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目光一凜,冷冷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到了杭州?”
方巨木陪笑道:“這只是小人們的猜想……”
語聲方了,黑衣女子突地反手一個耳光,擊在他臉上,厲聲道:“猜想,我的行動,要你們胡亂猜想麼?”
方巨木嘴角已自淌出鮮血,但仍然滿面含笑,垂手而立,連嘴角的鮮血,都不敢伸手去擦一下。
黑衣女子厲聲又道:“你還笑!笑什麼?”順手又是一個耳光,打得方巨木兩邊嘴角,俱流下了鮮血。
展夢白心中大奇,他再也想不到這方巨木如此氣度、如此武功,卻為何要忍受如此屈辱?
他也想不到這黑衣女子,脾氣為何變得如此躁烈,只見方巨木果然掠去笑容,但神色卻十分恭敬,垂首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奉主公之命,前來迎接夫人,夫人身體不好,若是勞頓過度……”
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若是勞頓過度又怎樣,會死麼?哼哼,我就是死了,也不要姓蕭的操心。”
展夢白越聽越奇,方巨木如此人物,居然還有“主公”,此人又是何等人物?江湖中似乎沒有姓蕭的奇俠呀!
這姓蕭的“主公”既是這黑衣女子的丈夫,為何她又要如此説話?為什麼她要當着自己一個外人之面如此發怒?
只聽方巨木沉聲道:“夫人縱是與主公誤會,回到谷中,主公自會向夫人解説,夫人又何苦當着一個外人……”
黑衣女子“蕭三夫人”眼波變為利劍,厲聲道:“我的事你居然也敢管了。”只聽“劈劈啪啪”一串聲音,她手掌連揚,竟又在方巨木面上打了七個耳光,方巨木非但不敢回手,連閃避都不敢閃避一下。
展夢白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輕輕勸道:“蕭夫人……”
“蕭三夫人”目光電也似的望向他,厲聲道:“誰叫你喚我蕭夫人?”
展夢白呆了一呆,暗忖道:“我不喚你蕭夫人喚你什麼?”口中卻沉聲道:“夫人的家事,在下實不便過耳……”
“蕭三夫人”瞪目道:“誰的家事?什麼家事?”突地揮手一掌,拍在展夢白的面頰上。
展夢白身軀一震,雙拳緊握,只見他雙目中燃燒起烈火一般的憤怒,凝注着這美麗但卻蒼老,温柔而又暴躁的婦人,良久,憐憫之情便像一片水霧,將他日中的憤怒之火緩緩熄滅。
他牙關一咬,霍然轉身,一言不發地掉首而去,這婦人頭上的白髮,面上的皺紋,目中的情感,在他心中留下的憐憫,遠比那一掌在他面上留下的憤怒深遽。他忍下了憤怒,留下了憐憫……
“蕭三夫人”似在暗中嘆息了一聲,輕喝道:“回來!”
展夢白只作未聞,腳步更大,突覺眼前人影一花,那方巨木竟已擋在他面前,沉聲道:“夫人叫你回去,你沒有聽到麼?”
展夢白本是助他,此刻見他竟來阻攔自己,心中又是生氣,又覺奇怪,也不願與他多話,冷哼一聲,揮手道:“閃開!”腳步動處,便自他身側擦過。
哪知方巨木雙臂一張,突地厲喝道:“回去!”
