怎麼能再留在這裏看昔日的梅花?
於是他就將自己的家園全送給林詩音做嫁妝,一個人蕭然而去,他決心永遠也不再見她。
可是現在,他卻傷了他們的獨生子!
李尋歡獨自吞下了這杯苦酒,也嚥下了眼淚,緩緩站起來道:“龍四爺在哪裏?我隨你們去見他。”
昔日的‘李園’,如今雖已變成了‘興雲莊’,但大門前那兩幅御筆親書的門聯卻仍在。
‘一門七進士,
父子三探花。’
李尋歡見到這副對聯,就象是有人在他的胸囗上重重踢了一腳,使得他再也無法舉步。
巴英早已抱着紅孩兒衝了進去,秦孝儀也拉着梅二先生大步而入,門囗的家丁卻都帶着詫異的眼色望着李尋歡。
他們像是在奇怪,這陌生人站在門囗發什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