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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死雷霆

    展夢白眼見那老人求生意志,那般堅強,怎會相信他自己害死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罵道:“放屁,你……”

    風入松格格怪笑道:“你可是不信麼?”

    展夢白道:“自然不信。”

    風入松一字字道:“告訴你,那毒也毒不死,餓也餓不死的老頭子,竟是被自己活生生吃得脹死了的。”

    展夢白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從頭到腳,再無一絲暖意。

    風入松獰笑道:“你要人送酒送肉,那兩人果然聽話,不出一日,便將酒肉流水般送入樹林,林中那些人想酒想肉,幾乎想得瘋了,一見酒肉,眼睛發紅,拼命地吃,那模樣……哈哈,當真有如餓狗吃屎一般。”

    展夢白嘶聲喝道:“住口!”

    風入松見他聽了難受,說得更是起勁。

    只聽他哈哈笑道:“那老頭兒雖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但那時見了酒肉,吃相也和推大車的粗漢毫無兩樣,哪知他數十年餓了下來,腸胃已脆弱不堪,哪禁得起如此油膩,他一生練武,卻也無法將功夫練到腸胃上,何況他本就已是風中殘燭,此番大酒大肉吃下肚後,不到半日立刻大吐大瀉,又過了半日,便嗚呼哀哉。哈哈,他臨死前還大笑著說自己死得風雅得很,不讓唐朝那寫詩的酸翁杜子美專美於前,想來他死得必是舒服得很,好歹也是個飽死鬼。”

    要知詩聖杜甫,亦是在黃河氾濫時,多日不曾得食,突然有個縣令送來些白酒牛肉,便痛嚼一番,不想竟飽死了。

    這掌故雖其來有自,但自風入松口中說出,聽入展夢白耳,卻聽得展夢白滿心酸楚,肝腸寸斷。

    風入松瞧著他悲慘神色,更是大笑著道:“古今往來,武林高手中倒還無人是飽死的,不想他倒是開創歷史之人,開了風氣之先,他一生行事,每喜歡作驚人之筆,不想如今死也死得驚人得很,倒如了他心願,來日若是有人為武林英雄寫史作傳,寫到這裡,想來少不得要多寫幾筆的。”

    展夢白聽他竟對如此悲慘之事嬉笑怒罵,心中更是悲憤填膺,無法忍耐,暴喝一聲,揮劍撲了上去。

    風入松厲聲笑道:“你等不及要來送死麼?嘿嘿,七指翁已死,你本就再也莫想活在世上……哎,好劍!”

    說話之間,兩人已拆了五六招之多,他最後一喝,正是向展夢白一招“雷霆奔發”喝彩。

    但見展夢白掌中劍氣如濤,千層萬卷,那一劍劈去,端的有雷霆奔發之勢,是以風入松,雖與他敵對,也不禁為他喝彩。

    展夢白情知自己今日若不斃了此人,便要喪在此人掌中,他更怕此人那妹子突然趕來,是以出手俱是速戰速決之招。

    風入松有心看他武功強弱,開手盡是虛招,並不進擊!

    哪知十餘招過後,展夢白左掌右劍,來勢竟然咄咄逼人,十餘招搶攻之後,竟將風入松逼在下風。

    要知他武功,內功、經驗,雖不及這“四弦神弓”,但他年來屢有奇遇,武功極博,天錘之剛猛,帝王谷招式之陰柔,六陽掌力之強大,七指翁武功之飛靈巧幻。

    這許多種武功加在一起,已是驚人,何況他此刻怒火滿胸,出招擊劍時,因怒生威,當真有如天威震怒,勢不可擋。

    風入松見他年紀輕輕,武功竟已有與“七大名人”分庭抗禮之勢,心頭已是大為駭異,最令他吃驚的卻是這少年劍法中所帶著的那種威怒霸氣,竟是武林中從來未見,先令別人在氣勢上便已弱了三分。

    他駭異之下,暗驚忖道:“若是再給他十年時間,此人必成武林中雄霸之主,就憑他這股怒氣,武林中便已無人能敵。”

    一念至此,他更立下決心,今日要將展夢白置之死地,他本是個恃才傲物之人,否則又怎會不生不死地將老人困在林間。

    剎那之間,只見他招式果已大變,果然是毒辣奇詭,千變萬化,那光景雖與藍大先生之威猛雄奇,帝王谷主之千柔百折俱不相同,但招式之兇險歹毒,部位之刁潑狠辣,卻非藍大先生與帝王谷主能及,有些別人不忍也不屑出手的招式,他卻屢屢使出,叫人防不勝防。

