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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死亡遊戲

    ──他絕不是那種可以讓人牽着鼻子走的人,可是為了冰冰,情況就不同了。

    冰冰低下了頭,沈璧君也低下了頭,風四娘舉杯,蕭十一郎也舉起了酒杯。

    酒杯卻是空的。

    兩個人的酒杯都是空的,他們居然不知道。

    在這片刻中,他們之間的情緒忽然又變得很微妙。

    這次第一個開口的又是風四娘,她問冰冰:“那天你怎麼會忽然不見了的?”

    “我本來不能喝酒,回去時好像就有點醉,想喝杯茶解酒……”

    誰知道一杯茶喝了下去,她非但沒有清醒,反而暈倒。

    在茶裏下藥的是軒轅三成,帶走冰冰的卻是軒轅三缺。

    他們將冰冰送給鯊王。

    可是魚吃人並不吃人,對冰冰居然很客氣──他心裏好像在打別的主意。

    “他好像想利用我要挾蕭……蕭大哥做一件事。”冰冰低着頭:“所以只不過把我軟禁了起來,並沒有對我無禮。”

    “他軟禁我的地方,蕭十二郎當然知道。”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帶蕭大哥來找我。”

    冰冰説話的聲音很輕,但“蕭大哥”這三個字卻説得很響。

    沈璧君偏偏好像沒有聽見。

    風四娘嘆了口氣,道:“我也想不到鯊王居然會有這麼樣一個徒弟。”她又嘆了口氣,慢慢接道:“他實在不能算是個好徒弟,卻不知是不是個好朋友?”

    蕭十一郎苦笑。

    明明應該是一句讚美的話,到了風四娘嘴裏,就會變得又酸又辣。

    明明是一句罵人的話,若從她嘴裏罵出來,捱罵的人往往反而會覺得很舒服。

    ──像風四娘這麼樣一個女人,你能不能忘得了她?

    那一夜的痛苦和甜蜜,現在卻似已變成了夢境,甚至比夢境還虛幻遙遠。

    可是風四娘明明就坐在他面前。

    蕭十一郎又舉杯,杯中已有酒。

    風四孃的眼睛更亮,忽然又道:“你雖然沒有去過八仙船,我卻去過。”

    蕭十一郎道:“你見到了鯊王?”

    風四娘道:“我見到了他,他卻沒有看見我。”

    蕭十一郎道:“為什麼?”

    風四娘道:“因為死人是看不見別人的。”

    蕭十一郎動容道:“鯊王已死了?”

    風四娘道:“不但鯊王死了,請帖上有名字的人,除了花如玉外,已全都死了。”

    蕭十一郎道:“是誰殺了他們?”

    風四娘道:“本來應該是你。”

    蕭十一郎道:“是我?”

    風四娘道:“至少別人都會認為是你。”

    蕭十一郎苦笑。

    風四娘道:“殺他們的,是把快刀,而且只用了一刀。”

    蕭十一郎苦笑道:“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能一刀殺了鯊王、魚吃人?”

    風四娘道:“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能一刀殺了軒轅三成?”

    蕭十一郎道:“你想不出?”

    風四娘搖搖頭,道:“你想得出?”

    蕭十一郎淡淡道:“我何必去想?這種事我遇見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風四娘看着他,眼睛裏充滿了同情和憐惜。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舉起酒杯,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沒有去看沈璧君。

    ──沈璧君是不是也在看着他?

    ──知道自己所愛的人受了冤屈,她心裏又是什麼滋味?

    蕭十一郎忽然問道:“你們是怎麼會來這裏的?”

    風四娘道:“為了一個約會。”

    蕭十一郎道:“誰的約會?”

    風四娘道:“別人的約會。”

    蕭十一郎道:“別人是誰?”

    風四娘道:“養狗的人。”

    蕭十一郎道:“約會總是兩個人的。”

    風四娘道:“嗯。”

    蕭十一郎道:“還有一個‘別人’是誰?”

    風四娘又喝了杯酒,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説道:“連城璧。”

    蕭十一郎連一個字都不説了。

    無論連城璧是個什麼樣的人,蕭十一郎對他心裏總是有些愧疚。

    一種無可奈何,無法彌補的愧疚。

    這是誰的錯?

    看見他深藏在眼睛裏的痛苦,風四娘立刻又問道:“你猜他們約會的地方在哪裏?”

    蕭十一郎搖遙頭。

    風四娘道:“就在這裏。”

    蕭十一郎道:“就在這水月樓?”

