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展夢白方自仰天長嘆了一聲:“我尋著她後,你若再對她薄情,又當如何?”
黑燕子大喜道:“展兄,你……你答應了麼?”
展夢白厲聲道:“答應了,但你日後若是辜負了她,展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你誅於劍下。”
黑燕子道:“小弟若有薄情之事,定叫天打雷劈。”
展夢白道:“好!”
黑燕子長身而起,道:“這院中本來處處埋伏,但近兩日想必已大為疏懈,惟有一處,展兄是萬萬去不得的。”
展夢白道:“在哪裡?”
黑燕子轉身而出,指著最高處幾點燈火,道:“那裡有數間精舍,乃是老祖宗的靜居之地,他老人家近年來雖然半身癱瘓,寸步難行,但耳目之靈敏。仍是異於常人,昔年威鎮天下的‘一手五暗器’的絕世手法,也仍未擱下,展兄到了那裡附近三五丈處,便要小心了。”
展夢白悚然道:“他老人家便是五十年前,重振唐門,獨鬥‘江南四劍’的‘金臂佛’唐松唐無影麼?”
黑燕子道:“正是他老人家,近年來他老人家脾氣更是古怪,便是家父見了他老人家,也……”
突聽柳林外傳來一聲嬌笑,道:“你兩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究竟在說些什麼不能教人聽到的事呀?”
展夢白、黑燕子齊地一驚,只見滿身紅衣的火鳳凰,手裡握著條鮮紅的絲巾,嬌笑著穿林而來。
黑燕子悄悄擦乾了淚痕,強笑道:“好個新娘子,此刻便將丈夫跟得這樣緊了,將來展兄如何是好?”
火鳳凰笑啐道:“是又怎樣,你瞧著眼紅麼?”
展夢白呆了一呆,苦笑暗忖道:“想不到這女子倒也臉皮厚得很,居然當之無愧地承認了。”
只見火鳳凰眼波正向他瞟了過來,他趕緊扭過頭去。
火鳳凰咯咯嬌笑,扭動著腰肢走到黑燕子面前,道:“你莫眼紅,告訴你,你的新娘子也快到了。”
黑燕子微一皺眉,道:“你喝了酒。”
火鳳凰掩口笑道:“好尖的鼻子……”忽然搖頭笑道:“說著說著,我倒把正事忘記了。”
黑燕子道:“什麼正事?”
火鳳凰道:“爹爹正在到處找你,要給你引見那位‘離弦箭’杜老前輩,你再不去小心吃板子。”
黑燕子面色微變,轉身抱拳道:“家父相召,小弟這就要去了。”向展夢白打了個眼色,匆匆振衣而去。
展夢白急道:“兄臺等我一等。”
他方自邁步,卻被火鳳凰伸手拉住了衣角。
展夢白麵色一沉,道:“姑娘如此拉拉扯扯,難道不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麼?若是被外人見了,又當如何?”
火鳳凰咯咯笑道:“若有外人,我才不會理你哩!”
她眼波四下一轉,嬌笑著接道:“此刻四下無人,我們又定了名分,我……我狠不下心來不理你。”
展夢白立刻接道:“姑娘儘管狠心些好了。”
火鳳凰“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才給你個機會,免得你心癢癢地難受……”
展夢白道:“在下舒服得很,一點也不難受。”
火鳳凰嬌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硬,你的那顆小心眼裡在想什麼?還怕我不知道麼?”
展夢白呆了一呆,更是哭笑不得,暗暗忖道:“這麼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的女子,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了。”
火鳳凰左掌緊緊抓著他衣衫,右手又拉起了他手腕,嬌笑著道:“來呀!”腳下已走入那精舍的門戶。
展夢白愕然道:“姑娘要做什麼?”
火鳳凰笑道:“你我未婚夫妻,尋個背處說幾句體己話兒,就算被人見到,也沒有關係,你怕什麼?”
