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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花豔花狂

    李冠英拳風虎虎,大怒喝道:“西門獅,我已給你面子,走出鏢局,你還要多事麼?”

    說話之間,撇開西門獅,衝到展夢白身前,展夢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閃身避過他一招。

    西門獅怒喝一聲,突聽身後“叮”地一聲,西門狐手持雙筆,已來到他身後,冷冷道:“大哥,你還是莫管閒事的好!展夢白這淫賊……”

    西門獅喝道:“放屁,你才是淫賊!”一腳踢向李冠英,一拳擊向西門狐。

    西門狐道:“你定要多事,小弟只得無禮了。”左筆點向展夢白,右筆點向西門獅的脈門。

    剎那之間,四人竟鬥在一起,混戰起來,鏢局裡出來的人,愣然立在門口,卻不知幫誰是好。

    街頭突地蹄聲大起,一輛八馬並駕的華麗馬車,在滾滾塵埃中飛馳而來,後面一連串也跟著八匹健馬,車轅上卻跨著一個勁裝大漢,趕車的見了在街心混戰的四人,不但不將車勢放緩,反而呼哨一聲,刷地一鞭,橫擊在前面四馬的馬背上。

    馬蹄奔行更急,有如風馳電掣一般,立在鏢局門口的漢子,齊聲驚呼道:“趕車的,你瞎了眼麼?”

    此刻李冠英、西門狐兩人,已居下風,西門狐只見展夢白一拳擊來,拳勢剛烈,勢不可擋,方待轉身避過,馬車已飛馳而至,他大驚之下,縱身一躍,躍上了馬背,趕車的怒罵道:“你找死麼?”一鞭揮擊而來。

    西門狐回手一筆,筆身捲住了鞭梢,車馬飛馳不停,轉瞬間已衝出丈餘,西門獅、展夢白,齊地怒叱一聲,飛掠而去,鏢局中的鏢師、鏢夥,也搶步下了石階,健馬一陣長嘶,長街上立時大亂。西門狐暴喝一聲,將那趕車的拉下座來,趕車的撒手甩韁,在地上連滾數滾,西門獅卻嗖地躍上車座,一把抄住了抽韁,展夢白五指如鉤,緊緊抓住了車轅。

    八匹健馬,仰首一陣長嘶,馬車戛然剎住,跨在車轅上的大漢,怒喝一聲:“找死!”用手一掌,切向展夢白的手腕,展夢白方待反腕抓去,哪知這大漢目光瞧了展夢白一眼,掌勢突地停頓,失聲道:“原來是你!”

    展夢白凝睛一望,亦自詫聲道:“是你!”兩人一齊呆在當地,原來這大漢竟是方巨木。

    馬車後八匹健馬上,各自坐著一個勁裝大漢,此刻有的已躍下馬鞍,與鏢師動起手來,有的仍端坐在馬上,手揮長鞭,將鏢夥亂打得叫苦連天,那趕車的卻已跌得鼻青臉腫,在地上爬不起來。

    西門獅奮力挽住了馬車,嗖地躍下車座,怒喝道:“是哪裡來的狂奴,敢在紅獅鏢局前撒野!”

    喝聲未了,只聽車廂中輕叱一聲,車門大開,一個身穿錦緞長衫,腰繫一條火紅絲絛的玉面少年,一腳踏著車座,斜斜倚著車門,他雙手衣袖,高高挽起,左手食指,戴著一枚發亮的翠玉班指,右手之中,卻拿著一管長過三尺的翡翠煙管,雙目有如明星一般,令人不敢逼視。

    那八條勁裝大漢,一見這錦衣少年,齊地垂首肅立,不敢再動,鏢局中的弟兄見了這錦衣少年,亦是眼前一亮,愣在當地。

    只見這錦衣少年伸手一指,那長長的翡翠煙管,幾乎指到西門獅的面前,道:“是你把咱家的馬車攔住的麼?”

    西門獅氣往上衝,挺胸道:“不錯,你要怎樣?”

    錦衣少年仰天笑道:“好好,這人倒還有些膽氣。”伸手一撩衣襟,一步跨下了車轅,大搖大擺地走了兩步。

    此人神情裝束,在華麗中混雜著狂放不羈,既似騷人墨客,又似紈絝子弟,但說起話來,話聲卻嬌柔有如女子,一雙明亮的眼波,在剛強之中,也帶著些女子的嫵媚之意,走過展夢白時,雙眉微微一皺,道:“快些將手拿開,不要弄髒了我的車子。”

    展夢白雙眉一挑,錦衣少年卻已霍然轉過身子,朗聲道:“方巨木,你認得這些人麼?”

    方巨木垂手道:“小人只認得這位……”

    他隨手一指展夢白,錦衣少年截口道:“他的手拿開了麼?”

    方巨木道:“這位便是三夫人的……”

    錦衣少年“噢”了一聲,似乎也甚是驚奇,回身上下打量了展夢白幾眼,道:“奇怪奇怪,三阿姨那樣愛乾淨,你為什麼這樣髒?”