    展夢白雖曾見過許多武林高手對敵時武功,可補他臨敵經驗之不足,但他所見高手,縱非堂堂正正之人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出手招式,俱不肯失了自己身份風範,幾曾見過風入松這般歹毒潑辣的招式,竟然摘陰踢腎,無所不為,若非武功實在高強,便像個潑皮無賴。

    二十招過後,展夢白已覺得這種招式比任何招式難對付,雖恨他不顧身份,卻又不能不承認他自成一家。

    若以書法來比武功,藍大先生之武功,便如顏真卿恭書正楷,鐵畫銀勾,寬宏大度,帝王谷主之武功卻有如王羲之寫蘭亭帖序,飛靈變幻不可捉摸,單是一個“之”字,便有十餘種寫法之多。

    而這風入松之武功,卻好比米顛狂草,歧山懸腕,雖然古靈精怪,別走蹊徑,但也卓然而成大家。

    展夢白的劍剛掌柔,一正一輔,剛柔並濟,雖弱不敗。

    若以他的武功比之書法,正如嶽武穆提大筆寫“還我河山”,書法雖不佳美,但氣勢磅礴,力透紙背,正是名將筆意,可傳千古,書法不必佳美,單看氣勢便已足夠,是以他後來雄霸天下,武功招式縱有勝過他之人,卻終於都因氣勢敗在他怒劍之下,亦正是此理。

    只見他力揮古劍,雖在劣勢中,仍是著著搶攻,雖然已知不敵,但卻越戰越勇,正是武林雄主獨有的氣概。

    風入松見了,更是心驚,目光一轉,突然冷笑道:“人道展夢白是個不世的少年英雄,今日見來,也不過如此。”

    展夢白冷笑道:“你莫要激我拋下劍與你空手對敵,我與別人動手時絕不會以劍對人空拳,但對付你這殺師之徒卻可如此。”

    風入松又是一驚,暗道:“此人想必是學乖了,也變得如此精明!”他猜得果然不錯,展夢白正是學乖了。

    原來展夢白在那“情人箭”秘窟中,就曾被人如此騙了一手,他拋下鐵劍,卻被人拿去,害他險些遭了毒手。

    常言說得好:“愚我一次,其錯在你,愚我兩次,其錯在我。”展夢白性雖豪放,但卻絕不是會被人同樣騙兩次的呆子。

    風入松一計不成,招式更毒。

    他武功經驗,雖在展夢白之上,但若將展夢白制死,卻絕非易事,是以方才便想垂手而勝,不願多花氣力。

    眨眼間十餘招又過,風入松招式越是兇毒,展夢白抗力竟也越是加強,原來他此刻一身已將藍大先生與帝王谷主這兩大宗主的武功匯為一起,以威猛之勢,濟以靈動之變,只是經驗功力稍差,配合也嫌生疏,但與風人松此等高手過招,他每發一招一式,俱得全心盡力,無形中已使兩種武功的配合,越來越見熟悉緊密,再加之偶然施出一掌“六陽掌力”,戰到後來,竟又挽回幾分敗勢。

    風入松目光掃處,但見他全神貫注,面上竟似有些如痴如醉的神情,顯見武功正在勇猛精進之際。

    星光夜風中,他劍影縱橫錯落,劍風呼嘯作響,風入松越看越是心驚,一招“春風初動”方自使出,忽然凌空一個翻身,退後七尺。

    他所使出這招“春風初動”,本是誘招,一招使出後,後著便該連綿擊出,不可予對方絲毫喘息思索之機。

    哪知他此刻一招使出,不進反退,實是大大違背武學原理,若是換了平日,展夢白也未見會覺驚奇。

    但展夢白此刻正全神貫注於武功變化之中,驟然見到此等大背武學原理之事,竟不禁為之呆了一呆。

    就在這稍縱即逝的霎那之間,風入松身形已暴起,又是一招“春風初動”擊出,來勢快如閃電。

    展夢白回身錯掌一招“十里長堤”,橫封出去,要知那“春風初動”乃是攻勢發動之先兆,是以展夢白必需以嚴密之守勢回招。

    哪知風入松一招方出,竟又是一個翻身,後退七尺。

    展夢白此刻本可乘機撲上,搶得先機,怎奈他用的守勢太過嚴密,一時間竟變不過招來進擊。

    他又驚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風入松便乘這一剎那,身形暴起,雙掌連綿拂出,掌力如風吹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招“春風初動”。

