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魔神手掌揚處,一點黑影破空而上,到了空中,突然爆散成一篷花雨,銀花火樹,在夜空中當真眩目已極。
就在這火星驟起,還未消散時,山坪旁一個角落裏已發出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一篷黑煙帶着火光飛出。
煙火四散,碎石、斷板、砂土、木葉四下飛激,一陣硝火氣也瞬即瀰漫了整個山坪。
羣豪人人俱是面色慘變,雙耳欲聾。
有人驚呼道:“這是什麼?”
有人大呼道:“火藥……火藥!”
還未衝上擂台的,已不敢再往前衝了,已衝上擂台的,此刻便恨不得背插雙翅,飛將下去。
這時,人人擔心自己的生死還來不及,哪裏還有人再去管寶玉的生死,只是紛紛大呼道:“火藥在哪裏?……還有沒有……是誰放的?”
火魔神面帶獰笑,手掌再揮,又是一篷火雨爆散空中。羣豪目光不得都向上瞧了過去,一個個心膽皆喪,屏息靜氣,所有的驚呼吶喊一齊頓絕,彷彿被一隻手突然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似的。
就在這死寂的一瞬間,火魔神厲聲呼道:“火藥在哪裏,只有我知道。”
羣豪聳然大喝道:“在哪裏?……在哪裏?”
呼聲不斷,但卻一聲比一聲小,到後來終又完全停頓,一個個俱都張大了嘴瞧着火魔神──瞧不見他的,也瞧着他那方向。
火魔神大聲道:“我費了一年之力,將蜀中唐家、山西柳家、雲南白家、中原霹靂堂、江南火鳥莊這些武林中暗器火藥名家他們家裏積存的火藥全都運到這裏,其力量之大小,各位可想而知。”
羣豪眼睜睜望着他,沒有人敢説話。
火魔神獰笑道:“這些火藥此刻便埋在這山坪四周,旁邊都有人看守,只要我號令一發,那些人在一瞬間便可將火藥點燃。”
要知那時火藥製造雖不精良,威力雖不甚大,但將普天下火藥名家所製作的火藥全都聚在一起,那力量還是足夠令人化骨揚灰。
羣豪一個個只聽得噤若寒蟬,雖欲怒罵,又有誰敢出口。此刻火魔神正握有主宰生殺大權之力,天下實已無人敢觸怒於他。
過了半晌,丁老夫人終於道:“你如此做法,為的是什麼?”
一木大師道:“對了,你究竟要怎樣?”
火魔神大喝道:“我要你們一個個站在這裏閉住口,未得我同意,誰也不許動彈,不許説話,否則我便將這片山坪整個化為灰燼。”
公孫紅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但那些異邦武士,豈非……”
火魔神截口大笑道:“那些異邦武士也都早已被我收買。他們七年前來到中土,帶來了大批珍寶,本為了有求於紫衣侯,哪知紫衣侯民族氣節凜然,竟不為之所動,而他們帶來的珍寶,卻都落人了別人手中。”
丁老夫人也忍不住問道:“落人了誰的手中,你麼?”
火魔神哈哈一笑,也不作答,自管接道:“他們任務既未達成,珍寶又已失去,自不敢再回到他們自己的國度而流落中土。他們雖都是無惡不作的惡徒,怎奈形貌太過引人注目,武功又不甚高,是以劫掠所獲,並不甚豐,不但生活甚是落魄潦倒,而且還要四處流竄、逃避,是我稍加示意之後,他們便都乖乖地投入了我門下。”
公孫紅頷首道:“不錯,他們武功若是高強,又怎會被我一網打盡?但他們既是如此不濟,你又為何要將他們收錄門下?”
火魔神道:“只因這些人武功雖不濟,但他們的國度中卻將火藥使用得甚是普遍,他們對火藥的知識自然也頗豐富,對於安裝引線、埋藏火藥以及引發爆炸之事,這些人可説無一不是絕頂好手。”
公孫紅恍然道:“原來你是要利用他們此點。”
火魔神大笑道:“不錯,這些人正都是我利用的工具。火藥安裝妥當,他們的利用價值也就完了,我正不知該如何將他們除去,那時你恰巧來了,我便故意在他們藏身之處説些要加害此間羣豪的毒計,誘你聞聲而出。我正是要假你的手將這些已成無用的廢物殺死。”
他仰天狂笑數聲,接道:“正是如此,你才會找他們,否則這些異邦武士聚在一起,説的自是異邦之言,他們就算在你身旁商量毒計害人,你也萬萬不會聽得懂的。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一直都想不起麼?”
