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夢白大喜道:“自然……但……”
他忽然想起金山寺中的蒲團,蒲團中的秘密,是萬萬耽誤不得的,但卻又捨不得放過這場精彩的比鬥。
藍大先生道:“莫非你有什麼急事,等不得麼?”
展夢白長嘆一聲,道:“正是。”
藍大先生道:“什麼事這般緊急?”
展夢白道:“在下要……要……辦之事,前輩日後便會知道的。”
他究竟是少年心性,想到鐵駝的賭約,便不願當着鐵駝將此事説出來。
藍大先生目光一轉,似乎看出他必有為難之處,突然笑道:“你若有事,便快去吧,反正這次絕不如上次的精彩了。”
展夢白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在金山寺恭候兩位事完再來,但前輩切莫忘了下面還有……”
藍大先生笑道:“只管放心,老夫忘不了的。”
展夢白道:“在下這就去了。”
鐵駝笑罵道:“去吧去吧,老夫知道你必定有些事瞞着我,連藍老兒都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藍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好精明的老兒。”
展夢白訕訕地賠笑了兩句,終於轉身別過。
藍大先生忽又喚住了他,展夢白駐足回身,藍大先生道:“老夫險些忘了問你,那黃衫老兒究竟是誰?”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帝王谷主。”
藍大先生默然半晌,搖頭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好,小兄弟,你快去吧,金山寺不見不散。”
展夢白應聲而去,只聽鐵駝遙遙呼道:“他若被我傷了,便去不成了。”
展夢白這一番上下積石山,時間不過僅只短短數日,但經歷之事,卻是頭緒紛繁,千變萬化。
他一面下山,心中卻不禁感慨叢生,暗暗忖道:“此番我等去了金山寺,不知又是何光景,是否能因此而完全揭破情人箭的秘密?”他越想心越亂,情越急,恨不得一步便跨到金山寺去。
但金山寺卻遠在千里之外,路途迢迢,也不知要走多久?這一路上可能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他心中暗暗盤算:“我本就是個多事好事之人,若是趕路而去,我縱然不去尋人生事,只怕別人也要來找我。”
他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條妙計:“我不如僱輛大車,坐在車裏,將車簾關得嚴嚴的,一路絕不下車,那麼我便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我,眼不見為淨,自然也就無事了。”
他想的得意,腳步更快,轉目望去,已至山麓,到了他上山時縱馬之地,他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下來。
那匹馬確是千里龍駒,展夢白直到此刻還未忘記。
他巡逡半晌,只聽山坳後竟真的隱隱傳出了馬嘶,大喜之下,飛身掠去,只見山坳隱處,果然有匹馬在俯首嚼草。
怪的是這匹馬彷彿也還記得展夢白,竟低嘶着奔了過來,只見它仰首揚蹄,雖在荒山數日,但仍然神駿得很。
展夢白心下大喜,奔過去拍着馬鬃,笑道:“馬兒馬兒,想不到你真的在這裏等着我……”
這匹馬彷彿也因得人稱讚而高興得很,不住以馬首去擦展夢白的肩頭,顯出十分親熱的樣子。
一人一馬,盤桓了半晌,展夢白終於飛身上鞍,拍着馬鬃道:“走吧!”健馬長嘶一聲,放蹄飛奔而出。
馬行如龍,不到頓飯功夫便已奔行在原野上。
展夢白又不禁皺眉忖道:“這匹馬兒來了,我怎能坐到車廂裏,若叫這馬來拉車兒,我也萬萬捨不得的。”
想來想去,他又想出條妙計:“我不如將這匹馬寄給城裏的鏢局或馬行,請他們把我送到金山寺去,多多給他們些銀子……”
想到這裏,他突然暗道一聲:“苦也!”立時呆在那裏。
原來他在煉魂潭中更換衣衫之時,早已將累贅的銀子全都拋入潭水裏,此刻身上已是分文俱無。
他既不會偷,也不會搶,縱然打消僱車寄馬的念頭,也不能一路餓着,餓到千里外的金山寺去。
這最不成問題的問題,此刻卻成了最大的問題。
他暗歎忖道:“聞道有些當鋪什麼都當,若是馬也能當,就太妙了,否則……唉,我當真不忍將它賣去。”
那匹馬雖然善解人意,卻也猜不到馬上人的心意正打算着要將它當了,奔行在原野上,越跑越歡,已依稀可見城廓的影子。
展夢白縱馬入城,只見這城鎮依山l臨水,民豐物阜,竟彷彿是個大鎮,街上行人往來,也已有不少關內旅人。
他心中雖然憂慮重重,腹中更早已飢餓難耐,但身子坐在馬背上,腰肢仍然坐得筆挺。
街上行人見他人品俊朗,英姿颯爽,胯下也顯見是匹千里良駒,都不禁多瞧他幾眼,有些人更不住暗暗稱羨。
展夢白卻不禁在暗中苦笑:“這滿街人,又有誰知道我只是腰無分文的空心大佬官?”