    展夢白怒道:“我的事與你無……”

    錦衣少年大聲道:“方巨木,找兩件衣服給他,回頭咱家還有事問他。”他似乎永遠不願聽人將話說完,每次總是隻要別人說話一半,他便截口打斷,西門獅見他竟似與展夢白是親戚,心中不禁大奇,卻將滿腔怒火抑制下去,沉聲道:“在下西門獅,乃──”

    錦衣少年一揮煙管,道:“你不要說了,咱家方才本想叫你們叩頭為禮,既然他是三阿姨的兒子,你們也連著佔了便宜。”回首道:“讓出一匹馬來給他,立刻動身了。”

    他說話又急又快,根本不給別人說話機會,彷彿將別人都看成他的奴才一般,西門獅濃眉一揚,沉聲道:“我方才本想叫你叩頭賠禮,但你既是展世兄的相識,咱家只好讓你佔些便宜。”

    錦衣少年揚眉道:“你說什麼?”

    西門獅道:“你說的是什麼!我說的便是什麼!”

    錦衣少年雙眉微微一皺,掌中的翠玉煙管,突地灑出一片碧光,有如天神倒掛一般,向西門獅當頭卷下。

    西門獅一驚撤身,連退數步,錦衣少年哈哈笑道:“你膽氣雖然不錯,但武功卻太差了,我這一招裡故意露出四處破綻,你只要看出一處,便可立在當地毋庸動彈,這樣的武功,還想和咱家動手麼?”

    迴轉身去,再也不望西門獅一眼,伸手一拍展夢白肩頭,笑道:“快騎上馬,隨我走吧!”

    話猶未了,李冠英已大喝一聲,撲了過來,喝道:“等我打殺了他,你再帶走他的屍首。”

    方巨木道:“你武功難道比那紅臉還要高麼?”

    李冠英厲聲道:“這姓展的與我仇深如海,你武功便是比我高十倍,我也要和你拼了。”

    錦衣少年仰天笑道:“好愚蠢的人,你武功若比咱家差了十倍,還有什麼好拼的。”

    手腕一振,翠玉煙管又自灑出一片碧光,李冠英只見這一片碧光中果有幾點破綻,雙足釘定,悶哼一聲,五指箕張,向煙管抓了過去,錦衣少年大笑道:“蠢才,你上當了。”

    笑聲中手腕一反,那銀亮的菸斗便已敲在李冠英左肩“肩井”穴上,李冠英木立當地,竟已不能動彈。

    錦衣少年道:“我這獨門點穴無人可解,你還是乖乖站在這裡靜上幾個時辰,誰若要妄解穴道,引起他的內傷卻莫怪咱家未曾言明在先。”左腳跨上車轅,突又回首道:“你怎地還不上馬?”

    展夢白道:“你要我上馬隨你走麼?”

    錦衣少年道:“不錯,等你換件乾淨衣衫,我有許多話要問問你。”右腳也跨上了車轅。

    展夢白仰天狂笑道:“你嫌我髒,我卻還嫌你髒哩,你若是有話問我,先脫下衣服讓我嗅嗅你身上可有臭氣?”他見了這少年如此狂傲,滿心怒氣,不可宣洩,言語也刻薄起來。

    方巨木顏色大變,惶聲道:“展公子,二宮主對你一番好意,你怎可對她無禮?”

    展夢白笑聲一頓,詫道:“宮主?她……她是個女子?”

    眾人心中亦是滿心驚詫,江湖中以煙管作為打穴武器的高手雖不少,但其中哪有一人會是女子,只聽方巨木沉聲道:“正是!”

    眾人目光一齊向這“二宮主”望了過去,哪知她卻大笑道:“咱家本不相信你會是三阿姨的兒子,但見了你這脾氣,卻當真和三阿姨毫無二致,來來來,咱家倒要讓你嗅嗅身上可有臭氣?”

    展夢白呆了一呆,面頰不禁微微紅了起來,“二宮主”笑道:“你若是不敢來嗅,便乖乖跟我走吧,再要推三賴四,便不是大丈夫了。”

    展夢白幾曾見過這樣萬事俱不在乎的女子,一時反倒怔住了。

    西門獅亦是滿心驚詫,這老江湖已看出展夢白與這女子關係非比尋常,當下心念數轉,道:“展世兄,我若尋著那孩子便留下她來,在這裡等你。”

    與他同行的鏢師生怕又生變故,連忙道:“正是正是,展公子你只管放心隨……隨這位宮主談話去好了。”

    展夢白怔了半晌,一言不發,擰身掠上一匹空馬,李冠英雙目圓睜,滿頭大汗,卻無法動彈一下。

    西門狐見了這女子的武功,哪裡還敢多口,只見她“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那趕車的早已揉著腰爬上車座,此刻馬鞭一揮,趕車上路,口中卻暗暗罵道:“保鏢的奴才,果然沒有一個好人。”