公孫紅呆在那裏,面上陣青陣白,心中又羞又惱。他此刻雖已知道自己做了別人的工具,但也無法發作,只有幹聽着別人在自己面前狂笑,而這時四下羣豪更早已動也不敢動了。
火魔神目光四下掃視,見到天下英雄此刻果然已俱都臣服在他足下,那笑聲更難以休止。
丁老夫人黯然一嘆,道:“你還要怎樣?説吧。”
火魔神道:“我如此做法,本來自是要將你們這些自命俠義的人物全都置之死地,但後來,我的主意卻改變了。”
丁老夫人急急問道:“變為怎樣?”
火魔神道:“只因我後來想到,若是在暗中將你等全都炸死,我縱能稱霸江湖,但你們全都死了,既瞧不見我的威風,也不會對我生出畏懼之心,我豈非等於辛苦寫了一篇文章卻無人欣賞?”
一木大師喃喃嘆道:“不錯,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英雄鐵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會懼怕。”目光四掃一眼,嘆息着頓住語聲。
這悲天憫人的高僧雖未説出下面的話來,但目光神情之間卻正是在嘆息世人對死亡的畏懼。
他言下之意也正是在説:“天下英雄,雖已盡都在此,卻無一人能如死人一般,對任何事都一無所懼。”
火魔神接道:“是以我便想,與其將你等全都炸死,倒不如讓你們活着瞧瞧我的威風,以生死之事來威脅你等聽命於我。”
他目光再次四掃一眼,大笑道:“這些人雖或也有些威武不能屈的硬漢,但也少不得有些人會乖乖聽我話的,而一個活人為我做的事就比千百個死人多得多,何況……那是萬萬不止一個人的,是麼?”
羣豪不由得俱都垂下頭去。
火魔神突又接道:“但此刻我又改變了主意。”
丁老夫人鬆了口氣,道:“又變為怎樣?”
火魔神道:“如今我已不能再要你等為我做事。我如此做法,已全都是為了一個人,只因他一個人能為我做的事,委實比你們這些人加在一起都多,此刻他既已答應肯為我做事,他無論要我對你們怎樣,我都不會遲疑。”
丁老夫人聳然動容,道:“他是誰?”
火魔神面帶微笑,一字字徐徐道:“他便是方寶玉。”
“方寶玉”這三個字一説出來,羣豪雖然不敢驚呼,卻也都不禁“噓”了一聲──千百人的噓聲同時發出,正宛如平地捲起陣狂風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寶玉,道:“你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説,此刻只管説吧,我相信再也不會有人敢打斷你的話,再無人敢傷你一根毫髮。”
此刻用“石像”兩字來形容寶玉,正是最恰當不過。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變為石質,絕無絲毫情感的變化痕跡,他只有雙目中還閃動着光芒。
那竟是復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這充滿復仇之光的雙目竟未瞧着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人叢中某一個人。
他盯着此人,已有許久許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頭,道:“説話呀!”