此刻正值午飯時分,兩旁店鋪,俱都擺出了菜飯,圍桌而食,雖然是些粗茶淡飯,但在展夢白眼中已味比珍饈。
再加上酒樓菜館中傳出的陣陣香氣,更引人垂涎三尺。
展夢白一見不禁暗暗苦笑:“怎地人愈窮時,餓得愈快,我平時縱然三數日不食,也未曾餓得這般厲害。”
他想來想去,只有將馬暫時典當了,僱車東行,但他人地生疏,甚至連這城地名都不知道,哪裏尋得着典當之地,只得尋了幾根草標,插在轡頭上,但這“賣馬”兩字,他口中卻再也吆喝不出,牽着馬在街上走了幾轉,肚子越發地餓了,別人怎知他是在賣馬,自也無人前來問津。
只見街東有家酒樓,建築得甚是高大,生意也甚為興隆,酒樓前放着幾具馬槽,正有十幾匹馬在低頭嚼草。
展夢白暗暗忖道:“我縱然滿街吆喝‘賣馬’,也未見能尋得個買主,看這酒樓氣派不小,進出的總有幾個識貨的人。”
一念至此,當下牽着馬走了過去,那酒樓店夥早已陪笑迎了出來,打着藍青官話道:“客官請進,馬交給小的就成了。”
展夢白只有苦笑着搖了搖頭。
那店夥笑道:“客官嫌下面不乾淨,樓上還有雅座。”
展夢白麪頰一紅,囁嚅道:“在下只是到此來賣馬的。”
那店夥“哦”了一聲,轉身就走,面上笑容早已不見了。
展夢白暗暗嘆息,只聽得酒樓上猜拳談笑之聲,甚是喧嚷,那十幾匹低頭嚼草的馬,鞍轡未卸,有的馬鞍旁還斜掛着兵刃,顯見此刻在樓頭飲酒的,必定是路過此地的江湖豪客,展夢白本待呼喚幾聲“賣馬”,但心念轉處,又生怕遇着熟人,左右為難間,正待走了。
突聽樓梯一陣聲響,有人高呼道:“賣馬的在哪裏?”
原來那店夥貪得銀兩,已將樓下有人賣馬在樓上説開來了。
展夢白轉首望去,只見兩個滿面酒意的錦衣漢子,已大步衝了出來,自己並不認得,當下心頭一定,停下腳步。
那錦衣大漢上下瞧了他幾眼,道:“賣馬的就是你麼?”此人身軀高大,聲如洪鐘,彷彿是個外家高手。
展夢白囁嚅着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在下。”
另一人身軀枯瘦頎長,卻望也不望他一眼,目光只管上下打量着馬,瞧了半晌,方自緩緩道:“不錯,是匹好馬。”
此人不但身軀枯瘦,説話也有氣無力,看來竟似比展夢白餓得還要厲害,但衣衫卻穿得像是個花花公子。
那錦衣大漢哈哈一笑,道:“大哥説是好馬,想必定是好馬了,喂,你這匹馬要賣多少銀子?”
展夢白哪裏會做生意,只是暗中尋思道:“我出的價錢若是賤了,他們必定不會讓我贖回……”
思忖之間,當下緩緩伸出了五根手指。
錦衣大漢道:“五十……”
突覺衣袖被扯了一下,當下住口不語,那頎長漢子卻連眼皮也不抬,緩緩道:“五兩麼,也還罷了。”
展夢白本待出價五百兩,見了他這副神情,不覺心裏有氣,突然大聲道:“不多不少,一千兩。”
錦衣大漢嚇了一跳,大聲道:“什麼!你要多少?”要知那時物價低賤,五兩銀子,已可買匹瘦馬了。
展夢白道:“一千兩,還不是賣給你的,只是暫時押在你處,三個月內,我便將銀子來贖回。”
錦衣大漢瞧了他半晌,搖頭大笑道:“這人只怕是窮瘋了,大哥,莫理他,上樓吃酒去吧!”
頎長漢子卻站着動也不動,緩緩道:“算五十兩吧!”
展夢白道:“五十兩連馬尾都買不去。”
頎長漢子突地眼皮一抬,冷冷笑道:“若是不賣,便送了給我吧。”
展夢白只覺他目光竟是出奇地鋭利,心頭暗暗一凜,口中卻大笑道:“送給你,為何送給你?”