展夢白身不由主,被她拉了進去,既不能翻臉動怒,更不能在這裡對這女子動手,心中只有不迭叫苦。
燈光下,只見火鳳凰滿面紅霞,倒給她平凡庸俗的面目,平添了幾分嫵媚動人之處。
她帶著七分酒意,將展夢白筆直拉入房裡,忽然瞧見那書架後的密室,脫口嬌笑道:“哎呀,想不到二哥還有這麼個好地方,你我正好進去坐坐。”
反腕勾起展夢白的脖子,踉蹌著走了進去。
展夢白滿頭大汗,急道:“你放手,我不走便是。”
火鳳凰瞧了他幾眼,“噗哧”又是一笑,道:“我才不怕你走哩,你捨得走麼?”緩緩放鬆了手掌。
展夢白松了口氣,只見火鳳凰走到一面銅鏡前,左顧右盼,忽而露齒一笑,忽又輕輕皺起了眉頭,竟顧影自憐起來。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正待溜走。
只聽火鳳凰輕嘆了一聲,回眸道:“你能娶到我這樣的女孩子,當真是福氣不錯,你說是麼?”
展夢白道:“是極是極,福氣簡直太不錯了。”
火鳳凰歪起脖子,眯起眼睛,道:“你瞧我生得怎樣?”
展夢白道:“美極了,簡直和鳳凰一模一樣。”
心頭卻暗忖道:“若是嘴再尖些,就更像了。”
火鳳凰嫣然一笑,在鏡旁拿起個梳子,攏了攏頭髮,忽然嬌呼道:“哎呀,二哥這裡莫非藏著個女子麼?”
展夢白心中一動,道:“不錯,是有個女子。”
火鳳凰咯咯嬌笑道:“想不到二哥表面規矩,暗地卻不老實,那女子哪裡去了,我真想瞧瞧長得比我如何?”
展夢白道:“比你差遠了。”
火鳳凰睜圓了眼睛笑道:“真的麼?你怎知道?”
展夢白道:“她不但生得平庸,而且還有些痴迷。”
火鳳凰眼睛睜得更圓,大聲道:“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認得她?老實告訴我,她到底是誰,到哪裡去了?”
展夢白故意長嘆一聲,道:“這女子本是我的族姐,但此刻我也不知她到哪裡去了?”
火鳳凰道:“她年紀比你大?”
展夢白道:“自然。”
火鳳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絕不會喜歡老太婆的。”
展夢白嘆道:“我父母雙亡,世上只有這麼個親人,婚事若是有她來做主,就好得多了。”
火鳳凰笑道:“那還不容易,尋她來就是。”
展夢白道:“到哪裡尋她?”
火鳳凰笑道:“只要她還在這園子裡,我就找得到她。”
展夢白大喜道:“真的麼?只是……只是她與令兄的事,若是被老祖宗知道,只怕就麻煩了。”
火鳳凰笑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尋到她,悄悄將她帶來就是,你放心,這園子除了老祖宗,我誰都不怕。”
展夢白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除了老祖宗外,誰也管不了你的。”
火鳳凰痴痴地瞧著他,忽又輕嘆道:“可是……我卻有些怕你這雙眼睛,看我時彷彿一直看到我心裡去。”
展夢白乾“咳”一聲,趕緊扭轉了頭。
火鳳凰忽然伸手扯開了衣襟,嬌笑道:“好熱……”向展夢白招了招手,媚笑道:“我的腰,有點酸,你幫我揉揉好麼?”緩緩向錦褥上躺了下去。
燈光下只見她衣襟半解,露出了瑩白的肌膚,水淋淋的眼皮,斜瞟著展夢白,雙頰比塗了胭脂還紅。
展夢白轉過身子,道:“這……”
火鳳凰輕輕笑道:“咱們反正總有一天的,是麼?”
又解下一粒衣紐,喘息著道:“媽常說我身子比玉還白,應叫‘玉鳳凰’才是,你看像不像?”