    風四娘道:“月圓之夜,水月樓。”

    月已圓了。

    圓月就在窗外,蕭十一郎抬起頭,又垂下,彷彿不敢去看這一輪圓月。

    他沒有問風四娘怎麼會知道這消息的,也沒有問沈璧君怎麼會離開了連城璧。

    他並不是個愚蠢的人,這件事也並不難推測。

    事實上,他早已猜出連城璧必定和這陰謀有很密切的關係。

    他沒有説出來。

    因為他不忍説,也不敢説。

    但現在連城璧就要來了,沈璧君就在這裏,到了那時,會發生些什麼事?

    蕭十一郎連想都不敢想下去。

    沈璧君忽然站起來,肅然凝視着窗外的明月,道:“時候已不早了,我……我已該走了。”

    蕭十一郎心裏忽又一陣刺痛。

    ──我已該走了。

    該走的總是要走的。

    這句話她説過已不止一次,每次她要走的時候,他都沒有阻攔過。

    這次他當然更不會。

    他從來也沒有勉強過別人,更沒有勉強過沈璧君。

    ──她本就不能在這裏呆下去,遲早總是要走的。

    ──可是她能走到哪裏去?

    蕭十一郎看着手裏的空杯,整個人都像是這酒杯一樣空了。

    沈璧君沒有看他,連一眼都沒有看。

    ──她心裏又何嘗不痛苦?可是她又怎能不走?

    風叫娘忽然瞪起了眼睛,瞪着她,道:“你真的要走?”

    沈璧君勉強忍住了淚,道:“我們雖然一起來的,可是你不必陪我走。”

    風四娘道:“你要一個人走?”

    沈璧君道:“嗯。”

    風四娘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不行。”

    沈璧君吃了一驚:“為什麼不行?”

    風四娘道:“你連一杯酒都沒有陪我喝,就想走了?打破頭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沈璧君吃驚的看着她,又勉強的笑了笑,道:“你醉了。”

    風四娘瞪着眼道:“不管我醉了沒有,你都不能走。”

    沈璧君用力握緊了雙手,道:“你若一定要我喝,我就喝,可是喝完了我還是要走的。”

    風四娘道:“你要走,也得跟我一起走,我們既然是一起來的就得一起走。”

    突聽樓梯下一個人厲聲道:“你們兩個誰都不許走。”

    若説江湖中有一半人認得風四娘,這句話當然未免有點誇張。

    可是江湖中有一半人都聽説她這麼樣的一個人,也知道她的脾氣。

    她説要來的時候,就一定會來,不管颳風也好,下雨也好,路上結了冰也好,門口擺着油鍋也好,她説來就來,隨便什麼事都休想攔得住她。

    她説要走的時候,就一定會走,就算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一樣會走,不管什麼人也休想拉得住她。

    就連逍遙侯都從來沒有留下過她,現在居然有人不許她走!

    風四娘又笑了。

    她帶着笑,看着這個從樓下走上來的人,就像是在看着個小丑。

    這個人居然是王猛。

    王猛雖然全身都是濕的,一張臉卻又乾又硬,眼睛裏更像是要冒出火來。

    風四娘道:“剛才是你在下面鬼叫?”

    王猛道:“哼。”

    風四娘道:“你不許我走?”

    王猛道:“哼。”

    風四娘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麼還坐在這裏?”

    王猛瞪着她。

    風四娘道:“現在我還沒有走,只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走。”

    王猛道:“你想走也走不了。”

    風四娘眨了眨眼,道:“為什麼走不了?難道你還想拉住我?”

    王猛道:“哼。”

    風四娘嫣然道:“只可惜腿是長在我自己身上的,我要走的時候,隨便誰也拉不住。”

    王猛冷冷道:“腿雖然長在你自己身上,可是你的左腿若要走,我就砍斷你的左腿,右腿若要走我就砍斷你的右腿。”

    風四娘道:“若是我兩條腿都要走,你就把我兩條腿都砍下來?”

    王猛道:“哼。”

    風四娘嘆了口氣,道:“一個女人若是少了兩條腿,豈非難看得很?”

    王猛冷笑道:“那至少還比臉上多了個大洞的男人好看。”

    風四娘道:“你臉上好像並沒有大洞,連小洞都沒有。”

    王猛道:“那隻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跟你打過交道。”

    風四娘道:“誰跟我打過交道?”

    王猛道:“史老二。”

    風四娘道:“史秋山?”

    王猛道:“難道你已忘了他?”

    風四娘道:“難道他臉上已多了個大洞?”

    王猛冷笑道:“你為什麼不自己下去看看?”

    史秋山臉上果然有個洞,雖然不能算很大的洞,卻也不能算小。

    ──無論多大的傷口,只要是致命的傷口,絕不能算小。

    事實上,他臉上除了這個洞之外,已沒有別的。

    風.四娘忽然變得很難受。

    不管怎麼樣,史秋山總是她的熟人。

    這個人活着時雖然並不好看,也不討人歡喜,至少總比現在可愛些。

    這個人不到半個時辰前,還在她面前搖着摺扇,現在……

    風四娘忍不住長長嘆息,道:“你是哪裏找到他的?”