方寶玉這才回過神來,道:“不錯,我要説話,我有許多話要説。”
他緩緩移動着目光,緩緩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師叔,有與我親如骨血的兄弟,有視我如子如侄的前輩,也有慷慨與我論交的朋友……”説這話時,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鐵娃、萬子良、金祖林……這些人面上瞧了過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漸漸溶化。
但除了鐵娃一雙含淚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別人卻甚至連瞧也沒有瞧他──是不願瞧他,也不屑瞧他。
寶玉咬了咬牙,接口道:“我瞧着這些與我情深義重的叔伯兄弟被一個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脅迫,我心中實在如萬箭鑽心一般,但……但我卻只能在一旁瞧着,我……我……我委實不得不如此做法,只因……只因我……”
他緊握雙拳,語聲已漸漸激動,漸漸哽咽。
他嘶聲大呼道:“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説話,只因世上只有他……”
他顫抖着伸出手,指着火魔神,道:“只有他能讓我説話,只因你們都冤枉了我,誤會了我,我若不説話,這冤屈便永遠無法得伸,我死……死也不瞑目。”
火山般強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語聲中暴露出來,他雖然拼命忍住,但這熱血奔騰的痛哭仍奪眶而出。
羣豪中也已有些人為之動容。
鐵娃更早已熱淚滿腮,到後來他索性放聲大哭起來,這熱血奔騰的痛哭聲,當真令鐵石人也為之惻然。
他不顧一切,痛哭着道:“大哥,告訴鐵娃,是誰冤枉了大哥,是什麼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訴我,鐵娃跟他拼命。”
寶玉瞧着他,道:“大弟,你……你真……真好。”
他每説一個字,那淚珠便在他眼睛中顫動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淚珠滴下,反手拭去淚痕。
他顫聲大呼道:“你要問我怎會受這些冤屈,不如問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羣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鐵娃整個人都似已將爆炸,跳起來大呼道:“這紅毛猴子,是你怎樣冤枉了我大哥?快説!快説!”他什麼都已不顧了,縱然火魔神將他炸成飛灰,他也不管。
但羣豪卻要管的──羣豪見他竟對這手握大家生殺之權的人暴跳如雷,如此怒罵,都不禁嚇白了臉。
哪知火魔神卻未動怒,也未作色。
他臉上根本神情自若,反而微笑道:“不錯,那時我為了要方寶玉聽命於我,便要斷絕他在江湖上的生路。我為了要斷絕他的生路,便只有使江湖中人俱都誤解於他。只要他肯為我做事,他是恨我是罵我,我全不放在心上。”
他洋洋自得地説出這番話來,正宛如無數個驚天霹靂打在羣豪身上,打得每一個都呆住了。
鐵娃道:“你……你做了些什麼?”
火魔神道:“我令人假冒歐陽天矯的妻子,以藥酒將他灌醉,令他第二日再也不能與歐陽天矯動手。”
羣豪中有一部分已不安地扭動起來。
火魔神接道:“我又令人偽裝受傷,要他出手解救,使他功力受損,又無法與‘天刀’梅謙動手,好叫別人因此輕賤於他。”
羣豪中不安的人已越來越多,有些人面上已露出慚愧內疚之色──這些人正是昔日將寶玉辱罵得最兇的。
“天刀”梅謙亦是面容慘淡,不住喃喃道:“原來如此。”
火魔神道:“不僅如此,我還令人改扮成方寶玉的模樣,到梅謙處投下書信,聲明從此退出江湖,好叫別人更要認為他是怯戰而逃。”
莫不屈手足顫抖,道:“那封書信果然是假的……果然是假的……”轉目瞧了石不為一眼,石不為更是面色慘變。
鐵娃牙齒咬得“吱吱”作響,不住罵道:“畜牲!兔嵬子!”
石不為狠狠盯着火魔神,目中滿是怨毒之意,突然悄悄擠到牛鐵娃身後,沉聲道:“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這裏呆看着他不動麼?”
鐵娃怒吼一聲,跳了起來,吼道:“你這紅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開人叢,瘋了似的向火魔神撲去。
羣豪可全部被他嚇慘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發火藥,但對這瘋虎般的大漢也不敢加以攔阻。
眼見鐵娃已將撲到台上,寶玉突然道:“站住!”
這兩個字對鐵娃真比什麼都靈,任何人都不能攔阻的牛鐵娃,聽得這兩字,果然乖乖站住了,但口中仍不服道:“大哥為何叫我站住?”
寶玉道:“你也想害我麼?”
鐵娃着急道:“小……小弟哪敢害大哥,這……這……”
寶玉道:“你不讓他説完話,我的冤屈便永遠無法洗清,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麼?”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你如此輕舉妄動,他若不顧一切,將火藥引發,那後果又會怎樣?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別人。”
鐵娃想了一想,滿頭汗如雨下,喃喃道:“鐵娃本不敢出手的,但……
但石四叔卻……卻要我出手,鐵娃想連石四叔都這樣説話,那想必是沒有關係的了,哪知……哪知卻有這麼大的關係!”他越是着急,話也就越是説不清楚。
但還是有人聽清了,眾人聽得素來老成持重的石不為居然也會令鐵娃做出這樣魯莽的事,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惱怒。
石不為面上也已現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動身子,似乎要往後面擠,但羣豪已對他有了不滿,故意將他緊緊擠在中間,不讓他動一動。
要知羣豪雖然不會幫着火魔神,但自己的性命總是比什麼事都重要。如今的石不為竟屢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難免要犯眾怒。唯有莫不屈還是對他十分關切,不住沉聲道:“老四,忍耐些。”
寶玉目光穿過人叢,一直在逼視着石不為,此刻突又大聲道:“鐵娃,你可知石四叔為何要如此説話麼?”