    他身形倏忽來去,有如鬼魅,展夢白倒也不覺驚奇,驚奇的是,他竟然一連用了三次“春風初動”。

    高手相爭,片刻間將同一招式連用三次,這實是武林中聞所未聞之事,自也怪不得展夢白驚奇詫異。

    他弄不透風入松究竟在作何玄虛,心中實覺不耐,生怕風入松又來個不進而退,自己若是用的招式太過保守,豈非又不知乘機進擊,一念至此,當下再不遲疑,劍掌並起,一招“萬里飛虹”削出,但見劍勢進擊,掌勢回守,攻勢如雷霆,守勢如金湯,果是攻守兼備之妙著。

    但此等招式雖妙,卻有個最大缺點,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兩勢,無形中便將自己的力道分作兩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勢不能極兇,守勢不能極穩,平日對敵,還可使出,此時與高手拼命之時,卻萬萬使不得的,尤其對方功力高於自己之時,使出此招,便不啻給了對方天大良機。

    風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氣,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哪裡還會再退,雙掌一錯,有如靈蛇蜿蜒,搶入展夢白劍光之中。

    他這一招“分光捉影”,雖然妙到毫巔,但若非展夢白攻勢中留有破綻,他也不敢使出這種險招。

    展夢白大驚之下,彌補已不及,只覺肘間一麻,長劍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這時風入松雙掌已搶入展夢白前胸空間。

    展夢白雖然臨危不亂,左掌立刻回覆,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擋得風入松的全力進擊。

    雙掌交擊,但聽“砰”地一聲,展夢白只覺身子大震,手腕脫力,胸前更是氣血翻湧,不禁向後跌倒。

    但風入松卻不讓他身子跌下去,“金絲反纏手”,右掌反勾,扣住了展夢白腕門,左掌直切展夢白咽喉。

    展夢白右臂脫力,左腕被扣,雙手俱已被制,哪裡還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夢白哪裡還有命在,展夢白既不能反抗,亦不能躲,只有閉目等死了。

    且說南燕與蕭飛雨繞了一圈,還是尋不著金非與杜雲天的蹤影,直急得南燕連連頓足,大失平日嫻靜雍容之態。

    蕭飛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與那杜雲天俱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兩人怎會還有拼命的火氣,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兩人故意要尋個無人之處來比勝負,無論誰勝誰負,都不讓人知道。”

    南燕嘆道:“唉,你知道什麼?那杜雲天綽號‘離弦箭’,是個有去無回的性子,一動上手,便不死不休。”

    蕭飛雨道:“但他年紀……”

    南燕道:“你豈未聽過,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麼,他……”

    她輕輕一嘆,頓住語聲,蕭飛雨又何嘗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滿心怨毒,不分生死,便不會住手的。

    兩人逡巡之間,突聽花叢陰影中“喂”了一聲。

    蕭飛雨、南燕齊地輕叱:“什麼人?”

    花叢中並不答言,卻飛起一條人影,身法之輕靈,並世難尋,南燕、蕭飛雨對望一眼,蕭飛雨道:“追!”

    她素來膽大,此刻只要有些線索,便不肯放鬆,當下展動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在後相隨。

    只見前面那人影起落於花間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卻又不時微現身形,等候蕭飛雨、南燕兩人。

    飛掠了約莫盞茶時分,四下地勢已甚荒涼,林木更密,但花草卻漸疏,顯見已出了唐宅的園地。

    那人影突然沖天而起,凌空一拍,無影無蹤。

    蕭飛雨、南燕還不死心,搜尋下去,那人影並未再現,卻聽得密林中隱約傳來一聲叱吒之聲。

    兩人心頭齊地一動,不再搜尋人影,卻往叱聲傳出之處尋去,走了不久,便見到兩條人影,正自惡鬥。

    這兩條人影忽而起落飛躍,動如矯龍,忽而佇立不動,靜如山嶽,正是那“離弦箭”杜雲天與“無腸君”金非。

    蕭飛雨、南燕齊地輕喚一聲,飛縱過去,但杜雲天、金非兩人惡鬥正劇,她兩人也插手不得。

    但見林中那片地上,東倒西歪,橫倒著七八株斷樹,裂口尤新,顯見是兩人為了尋地惡鬥,各以功力將樹木震斷,闢出這片空地來作為戰場,還藉此比一比功力,兩人功力,也顯見得不分伯仲,否則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樹木,樹樁雖未斷,但木葉卻已殘落不堪,當然也是被這兩人驚人的掌力所震得殘落了的。