    王猛道:“在水裏。”

    風四娘黯然道:“我本來還以為他忽然溜了,想不到……”

    王猛握緊雙拳,恨聲道:“你也想不到他已被人像死魚般拋在水裏?”

    風四娘嘆道:“我實在想不到。”

    王猛道:“你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風四娘搖搖頭。

    王猛忽然跳起來,大吼道:“你若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風四娘吃驚的看着他,道:“為什麼我應該知道?”

    王猛道:“因為你就是兇手。”

    風四娘又笑了,只不過這次笑得並不太自然。

    無論誰被人當做兇手,都不會笑得太自然。

    霍無病一直在盯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已認得史秋山?”

    風四娘道:“我認得的人很多。”

    霍無病道:“他是不是也早已認出了你?”

    風四娘道:“嗯。”

    霍無病道:“他剛才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你?”

    風四娘道:“嗯。”

    霍無病道:“他既然一直在你身旁,若有別人來殺了他,你會不知道?”

    風四娘忽然也跳起來,大聲道:“我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跳得比王猛還高,叫的聲音比王猛還大。

    她真的急了。

    因為她自己也想不出,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在這條船上殺了史秋山,再拋下水裏去?

    史秋山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蕭十一郎忽然道:“我知道。”

    霍無病皺眉道:“你知道什麼?”

    蕭十一郎道:“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霍無病道:“你説。”

    蕭十一郎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會不聲不響的站在那裏,讓別人把自己的臉打出個大洞來,除非他是個木頭人。”他笑了笑,接着道:“史秋山當然不是木頭人,是江湖中唯一得到鐵扇門真傳的高手,若有人再做兵器譜,他的鐵扇子至少可以排名在前三十位之內。”

    霍無病冷笑道:“你知道的事倒還不少。”

    蕭十一郎道:“我還知道,就算他是個木頭人,若被人拋在水裏,也會有“噗通”一聲響的,這裏的人都不聾,為什麼沒聽見?”

    霍無病道:“你説為什麼?”

    蕭十一郎道:“因為他根本不是死在這條船上的。”

    霍無病搶着道:“若不是死在這條船上,死在哪裏?”

    蕭十一郎道:“水裏。”

    王猛道:“水裏?”

    蕭十一郎道:“在水裏殺人,就不會有聲音發出來,所以船上的人才沒有聽見動靜。”

    王猛道:“他剛才明明還在船上,怎麼會忽然到水裏去了?”

    蕭十一郎道:“我剛才明明還在樓上,怎麼會忽然下樓來了?”

    王猛道:“是你自己下來的。”

    蕭十一郎道:“我可以自己下樓,他為什麼不能自己下水?”

    王猛怔了怔,道:“他好好的在船上站着,為什麼要自己下水?”

    蕭十一郎嘆了口氣,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我也正想去問問他。”

    王猛冷笑道:“只可惜他已沒法子告訴你。”

    蕭十一郎道:“這個人的確已沒法子告訴我,可是史秋山……”

    王猛道:“你看不出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蕭十一郎道:“你看得出?”

    王猛道:“當然。”

    蕭十一郎道:“你是憑哪點看出來的?”

    王猛又怔住。

    這個死人的裝束打扮雖然和史秋山完全一樣,可是一張臉卻已根本無法辨認。

    你隨便在什麼人臉上打出這麼樣一個大洞來,樣子看來都差不多的。

    蕭十一郎道:“史秋山忽然不見,你卻在水裏撈出了這麼樣一個人,所以你認為這個人就是史秋山,其實……”

    王猛道:“其實怎麼樣?”

    蕭十一郎淡淡道:“其實你自己現在一定也沒有把握,能斷定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王猛不能否認。

    他忽然發覺自己實在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霍無病卻冷笑道:“你是説史老二自己溜下水去,殺了這個人,再把這個扮成他的樣子,讓別人認為他已死了?”

    蕭十一郎道:“這難道不可能?”

    霍無病道:“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要連我們兄弟也瞞住?”

    蕭十一郎嘆道:“這些你本該去問問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誰也沒法子答覆。”

    霍無病冷冷道:“我還是有句話要問你。”

    蕭十一郎在聽着。

    霍無病厲聲道:“這個人若不是史秋山,史秋山的人在哪裏?”

    蕭十一郎還沒有開口,已有人搶着回答了這句話:“他的人就在這裏。”

    一個有教養的淑女,在別人説話的時候,是絕不會插嘴的。

    沈璧君一向是個淑女,但這次她卻破了例。

    “就在這裏。”

    她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卻在發着光。

    這雙眼睛正瞪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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