鐵娃道:“不知道。”
莫不屈嘶聲道:“只因無論你做了什麼事,咱們都還是對你好的,你四叔他聽得別人如此害你,自然難免激憤失常。”
寶玉熱淚盈眶,黯然道:“大叔對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寬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動,但……”
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卻錯了。”
莫不屈道:“我什麼錯了?”
寶玉道:“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為。
石不為卻已怒罵道:“畜牲!放屁……我為何要害你?”
寶玉嘴角泛起一絲混合着傷感與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緩緩道:“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説出一些話來,你要將我與火魔神全都殺死滅口,是以你便要如此。”
石不為怒喝道:“放屁,滿口胡説!”
寶玉冷冷道:“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為突又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是要將你置之死地……只因你無論曾經受過多麼大的冤屈,但你毒手將公孫二哥、金不畏、魏不貪、西門老六、楊不怒……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殺死,卻是千真萬確之事。”
他不容別人説話,振臂大呼道:“少林、武當、峨嵋、崆峒、淮南、點蒼……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的掌門師兄,就是被這畜牲害了,這畜牲就是你們門户的仇人,‘門户之仇,人人得而誅之’,這戒條你們難道忘了麼?你們若還容這畜牲站在那裏,便是違背了門規,便是門户的叛徒。”
七大門派近來雖已人材凋落,但在江湖中仍有着極大的潛力,門下弟子更是遍佈了江湖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傑,身屬七大門派或是與七大門户有着淵源的,至少也在三、四成之上。
這些人自幼便受着七大門派傳統的薰陶,有些人雖説脱離師門,浪跡江湖已久,但對門户的光榮、師門的戒律卻始終不敢忘記。
此刻石不為這一番呼喚,果然立時便將這些人心底對師門的責任喚醒──為師門光榮而戰的責任,在他們心中委實沉睡已久了,方才本還有如石像般站着不敢動的人,此刻已有的握拳欲試,有的竊竊私議,只是説話的人太多,就變成一片“嗡嗡”之聲,也聽不清説的是什麼。
其實這些話不必聽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為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面上已不禁現出得意之色。
寶玉卻不等他再次發話,放聲大喝道:“各位切莫聽他之言,害死我那幾位叔父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決不是我方寶玉。”
羣豪們膽子已漸漸大了,人叢中已有人呼道:“不是你,是誰?”
寶玉道:“那真兇雖然始終藏頭露尾,但説話的聲音我卻聽到過,那時我已覺他説話的聲音極是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人叢中喝道:“他語聲你既十分熟悉,又怎會聽他不出?”
寶玉道:“只因此人平日極少説話,縱然説話,也不過只是三五個字而已,是以要掩飾他的語聲,自是容易得很。”
説到這裏,已有人猜出他説的是誰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問道:“誰?此人是誰?”
寶玉大喝道:“就是他──石不為。”
這當真又是大出眾人意料的驚人之語,羣豪又都被驚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禁帶着懷疑向石不為瞧去。
還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議道:“不錯,難怪他要不顧一切出手了,原來他就是生怕方寶玉説出這番話來,是以想滅他的口。”
要知羣眾在激動之中最易相信別人的話,也最易改變主意,無論誰説出什麼,總有些人會盲從附和的。
唯有莫不屈漲紅了臉,怒喝道:“寶兒,你瘋了麼?怎可胡亂含血噴人?”
寶玉道:“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寶兒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亂語?寶兒實已想了又想,才敢説出這番話來。”
莫不屈又驚又怒,轉目去瞧石不為,只見方才激動不堪的石不為,此刻反而沉住了氣。
莫不屈着急道:“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辯駁?難道你無話可説麼?”
石不為冷冷道:“如此胡言亂語,全無絲毫證據,直如瘋狗咬人一樣,在下若是出言辯駁,豈非也和瘋狗一般見識了。”
這番話雖非辯駁,但卻比任何辯駁都要有用,羣豪方才已有些人對他生出懷疑之心,此刻又不禁為他喝起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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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屈大喝道:“寶兒,你如此説話,可有證據?”
寶玉道:“證據便在這裏。”
眾人隨着他手指望去,只見他指着的竟是火魔神。
羣豪不覺大譁,紛紛喝道:“這是證據?這是什麼證據?”