他委實不願再尋事了,方待牽馬而行。
哪知那漢子卻一把扳住馬鞍,冷笑道:“二弟,你我好生生在吃酒,這廝卻偏偏要來消遣咱們,怎能隨意放他走?”
錦衣大漢沉吟半晌,突地大聲道:“不錯,哪有要賣一千兩銀子的馬,這廝顯見是要消遣咱們呔,站住莫走。”
展夢白霍然回身,道:“你要怎樣?”
錦衣大漢道:“給你五十兩銀子,留下馬來。”
展夢白雙眉微皺,緩緩伸出緊握馬繮的手掌,道:“你若扳得開我手掌,拿得走馬繮,這匹馬就白送給你了。”
錦衣大漢哈哈笑道:“敢情這廝是來考較咱們來了,好,説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你莫要後悔了。”
展夢白冷冷道:“若扳不開又當怎的?”
錦衣大漢大喝道:“若扳不開,咱們當眾給你叩頭。”
果然箭步竄了過去,伸出巨靈般雙掌,去扳展夢白拳頭。
他素負大力之名,心想這還不是手到擒來,哪知他縱然用盡平生之力,卻也難扳得開展夢白一根手指。
瞧熱鬧的人,早已四下圍了過來,見到文質彬彬的展夢白猶自氣定神閒,行若無事,這山神般的大漢卻已扳得面紅耳赤,都不禁在暗中嗤笑,那頎長漢子枯瘦的面容,卻已不禁變得蒼白。
突聽錦衣大漢厲喝道:“去吧!”飛起一足,直踢展夢白胸膛,哪知展夢白卻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左手一抄,便託着了他足踝。
錦衣大漢雙目圓睜,嘶聲道:“你……你……我與你拼了。”分開雙手,向展夢白迎面抓了過去。
展夢白手掌輕輕一抬他足踝,低叱道:“去吧!”
那錦衣大漢果然立足不穩,翻身跌倒。
旁邊不禁有人笑道:“這廝倒聽話得很。”
話聲未了,那頎長漢子已自袖子掏出一柄摺扇,迎風展了開來,繞過馬腹,緩緩走向展夢白身前。
此刻酒樓上已有人探首下望,那大漢也已翻身躍起,頎長漢子冷冷瞧着展夢白,道:“朋友你已惹下禍了。”
展夢白仰天狂笑道:“展某平生最最不怕的便是惹禍。”
頎長漢子冷笑道:“你莫先説大話,可知道我是誰麼?”手腕突地一反,將扇面展在展夢白麪前。
只見那紫絹的扇面上,竟繡着只金鷹,凸睛健羽,神采奕奕,當真繡得栩栩如生,看來端的似乎有些來歷。
哪知展夢白平生卻最不吃這套了,口中怒喝道:“管你是誰?”右掌仍持馬繮,左掌閃電般去擒對方手腕。
那頎長漢子手掌一沉,摺扇便已划向展夢白腕脈,左掌五指虛捏,急地抓向展夢白手背。
他出手如風,使的竟是正宗擒拿纏絲手。
展夢白心頭一動:“好快的擒拿手!”敵愾之心大生,隨手拋開了馬繮,“石破天驚”,一拳擊出。
他只當對方武功不弱,是以這一拳已用了七成功力。
那頎長漢子拗步進身,雙手纏絲,再擒展夢白腕脈,但他擒拿手法雖快,內力卻差得太遠。
只見他掌緣還未觸及拳鋒,身子已被震得飛跌了出去。
展夢白反倒不禁呆了一呆,那大漢又待衝來,突聽樓頭一聲大喝,三條人影,飛鳥般急墜而下。
錦衣大漢拊掌大笑道:“好了好了,你這廝還逃得了?”
展夢白見這三條人影身法勁疾,輕功不弱,立時大生戒備之心,雙掌護胸,微退三步。
哪知這三人身形落地後,竟齊地向他抱拳施禮。
展夢白又自不禁為之一怔,凝目望去,不禁展顏笑道:“原來是賢昆仲到了。”原來這三人竟是“嶗山三雁”賀氏兄弟。
錦衣大漢看得呆了,訥訥道:“你……你倒認得他?”
“穿雲雁”賀君雄朗聲笑道:“怎會不認得。”
那頎長漢子已被震得喉頭髮甜,但口中猶自冷笑道:“想不到‘嶗山三雁’竟然認得馬販子。”
“沖霄雁”賀君傑也不動氣,知道他見自己兄弟竟不出拳助他,是以心頭氣惱,當下微微笑道:“金大哥且莫拿話損我兄弟,先得問問他是誰呀!”