展夢白哪敢回過頭去,沉聲道:“姑娘,這裡……”
突聽遠處傳來一陣呼聲,道:“展相公,你在哪裡?有許多位客人,要尋你敬酒……”
呼聲自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展夢自如蒙大赦,拭汗道:“姑娘聽到了麼,在下只得去了。”
火鳳凰翻身而起,狠狠一跺足,嬌嗔道:“催命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來,叫你又要等好久。”
展夢白道:“無妨無妨,在下相托之事,姑娘切莫忘了。”話聲之間,奪門而出,再也不敢回頭。
只留下火鳳凰立在銅鏡前,呆呆地照著鏡子,喃喃道:“他看到我這樣的身子,難道還不動心麼……”
忽然舉起銅鏡,重重摔到地上,踉蹌走出門外,迎風一吹,酒氣上湧,咯咯嬌笑著,倒了下去。
晚風吹過,吹開了她本已解開的衣襟,露出了瑩白胸膛,那積壓已久的春情,關也關不住了。
這時,林陰中卻有輕微的腳步聲移動。
一個年青的口音狠聲道:“展夢白這小子真是走運,只恨我到哪裡都要撞上他,還要躲躲藏藏,不敢被他瞧見。”
另一個蒼老的口音道:“你著急什麼?爹爹遲早定要給你找個好媳婦,讓你揚眉吐氣。”
那年青人道:“我只當唐家這姑娘又驕橫,又不漂亮,定是沒人要的了,我看在她這份身家面上,才巴巴地趕來,哪知又被姓展的搶了去,爹爹,為什麼咱們求也求不到的,他不費吹灰之力,都能到手呢?”
他爹爹嘆道:“忍耐些,莫著急……”
語聲中,林陰裡走出一老一少,兩條人影,兩人俱是錦衣華服,赫然正是那方辛、方逸父子。
他父子兩人被蕭曼風趕走後,到處遊蕩,到處尋找機會,此番本是為了要向火鳳凰求親而來,正等著機會開口,哪知展夢白一來,他們便又落了空了。
這兩人不敢被展夢白髮現行跡,到處躲躲藏藏,聽到展夢白要去前面敬酒,兩人便又躲來後院。
此刻方辛目光動處,突然發現燈光下的火鳳凰,看到那白生生的胸膛時,方逸的眼睛都直了。
方辛四顧一眼,看不到人影,方自箭步竄了過去,垂首一望,又驚又喜,脫口道:“是唐姑娘。”
方逸嘻嘻笑道:“這小妞兒看來是醉了,想不到她面孔雖不敢恭維,身子倒端的生得有模有樣。”
方辛心念一轉,仰天笑道:“蒼天保佑,逸兒,你的機會來了,看來唐家的嬌客,已輪不到展夢白了。”
目光又一轉,沉聲道:“快將她抬到那邊林陰中去。”
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做什麼?”
方辛笑罵道:“做什麼?這種事莫非還要爹爹教你?”
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
方辛道:“知道就好,還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後……”
方辛道:“以後的事,爹爹自會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給你望風。”這老人為了兒子,真什麼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鳳凰,轉身就走。
火鳳凰睜開一絲眼睛,媚笑道:“呀……你回來了?”緩緩闔起眼簾,伸手勾住方逸的脖子。
方辛望著他兩人身形走入了林陰裡,長長吐了口氣,搖頭笑道:“逸兒這孩子。看來要走運了。”
過了半晌,只聽林陰中傳出了喘息之聲,火鳳凰嬌喘道:“夢白,你真好……哎喲!你好狠……”
忽然嬌呼一聲,道:“你……你不是展……哎喲!”
又聽得方逸喘息著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飯,你還要他做什麼?”接著,是火鳳凰的呻吟之聲,她不再說話了。
方辛蒼老陰險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長江,江水滔滔,舟楫往來不絕。
黃昏後,一艘特號江船,順流而下,夜泊巴縣渡頭。
巴縣渡頭,船桅林立,但這艘江船,卻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奪目。又遠遠泊在一邊,顯得分外不同。
船艙中,陳設得更是華麗異常,錦幔珠簾,翠瓶玉幾,便是富貴世家的廳堂,也無如此光彩。
此刻,十盞晶亮的銅燈,照耀得船內明亮如晝。
一個面容奇特,有如野獸的白髮老人,身穿著一件寬大而舒適的錦袍,正坐在張檀木方桌邊,開懷大嚼。
桌上堆滿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條大漢,也未見能將之吃完,而這老人卻在獨自享受。
他左手拿條雞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兒只顧練功,飯也不想吃,你難道也陪著她不吃飯麼?”