展夢白大怒,舉手一掌,拍向他前胸,低喝道:“你閃不閃開?”他不願傷及此人,掌上只用了三分真力。
方巨木胸膛一縮,雙臂迴旋,左拳右掌,夾擊而來,左打下頷,右切肩胛,一招兩式,用得竟然十分辛辣。
展夢白怒喝道:“不知好歹的東西!”甩肩撒掌,避開此掌。
只聽方巨木沉聲道:“你走回去,我便不來難為你。”
展夢白怒道:“不回去又怎地?”側身進步,呼地攻出兩拳,左拳在先右拳在後,方巨木待格開他左拳,哪知他右拳後發卻已先至,正是神拳中一招佳作“盤弓怒箭”,拳風激盪,十分猛烈。
方巨木大喝一聲:“好拳法!”也不抹嘴角血跡,便已展開身手,與展夢白交起手來。
他拳法走的亦是剛猛一路,只見他招式凝重,功力深厚,腳下不動半步,魁偉的身形,有如山亭廟峙,每擊一拳,盡心全力全意,掌法雖是大開大闔,但掌式中全無半點破綻。
展夢白與人交手經驗甚少,功力亦不及此人深厚,但是他此刻滿心憤怒,這憤怒的力量,更加重了他剛猛拳法的威力,一時之間,竟似已佔在上風,再加以他那絕頂的聰慧交手時偶創的佳作,更使得方巨木招架吃力。
“蕭三夫人”袖手旁觀,目中忽然流露出喜悦的光彩,這正如一個嚴師在看着她的弟子,書法雖拙劣,但筆鋒氣勢之間,卻藴藏着極高的天賦,稍加琢磨,不難卓然而成大家。
三十招一過,方巨木雙掌齊下,掌到中途,忽然一變,換了個部位,擊向展夢白脅下,這一招變勢之快,部位之準,與他先前的掌法,竟是大不相同,展夢白一驚側身,先機盡失,方巨木連攻三掌,忽又使出與方才同樣的一招,展夢白明知他這一招攻來的部位,卻硬是無法變招應付。
他只得連退三步,心頭暗暗吃驚,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招式。方巨木精神大長,冷冷道:“你還是走回去的好。”
展夢白一言不發,定下心神,只見方巨木又自強攻三招,展夢白算定他必然又將以一招怪招擊來,但驟然間仍是想不出應付之策。
只聽蕭三夫人突地輕輕道:“踏左足,曲右足,雙拳齊出,攻他雙肩骨下三寸之處!”
展夢白不由自主地“踏左足,曲右足”,雙拳方待攻出,但眼見對方的雙肩骨下,全被掌勢封鎖,自己一拳攻去,豈非自投羅網。
他掌勢不禁微一遲疑,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方巨木掌勢一變,雙肩骨下,果然空門大張,他暗歎一聲,雙拳再出,卻已不及,對方已在他這微一遲疑之間,將他拳路封住,掌緣橫掃,直擊他脅下。
他撤招不及,後退亦不及,雙臂一振,直擊過去,又是一招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若非性情激烈,寧折毋屈之人,怎會時常使出這種招式?
剎那間他只覺一陣勁風自身側掃過,方巨木突地大喝一聲,連退三步,血漬才幹的嘴角,又自流下了鮮血。
蕭三夫人已輕輕掠到展夢白麪前,看也不看方巨木一眼,緩緩道:“你方才若是聽我的話,根本不用我出手,方巨木肩骨縱然不斷,也要受傷了。”
方巨木原本是為她效命,而她此刻反而站在展夢白這一邊,一時之間,展夢白不覺更是驚奇,只覺這“蕭三夫人”與方巨木的行事,當真俱不可理喻,他們與人相處,究竟為友為敵,讓人全然摸不着頭腦。
只見方巨木雙臂下垂,木立當地,面上隱有怒容,但卻極力隱藏,雙眼緩緩移向展夢白,凝注半晌,目光突地一亮,脱口道:“這位公子,莫非就是……就是展化雨的少爺麼?”
展夢白劍眉一軒,這方巨木對他爹爹名銜,如此不敬,對他卻口口聲聲稱為公子,不敢稍為無禮,他又是驚奇,又是憤怒。
蕭三夫人霍然轉身,冷冷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方巨木滿是鮮血的嘴角,又露出一絲笑容,垂首道:“主公令小人們,前來迎接夫人回去,夫人若不回去,小人們如何回去覆命?”
他的語聲微頓,目光一抬,接口道:“但夫人此刻既與展公子在一起,想來還要盤桓些時,而小人們回去,也有了交待。”
蕭三夫人冷“哼”一聲,方巨木不敢抬頭,接口又道:“谷中上上下下,俱在懸念着夫人,但望夫人留意貴體,早日回谷,小人們不敢再多打擾了。”他一面説話,一面又自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個頭。蕭三夫人目光空洞地凝注着遠方,胸膛不住起伏,心裏彷彿甚是激動。
方巨木倒退幾步,垂首轉過頭去,向另四個錦衣大漢微一招手,突聽蕭三夫人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回來!”
這兩字她似乎考慮許久,方自説出,方巨木垂首轉身,躬身道:“夫人還有什麼吩咐麼?”
蕭三夫人面上忽然露出淒涼之色,月光下只見她眼角的皺紋,彷彿又加深了許多,“你回去……”她緩緩嘆道:“回覆主公,就説我不回去了。”
方巨木身軀大震,駭然道:“不回去了?”