錦衣大漢怒道:“管他是誰,你兄弟將我兄弟尋將出來,也不該瞧着咱們兄弟被他欺負。”
“銀雁”賀君俠大笑道:“但此人卻與別人大大不同。”
錦衣大漢道:“有何不同?我看他眉毛也未曾生在眼睛下面,鼻子好端端的也只有一個。”
賀君俠朗聲一笑,緩緩道:“此人便是展夢白。”
錦衣大漢突地“哎呀”一聲,倒退了三步,呆呆怔在地上,目定口呆地凝注着展夢白。
那頎長漢子也彷彿怔住了,過了半晌,兩人突然齊地搶步過來,推金山,倒玉柱,翻身拜倒。
展夢白反倒慌了手腳,惶聲道:“兩位……兩位這算什麼?”手掌雖伸出,卻又不知先託哪個才好。
錦衣大漢拜了三拜,方自翻身躍起,又自瞧了展夢白半晌,搖頭笑道:“我不認得他,當然也怪不得我。”
賀君俠失笑道:“閣下説的話,總教人難懂得很。”
錦衣大漢兩眼一瞪,道:“有何難懂?我只當展夢白英雄蓋世,氣象必定十分威武,又有誰知道他竟是如此斯文模樣?”
賀君俠接口大笑道:“難道凡是英雄,便該生得與你一樣不成?”
賀君俠又微笑道:“你還罷了,怎的連金鷹今日都看走了眼,面對當世的英雄,卻當作是馬販子。”
那頎長漢子赧然一笑,展夢白沉吟道:“金鷹?”
賀君俠笑道:“冀北金鷹,捕中之星。”
展夢白恍然笑道:“難怪這名字那般熟悉,原來閣下竟是江湖傳言的當代神捕金鷹金捕頭,在下失禮了。”
他口中説話,心中卻不禁暗暗忖道:“難怪此人言語便捷,目光鋭利,神情氣度也特別得很,原來他竟是江湖名捕,神情自然與一般武林豪傑大是不同,他那迅快的擒拿手法,對付武林高手雖然不敵,但用來捉賊拿盜,卻也已足足有餘,是以才能在六扇門中大享盛名。”
思忖之間,金鷹早已收起了摺扇,躬身笑道:“賤名何足掛齒,何況小可早已退出了‘六扇門’,展大俠再以‘捕頭’兩字呼喚,豈非愧煞小可,其實若非賀大哥們堅邀,小可本已不敢在江湖走動的。”
展夢白笑道:“金兄太謙了。”
賀君雄正色道:“金兄所説,確非虛言,是小弟們為了一心想要探訪出‘情人箭’的真相,方自堅邀這一代名捕再次出山的。”
展夢白揚眉笑道:“久聞金兄神目快手,昔年在黃河之北作案的宵小,從無一人逃過金兄神目。”
他當頭一揖,接道:“此番我等有了金兄相助,實乃大幸。”
金鷹慌忙還禮,那錦衣大漢卻已嚷道:“我弟兄性命都是你救回來的,為你做些事算得了什麼!”
展夢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我何曾救過他們性命?”
金鷹卻已嘆道:“小可當年在‘六扇門’中,的確結仇太多,即日在張家口,若非展大俠前來,小可死不足惜,卻連我等兄弟都連累了,只可惜展大俠有如天際神龍,倏忽來去,那日我兄弟雖被展大俠救了,卻連展大俠面目都未曾見到,幸好今日得見俠顏,否則當真要遺憾終生了。”
展夢白恍然忖道:“是了,這想必又是別人在暗中為我做的俠義之事。”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只見一個滿面紅光的中年長衫人,哄散了四下看熱鬧的人羣,抱拳道:“各位何妨樓上敍闊。”
他面目神情雖似蒙人,但漢家言語卻説得甚是流利。
賀君雄大笑道:“我見了展兄太過歡喜,竟將別的事都忘懷了。”
他又為展夢白引見,那長衫人乃是當地的豪傑富紳,“邊外孟嘗”富仲平,展夢白聽了這名字,便知此人頗為好客,便也與他十分親近,那富仲平聽了“展夢白”三字,卻似十分驚喜,敬慕之情,溢於言表。
眾人到了樓上,重新擺開酒菜,展夢白一面大嚼,一面忍不住問道:“杭州別後,多日未聞消息,三位怎會來到這裏?”