笑聲方了,珠簾內便響起了一陣嬌脆的笑聲,道:“雨兒雖急著練功,但飯還是要吃的。”
只見珠簾微啟,香氣湧然,簾內已攜手走出一箇中年白袍美婦,和一個身穿錦袍,彷彿男子打扮的絕色少女。
只見這少女手持卷書,雙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纖纖,春蔥般的無名指上,戴著個龍眼般大小的碧玉班指,正是蕭飛雨,而那白髮老人與白袍美婦,自然也就是金非與南燕夫婦了。
他三人離開了崑崙山,久歷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紅塵中的繁華。
他取出了“中條七惡”昔年的藏寶,買棹東下──久別紅塵的金非,怎能不懷念江南的山明水秀,文采風華。
此刻南燕眼波轉處,不禁“噗哧”笑道:“瞧你這副吃相。”
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餓了二十年,此刻若還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當真是天下第一呆鳥了。”
南燕在他身側坐下,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但你用的是‘中條七惡’昔年藏起的財寶,我心裡總是覺得難受。”
金非雙目一張,正色道:“這批財物我若不用,難道任憑它湮沒在荒山中麼?何況‘中條七惡’昔年名聲雖惡,但劫的卻都是不義之財,更何況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嘗沒有用它濟貧行善?”
南燕搖頭輕嘆道:“你總是有理的……”
蕭飛雨雙掌一拍,笑道:“舅舅說的話,再對也沒有了。我若換作是舅舅,也是要這樣做的。”
南燕展顏笑道:“你呀,再像這樣狂下去,像個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要你了。”
蕭飛雨雙頰飛紅,鼓著嘴嬌嗔道:“他不要我,我還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就不理你了。”
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
突聽門外一陣腳步之聲,金非沉聲道:“是王三買酒回來了麼?怎的去了如此長久,快,快進來。”
話聲未了,已有個青衣漢子掀簾而入。
他掌中提著壇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趕緊回來,只是這地方的酒,實在難買……”
金非怒道:“偌大個縣城,買壇酒都難買,你騙鬼麼?”
青衣漢子賠笑道:“本是好買的,只因近日南溫泉唐家有人辦喜事,將縣城的酒,都蒐羅光了”
金非道:“蜀中唐門有喜事?是什麼,你可知道?”
青衣漢子笑道:“他們本是兒子成婚,但昨日又來了個姓……姓展的,於是他們連女兒也嫁出去了。”
蕭飛雨心中一動,脫口道:“展什麼?”
青衣漢子笑道:“聽說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長得英俊漂亮,叫展……展什麼夢……”
蕭飛雨變色道:“展夢白?”
青衣漢子笑道:“不錯,展夢白……”
蕭飛雨身子一震,手裡的書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展夢白,你居然成親了?”
突又頓住笑聲。惡狠狠地瞪住王三,大聲道:“你笑什麼?”
王三駭得一呆,放下酒罈,悄悄轉身而去。
南燕輕嘆一聲,正要去勸慰於她,卻被金非拉住。
只見蕭飛雨雙目圓睜,在艙裡走來走去。
金非故作不見,也不去理她,只顧喝酒。
蕭飛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語,喃喃道:“好,好,你成了親最好……”忽然撲到南燕身上,放聲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別人成親的呀!”緊緊抱住南燕身子,淚珠湧泉般流出。
南燕輕撫著她頭髮,黯然嘆道:“雨兒,你……”
一句話沒有說出,自己也流下淚來。
突聽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這副樣子,你還說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該設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來的,你們卻只知流淚,豈非可笑得很?”
南燕道:“縱不流淚,又有何辦法?”
金非道:“自有辦法,只可惜我們的雨兒根本不願人提起展夢白,想必是不喜歡他,我也不必麻煩去想了。”
蕭飛雨突然抬起頭來,道:“誰說我不喜歡他?”
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來你是喜歡他的。”
蕭飛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歡他,非常喜歡他,舅舅想聽我說這句話,我就說出來,我才不害臊哩!”