    展夢白在馬上微一抱拳,煙塵大起,車馬又復啟行,只聽馬嘶聲不絕於耳,車馬已轉出長街。

    西門狐在地上啐了一口,冷冷道:“男不男,女不女,像個妖精。”一把抱起李冠英,便要向鏢局內走去。

    西門獅面色一沉,厲聲道:“我與你恩義早已斷絕,你再踏上這石階一步,我便打殺了你。”

    西門狐回望一眼,只見四下鏢師,眼中都有厭惡之色,冷笑道:“走就走,你日後莫要後悔便是了。”

    西門獅怒叱一聲:“滾!”揮拳擊去。

    西門狐連退幾步,轉身便走,口中猶自冷笑道:“別人一招中四處破綻俱未看出,只會對著自己弟弟發威,又算什麼……”突地見到西門獅踏上一步,再也不敢多話,如飛奔出街頭。

    這條街甚是僻靜,但一轉出去,市面便頗為繁盛,西門狐手裡抱著李冠英,口裡嘆著氣道:“李兄,你看看,親生兄弟都是這種樣子,小弟對你卻又是怎樣?你我若不是生死與共的交情,小弟又怎會為你受這些閒氣,只望你日後……”

    他一面說話,一面向客棧走了進去,說到這裡,突見客棧中走出一個滿面憂鬱的青衫老人,赫然竟是杜雲天,語聲不禁立刻為之一頓,杜雲天見著他兩人面容亦為之一變,怒叱道:“過來!”

    西門狐雖然不知孫玉佛將姦夫賴在他身上之事,畢竟做賊心虛,心膽俱寒,生怕逃得不快,一把放下李冠英,嗖地掠出門外,便撇下他口頭方才還說是“生死與共”的朋友,溜之乎也。

    杜雲天趕到門口,只見街上萬頭聳動,哪裡還有西門狐的影子,光天化日,他自然不便追趕,回身看了李冠英一眼,冷笑道:“愚才,你將姦夫視作好友,卻無端冤枉了別人,若不是看在你氣已受得夠了,老夫怎能饒你?”說話之間,飛起一腳,向李冠英踢去。

    他這一腳本待要解開李冠英的穴道,卻不知李冠英所中的乃是帝王谷之獨門手法,李冠英身子不能動彈,心裡卻清清楚楚,聽到杜雲天這一番說話,當真是又驚又怒,忖道:“蠢才蠢才……難道我當真是個蠢才麼?”突覺全身一震,氣血反流,當場暈厥過去。

    杜雲天一腳踢出,李冠英仍是動也不動,心中不覺大奇,怒叱道:“你在裝死不成?”

    叱聲未了,突見一個店夥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急著道:“不好了,老爺子的那位千金,一腳踢開了門,上房飛了。”

    杜雲天心頭一驚,跺足道:“她……她……”口裡一個字未曾說出,人卻已奔入後院,要知杜鵑神智仍未清醒,一個迷迷糊糊的女孩子孤身在外,當真是太過危險。

    李冠英暈倒在地,久久不醒,店裡的掌櫃夥計,一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掌櫃的道:“此人若是死在這裡,如何是好?”

    店夥道:“不如將他扛出去,隨便往哪裡一送,反正……”

    話未說完,掌櫃的已連聲稱好,立刻命兩個店夥將他抬起,哪知店門外突地走入一個絕色少女,眼波一轉,道:“你們在做什麼?”

    店夥心虛,不能答話,那少女瞧了李冠英幾眼,輕輕一按他脈息,面色一沉,道:“快將他送入房裡。”

    店夥道:“但……但……”

    那少女沉聲道:“他人還未死,你們便想私埋滅口麼?”

    店中見她年紀輕輕,但服裝華麗,氣度不凡,哪裡還再敢違背,只得將李冠英送入了上房。

    過了兩個時辰,李冠英穴道已解,人也緩緩醒來,有如做了一場噩夢一般,但他卻再未想到夢醒時身旁竟坐著一個絕色少女,大驚之下,凝睛一望,只覺她面貌甚是熟悉,仔細一想,赫然竟是“出鞘刀”吳七那日送到秦瘦翁那裡的愛妾,不禁失聲道:“吳夫人,你竟會到了這裡?”

    絕色少女微微一呆,展顏笑道:“你認得我麼?”

    李冠英惶聲道:“吳老前輩在哪裡?”

    絕色少女道:“他在哪裡,與我何關?我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那老匹夫的名字!”

    李冠英大奇道:“吳夫人,你……你……”

    絕色少女道:“我名叫孟如絲,誰是那老匹夫的夫人?”端起一杯熱茶,送到李冠英口邊。

    李冠英那日見到“出鞘刀”吳七對她那般關切,簡直愛如性命,想不到她對“出鞘刀’’卻如此輕侮,當下心念一轉,便想起了自己與陳倩如又何嘗不是如此,此念一生,不禁與“出鞘刀”大起敵愾之心,伸手一推杯子,怒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站遠些。”

    孟如絲呆了一呆,突又展顏笑道:“你內傷方愈,生不得氣的。”她面如瑩玉,眼波如水,此刻展顏一笑,當真是百媚橫生,若是別人與她對面而坐。見了她如此笑容,哪裡還能控制心神。