    那七八株斷樹殘樁,更已被掌力砍得與地齊平。

    此外,四面地上,還留著些亮閃閃的暗器,但數目並不多,只因他兩人都非以暗器成名的人物。

    單看此戰場,已可想見方才戰況之慘烈,但金非、杜雲天兩人,此刻竟仍然絲毫未現力弱氣餒之態。

    這兩人武功,亦是一個陰柔奇詭,變化無方,一個剛猛縱橫,招式老練,一時間誰也休想佔得上風。

    原來“無腸君”金非在那絕壑泥沼之中,雖然練成一身怪異絕倫的身法,但他對杜雲天卻始終有些怯敵。

    而杜雲天始終將對方視作手下敗將,動手時膽氣特豪,兩人關係微妙,氣勢一強一弱,相去甚遠。

    是以若論武功,杜雲天已不是金非之敵手,但杜雲天餘威猶在,金非舊創未平,便打了個平手。

    蕭飛雨與南燕趕到這裡時,正是雙方戰況最烈之際。

    南燕失聲驚呼:“金非,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好麼?”

    杜雲天與金非也齊地一驚,實未想到還有別人會尋來此地,此時,杜雲天佯攻一招,倒退出去數尺。

    金非道:“你認輸了麼?”

    杜雲天冷笑道:“等你幫手一齊上了,老夫再動手。”

    金非面色一變,大怒道:“放屁!”突然飛身而出,折了段樹枝,雙手一拗,將那樹枝折斷。

    南燕變色道:“你……你這是做甚?”

    金非厲聲道:“如有誰來助我一拳,我便認輸,不應此誓,有如此枝!”雙手一擲,兩段樹枝俱都插入地下。

    南燕面色慘變,身子一軟,倚在樹上。

    蕭飛雨眼珠一轉,道:“認輸的人要怎樣?”她心想: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若不願他兩人拼命,不如讓金非認輸算了,免得南燕傷心。

    只見杜雲天微微一笑,道:“認輸之人,便得立時自刎在對手面前。”

    蕭飛雨呆了一呆,再也說不出話。

    杜雲天仰天笑道:“好個金非,二十年來,你氣質總算變了些,不再是倚多為勝的奴才了,來來來,我敬你一拳。”

    呼地一拳擊出,直取對方左肩,要知兩人武功相若,是以誰也不敢冒險直取對方胸膛之處。

    一拳既出,兩人便不再答話,惡戰又起,數十招後,戰況更是猛惡,拳風掌力,震得林木如在狂飆之中。

    突聽南燕長嘆一聲,大聲道:“你若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面前。”這句話本是百靈百驗的法寶。

    哪知金非此刻招式竟不停,反而大笑道:“這次你這句話不靈了。”

    南燕氣道:“你說什麼?不信我就死給你看。”

    金非大笑道:“這次乃是雙方拼命,我若住手,杜老兒也不會住手,我只有被他打死,你忍心要我死麼?”

    南燕呆了一呆,作聲不得。

    要知女子對丈夫的法寶,最大也不過上吊尋死,這最大的法寶既已不靈,南燕再也無計可施。

    蕭飛雨更是急得團團亂轉,唉聲嘆氣。

    但這時金非怪異的招式與身法,正漸漸佔得上風,原來他越戰氣勢越壯,何況在南燕面前,他更要顯顯威風。

    “離弦箭”杜雲天縱橫江湖數十年,掌下不知會過多少武林高手,但金非這樣怪異的身法,他卻從未遇到過。

    他越戰越心驚,氣勢便弱了,氣勢一弱,更是不敵。

    只見金非一招擊來,杜雲天竟不避不閃,也是一招迎上,“砰”的一聲,四掌相交,便緊緊黏在一處。

    這一來不但南燕、蕭飛雨面色大變,知道他兩人此番以真力相拼,更是難分難解,便是金非自己,也吃了一驚,想不到杜雲天竟會使出這般煞手,只因這種內家真力相拼,非但不死不休,無人可解,而且到後來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敗的固是必死,勝的也是奄奄一息的了。

    他卻不知道杜雲天稱雄一世,對敵經驗是何等老到,豈會是不知輕重之人,此番自是別有用意。

    只因他自知招式身法,不如金非,再鬥下去,有敗無勝,倒不如孤注一擲,是以才出此險招。

    這一番拼鬥下來,南燕與蕭飛雨見了更是觸目驚心。

    只見兩人面色越來越是凝重,額上汗珠也越來越多。

    突然間,只覺兩人俱都矮了數寸,再一看,才知道兩人雙足,俱已沒入土中,深達足踝。

    南燕緊握著蕭飛雨的手腕,幾乎不敢再看,蕭飛雨卻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兩人掌心,俱是冷汗。