南燕也不禁展顏笑道:“傻丫頭他要聽你說,你也不該說的呀。喂,你有什麼辦法,還不快說。”
金非道:“雨兒,抬起頭來,我問你,我寫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搶去了,又當如何?”
蕭飛雨道:“再搶回來。”
金非哈哈笑道:“不錯,憑本事再去搶回來。書既如此,人也一樣,莫說展夢白還未拜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搶回來,想當年你阿姨還不是險些被人搶去了,若不是我搶得快,嘿嘿,只怕……”
南燕驚笑道:“哎呀,你……你這瘋子,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但雨兒是個女孩子,可不能和你一樣賴皮。”
金非兩眼一瞪,大聲道:“要愛個人,便堂堂地去愛他,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什麼兩樣?”
蕭飛雨呆了半晌,突也大聲道:“對!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別人成親,搶也要搶回來。”
金非敲掌大笑道:“對了,這才是女中大丈夫說的話,若只會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蕭飛雨了。”
南燕又是搖頭,又是歡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這樣的壞人,才會想出這主意,喂,你們什麼時候去呀!”
蕭飛雨道:“現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該現在就走,這才痛快,雨兒這樣的女孩子,我瞧著都愛,那展夢白若不是呆子,瞧見雨兒,便該飛跑著過來了。”仰首痛飲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呆子,老夫便將他腦袋摘下來。”
南燕搖頭笑遭:“雨兒和你在一起,看來要變得越發狂了。”
她含笑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子,道:“看來我也只好陪著你們老少兩個狂人,去走上一遭。”
蕭飛雨笑道:“誰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
南燕笑罵道:“瘋丫頭,現在高興了麼?”
金非大步走到船頭,仰天伸了個懶腰。
夜風撲面,他只覺胸中豪氣頓發,暗自笑道:“懶了多日,再不動一動身手,只怕骨頭都要硬了。”
忽然間,只聽遠處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劃空而過,風聲輕搖,但萬籟俱寂,在金非耳中聽來,卻極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歲月是何等悽清寂寞,靜寂的歲月,卻使他練成了非凡的耳力。
便是數十丈的蚊鳴蟻動,他也可聽得清清楚楚,何況這夜行人行動雖小心,輕功卻不甚高明。
只聽那夜行人到了遠處江邊,便停下腳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語:“姑娘,我只是奉命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
金非雙眉微皺,暗忖道:“這是什麼把戲?”
他本已靜極思動,何況此刻胸中充滿豪氣,正想管一管人間閒事。
當下他肩頭微動,便待飛身掠去。
只聽見蕭飛雨輕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聲道:“噤聲,來,隨我去看熱鬧。”
語聲中他已縱身而起,蕭飛雨滿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過去。
這兩人身法是何等輕靈迅急,眨眼間便已掠至數丈開外,只見江岸荒涼處,果然影綽綽地站著個人。
金非與蕭飛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頭本自揹著個極大的包袱,此刻他解開包袱,裡面竟是個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的錦衣女子。
他望著這女子輕嘆了一聲,搖頭笑道:“叫我將你這樣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活活淹死,我心裡實在有些不忍。”
說話間他已找了幾個大石頭,放在包袱裡,喃喃接著道:“但大爺定要除去你,我也沒法子。”
那女子也不開口,一雙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茫然望著群星,似乎根本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金非奇道:“這女子倒奇怪得很……”
蕭飛雨立刻慫恿著道:“去麼,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來你比我還喜歡多事。”
笑語間,身形已輕煙般竄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個三十左右的黑衣漢子,此刻正待將那女子再塞進包袱,突聽一股急風,自天而降。
他大驚之下,還未及轉身,卻被只鋼鐵般的手掌緊緊扣住了脈門,渾身立刻失去了力氣。
他做夢也未想到世上竟會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驚轉身,只見兩道野獸般冷森森的目光,正狠狠地瞪著他。
他心頭一寒,垂下目光,卻又見到那隻扣住他脈門的手掌上,滿生著灰茸茸的長毛,更宛如鬼魅野獸一般。
金非見了他驚恐之態,心裡暗暗好笑,口中卻沉聲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害這女子?”