    但李冠英見了她如此笑容,想到自己淫蕩的妻子,心裡更是怒火上湧,大怒道:“出去出去,我死了也不用你來費心,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便要下床趕你了!”語聲嚴厲,絲毫不留情面。

    哪知孟如絲媚笑更甜,道:“你先喝了這杯茶再說。”伸手一捋袖子,露出一段嫩藕般的玉腕。

    她出手相救李冠英,本是一時惻隱之心,但李冠英此刻如此神情,竟絲毫不為她美色所動,卻使她不禁動了好奇之心,她從來被“出鞘刀”嬌寵慣了,以為世上男子,都是見了美色便要搖尾乞憐的動物,“出鞘刀”對她越好,她心裡越是厭惡,此刻李冠英對她侮辱怒罵,卻反使她芳心蕩漾。

    只見她一手去攬李冠英的脖子,一手將茶碗送了過去,哪知李冠英突地掙扎坐起,推開茶碗,怒罵道:“吳老前輩那般英雄,有什麼對不起你,你這種樣子若是被他見了,你還有臉做人麼?”

    孟如絲道:“他見了又怎樣?他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爺爺,我不偷偷跑出來,難道還要跟他一輩子!”

    李冠英一聽她竟也是個私奔而出的女子,怒火更大,戳指罵道:“你……你……無恥!無恥!”

    孟如絲笑道:“你罵我麼?”

    李冠英道:“我自是罵你,不罵你難道是罵狗麼?”

    孟如絲道:“再罵幾句……唉!我一輩子都還沒有聽到別人罵我,心裡總在想被人罵罵該有多好。”

    李冠英幾乎氣得又暈過去,只聽孟如絲輕輕道:“你受了傷,又是孤孤單單一人,讓我陪著你,替你解除寂寞,服侍你的傷勢,有什麼不好,難道是我生得太醜了,配不上你?”

    李冠英含恨忖道:“別人汙辱了我的妻子,我為何不能還報別人?”一念至此,獰笑道:“你當真願意跟著我?”

    孟如絲見他滿面怒容,目光凜凜,當真滿身俱是男子氣,與“出鞘刀”的溫柔體貼相比,又是一番風味,立刻輕輕點了點頭,李冠英道:“你這樣的賤人,我見得多了,你若要跟我,我時時刻刻都要罵你,隨時隨地可以將你甩掉,但你卻不能騙我一句,否則你此刻便快滾出去。”

    孟如絲媚笑道:“我怎麼會騙你,我要好好地服侍你……”

    李冠英罵得越兇,她卻越覺得這種男子粗獷的味道迷人,果然將李冠英服侍得無微不至,李冠英終日罵不絕口,呼來叱去,直將他在陳倩如身上所受的惡氣,全都發洩到這淫賤卻更愚昧的女子身上。

    要知世上淫蕩的女子,若非最最奸狡,便是最最愚昧,聰明的男子,永遠都不該將此點忘記。

    車馬飛奔,八條大漢,合乘六騎,方巨木也騎上了馬,與展夢白並轡飛馳,一面悄聲道:“展公子,那日在……”他一心想打聽“千鋒劍”的下落,哪知展夢白只是冷哼一聲閉口不語。

    方巨木討了無趣,強笑搭訕道:“只奇怪我家粉侯自那日之後,也不知走到哪裡去了,幸好我尋著宮主,否則真說不定要在江湖上流落了。”展夢白仍是閉口不語,方巨木無可奈何,自也不能再說。

    車馬出城,奔行更急,彷彿要趕路似的,展夢白有些奇怪,本想問方巨木可是有急事趕路,但自己方才已將方巨木碰了回去,此刻自也不便問他,只見兩旁樹木倒飛,地勢漸漸空曠,日色卻漸漸偏西,竟也過了晌午時分,他飢腸轆轆,漸覺不耐。

    突地迎面一陣清風吹來,抬眼望處,前面一片天水相接,竟已到了煙水蒼茫的太湖,遙望湖上風帆點點,白帆碧波,相映成趣,只可惜展夢白心事重重,哪有心去貪圖這天然景緻。

    車馬又繞湖奔了半晌,那“二宮主”方自車廂中探出頭來,指點了兩句方向,便道:“停下,到了。”

    展夢白只見前面林木青碧,竟是一片桑園,繁密的桑林中,不時有許多身材窈窕的採桑女子,出入談笑。

    江南少女,本多佳麗,但這些採桑女子,卻更是出色,那“二宮主”下了馬車,深深吸了口氣,道:“想必就是這裡了。”回首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展夢白兩眼望天,有如未聞。

    方巨木垂首道:“展公子的臺甫彷彿是上夢下白。”

    “二宮主”笑道:“展夢白……哈哈,你做夢時難道常常夢見李白麼?這名字倒有趣得很。”

    展夢白突地大聲道:“喂,你叫什麼名字?”目光卻狠狠望向方巨木。

    “二宮主”大笑道:“不用他說,咱家自己告訴你,咱家便是蕭飛雨,你可要記清楚了。”

    展夢白冷冷道:“雨也會飛的麼,嘿嘿,有趣得很。”

    蕭飛雨笑道:“有趣得很,有趣得很,只是你這身打扮,去見我的朋友,就無趣得很了。”

    展夢白道:“誰要去見你的朋友?你若有話問我,只管快問,若是無話問我,我便要告辭了。”

    蕭飛雨道:“你既是我三阿姨的兒子,我便要好生照顧你,怎麼能讓你窮成這種樣子,豈非丟了三阿姨的人?”