    只因她兩人都知道,金、杜兩人,此刻身形雖不動,情勢卻更兇險,隨時隨刻,都可能有一人會突然倒下。

    而金非招式身法,雖較杜雲天怪異,但內力卻再也無法勝得過杜雲天數十年來寒暑不易的功力,僅能仗著泥沼中的苦練,僵持不敗而已,是以這一番苦鬥、惡鬥,倒下去的究竟是誰,事先誰也無法預測。

    且說風入松右手扣住展夢白腕脈,左掌便待一掌切下。

    就在這生死間發的剎那之間,突聲一聲大喝道:“風入松,看看這是誰?”

    喝聲洪亮,展夢白不用回頭,便知是黃虎。

    風入松指尖按上展夢白咽喉,只要微一用力,便可將展夢白置之死地,這時他才舉目望去。

    但他目光動處,便立刻面色大變,只見一條大漢,左手擰住一人手腕,右手橫刀,也架在那人咽喉之上,自山後大步行來,厲聲道:“你若要你妹子性命,便快放下我展大哥。”

    大漢自是黃虎,被黃虎制住的卻竟是風入松之妹風散花。只見她長髮披肩,亦是一身灰袍,但容顏若死,竟已不能掙扎。

    原來風入松來等展夢白之時,風散花也已將黃虎誘出,兄妹兩人,打算雙管齊下,將展、黃兩人同時置之死地。

    風入松卻再也未想到自己妹子竟會被這莽漢制住,驟遇鉅變,他縱然心計深沉,也不禁立刻面色如土。

    展夢白本已在疑心那風散花為何不見蹤跡,也生怕她去尋黃虎晦氣,此刻見了這情況,自也大出意外。

    黃虎見別人都被自己吃了一驚,心下大是得意,大笑道:“咱家方才的話,你可聽到麼,為何你還不放下展大哥?”

    風入松見她妹子垂眉低首,不言不動,也不知是否受了內傷,他兄妹關心,大呼道:“你先放她下來。”

    展夢白知道此人兇悍,方自暗道:“放不得的。”

    黃虎卻已笑道:“我放下她後,你不放下展大哥,又當如何,黃大爺才不上你這個當哩!”

    展夢白大喜忖道:“想不到我這黃老弟也變乖巧了。”他卻不知道黃虎早經高人指教過了。

    只見風入松雙眉緊皺,顯見大是為難。

    他方才見了展夢白之武功,知道此時若是將他放了,實無異縱虎歸山,但若不放,又怎救得了妹子性命。

    他兄妹數十年相互依靠,情感比別的兄妹都要深厚,此刻他見了風散花的模樣,早已心痛如絞。

    黃虎望著展夢白直眨眼睛,像是早已勝算在胸,是以心頭大是歡暢,口中卻不住催促:“快些……快些答話。”

    風入松目光數轉,忽地冷笑道:“我以本領勝了展夢白,你卻以奸計擒了我妹子,如此交換,豈非太不公平?”

    他深信黃虎武功必不如風散花,是以故意如此說話,正是激將之法。

    黃虎卻大笑道:“好個不知羞的老匹夫,你又豈是以武功勝了展大哥的,那三招“春風初動”,不是奸計是什麼?”

    風入松呆了一呆,忖道:“莫非此人真是大智若愚之人……”只見風散花神情更見萎靡,他驚痛之下,立生毒計,口中大喝道:“我放下展夢白,你也放手吧!”暗中卻待以內力先傷了展夢白,教展夢白雖能生回,卻落個終生殘廢。

    哪知他還未動手,黃虎又已大喝道:“咱不妨先告訴你,你切莫暗中弄鬼,只要你手指一使力,咱家就先宰了你妹子。”

    風入松暗歎一聲:“罷了,此人外表看來老實,卻竟是個老手。”當下鬆開手掌,後退數步,道:“如何?”

    黃虎道:“算你聰明,知道咱們不是食言背信的人。”五指一鬆,道:“快來領你妹子去吧!”

    風入松不等他話說完,便已縱身而起,伸手扶起風散花,只覺她四肢軟綿,不禁大怒道:“你……你傷了她?”