蕭三夫人緩緩點了點頭,目光仍然凝注遠方,道:“這十餘年來,承他一直對我很好,我臨行之際,竟未能向他辭行,心裏頭實在也覺得抱歉得很。”她語聲間,已帶着些顫抖,顯見心緒十分激動。
方巨木滿面駭然,木立當地,彷彿一個被巨雷嚇呆了的童子。
蕭三夫人輕嘆道:“你再告訴他,外面江湖險惡,武林近來又屢生鉅變,他還是不要出谷的好。”
方巨木訥訥道:“但……但……”
蕭三夫人突地面色一沉,厲聲道:“這就是我全部要説的話,你可聽清楚了麼?”
方巨木道:“小人……聽……聽得很清楚,但夫人你……”
蕭三夫人目光一凜,叱道:“聽清楚了,還不快走!”
方巨木呆了半晌,突地躬身一禮,轉身飛奔而去,他似在全力狂奔,竟把那四個錦衣大漢都遠遠拋在身後,眨眼間便沒入黑暗中。
蕭三夫人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枯瘦的身軀,有如釘子般釘在地上,展夢白卻是滿心驚疑,暗忖道:“那姓方的方才説她與我在一起,便該多盤桓些時,難道她與我又有什麼關係麼?”
“她與我素昧平生,為何對我的態度竟是如此奇怪……”思忖之間,突見蕭三夫人的身軀竟開始在風中顫抖了起來,他一驚之下,沉聲道:“夫人怎地了?”話聲未了,蕭三夫人伶仃的身子,已有如落葉般倒在地上。
展夢白駭然俯下身去,月光下只見她蒼白的面容,彷彿起了一陣紅暈,胸膛急促而劇烈地喘息着,像是有一隻惡魔的無形魔掌,已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展夢白扶起她的身子,惶聲道:“夫人……”
蕭三夫人雙目緊閉,氣喘更急,忽然大聲道:“快……快……我懷裏的黑盒子……”言猶未了,竟然昏厥過去。
荒山寂寂,夜風料峭,初出世途的展夢白,驟遇此變,實已惶然失措,他慌亂地在蕭三夫人身上,搜出了一方黑色的玉盒,盒子上斑斑駁駁,俱是刀劍之痕,也不知被人砍了多少刀,顯得那麼醜劣而陳舊,但她卻又為什麼要如此珍惜地收藏在懷裏?
他無暇思索,打開盒蓋,小小的盒子裏,有一根折斷了的玉釵,一方疊得整整齊齊但色澤極舊的白絹,但卻沒有他意料中必有的丹藥,他心中一怔,手持木盒,目注身側這昏厥的女子,更是惶然失措。
他輕輕抱起她,尋着一道小小的山溪,撕下一方衣角,用冷冷的水敷在她的額角。
夜色仍然深沉,距離天亮還不知有多久,他既不忍走,又不知該如何急救,只有焦急地守在她身側。
水聲潺潺,他思緒混亂,萬念奔湧,竟不知該想些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三夫人輕輕一嘆,醒了過來,展夢白松了口氣,展顏道:“夫人醒過來了,夫人可要喝些水麼?”
蕭三夫人悽然一笑,喃喃自語道:“蒼天,感激你終於還是讓我多活些日子……”
眼簾一合,悄然滴下兩滴淚珠,她伸手一抹,張開眼睛,輕輕道:“我懷裏的盒子,你找着了麼?”
展夢白頷首交給了她,只見她凝目望了幾眼,目光中既是憐惜,又是幽怨,輕輕闔上盒子,放進懷裏,就像她收藏往事與回憶那樣謹慎而嚴密,展夢白心中大奇,這盒子裏既然沒有救命的丹藥,她方才急危時為什麼那樣着急地交給我,而此刻又這樣着急地收回去?
蕭三夫人長嘆着坐了起來,地上是柔柔的草,天上有無數顆明亮的星,她抬頭望了望,輕輕道:“我暈過去許久了麼?”
展夢白道:“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蕭三夫人柔聲道:“你一直守着我?”
展夢白點了點頭,蕭三夫人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我又打過你,又罵過你,你為什麼要守着我?你方才不是要走了麼?”
展夢白怔了一怔,長嘆一聲,緩緩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蕭三夫人默然良久,輕嘆了一聲,緩緩道:“好孩子!”
這輕輕三個字裏,竟似含藴着不知多少種複雜的意味!