    展夢自道:“你要說的便是這句話麼?”一躍下馬,冷笑道:“告辭了。”微一抱拳,便要走了。

    蕭飛雨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便該乾乾脆脆,說話更該如白染皂。既不敢過來嗅我,便該乖乖地跟著我,怎地此刻又要走了,難道是怕我麼?這樣的男子漢,卻連咱家都不如了。”

    展夢白冷冷一笑,道:“像閣下這樣的女子,世上倒也少見得很。”腳步卻終於停了下來。

    蕭飛雨大笑道:“人生世上,自然要做少見的人,否則豈非無趣得很,快換了衣服,隨咱家去見個朋友,咱家到了江南,只不過結交了她一人而已,看在三阿姨的面上,說不定我還要替你──”

    展夢白麵色一沉,截口道:“我一句話輸了給你,只得等你說完才走,但你問的話我是否回答,可就不一定,你若要我事事聽命於你,那麼我便寧願食言,也要告辭了。”

    言語之間,桑林中已嬉笑著走出一群採桑少女,人人俱是青巾包頭,青衫窄袖,其中只有個身材高挑的雲鬢少女,卻穿著一身雪白的輕羅短衣,被那一群青衣少女圍在中間,有如群妃中的皇后一般。

    蕭飛雨目光轉動,大喜呼道:“柳家妹子……”

    那雲鬢少女卻已輕煙般嫋娜奔了過來,嬌笑道:“蕭姐姐你真地來了,我真高興死了……”

    蕭飛雨一把拉起她的玉腕,笑道:“傻丫頭,我說會來就一定會來,難道還會騙你,讓你白等?”

    那少女“嗯”了一聲,扭動腰肢,嬌笑著不依道:“還說不要我等,我已等了好半天了。”

    展夢白見這少女眼波橫飛,輕嗔嬌笑,舉手投足間,媚態入骨,彷彿弱不勝衣。但是萬事俱不在乎,比男子還要狂放的蕭飛雨,怎會與這樣的女子結為知交,看來上天造人,的確奇妙得很。

    那少女不住嬌笑,不住輕語,一個嬌怯怯的身子,幾乎都膩在蕭飛雨身上,有如懷春少婦見到情郎一般。

    蕭飛雨笑罵道:“我若是男子,真要被你迷死了。”

    那少女又“嗯’’了一聲,道:“不來了。”纖手輕輕一打蕭飛雨的肩頭,扭腰退了兩步,忽地見到展夢白,雙眉一皺,遠遠走了開去。

    展夢白根本未將這女子放在心上,此刻自是神色自若,毫不在意,蕭飛雨卻大笑道:“你也嫌他……哈哈,此人雖然不修邊幅,說來卻可算我表哥哩!”

    雲鬢少女神色微微一變,道:“噢,你表哥?……”

    蕭飛雨笑道:“柳家妹子,你見到男人就皺眉頭,看到女孩子反而那麼親熱,難道想做老處女麼?”

    雲鬢少女伸出手指,輕劃面頰,笑啐道:“羞不羞,聽你,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你呢?你見到男孩子就……就親熱是不是?”柳腰輕折,以手掩面,曲著身子,咯咯嬌笑不住。

    蕭飛雨道:“我根本就是男子,以後你該叫我哥哥才是……”向展夢白招手笑道:“她討厭我們男人,我們就偏要在這裡住她幾天,柳淡煙,你敢不招呼我們?我就……我就吃了你。”

    雲鬢少女柳淡煙道:“你吃嘛……吃嘛……我就給你吃。”一個身子又向蕭飛雨膩了過去。

    笑語之間,已走入桑林,一條白石砌成的小道,蜿蜒伸展在紅褐色的泥地上,桑林未盡,前面突地現出一片花叢,萬紫千紅,競相吐豔,香濤花海中,隱隱露出一角紅樓,紅樓綠瓦,青竹為籬,柳淡煙輕喚一聲,兩個明眸善睞的粉衣小鬟,便奔出開了籬門,憨笑迎人。

    蕭飛雨拍掌笑道:“小丫頭,你倒真會享福。”

    柳淡煙道:“地方若是太俗,還敢請你這位千金公主來麼?”拉著蕭飛雨的腕子,隨在那粉衣小鬟身後,穿過一條雕花曲廊,欄杆外桃花正豔,香氣醉人,桃花盡頭,忽地又見一角飛簷,一道月牙門上,不知是誰寫了:“花間小築”四字,筆跡豔麗,亦有如桃花。