那黑衣漢子早已駭得滿身冷汗,牙關顫抖,道:“這……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大爺之命來的。”
金非道:“誰是你家大爺?”
黑衣漢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
金非雙眉一皺,道:“他可是蜀中唐門中人?”要知他久已脫離江湖,否則絕不會不知道此人聲名。
黑衣漢子道:“他便是當今唐門的掌門人。”
金非暗奇道:“這女子是誰?唐迪為何要害她?”
黑衣漢子道:“這女子和我家少爺有了私情,被老爺發現,而我家少爺已要成親了,所以老爺才令小人將她帶到遠處,毀屍滅跡,免得阻礙少爺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膽量,平時絕不會如此容易地便將一切事招出來,否則“搜魂手”唐迪,又怎會將此等隱密之事交託於他?
但在如此暗夜悽風中,他驟然見到金非這般鬼魅的身形,野獸般的面目,實不禁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是以金非問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蕭飛雨卻站在金非身後,凝望著那女子。
夜色中見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著天上,誰也不看,彷彿這一切事的發生,卻與她無關係的。
蕭飛雨心中一動,突然失聲驚呼道:“呀,是她。”
金非回首道:“你認得她?”
蕭飛雨道:“這女孩子便是那杜雲天的女兒,那日我在柳淡煙的花林中見過她一面,為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愛著展夢白的,怎地又與那唐門中的後人有了私情?……”
她心中充滿著驚詫,只顧喃喃自語,卻未見到金非面上已變了顏色,野獸的目光,更變得異常猙獰。
那黑衣人見到他神情,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杜鵑,卻垂下了目光,瞧了蕭飛雨一眼,突然泛起一絲茫然的笑容,道:“展夢白,你也認得他?”
蕭飛雨幽幽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忘了麼,那日在……”
杜鵑突也輕輕長嘆了一聲,目中突然流下淚來,低垂著頭道:“展夢白……我再也不能見你了……”
蕭飛雨見她目中充滿了幽怨的淚光,心中不禁大起憐惜的心,黯然笑道:“我們救了你,你還是可見到她的。”
杜鵑悽然一笑,流淚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見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別人了。”
蕭飛雨呆了一呆,心頭更是黯然。
想到杜鵑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義憤之心,大聲道:“不要緊,我替你去將你丈夫搶回來。”
突聽南燕在身後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搶丈夫,還要替別人搶。”她看不到兩人,也已趕來。
蕭飛雨面頰微微一紅,目光轉處,突見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裡,面色可怖之極,不禁駭然道:“舅舅!”
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雲天,杜雲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過了二十年,不想今日蒼天卻教你女兒落在我手中。”雙臂一振,骨節山響,張開十指,向杜鵑頭頂抓了下去。
蕭飛雨撲過去擋住了她,大駭道:“舅舅,你不能……”
金非雙足跳起,鬚髮皆張,厲聲道:“為什麼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為何我不能害她?”
蕭飛雨顫聲道:“但……但……”
南燕厲聲道:“她爹爹和你有仇,與這小女孩子有何關係,你若敢動她一指,我就死在你面前。”
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獸般暴跳起來,雙手扯著頭髮,像瘋了似的,嘶聲道:“二十年,二十年,我好恨。”
他脾氣雖然兇暴,卻絲毫不敢違背南燕的話,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個人勸得住他。
南燕大聲道:“你若恨,也只該去找杜雲天。”
那黑衣漢子見這三人男的醜如野獸,女的卻美如仙子,武功卻又都是那麼驚人,早已看得呆了。
他手腕雖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脫口道:“杜雲天,他也在唐家。”
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瘋狂的跳動,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極了,好極了……”
他指著杜鵑接道:“我要將他女兒帶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兒的醜事。哈哈,這老兒一生自命清高,聽到他女兒居然如此,心裡不知要怎麼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漢子的手掌,厲聲道:“你想不想死?”