展夢白只覺心頭熱血一湧,蕭三夫人輕輕又道:“孩子,扶我下山去,天,已經快亮了。”
羣星漸稀漸淡,展夢白扶着她走下崎嶇的山道,就彷彿是一個扶着病母的孝子,他心裏既是好笑又是感慨,剎那間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母親,他恨不得見到母親一面,他多麼希望母親還在人世,讓他能像這樣為母親盡一份孝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星羣全落了,只有一彎斜斜的殘月,淡淡地掛在天邊,月也將落了。
蕭三夫人忽然側過頭來,道:“你認不認得一個叫蘇淺雪的女人?”
展夢白怔了一怔,茫然搖頭。
只聽蕭三夫人又道:“這些年來,你難道沒有聽見你爹爹提起她的名字?”
展夢白又自搖了搖頭:“這些年來,爹爹提起的只有我死去的母親……”
蕭三夫人目中閃過一絲難測的光芒,忽又緩緩道:“你就要見到她了,我這就帶你去見她。”
她語聲之中,竟滿含怨毒,展夢白茫然問道:“見誰?”
蕭三夫人道:“蘇淺雪!”
一線陽光,衝破黑暗,山林中已迷漫了乳白色的晨霧,其濃如煙,展夢白只覺自己眼前的一切事,彷彿都在這濃霧裏,依稀可以看見,卻又神秘得不可捉摸,就像是霧中的山林似的。
就在此時,遠處濃霧中的山林裏,突地響起了一陣奇異的牧笛聲,縹縹緲緲,隨風而來。
蕭三夫人突地神色大變,霍然停下腳步,展夢白再也想不到冷靜得近乎麻木的蕭三夫人,面上居然也會露出這般震驚神色。
只聽那牧笛聲彷彿越來越近,蕭三夫人目光一凜,沉聲道:“你等在這裏,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她不等展夢白的回答,手掌一甩,甩脱了展夢白的臂膀,擰腰飛掠而去,只見她衣袂一飄,便已消失在晨霧中,快得令人不可思議。
展夢白呆望着眼前的濃霧,出了一會神,終於長嘆一聲,選了塊乾淨的山石坐下來,他此刻身心,俱都十分疲乏,也正需要休息一陣。
哪知他眼簾方合,突聽幾縷尖鋭的風聲,破空而來,他一驚之下,聳肩拔起,只見數點寒星,擦着他腳底飛過,擊在山石上,發出一連串“叮叮”聲響,激起一連串火星,顯見發射暗器之人腕力可驚。
展夢白方自大喝一聲:“誰?”
濃霧中已衝出四條人影,黑衣勁裝,黑布蒙面,三人手持鋼刀,一人手中卻拿着一對武林極為少見的兵刃“銀光萬字劍”,一言不發地撲了上來。
這四人似乎與展夢白有什麼深仇大恨,展夢白身形方落,五件兵刃,已一齊招呼到他身上。
初升的春陽,映着滿天刀光劍影,閃閃耀目,展夢白雙手空空,身形連閃,厲喝道:“朋友到底是什麼人,與展夢白有什麼仇恨?”
手持萬字劍的大漢冷笑一聲,更不答話,一連攻出七招,招招不離展夢白要害,他似乎是這四人中的首腦,掌中這一對外門利器,實已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展夢白赤手接架這一對兵刃已是困難,何況還有那三柄雪亮的鋼刀!
剎那間便已險象環生,刀光劍影中,他根本沒有回手之力,面對如此利刃,他剛猛的拳法已無從施展,只能仗着小巧騰挪的身法,暫避鋒鋭,只見那一對銀光萬字劍,一左一右,毒蛇般交擊而來,他身形一側,斜退一步,“嗤”地一聲,左面衣襟已被刀鋒劃破了一塊。
這一聲撕聲當真有如死神的呼喚,在這生死關頭中,他驀地想起了血海般父仇與自己所曾受到的屈辱,剎那問他只覺勇氣頓生,全然忘記了恐懼,奮起大喝一聲,撲入刀光之中,拳風虎虎,專攻那手持萬字劍的大漢,招招具有與敵同歸於盡之勢,另三條大漢果然投鼠忌器,刀法鬆弛了下來,展夢白目光四掃,只望能在這漫天銀光中衝出一條血路。
他滿面威風殺氣,招式間更是奮不顧身,這種驚人的勇敢,使得對方四人都不禁在暗中心驚。
手持銀光萬字劍的大漢厲聲道:“不管怎樣,先將他做了再説,否則那面事機一白,女魔頭就要回來了!”