    花間小築裡,更是窗明几淨,不著點塵,展夢白褸衣亂髮,徜徉其間,神情仍是十分軒昂,他一身傲骨,便是到了深宮內院,也不會自慚形穢,方巨木衣著雖然甚是華麗,反倒有些手足失措起來。

    轉瞬間柳淡煙便令開了一席精饌美酒,伺候的果然都是些雲鬢粉衣的明眸少女,看不到半個男人的影子。

    那柳淡煙不住與蕭飛雨談笑,對展夢白十分冷落,展夢白只覺這少女忸怩作態,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管開懷飲酒,他酒量本豪,哪知蕭飛雨竟然也是海量,酒到杯乾,面不改色。

    展夢白暗歎道:“只可惜她是個女子,否則說不定倒可與我結為好友。”忽見廳後轉出幾個手捧絲竹樂器的少女,丁冬一聲,奏起樂曲,又轉出幾個身披輕紗的少女,在堂前曼舞起來。

    曼舞輕歌,饌佳酒美,展夢白薄酒微醉,豪氣頓生。奪了一具瑤琴,揮手而奏,他本極風流倜儻,絲竹彈唱,琴棋書畫,無有不通,這一曲瑤琴,直奏得四下的粉衣小鬟,俱都如痴如醉。

    蕭飛雨拍手笑道:“不想你倒風雅得很?”自也奪過一具琵琶奏了起來,雙音和鳴,聲如天籟,柳淡煙眉間的不愉之色卻更濃重了。

    當夜柳淡煙便將這“花間小築”讓給蕭飛雨睡了,看在蕭飛雨面上,她也為展夢白收拾出一間小屋。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展夢白薄酒漸醒,萬念俱來,隱約朦朧間,突聽床邊輕輕一笑,展夢白霍然坐起,只見蕭飛雨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笑道:“我只當你又爛醉如泥,哪知你竟還未睡。”

    展夢白道:“夜深人靜,你來作甚?”

    蕭飛雨大笑道:“夜深人靜,才好說話,你只要莫將我看作夜奔的紅拂,而看作闖室的虯髯便是了。”

    展夢白只見她一襲青衫,大辮盤頂,目光一片清澈,不禁暗忖道:“此人當真是人間奇女。”

    想到自己方才錯疑了她,心裡反不覺有些慚愧,一躍下床,揖手道:“坐下說話。”

    蕭飛雨正色道:“我只來問你,我三阿姨哪裡去了?”

    展夢白詫道:“你不知道……”

    他方待說出,哪知蕭飛雨竟也長嘆一聲,道:“我知道她只怕已不會回谷去了,但她若不回去,我爹爹必定難受得很,他老人家學究天人,技絕古今,但就是這‘情’之一字,還是放它不下,你若能將三阿姨的去處告訴我,

    展夢白突地軒眉怒道:“你爹爹難受,我爹爹又當如何?你們蕭家的人,做事難道從不想想別人的麼?”

    蕭飛雨愣了一愣,展夢白道:“我言已至此,你可以出去了。”

    蕭飛雨突也怒道:“你當真不說麼?”

    展夢白怒道:“請出去!”

    蕭飛雨雙眉一揚,道:“你不怕死麼?”

    展夢白仰天笑道:“展某出生入死,已不知有多少次,你若以生死之事來威脅展某,卻是找錯人了。”

    蕭飛雨叱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怕死!”

    話聲未了,已舉手攻出三招,這三招看似清清淡淡,卻已將展夢白退路一齊封死。展夢白腳跟一墊,嗖地躍上床,左足乘勢一足踢去。

    蕭飛雨冷笑道:“這樣的武功……”話聲未了,展夢白突地雙足齊飛,一齊踢了過來,雖然全身空門大露,但攻勢卻是凌厲已極。

    蕭飛雨出身名門,武功雖然精深博奧,但這種不要命的招式卻很少見到,當下只得退步避開此招。

    哪知展夢白一躍下床,拳風虎虎,竟著著搶攻而來,他招式雖不甚精妙,但氣勢卻是雄豪已極,這一路拳使得大開大闔,毫無顧忌,直將房中几上的瓶盞杯燭,都震得砰砰落了一地,幸好星月滿天,屋中仍甚是明亮。

    蕭飛雨守了幾招,冷笑道:“你會的只是這些不要命的招式麼?”心中卻不禁暗忖道:“此人倒當真是條不怕死的漢子,世上這種人只怕已不多了。”當下心裡不覺生出幾分憐惜之意。

    展夢白道:“這種不要命的招式,你可使得出來?”

    蕭飛雨一怔,展夢白道:“這裡地方太小,要拼命就出去。”

    蕭飛雨冷笑道:“誰和你拼命,我要你的命!”但腰身一擰,人卻已掠出窗外。

    展夢白嗖地掠出,立在桃花樹前,深深吸了口氣,大笑道:“無論誰死,死在這裡總痛快得多!”雙拳一震,便待攻上。

    哪知蕭飛雨突地叱道:“且慢!”

    展夢白道:“遲早都是一樣,還等什麼?”