黑衣漢子苦著臉道:“小……小人家裡還有老母……”
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說遇到了老夫,這於你也有好處,否則唐迪也未見能放過你。”
黑衣漢子道:“小人回去,只說杜姑娘已死了……”
金非道:“這才是聰明人,去吧!”
手腕揮處,黑衣漢子便被拋到三丈開外,在地上滾了兩滾,掙扎著翻身爬起,不要命地飛奔而去。
此刻穹蒼繁星漸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長達三丈的“萬子南鞭”,自竹竿梢頭,筆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隨風搖曳。
然後,火信燃起。
一連串輕雷般的“劈叭”聲響中,彩紙四下飛揚。
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這以毒藥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熱鬧,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連雲長棚,為的是接待來自四方的賓客。
一里外,見有車水馬龍流動,顯見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聲勢,至今未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處俱可見到把臂談笑的武林豪士,空氣中充滿了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濃,談笑聲也更熱鬧。
然而,在這充滿了笑聲的武林世家中,卻有兩處地方,始終是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喧嚷。
一處是山坡側的一個寬闊深邃的石窟,雖然沒有人能看到這石窟中情況,但誰都知道這便是唐門煉製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來交叉走動著十六個長衫弟子,人人神情肅然,他們身上雖無帶著兵刃,但隔著長衫也可看到他們腰邊凸起的鏢囊。
鏢囊中,不問便可知是唐門名震天下的毒藥暗器了,誰敢輕捋虎鬚,妄入這石窟一步?
另一處是山坡高處的數間精舍,此地雖然無巡邏,但所有的嘈雜之聲,到了這裡,便突然寂絕。
只因大家也早被囑咐過,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靜居之處,“金臂佛”昔日威名猶在,有誰敢來打擾?
深夜,精舍靜靜地浸浴在星光裡,窗戶中透出舒適的燈光,紅塵中的紛擾,都已被隔在窗外。
然而,此刻唐門中禁地裡,卻突有一條人影移動。
他穿行在林木陰影間,腳下不帶絲毫聲息,夜色中只見他目光比星光還要光亮,正是展夢白。
林木那邊,也有個人影穿掠而來,輕輕彈了彈指甲。
展夢白沉聲問道:“是唐兄麼?”
語聲未了,黑燕子已竄到他面前,緊緊握著他手掌,惶聲道:“展兄,你還沒有探出她的消息麼?”
展夢白嘆道:“我本已說動令妹,她代我探尋,哪知道這一日一夜間,竟未見到她人影。”
黑燕子悄聲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裡,展兄,別的地方,你都探尋過了麼?”
展夢白頷首道:“小弟已都盡力找過了,只有這裡。”
黑燕子變色道:“這裡是萬萬去不得的。”
展夢白沉聲道:“你聽著,再過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試過,鞭炮的響聲頗長,直到我數到二十一時方才停止,而且響聲可傳到這裡,這段時間,已足夠我在這五問精舍四側查看一週,有炮聲擾亂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發現行蹤。”
黑燕子額上已流下汗珠,道:“這……這還是太冒險了。”
話聲未落,遠處已有鞭炮之聲,啪地乍響。
展夢白道:“我去了……”身形隨著語聲竄出,輕煙般掠向那精舍的屋簷下,鞭炮之聲已連環響起。
黑燕子滿頭大汗,眼睛睜望著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數到:“一、二、三……”
展夢白身形移動,心中亦在默數:“一、二、三……”
數到“二十一”時,鞭炮之聲,便將停止,那時他的行動,便難保不被屋中的老人發現。
但精舍四面的窗戶,俱都緊緊關閉著,他暗中已默數到“十三”卻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他心裡正自焦急,突聽窗戶中傳出了那老人的厲呼之聲:“胡說……拿酥糖來……這事萬萬不可行的。”
接著,便是那長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聲音,低低道:“但這件親事,與我們有利,他定要催夢草陪嫁,孩子也無辦法。”
此刻鞭炮之聲已止,但展夢白聽到“催夢草”三字,便再也捨不得離開,縱冒危險,也要聽下去。
只聽老人厲聲又道:“催夢草是萬萬不能給他,別的事都可以,你知道麼……再拿塊酥糖來。”
唐迪的聲音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