賀君雄嘆道:“那日……唉,那日我兄弟氣憤之下,自愧有心無力,便帶着身受重傷的‘鐵槍’楊成,連夜離開了杭州。”
展夢白念及那日之事,心中不禁生出了滿腔悲憤,緩緩放下了筷子,再也無法舉箸了。
只聽賀君雄接道:“楊兄被‘出鞘刀’掌力震傷,傷勢頗重,十多日後,方自漸漸痊癒,但心中總是悲憤難平。
“我兄弟不斷勸他,他口中唯唯應了,雙眉卻皺得更緊,終日書空咄咄,我兄弟也不禁暗中為他悲傷。
“哪知有一日他卻突然不告而別,也未留下任何言語,只是在桌上畫了柄長槍,但筆力深厚,卻又不似他畫的。
“我兄弟知道尋找不着,在江湖中實也心灰意冷,正待回家安分守己地去過兩年,不再與人爭勝了。”
展夢白不禁暗歎忖道:“嶗山三雁,本是新崛起的豪傑,卻已有退隱之意,難怪別的成名英豪,大多洗手不出了。”
只聽賀君雄接道:“哪知我兄弟在途中卻偏偏又遇着了那‘塞上大俠’樂朝陽與武當後起一代高手中最負盛名的痴雲生。
“他兩人行色匆匆,滿面風塵,但意氣卻十分興奮,正方自雁蕩北返,見了我等,便要我兄弟也為武林盡份心力,共同發掘‘情人箭’的秘密,追查元兇,又説他兩人行蹤所至,已有了不少成績。”
展夢白黯然嘆道:“久聞‘武當痴雲生’高風亮節,劍法如神,如此俠義,只恨我卻偏偏見不着他。”
賀君雄微微一笑,接道:“我三弟被他兩人義氣所動,首先答應了,我弟兄自也不致逃避。
“於是樂大俠便令我等遠來西北,連絡英豪,遇着此等追查探訪之事,我兄弟自也忘不了這位神捕金鷹。”
賀君傑接口笑道:“西北俠蹤,我兄弟本自生疏得很,若不是金兄與黃兄相助,怎能結交這許多邊外豪傑。”
金鷹謙笑道:“這可全是我這黃二弟之功。”
錦衣大漢大笑道:“我的功就我的功,你們敬我一杯算了。”
展夢白突地恍然笑道:“在下遠在江南時,便聽得冀北有位黃金虎,家資百萬,仗義疏財,莫非便是兄台?”
錦衣大漢舉杯大笑道:“俺本叫黃虎,只恨那班多事之徒,偏偏要在俺名字上加個‘金’字。”
那富仲平卻笑道:“兄台本就多金,自該加上個‘金’字的。”
眾人相與大笑間,賀氏昆仲又問起了展夢白的行蹤。
展夢白也無法細敍自己這許多件驚心動魄,奇詭曲折的故事,只將自己要換馬僱車之事説了。
黃虎大笑道:“這還不容易麼!只是展兄的確奇怪得很,放着千里駒不坐,卻偏偏要悶在車裏?”
展夢白苦笑道:“在下此舉,實有苦衷……”當下將自己不願多事,只求快些趕到金山之意説了。
黃虎拊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江湖甚多不平事,展兄若一路管到金山,只怕三年也到不了。”
金鷹微笑道:“這是富兄的地頭,此事……”
富仲平連忙接口笑道:“此事自應在下效勞。”
黃虎道:“展兄要一路悶在車裏,這輛車子裏,你便該佈置得精彩些才是,休要悶煞了展兄。”
富仲平笑道:“這個在下省得,不知展大俠何時啓程?”
展夢白嘆道:“在下心急如火,自然,越快越好。”
富仲平笑道:“如此説來,各位少待,在下這就去了。”匆匆下樓而去。
展夢白了卻件心事,長長鬆了口氣,又不禁皺眉道:“在下還有匹坐騎,不知賀兄可否差人送至金山?”
賀君俠笑道:“這更容易了,我兄弟西北之事已大致辦妥,正要去江南一行,還怕帶不回那匹馬麼?”