    黃虎冷笑道:“誰人傷她了,她自己早已身受內傷,方才又不該妄動真力,要來傷我,哪知害人不成,卻害了自己。”

    風入松咬牙切齒,滿面怨毒,瞧了瞧黃虎,又瞧了瞧展夢白,狠聲道:“好,一年後再見。”扶起風散花,便待轉身奔去。

    風散花若未受傷,他還可一拼,但風散花如此模樣,他自知絕非這兩人敵手,只得含恨而去。

    黃虎大聲道:“你兄妹兩人,一身武功,本可做些揚名露臉之事,但你兩人卻偏偏為了貪心妒忌,要想做第一高手,便盡做些害人害己之事,豈不知天下之大,武功勝過你兩人的不知有多少,何況江湖後浪推前浪,新人輩出,你兩人除得盡麼?更何況此時江湖中,早已無人承認你仍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風入松本已轉過身子,此刻再也忍不住霍然轉回,面色鐵青,厲聲道:“誰敢不承認風某第一高手之名?”

    此人雖然兇狡,怎奈好勝之心,委實太重,最是受不得激將。

    黃虎笑道:“能破得‘情人箭’秘密之人,才算武林第一高手,你若不服,也可竟爭,否則我看你還是洗手歸隱算了。”

    風入松冷笑道:“情人箭是什麼東西,風某就破了它給你們瞧瞧。”俯首低語了一句,扶著妹子大步而去。

    展夢白見黃虎三言兩句,便將風入松說動與“情人箭”為敵,心下不禁又驚又奇,不知黃虎為何變得如此乖巧。

    風入松身形去遠後,展夢白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想我才半日未見著你,便已該刮目相看了,你勝了風散花,又救了我,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方才那番話,真不知你是如何說出來的?”要知他與黃虎關係不同,是以他並未向黃虎謝那相救之恩。

    哪知他話未說完,黃虎已哈哈大笑起來,笑道:“大哥你當那番話,真的都是我說出來的麼?”

    展夢白怔了一怔,大奇道:“自你口中說出,聽入我之耳裡,再也清楚不過,不是你說的,卻又是誰說的?”

    黃虎笑道:“方才小弟說的那番話,每個字都有別人先在我耳旁說了一遍,只是他老人家用的乃是‘傳音入密’之術,你們都瞧不見罷了。”

    展夢白大奇問道:“是誰先說了一遍?”

    黃虎還未答話,只聽陰影中微微笑道:“我!”

    但見一人滿身黃衣,大袖飄飄,自陰影中瀟灑而出,口中雖含笑而言,面上卻冰冰冷冷,毫無表情。

    展夢白又驚又喜,大呼道:“前輩怎的也來了?”

    那黃衣人正是帝王谷主蕭王孫。

    他微微笑道:“大家全走了,谷中冷冷清清,我自然也只有出來逛逛,你們前腳走,我後腳也走了。”

    黃虎嘆道:“若非前輩出來,黃虎今日是死定的。”

    展夢白驚喜交集,問他:“此話怎講?”

    黃虎道:“我大醉醒來,你已不見,別人還都東倒西歪地躺著,我喉嚨幹得發火,茶壺卻都是空空的……”

    展夢白微笑道:“冷水是我喝了。”

    黃虎笑道:“我自然知道,卻也莫奈何,提著壺到後面找水喝,突然見到遠遠有條人影在向我招手。”

    展夢白道:“那人莫非便是蕭老前輩?”

    黃虎搖搖頭道:“那人長髮披肩,長袍大袖,黑暗中我又瞧不出是誰,正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

    他微微一笑,接道:“就在那時,蕭老前輩便以‘傳音入密’之術對我說話了.我乍聽之時,還真嚇了一跳。”

    展夢白道:“他老人家說的是什麼?”

    黃虎道:“他老人家先說了姓名,教我放心跟著去,大哥你總知道我膽子不小,說去就去了。”

    展夢白與帝王谷主都忍不住為之一笑。

    黃虎接道:“那人影輕功不差,帶我繞了許久才露面,我一見她竟是那姓風的女人,就問她是否要尋我比暗器?”