火魔神見到石不為竟以言語煽動起羣豪的膽子,竟使得羣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膽敢在他面前喧嚷起來,他本已變色,此刻目光一閃,大喝道:“不錯,我便是證據,只因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為做的,石不為他委實也早已被我收買。”
羣豪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當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顫聲道:“真的?……這會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説出之後,七大門派若要為弟子復仇,我也難逃其責,這責任是何等重大,我怎會説假?”
莫不屈狂吼一聲,幾乎暈了過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趕緊扶住了他,就在這一瞬間,羣豪的驚動又已將釀成大亂。
方寶玉厲聲喝道:“石不為,你還待狡辯?你還有何話説?還是快快承認了吧!”
火魔神説出這番話來,石不為面色本也為之一變。
但此刻他卻又突然狂笑起來。
莫不屈道:“你……你還有何可笑?”
石不為狂笑着道:“這些話本只能騙騙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卻叫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莫不屈道:“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為嘶聲道:“這些日子來,我始終追隨大哥左右,縱有離別,也不過一時半刻,難道我竟會在這一時半刻中被人收買麼?”
莫不屈道:“這……”長嘆一聲,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實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該聽信哪一邊的話好。
石不為道:“何況,我石不為縱要被人收買,也要貨賣識家,怎會賣給
此等無信無義的卑鄙無恥之徒?難道我會那般愚蠢,連此人以後是否會出賣我都瞧不出,難道我竟會將自己的性命、名聲視如兒戲?”
莫不屈訥訥道:“這……唉!老四你日後究竟要為善為惡,我雖瞧不出,但……但我卻深信你絕非如此愚蠢的人。若説此等人物,也可以些許金銀珠寶將你收買,我……我委實越想越難以相信。”
羣豪的心也不禁活動了起來。這兩面的話説來俱是言之鑿鑿,他們
前一刻還對火魔神的話深信不疑,後一刻便又覺得還是石不為説的是真的。一時之間,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塗,全無主意,正如牆頭之草隨風而倒。
石不為大喝道:“此事實是顯而易見,各位難道還瞧不出麼?他兩人早已串通好了,要來陷害於我,各位怎能上他們的當?”。
羣豪紛紛道:“不錯,這話有理,咱們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
石不為道:“這樣的人,若還要他活在世上,實是武林之羞……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能容得這叛徒麼?”
羣豪紛紛呼道:“容不得……容不得。”
有人或者不免在暗中奇怪,這山坪上千百豪傑難道竟全都是無頭腦的愚魯之輩,難道竟沒有一些聰明才智之土?否則又怎會如此盲從附和人家説東,他便説東,人家説西,他便説西。
卻不知這其中縱有聰明決斷之人,但在羣豪的激動中也會被熱血衝暈了頭,只知以耳代目,以耳代腦,已無法用自己的頭腦去想了,何況,這其中縱還有一二不受別人影響之輩,卻也如滄海之一粟,根本起不了作用。
經過這番動亂之後,非但七大門派之弟子熱血奔騰,就連別的人也是羣情激動,竟如傳染瘟疫一般,到後來竟無一人還能保持冷靜用頭腦去想亡一想。人在激動之中,什麼生死利害之事也都早已忘懷的了。
火魔神實未想到事態竟會變成如此模樣,也早已失去了鎮靜從容之態,不住頓足大喝道:“火藥!火藥!你……你們難道不要命了麼?”
石不為狂笑道:“你若是要用火藥,還會等到此刻?”
火魔神道:“你,你難道不信?”
石不為喝道:“不錯,火藥是有的,但火藥若是爆炸,連你也要死在這裏,你敢麼?……朋友們,還不衝上去?”
羣豪吼道:“衝呀……衝上去!”