展夢白長身而起,抱拳道:“在下先謝了。”
賀君俠笑道:“從未見到展兄如此謝人,想來展兄對這匹馬必定心愛得很,在下更要小心些了。”
黃虎大笑道:“如此説來,由俺來騎便是,小弟別的不行,自出孃胎,便愛騎馬,對馬萬萬錯不了的。”
眾人談笑縱飲間,那富仲平又匆匆趕回,抱拳笑道:“幸不辱命,車馬已在趕備,展大俠明日清晨便可動身了。”
展夢白微微皺眉:“明日清晨……”
賀君俠笑道:“展兄又何爭這半日功夫,你我多日不見,正該痛飲終宵,明日展兄在車上再去睡覺。”
展夢白朗笑道:“在下正也有多日未曾痛飲了……但明日清晨,在下若已大醉,各位卻該送小弟上車才是。”
賀君俠笑道:“那時只怕小弟也早就醉了。”
富仲平道:“各位放心,到時總有人送展大俠上車便是。”
這些意氣縱橫的少年英雄,此刻歡聚一堂,果然盡興縱飲了起來,酒到杯乾,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酒助豪情興更濃,卻為這同德城留下段韻事,直到多年後還有人以此事作賭,賭他們六人是否真的在半日間飲下了十四罈陳年美酒。
晨霧悽迷。
一輛半舊的烏篷大車,衝破晨霧,衝出了同德城。
趕車的青衣布襖,半閉着眼,鬚髮已全都白了,但駕車馭馬,卻是熟練已極,彷彿睡着時都能將車馬趕得安安穩穩。
其實,他當真有大半生都活在這趕車的車座上,他手裏捏着繮繩,就正如藍大先生掌中握錘那般熟練。
而這輛烏篷大車外貌看來,雖然陳舊,但車篷中的陳設,卻可稱得上是江湖罕見,今世少有。
車行了將近六個時辰,車中的展夢白方自悠悠醒來。
他只覺口乾舌燥,頭痛欲裂,連眼睛一時都睜不開來,只記得昨夜的最後“一杯”,彷彿是以銅盆喝下去的。
但此刻他聽得轔轔車聲,便覺放心得很,知道自己已上了車了,方自啞然失笑間,突覺嘴唇一涼,鼻端撲來一陣香氣。
他又不禁吃了一驚,張開眼來,卻駭然發覺一張美麗的少女面容,正望着他痴痴地憨笑。
展夢白目光一轉,見到車廂中只有這少女和自己對卧,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掙扎坐起,道:“姑娘你……你怎會在這裏?”
那少女一身淺紅衣衫,手裏捧着只碧玉茶盞,卻不答他的話,只是嬌笑道:“相公酒醉初醒,請喝杯茶解酒。”
展夢白定了定神,轉目四望,只見這車廂中,都鋪着厚厚的錦褥繡被,就彷彿女子閨中的繡牀一般。書桌邊有具小小妝台,妝台邊又有具碧紗食櫥,然後是一隻暖壺,一疊新的衣衫,一方棋枰,一具絃琴,三隻硃紅的酒葫蘆,還有幅小小的山水畫,掛在竹籃葫蘆間。
放眼望去,這車廂中當真是琳琅滿目,再無半分空隙。
展夢白不看還罷,這一看更是又驚又奇,又是感激。
想不到那黃虎的一句話,竟教富仲平費了這麼大勁。
目光轉處,突又發現妝台上還壓着張字柬,取來一看,上面以工筆小楷端端正正地寫着:“敬奉紅粉香車,聊解展大俠旅途寂寥。”
下面的署名,自然是:“同德富仲平百拜。”
看過這張字柬,展夢自才算恍然大悟,不禁暗暗苦笑忖道:“原來這女子也是為了‘解我寂寥’而來的。”
他心中亦不知是好氣抑或是好笑,呆呆地尋思半晌,也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女子迴轉,當下抱拳嘆道:“姑娘……”
那少女始終痴痴地瞧着他,此刻抿嘴一笑,垂首道:“賤妾小名萍兒,相公只管喚我萍兒就是了。”
展夢白苦笑道:“萍……萍兒姑娘……”他實是無話可説,忽然轉身大呼道:“趕車的,停停車好麼?”
車行果然放緩了些,但卻未停住,那老頭子自窗外探人頭來,道:“什……什麼事呀?”
展夢白道:“這位姑娘……”
那趕車的老頭子指了指耳朵,搖了搖頭,表示聽不清,展夢白只得大聲道:“這位姑娘。”
哪知這老頭子卻又搖了搖手,道:“富大……富大爺吩……吩咐,老頭子……只……只管趕車,不管別的。”
話未説完,便已縮回頭去。
展夢白更是哭笑不得,見到這老人又結巴,又是半聾,知道與他説也説不清的,不禁又呆住了。
那萍兒卻以一雙指尖染了玫瑰花色的纖手送過茶來,展夢白只得接過,萍兒道:“相公酒醉方醒,萍兒為相公鬆鬆骨好麼?”
展夢白道:“不必。”
萍兒轉了轉那雙明媚的眼波,又自輕輕笑道:“常言道,以酒解酒最好,相公可要萍兒斟杯酒來?”
展夢白道:“不必。”
萍兒歪着粉頸,眼波四轉,笑道:“相公可要萍兒為相公奏曲,還是要萍兒陪相公下盤棋?”
展夢白道:“不必!不必!”
萍兒輕輕皺起了眉,面上突然泛起胭脂般的紅霧,垂首道:“相公可要……可要……”咬了咬牙,住口不語。
展夢白趕緊大聲道:“不必!不必!”
萍兒霍然抬起了頭,低顰着眉,幽幽道:“相公什麼都不要,要萍兒為相公做什麼呢?”