    蕭飛雨道:“以你這樣的人,若是到帝王谷去學上幾年武功,必定能有大成……”

    展夢白心頭一動,想起自己的深仇大恨,不禁嘆息一聲,蕭飛雨接道“你若能與三阿姨一齊回谷,我爹爹必定會將……”

    展夢白仰天笑道:“展某若要學武,也已不知有多少次可以學成絕技的飢會,你威迫不成,想到利誘,卻也找錯人了。”他生性倔強,又恨人提起他母親在帝王谷之事,是以死也不肯說出“蕭三夫人已死”。

    蕭飛雨怒道:“不識好歹的奴才!”一掌拍向展夢白肩頭。

    展夢白大喝道:“誰是奴才?”

    不避不閃,雙拳並出,蕭飛雨道:“不要命的招式又來了。”身子一側,掌鋒直掃展夢白脈門。

    哪知她一招還未遞滿,展夢白已悶哼一聲,仰天倒在地上,桃花叢中,人影一閃,柳淡煙婀娜走了過來。

    蕭飛雨道:“是你……”

    柳淡煙道:“妹子怕他玷汙了姐姐的手,只好以一段樹枝隔空打了他的穴道,對付這種人,也只有……”

    蕭飛雨面色微變,截口道:“解開他的穴道來。”

    柳淡煙一怔,道:“我……我錯了麼?”

    神情嬌弱,語聲悽楚,蕭飛雨又覺不忍,嘆道:“無論怎樣你也不該暗算別人的呀!”

    柳淡煙道:“反正他也不是姐姐你的敵手,妹子這樣做,只不過省了姐姐一些氣力而已,怎能說是暗算?”

    蕭飛雨正色道:“兩人交手,勝負姑且不論,但卻要打得公正……”

    話聲未了,突聽一縷悠揚的歌聲自桃花深處傳來,繁星滿天,夜風中瀰漫著香氣,這歌聲卻又是那麼溫柔,蕭飛雨語聲一頓,竟不覺呆呆地聽了半晌,幽幽嘆道:“想不到你的婢子也能唱出如此動人的歌聲。”

    柳淡煙道:“這不像是婢子們唱的。”

    蕭飛雨微微一怔,只聽那歌聲自遠而近,緩緩而來,彷彿是慈母安慰愛子,又彷彿少女在呼喚戀人。

    蕭飛雨竟聽得痴了,眉宇間不覺泛起了女性的溫柔,緩緩道:“不管是誰唱的,都該請此人進來。”

    柳淡煙笑道:“妹子愛的就是多才多藝的女孩子,姐姐你不說,我也要請她進來的。”

    只聽歌聲終於悠然而住,一個嬌柔甜美的女子聲音輕輕道:“好孩子,這隻歌好聽麼?你看,星星這麼亮,桃花這麼美,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人生不就已很愉……快……了……麼?”說到“很愉快了”四字,她竟哀哀痛哭起來。

    蕭飛雨道:“傻東西,人生既然愉快,還哭什麼?”一面說話,自己眼角卻也已有了晶瑩的淚珠。

    有些人在悲傷時不會落淚,在遇著最美的事時卻不禁要流下淚來,她不願眼淚被人看見,輕輕轉頭來,只見一個身材纖弱的女子在夜色中緩步而來,懷裡卻抱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她明亮的眼睛有如星光一樣,但她的哭聲卻有如夜半令人聽來腸斷的春雨。

    蕭飛雨眨了眨眼睛,大聲道:“這位妹子,你過來,你心裡有什麼委屈,說出來讓咱家替你做主。”

    那少女眼波一轉,痴痴地走了過來,那孩子卻伏在她肩上不住咳嗽,展夢白方才聽到那歌聲人語,心中已不禁一動,此刻眼角一掃,瞥見了她的倩影,更是心頭大震,只聽柳淡煙道:“好美的女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如此深夜,為什麼還要出來,不怕著了涼麼?”

    那少女伸手一抹眼簾,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

    輕輕一拍懷裡的孩子:“好孩子,媽媽叫什麼名字?”那孩子轉過頭來,大大的眼睛裡,全無一絲光彩,臉色更是異常地蒼白。

    蕭飛雨目光轉處,驚道:“好孩子,你受了傷麼?”

    話聲未了,卻見這孩子驚呼一聲,掙扎著撲下地來,踉蹌奔到展夢白身前,噗地跪倒,顫聲道:“叔叔,叔叔……你……怎麼樣了?”原來這孩子竟是宮伶伶,而那語聲甜美,歌聲溫柔的少女卻是杜鵑。

    展夢白睜大眼睛,心裡也不知是驚喜,是安慰,宮伶伶已看出他是被人點了穴道,立刻小手一拍,為他解開,但是她重傷未愈,驟一用力,便又氣喘咳嗽起來,展夢白心痛如絞,一把將她抱起,道:“好孩子,你怎地不聲不響就跑了呢?你知道叔叔多麼想你。”

    杜鵑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咯咯痴笑起來,伸手指著展夢白,痴笑道:“你!是你,原來是你……”

    笑聲未了,突地坐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又道:“你搶去了我的心,現在又要把我的孩子搶去麼?”