到了此時,當真是人人奮勇爭先,唯恐落後。
但人數畢竟過多,目標卻嫌太小,’此刻人人爭着向目標衝出,你拉我扯,你爭我奪,衝上去的還不到幾人,倒下的卻已不少,倒下的人生怕被人踩住,又去扳別人的腳,於是越倒越多。
紛亂之中,突然間眾人只覺一股大力自身後衝撞而來,力道之大,竟是眾人平生未遇。
人羣被這股力道一撞,竟不由得兩邊飛跌出去,讓出了中間一條路,羣豪又驚又怒,百忙中回頭一望──只見七八個人已自中間通路走了過來。
這些人衣衫顏色各自不同,有的灰麻青布,穿得極是樸素,有的卻是錦鍛織花,華衣麗服。
但衣衫質料顏色雖不同,式樣卻是全無二致。
人人俱是長袍及地,直至足踝,頭上全部戴着只籠子般的竹笠,掩去了每一人的耳鼻面目。
七八人分成兩行,每兩人並肩而行,後面的兩人手掌抵着前面兩人的後背,肩不動,腿不抬,長衫飄飄,向前而行,前面若有人叢擋路,當先兩人微一揮掌,擋路的人便兩旁飛跌出去,但都跌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剎那之間,羣豪的憤怒已全被變作驚懼──這樣的內功,這樣的掌力,當真是眾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事。
有些人雖已瞧出,後面的人掌心抵住前面人的後背,便是以自身的內力輸送給前面一人。
七八個人的內力一起彙集到領先兩人的手掌中,便成了一股無堅不催、不可抗拒的力量。
但縱然如此,縱然將這股力量分成八份,每一人的功力猶是非同小可,何況能使自己的內力輸送到別人體內,能將別人的力量化為已有,這也都是內家的絕頂功夫,若無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夫,休想辦得到。
更何況瞧這七八人行路的身法,輕功實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公孫紅、萬子良、潘濟城、蔣笑民等武林一流高手暗中忖度,這七八人無論內功、輕功,無一人在自己之下。
泰山之會,實已將當今武林之頂尖高手、成名英雄俱都一網打盡,這七八人可是打哪裏來的?
這樣的人只要忽然出現一個,已足令人驚異,此刻竟出現七八個之多,怎不叫人吃驚得説不出話來。
星羣漸落,曙色已將驅走黑夜。
羣豪一個個俱是張口結舌、目定口呆,一個個俱在心中暗問:“這些人究竟是誰?在此時突然出現,為的是什麼?”
其實這些人早已在人叢之中,只是那時羣豪的注意力都已被擂台上的千變萬化所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
此刻他們在這決定性的關頭突然現身,誰也猜不出他們究竟是幫着誰的,更猜不出他們現身之後會令這本已變化無常的局勢又生出什麼驚人的變化,就連火魔神、方寶玉等人,此刻俱是屏息靜氣,靜等着這些神秘的來客揭露自己的身份。
眨眼之間,這七八人便已走近擂台,七八人突然同時邁步──一邁步便掠上擂台,七八人的身法腳步竟全無絲毫不同。
擂台上的羣豪,不由自主也讓開一條道路──這條路正是留給他們走向火魔神與方寶玉的。
火魔神一顆心不禁懸了起來,手掌已縮人衣袖。
這七八人若是筆直走向他,若是向他出手,他自揣不出十招便得受制被擒,與其等到那時受制於人,倒不如此刻先發制人;與其被人所傷,倒不如與他同歸於盡──只要這七八人再向他們走近兩步,他袖中煙花信號立時便要出手。
石不為目光也在盯着這些神秘的來客,密切注意他們的意向,他們若是向火魔神出手,他便可坐享其成了。
哪知這七八人到了擂台上竟突然住足,全無向火魔神出手之意。石不為目光閃動,便又振臂大呼道:“各位還不動手?還等什麼?難道要等他們這七八個同黨將他們救走麼?……時機不再,衝呀!衝呀!”
羣豪遲疑着,猶豫着,但終於又漸漸開始騷動──三兩人的呼喝衝撞瞬即又演變為燎原之勢。
就在這時,那七八個神秘的長衫客突然齊聲喝道:“七大門派下的弟子,誰也不準出手。”這七八人無一不是中氣充足之輩,此刻齊聲呼喝,當真是聲震天地,所有叱吒驚呼立時都被壓了下去。
石不為厲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何資格命令七大門派弟子?”
那當先一人道:“你可知道我等是誰?”
這句話他一人説出,語聲雖不及方才那般震耳,卻自有一股威嚴沉猛之氣,足以懾人。
石不為心神竟不由自主為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種不祥的預兆,在人叢中退後半步,道:“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誰!”
那人仰天大笑道:“你要瞧瞧我是誰麼?好……”
笑聲突頓,反手將頭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來,厲聲大喝道:“且瞧我是誰。”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臉。
在逐漸微弱的火光與漸漸明亮的曙色中,只見他灰白頭髮挽成道髻,斜插一根烏玉簪,雙眉斜飛,直鼻通天,頷下一部花白鋼髯掩住了他的嘴,那雙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奪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