展夢白還未答話,卻見她目中竟已流出了淚珠,雙肩聳動,彷彿心裏甚是悲痛,不禁大奇道:“你哭什麼?”
萍兒啜泣道:“相公為何不要萍兒侍候?”
展夢白苦笑道:“你為何定要侍候我?”
萍兒垂首道:“女人天生便是侍候男人的,相公不要萍兒侍候,萍兒心裏自然就難受得很。”
展夢白聽得這種言論,倒不覺呆了一呆,方自苦嘆道:“萍兒姑娘,你……你還是回去吧!”
萍兒身子一震,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展夢白遇着痛哭的少女,實在不知所措,也不知該如何勸她?
只見她哭了半晌,抽泣着道:“相公嫌萍兒生得醜麼?”
展夢白苦笑道:“你哪裏生得醜。”
萍兒道:“相公可是嫌萍兒身子不乾淨,萍兒雖然出身在……在那裏,但身子直到今天還是乾淨的!”
話未説完,臉又紅了。
展夢白又呆了一呆,尋思半晌,方自正色道:“這就是了,你本是乾乾淨淨的身子,為何不幹乾淨淨地回去,他日遇着個知心之人,好生結為夫妻,這樣於你於我都好。”
話到這裏,他想好的詞雖已説完了,但卻自覺這番話説得義正詞嚴,情理兼顧,萍兒絕無理由不聽的。
哪知他説完了話,萍兒卻哭得更傷心了,翻身伏在錦褥上,痛哭着道:“不,不,我死也不走。”
展夢白怔了半晌,緩緩道:“你不走只有我走了。”
萍兒突然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瞪着展夢白,大聲道:“相公若走了,萍兒立時就死在這裏。”
展夢白又是驚奇,又是氣惱,亦自大聲道:“我與你素昧平生,今日才見,既非舊交,又無情感,你為何定要跟着我?”
萍兒道:“富大爺花銀子將萍兒買來,為的就是要萍兒一輩子跟着相公,一輩子服侍相公。”
展夢白道:“但……但……我不要也不行麼?從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這本是可喜可賀之事,我先賀你一杯。”
他想盡辦法來説,哪知萍兒卻根本不聽他這套,反而又痛哭起來,道:“我若走了,日後還有臉見人麼?”
展夢白道:“為何無顏見人了?你還了自由之身,正正當當地做人,昔日你那些朋友,都該無顏見你才是。”
萍兒搖頭道:“相公,你錯了。”
展夢白忍不住氣道:“明明是你錯,怎會是我錯了?”
萍兒流淚道:“別人若知道相公將我趕走,一定會笑死我了,我只有……只有此刻就死在相公面前。”
展夢白驚道:“你怎能死在這裏?”
萍兒破涕一笑,道:“相公不忍教萍兒死,萍兒就留在這裏了。”接起展夢白的茶杯,竟轉身又去倒茶了。
展夢白怔在那裏,暗中叫苦:“這些煙花少女的心思,當真教常人聽了哭笑不得,早知如此,我寧可餓着肚子走了。”
他雖能縱橫江湖,此刻卻一籌莫展,呆坐了半晌,方自嘆道:“你既不願回去,我便將你帶到鎮江。”
萍兒頷首道:“好。”
展夢白沉着臉道:“但到了鎮江,你卻要自己走了。”
萍兒道:“好!”
展夢白道:“你莫要只管口中説好,耳裏也要聽清楚了。”
萍兒嬌笑道:“相公只要教萍兒留下,什麼都好。”
展夢白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突聽外面那趕車的老頭子在吃吃地偷笑,展夢白又好氣,又好笑。
他只當這老兒真的半聾,哪知這老兒耳朵卻尖得很。
但這年老成精的老頭子趕起車來,卻當真無愧有數十年的經驗,這一路上,車馬幾乎未曾停過。
只因他坐着趕車時,也一樣能恢復疲勞,這種數十年來經驗積成的工夫,確非常人能及。
車上有美酒,有臘味,也有絕不變味的硬麪餑餑。
過着市鎮,那老頭子還下車添些新鮮果蔬,但車子卻絕不在市鎮中多所停留,更從未打尖投店。
展夢白也咬定牙關,不到深夜,不至曠野,絕不下車。
萍兒在車上自是千依百順,言笑承歡,展夢白雖不及亂,但在這一段行程中卻也享盡了温柔。
雖然有時他聽到車外的馬蹄奔騰聲,劍匣擊鞍聲,也不禁暗暗猜測,這縱馬而過的騎士是什麼人?
