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樓下,萬頭仰視。在這一瞬間,每個人對樓上這兩個人的生死勝負都似乎比對自己的生死更關心。
黃鶴樓上,風聲驟起,燈光也隨之明滅閃動不定。
忽然間,一陣勁風呼嘯,一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經天長虹,飛越江岸,遠遠的落入江心。
水花四濺,大眾悚然。
"這是柳輕侯的金劍,一定是的。"
現在金劍脫手,黃鶴般飛去,柳輕侯這一戰莫非已敗了?
江心中的水花與漣漪很快就平息,黃鶴樓上的燈光也漸漸恢復明亮。
江水樓頭,一片安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呀"的一聲,一扇窗戶開了,出現一條人影,纖弱的身子,蒼白的臉,一雙眼睛亮如寒星。
——金劍雖然已化作黃鶴飛去,人卻仍在。
薛滌纓呢?
薛滌纓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臉色安詳而平靜,身上的衣衫也沒有凌亂,只不過後頸上多了一隻漆黑的指印。
卜鷹、杜黃衫,一致的結論是:"薛大先生已經走了。"決戰雖已結束,能上樓來的也只有寥寥幾人,這句話當然是對關二說的。
關二很乾脆:"薛滌纓死,我們輸了,那五十萬已經是你的。"他還是忍不住要問,"那時你怎麼敢賭他死?我本來以為你已輸定了。"卜鷹沒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說:"死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只有兀鷹才嗅得出。"杜黃衫忽然說:"薛滌纓的死,只不過是借柳輕侯的劍來兵解而已。""兵解"是道家語,也是一種成道的方法。
"其實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黃衫說,"使劍者死於劍,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以他死得很平靜,我也心安。""不治的病?"關二問,"病在哪裡?"
"在肝。"
"他本來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
"是的。"杜黃衫說,"所以薛和並沒有出賣他,所以薛和還活著。"關二慢慢轉過身,瞪著張八。張八勉強在笑,雖然不敢開口,意思卻很明顯:"不管怎麼樣,那一注我們總算贏了。"薛滌纓死,柳輕侯勝,那一注財神當然贏了,奇怪的是,卜鷹卻偏偏還要問柳輕侯:"這一戰你是勝是敗?""你說的是哪一面?"
"我說的是劍。"賭局和財神下的賭注,決勝的項目本來就是劍。
柳輕侯的回答令人失色。
"若是論劍,當然是我敗了,我的金劍被絞出,脫手飛去時,論劍我就已敗了。"他說,"若論決生死,卻是我勝。"他悠悠然地說:"你們賭的是劍,我賭的卻是生死。薛滌纓是以人駁劍,以劍博勝,我卻是用劍的變化震動來帶動我的身法變化,我的人輕劍急,劍身一震,我已變招無數,我的劍脫手時,對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後氣力也顧不到了,那時也正是我一擊致命時。"最後他的結論是:"所以別人是以人駁劍,以劍制敵,我卻是以劍駁人,以人殺人。"柳輕侯說,"只要敵亡我存,劍的勝負都無妨,人在戰陣,賭的本來就是生死。""所以論劍,是你敗了。"
"是的。"
圓月當空,柳輕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轉折,其變化的曼妙奇絕,的確就好象是名家手中劍的變化一樣。
人劍俱杳,管絃遂絕,夜更深了。
黃鶴樓頂,忽然變得只剩下兩個人,一個關二,一個卜鷹;一個贏家,一個輸家。
兩個人六罐酒,月將落,酒已盡。關二眼色迷離,喃喃地說:"卜鷹,你記住,總有一天,我要贏你。"可是卜鷹已不見了,只聽的雲水蒼茫的煙波遠處,隱約有狂笑聲傳來:"生死勝負一彈指,誰是贏家,我也不是,天地間真正的贏家早已死光了。"——(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