    要知黃虎性子粗豪,不知留神細節,是以也不問鳳散花為何違誓而來,反先吵著和人家動手。

    風散花已存將他除去之心,自然更不多話。

    她內力確已傷損,但要勝黃虎仍然綽綽有餘。

    哪知黃虎得了蕭王孫在暗中相助,不斷以“傳音入密”之術,指點他的招式,著著都搶得先機。

    風散花自然驚怒之下,便突下殺手,一輪急攻,將黃虎逼入死角,她招式太快,蕭王孫也指點不及。

    但她卻不知蕭王孫正也藏在那角落陰影之中……

    只聽黃虎道:“那婆娘瘋了似地將我逼入了山角里,夜色中瞧她面目,活脫脫像個女鬼模樣。”

    “那時我本已有些吃驚,見她雙掌拍來,我躲無可躲,只有硬著頭皮去接,哪知我手掌一接她手掌,身後突也有隻手掌按到我背上,接著,我掌上便多了一股力道,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竟將那婆娘震得直飛出去,哈哈,她只當功力遠勝於我,是以才逼我硬接她一掌,卻不知我身後還有撐腰的。”

    展夢白知道必是蕭王孫施展“隔山打牛”一類絕頂氣功,將內力傳至黃虎掌上,藉黃虎之掌,擊敗了風散花。

    只聽黃虎接著笑道:“我糊里糊塗擊敗了她,就聽蕭老前輩叫我押住她到這裡來,我就來了,就瞧見了你,就……”

    展夢白笑道:“後面的事,我都已知道,還‘就’個什麼?”

    黃虎大笑道:“就不必說了。”

    帝王谷主也不禁大笑,道:“但那風家兄妹,卻端的不是等閒人物,而那‘情人箭’的主人,更是難纏,此番我激得風入松與他作對,好歹也要他添個難纏的敵手,正是對症下藥,以毒攻毒,否則……唉,這秘密何時方能揭穿,實在難說得很,我此番出山,本只當已尋著揭破那秘密的樞紐,哪知……唉!”

    展夢白忍不住脫口道:“怎麼樣?”

    蕭王孫苦笑道:“我出山後便發現一條線索,自然再也不肯放鬆,追到源頭之處,卻竟是你的故居之地杭州。”

    展夢白“呀”了一聲,道:“可是……”

    蕭王孫截口道:“我尋到一家宅院,那裡保鏢護院之人竟然不少,怎奈都是碌碌之輩,我便將他們一齊點了穴道,果然在那宅院中尋著數間秘室……”要知蕭王孫學究天人,奇門八卦,消息機關之學,無一不精,無論什麼建築之中,若有秘密地道機關,再也瞞不過他眼下。

    只聽他接著道:“那秘室之中,果然藏著些秘密帳簿,盡是記載著販賣‘情人箭’的勾當,但主人卻蹤影不見。”

    黃虎大聲道:“但那些護院的小子……”

    蕭王孫一笑道:“不錯,當下我便去拷問那些護院之人,哪知他們卻都不知真相,竟還有些是布旗門下。”

    展夢白想起蕭王孫的“測謊證真術”,知道凡是被他拷問過的人,休想有事瞞得了他,又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濱,與蕭飛雨、“大鯊魚”迎戰“布旗門”群豪之事,那時他發現“西湖龍王”呂長傑竟入了“布旗門”下,心中本自十分奇怪,此刻想來,才知道呂長傑也被秦瘦翁收為黨羽,而秦瘦翁便是在暗中陰謀收買“布旗群豪”之人,而他收買布旗門後,又要霸佔太湖地盤,自是要為“情人箭”增強實力,由此可見,他雖非“情人箭”之主人,也必定與“情人箭”主人關係極深……

    蕭王孫見他忽然沉思起來,便道:“你可知那裡主人是誰麼?”

    展夢白想也不想,道:“秦瘦翁。”

    他本對自己的猜測,還有些不能肯定,如今再加上蕭王孫之證實,自可毫無疑問。

    蕭王孫道:“原來你也知道,只可惜……唉,他已死了。”

    展夢白皺眉道:“此人死得卻委實太過奇怪,想他既是‘情人箭’組織中之主要人物,如今怎會又死在‘情人箭’下?”

    蕭王孫微微笑道:“這本是極為自然之理,他若不死在‘情人箭’下,反倒要令人奇怪了,這道理你可想得通麼?”