    蕭飛雨本是滿面驚詫,此刻卻勃然怒道:“好呀!展夢白,我本當你是條男子漢,哪知你卻是個負心的薄情人,把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害成這副樣子。你說,你該怎麼辦,你說呀!”

    俯下身去,又道:“妹子,不要怕,有姐姐替你做主,告訴姐姐,那孩子是不是他和你的?”

    杜鵑也不答話,卻哭個不住,蕭飛雨更是大怒,戳指道:“姓展的,你還是人麼?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不好好待她?”

    展夢白又急又怒,當真是哭笑不得,大聲道:“孩子這麼大了,與我何干……”

    蕭飛雨厲聲道:“還說無干,打死你!”一掌劈去,此刻她已動了真怒,這一掌滿蓄真力。

    柳淡煙冷笑道:“這種男人,打死最好。”

    宮伶伶大驚之下,一把抱住展夢白脖子,竟以她重傷未愈的嬌弱身軀,去代展夢白受這一招。

    蕭飛雨掌勢不住,直拍過去,展夢白嘶聲道:“你……你敢……”

    哪知蕭飛雨這一掌到了宮伶伶身上,已全無勁力,變成輕輕一拍,嘆道:“好孩子,你爸爸沒有良心,還要他做什麼?”

    宮伶伶悲泣道:“他……他是我叔叔。”

    蕭飛雨呆了一呆,突聽身後風聲尖銳,杜鵑已一掌切向她後背,道:“你打死他,我就打死你。”

    雙掌翻飛,急攻而至,繽紛的掌影,有如落花一般,強勁的掌風,震得桃花也瓣瓣飛落。

    這一來卻使得蕭飛雨有些哭笑不得,她不願回手,但杜鵑的武功卻非同小可,竟將她逼得連退數步。

    蕭飛雨怒道:“我見你被他遺棄,才……”

    杜鵑道:“誰被他遺棄,你才被他遺棄了呢?”

    蕭飛雨怒道:“放屁!”一掌回擊過去。

    展夢白雖然滿腔怒火,滿腹心事,此刻卻也不禁暗暗好笑,當下大喝道:“蕭姑娘住手。”

    杜鵑道:“沒關係,讓她打死我好了,今生今世,你不會愛我,來生你難道還不愛我麼?”

    宮伶伶又掙扎著下地,道:“姑姑,我……來……幫你……”身予卻已倒在地上。

    蕭飛雨出手兩招,心裡也漸漸分清這是怎麼回事,道:“住手!”‘

    杜鵑道:“誰住手,你打死好了。”

    蕭飛雨更是哭笑不得,道:“誰要打你。”

    杜鵑道:“你打他就是打我。”

    此刻方巨木等人俱已驚動而出,見了這等情況,人人俱是大為驚奇,展夢白顧著宮伶伶,已無暇去管別人,但宮伶伶一見方巨木,卻又不禁大呼道:“就是他,就是他將我爺爺騙去那裡的。”

    方巨木見了宮伶伶,面色亦不禁一變,道:“宮姑娘,你……你爺爺呢?”腳下情不自禁,連退數步。

    宮伶伶放聲大哭道:“我爺爺被你們騙走了,你還要問我,還我爺爺來,還我爺爺來……”

    喊聲悲切悽慘,蕭飛雨聽了,更是莫名其妙,卻又偏偏被杜鵑不要命地纏住,她不能真個出手,只能連聲怒喝道:“你瘋了麼……你瘋了麼?”又道:“方巨木,這孩子的爺爺被誰騙了?”

    方巨木愣在當地,作聲不得,桃花林中,當真是亂成一團,桃花狼藉滿地,柳淡煙心中暗歎倒黴,卻也無可奈何。

    只聽宮伶伶哭聲漸弱,原來她竟又伏在展夢白肩上暈了過去,展夢白驚怒交集,暴喝一聲:“住手!”

    這一聲大喝,有如霹靂一般,杜鵑一怔,果然停住身子,卻又坐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蕭飛雨嗖地掠到方巨木身前,厲聲道:“誰騙了這孩子的爺爺?”

    方巨木道:“是……是……”

    蕭飛雨反手一掌,打了方巨木個耳刮子,道:“快說!”

    方巨木道:“是……是花大爺。”

    蕭飛雨一怔,道:“花飛?這孩子的爺爺是誰?花飛為何要騙他?又將他騙到哪裡去了?”

    方巨木期期艾艾,展夢白大聲道:“他爺爺便是‘千鋒劍’宮錦弼,他老人家已被花飛害死了。”

    眾人心頭俱都一震,要知“千鋒劍”宮錦弼在武林中聲名非同小可,蕭飛雨頓足道:“這……這是真的麼?”

    突地桃花林外又響起一聲暴喝,竟比展夢白方才的喝聲還要強猛十倍,眾人耳鼓一震,有如半空中打下個霹靂,直震得桃花又自繽紛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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