又有時他飲了兩杯悶酒,頓覺胸中積鬱,無可發泄,恨不能縱身而出,尋兩件人間不平事來發泄發泄。
但是他卻終於都忍住了。
他只是靜坐練功,卧讀詩書,有時聽萍兒清奏一曲,有時與萍兒對弈一盤,有時隔窗與那老兒扯些閒話。
他漸漸發覺,這老兒見聞的淵博,也漸漸發覺了萍兒的天真,他再也想不到這竟是如此一段奇異的行程。
但這段多彩多姿的奇異行程,卻終於結束了。
車到鎮江。
展夢白精神大振,熱血奔騰,萍兒垂下了頭,道:“相公已到了麼?”
展夢白含笑點頭。
萍兒道:“相公要將萍兒安置在哪裏?”
展夢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與你説好了麼?”
萍兒輕輕點了點頭,垂首道:“那麼,萍兒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淚,又道:“萍兒的衣服,也可帶走麼?”
展夢白道:“還有櫥裏的銀子。”
萍兒又點了點頭,一面拭淚,一面收拾,那老頭子也在外面長吁短嘆,又道:“萍兒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還不如快走的好,你在這裏雖然人地生疏,卻也未見會餓死的。”
展夢白只作沒有聽到,也不去看她,卻喃喃嘆道:“我輩江湖中人,生死連自己都難預料,實在無法照顧別人。”
萍兒流着淚道:“萍兒知道。”
那老頭子又道:“萍兒姑娘,你聽見沒有,展公子雖是個大俠客,也無法照顧你的,還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説話流流利利,一點也不結巴了。
展夢白還是似乎沒有聽到……其實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萍兒在輕輕地哭。
又聽得那老頭子道:“萍兒姑娘,還哭什麼,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不止你一個,展公子怎能全都照應到。”
萍兒道:“萍兒沒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個小小的包袱,輕輕道:“相公,萍兒走了。”
展夢白眼看着籃子,道:“多多珍重了。”
萍兒輕輕點了點頭,緩緩移動着身子,悄悄地拭淚,輕輕地道:“萍兒自己會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掛念……”
展夢白突然大喝一聲:“慢走!”霍然轉過身子。
萍兒顫聲道:“相……公,你……”
展夢白乾“咳”一聲,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還有幾畝薄田,足可養你……”
他話未説完,萍兒已拋了包袱,輕呼着撲到他身上,雙肩聳動,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展夢白也只覺雙目發紅,喉頭髮癢,卻聽那老頭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硬心人,不會拋下你的。”
笑聲雖是得意,但卻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夢白笑罵道:“你莫得意,要罰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頭子笑道:“我這老頭子,反正也不想趕車了,又是孤寡一個,送萍兒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閒飯吧!”
展夢白自然應了,説了住處地址,交待了言語,便道:“你們去吧,我就在此下車,尋船渡江了。”
萍兒已將他那柄黑鐵古劍擦得乾乾淨淨,套進了富仲平為他準備的一隻綠鯊魚皮,鑲着朱寶的華麗劍鞘。
展夢白佩起了劍,忍不住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黯然嘆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開車簾,一躍下車,生怕兒女情長,令得英雄氣短。
只聽得萍兒顫聲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夢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頭。
只見車馬還停在那裏,萍兒還在向簾外凝睇。
於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惟有暗歎忖道:“好沒來由,我怎的又惹起這場情債,卻又叫我如何了斷?”
古往今來英雄,又有幾人不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雲間,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寶殿中,香雲繚繞,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鐵骨大師,合掌肅立在繚繞的香雲裏。
神機大師,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銀禪杖,竟似乎有遠行的模樣。
大殿中除了他兩人外,只有個小沙彌恭立在身側,手託木盤,盤上放的是一隻黃布包袱,隨着鐵骨、神機兩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靜寂,只有寬大的僧袍,擦在蒲團上,沙沙作響,使這莊嚴的佛殿,氣氛更見沉重。
突聽三聲鐘鳴,劃破了沉重的靜寂。
鐘聲餘韻中,鐵骨大師緩緩立起,肅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禱:“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尋回本寺之寶。”
然後,他緩緩轉身,將那黃布包袱,雙手捧到神機大師面前,緩緩道:“師弟此去,要多珍重了。”
神機大師雙手接過包袱,肅然無語。
突見一個少年僧人飛步而來,合十躬身道:“啓稟師傅師叔,寺門外有位檀越相公求見。”
鐵骨大師面色一沉,道:“為師早已吩咐過你,今日金山寺廟門不開,你難道不會對那位相公説麼?”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説過了,只是……”
語聲未了,只聽他身後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會越牆而入。”身形一閃,自少年僧人身後躍上石階。
鐵骨、神機,面色齊變,轉目望去,齊地脱口道:“原來是展相公。”
這越牆而入的人,正是心急如火的展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