    展夢白尋思半晌,恍然道:“是了,想他之秘密,既已被前輩發現,那真正‘情人箭’主人,自不能再讓他活在人間。”

    蕭王孫道:“他一死之後,非但你我至今發現之所有線索,便從此斷絕無用,更令別人疑雲重重,不知他為何會死在‘情人箭’下,他這殺人滅口,故布疑雲之計,雙管齊下,用得委實巧妙極了。”

    展夢白想到自己這仇人竟是個如此兇狠奸狡的魔頭,心頭不禁更覺憂患重重,面上也變了顏色。

    蕭王孫道:“我為了追尋秦瘦翁,是以一路追來這裡,混在人群之中,你們雖未發現我,我卻見著了你們。”

    他似笑非笑地微喟一聲,接道:“我見到飛雨那孩子,越來越狂,心中雖擔憂,但見到你武功如此精進,又不禁開心得很。”

    展夢白笑道:“方才若非前輩,我早已死在別人手下。”

    蕭王孫笑道:“那三招‘春風初動’,用得實在巧妙已極,莫說是你,便是我也未能破解,何況,你如此年齡,便能與武林‘七大名人’之首分庭抗禮,實是可喜可賀。”他目光灼灼,含笑瞧著展夢白,展夢白不禁垂下頭去。

    黃虎見了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丈人瞧女婿,越瞧越有趣”這句話,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蕭王孫笑道:“你莫要只顧在此笑了,快去瞧瞧賀家兄弟去罷,他兄弟為友情熱,見你忽然失蹤,遍尋不著,早已著急死了。”

    黃虎道:“但你女……我大哥呢?”

    他險些將“你女婿”三字衝口說出,幸好即時忍住,但卻也已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誰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麼。

    蕭王孫見他笑得古怪,也不禁笑道:“你大哥還要隨我去湊個熱鬧,但絕無危險,你只管放心快去吧!”

    黃虎大笑間,也未聽清楚說的是什麼,只顧笑著去了。

    展夢白卻忍不住問道:“什麼熱鬧?”

    蕭王孫含笑道:“我記得你最喜瞧高手搏鬥……”

    展夢白心頭一動,脫口道:“是否杜老前輩與金老前輩?”

    蕭王孫頷首笑道:“不錯,那兩人鬥將起來,雖無我與藍天錘的那般熱鬧,但卻遠為兇險得多。”

    他忽然頓住笑聲,道:“但你此去,卻不僅要瞧熱鬧,還要負責將他們勸解開,莫使他們兩人真的分出死活勝敗,我……唉,我實不願見著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你的了。”原來那將南燕與蕭飛雨引去金、杜搏鬥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則還有誰有那般絕頂輕功。

    展夢白見到此間眾人一舉一動,俱都瞞不過此老,心中不禁大感驚服:“此老當真是神通廣大,人所難及。”

    當下兩人展動身形,奔向金非、杜雲天搏鬥之地。

    展夢白忽然想起那兩人之間的仇恨與他們的性格,不禁皺眉道:“那兩位前輩動起手來,又豈是我能分得開的?”

    蕭王孫笑道:“別人分不開,你只要說一句話便分開了。”

    展夢白大奇道:“什麼話?”

    蕭王孫道:“你只要問金非,他可願見見他親生的女兒?”

    展夢白更是歎服,道:“是了,金老前輩聽得此言,便不會再打了,他自然不願未見女兒一面便已先惡戰而死。”

    蕭王孫笑道:“你再問那杜雲天,問他可願恢復他女兒的神智,他若願意,便也莫再打了,即時取道洞庭,我自會在路上尋他,與他商量此事。”

    展夢白拊掌笑道:“不錯,世上若有事能挽回那離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但金老前輩的女兒?……”

    蕭王孫道:“花飛與蕭曼風的行蹤,也在此地不遠,這兩人路上還是極盡奢華,招搖過市,不出半日,便可打聽到了。”

    只見前面一片暗林,綿延半里以上,蕭王孫道:“那兩人此刻想必還在林中惡鬥,你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夢白心中只覺有些依依之情,不禁問道:“前輩哪裡去?”

    蕭王孫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隨時隨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見之地,你見著飛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輕煙般消失無影。

    展夢白心中又驚又嘆,暗道:“此老當真有如天際神龍一般,令人難以捉摸,端的是天矯如龍,高不可攀。”

    但蕭王孫縱是神通廣大,卻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後的發展,只怕他也不致匆匆而去了。

    這時風冷星殘,長夜已將盡。

    展夢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蕭王孫雖然算無遺策,但智者千慮,必有一疏,杜雲天與金非若是仍在放手惡鬥,那麼展夢白一聲呼喝,兩聲問話,自能教他兩人停下手來,但杜雲天與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來做生死間不容髮的惡鬥,這兩人是何等功力,心頭俱是一點空靈,早已忘人忘我,外界萬物,再也休想打得動他,何況,若是真有一人被打動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鬆,對方掌力立時逼來,哪裡還有命在?

    展夢白見此情景,他也早已窺得內功深奧,深知此中險惡,怎敢出聲呼喚,不禁呆在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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