展夢白心頭一震,大喝道:“方巨木!”他一聽這熟悉的語聲,便已猜出此人是誰,但卻猜不出他為何定要殺死自己。
方巨木陰惻惻冷笑一聲,劍勢更緊,另三條大漢亦自齊聲大喝,三刀連環攻來,展夢白心念一亂,左肩一涼,已被萬字劍上的銀刺,劃破一道血口,鮮血滴落,方巨木大喝道:“拿命來!”
展夢白雙臂一振,呼地攻出五拳,鮮血非但沒有令他心怯,反而激發了他的勇氣,看來彷彿別人縱然斬去他四肢,他只用頭也要和對方血戰一番,方巨木不禁暗暗心驚,數十年來,他還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少年!
遠遠忽然有人輕輕一嘆,道:“好男兒!”聲音嬌柔,竟是女子口音,方巨木等四人方自一驚,一條嫋娜的人影,已驚鴻般翩然而至,展夢白只覺肩頭被人一推,一股柔和但卻不可抵抗的力道,使得他身不由主地退開五尺。
只聽“叮,叮,叮,”三響,三柄鋼刀,一齊跌在地上。
方巨木抬眼望去,只見這人滿身白衣,一白如雪,並非自己所懼的蕭三夫人,心神方定,哪知這白衣女子纖手微揚,便已將三柄鋼刀一齊擊落,有如成人擊落幼童掌中的木刀一般輕易。
這種驚人的武功,使得方巨木更是吃驚,大喝道:“你是誰?”
白衣女子輕輕一笑,道:“你不認得我麼?”纖手一抬,便已點住了方巨木肩頭的“肩井”大穴。
另三條大漢驚呼一聲,一齊轉身就跑,白衣女子笑道:“你們走不了的!”笑聲未了,她腳步輕抬,便已將這三條大漢一齊點中穴道。
展夢白看得愕在當地,只見這白衣女子掉轉身軀,嫋嫋走了過來,烏髮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彷彿一粒明珠,全身都散發着炫目的光彩,但走到近前,才發覺她嬌美如花的面頰上,也已有了一些歲月留下的痕跡,留在眉梢眼角,兩鬢之間,也已有了生星華髮。
她連創四名武功不弱的高手,此刻神色間卻仍像是遊園方歸,晨妝初罷,踏着淡淡的陽光,自濃林中緩步而來,又像是山林間的仙子。
她的神情是輕盈的,她輕盈地一笑,道:“你的傷不妨事麼?”語聲卻又是親切,又關心。
展夢白躬身道:“不妨事!”
白衣女子笑道:“好強硬的男孩子!”袍袖一拂,轉身而行。
展夢白趕前三步,道:“前輩留步!”
白衣女子道:“什麼事?”
含笑轉過身來,展夢白躬身道:“救命之恩,不敢言報,只望夫人留下大名……”
白衣女子笑道:“那位蕭夫人認得我的!”她的語聲微頓,又道:“她回來後,你就告訴她,蘇淺雪來過了,還問她好。”
展夢白心頭一震,脱口道:“蘇……夫人!”
他還記得蕭三夫人曾經提過這名字,他也記得她提起這名字時目光中所含的怨恨之意,他再也想不到片刻後便見着了此人,還是此人救了自己的性命。
茫然之間,只聽這白衣女子蘇淺雪輕輕一笑,道:“你記得麼?”
語聲未了,只聽身後一個冰冷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説道:“我自然記得你!我怎會忘記你!,’
蘇淺雪面容一變,但立刻又自然一笑,展夢白抬頭望去,只見滿身黑衣的蕭三夫人,幽靈般自霧中行來,左掌提着一個黑衣大漢的腰帶,右手卻拿着一根形狀奇古的金色牧笛。
那身材極為魁偉的大漢,被似弱不禁風的她提在手中,卻連掙扎都不敢掙扎,只是全身在不住顫抖着。
她蒼白的面容,此刻更沒有一絲血色,冰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蘇淺雪,蘇淺雪卻沒有回頭。
雲霧縹緲,展夢白只覺寒意甚重,他幾乎要轉身逃開此間,因為他直覺感到蕭三夫人的目光中,含藴了怨毒,也含藴了殺機,他想不出她為何要對這美麗而又和藹的蘇淺雪如此怨恨,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這兩人如此關心,如此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