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疾,有人轉過照壁,是一個黃衣壯漢,雙腳一停,全身站得畢直,大聲報告:
“流星快馬報來,昨夜三更至四更左右,燕雲十八寨弟兄十三人在‘南樂’附近慘遭毒手,十三人各有不同的死狀,經查證,內有正副寨主七名,香主六名”
話未了,一片拍桌唬吼之聲,不少人紛紛暴起。
方不同目射xx精光,鐵面加霜,一聲斷喝:
“知道了”
兩臂三張,又道:
“各位弟兄,血債血還,不必急於一時。”
那些暴怒的人,本是個個眉立眼紅,殺氣溢於眉宇,怒容滿面,被方不同一説,又紛紛坐下,一言不發。
方不同目注黃衣壯漢,疾聲道:
“還有什麼?”
那黃衣壯漢面上汗出如漿,嚥了一口口水,又道:
“第二拔快馬報來,‘衞河’發現浮屍多具,今天大早才被發現,經逐一收集上岸,計有十七人,其中有本堡褚,塗二位師爺及第六,第八二位師弟。”
方不同凜若天神,神態懾人的一聲狂笑:
“好極了,大丈夫生有處,死有地,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還有嗎?”
黃衣壯漢睡皮一垂,道:
“沒有了。”
方不同一揮手:
“隨時再報。”
黃衣漢子暴應一聲:“是!”
大轉身,退去。
方不同舉杯道:“各位,乾!”
他一仰脖子,大斗酒下肚,下巴上也是酒。
可是,虎目中卻隱現淚光。
英雄有淚不輕彈!
羣雄紛紛舉杯乾了,這是最難下嚥的酒。
傅震宇已知道形勢實在嚴重,完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逼人氣氛下,方不同雖然豪邁絕倫,義氣如山,也已心情激動得難受極了。
他更清楚,黃衣漢子能有資格穿黃衣者,即方不同嫡傳弟子,傳達報告,竟派出弟子充任,可知方不同部署緊張嚴密,已是全力以赴。
聽適才報告,方家堡已折了二位師爺和第六,第八兩位方不同的嫡傳弟子。
據傅震宇所知,方不同共有四子二女,十大弟子向有“關東十傑”
之稱,一下子就毀掉兩個,也即是“十傑”中被人斃了兩條,對此時的方不同而言確是先聲奪人的打擊。
原以為昨夜平安無事的,馬上就被事實否定了。
傅震宇目光如電,無微不燭,他已瞥見連城璧,毫無驚訝之色,似乎胸有成竹,皆在意料之中。
只在方不同向羣雄敬酒剎那,連城璧向吳百用遞了一瞥飛快的眼風。吳百用卻目射異采,仍是青腫未消的面上掠過一抹不可忖度的詭譎神色。
傅震宇一時也弄不清楚連城璧與吳百用的暗裏春秋!
狄雷大約因適才的消息把他氣昏了頭,只有目張如炬,呆在當場!
這時,他回過神來,目光投向方不同。
方不同目注吳百用,豪聲道:
“適才如何説的?”
吳百用抱拳道:“不説也罷。”
方不同軒眉道:“閣下好像幸災樂禍,大快於心似的?”
吳百用道:
“這就是方大俠待客之禮數?”
方不同道:
“天下朋友,誰不知方某生平無大志,但願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一視同仁,無分厚薄?”
吳百用沉聲道:“誠如方大俠所言,何獨對吳某人咄咄相逼?”
方不同疾聲道:“方某有何失禮之處?”
吳百用道:“吳某雖然不才,也曾浪得浮名,再不濟,也不致讓吳某人如待決之囚,無一席之位之理。”
方不同道:“方某不是已請你入座了麼?”
吳百用道:“吳某現在仍是站着!”
方不同撫髯道:“立談固然欠缺禮數,是閣下突發驚人之論,未免有危言聳聽,譁眾取寵之嫌。”
吳百用冷然道:“方大俠毫無父子之情麼?”
方不同怒道:“此言何意?”
吳百用仰面道:“適才已經奉告方大俠,吳某前夜曾經搭救令賢郎於垂危之際”
方不同目射xx精芒,疾聲道:“大丈夫立誓乾坤不受恩,閣下如果真有這回事,請據實相告,方某當負荊致謝。”
吳百用道:“令郎可是名叫‘志逸’?”
方不同點頭道:“不錯!”
“他排行第幾?”
“是方某最幼犬子。”
“前夜,吳某投宿臨淇,曾在路旁發現令郎身受重傷,吳某加以援救,據令郎自稱姓氏,吳某立即攜帶原擬先借客棧為令郎調治,再送到府上”
“這樣説來,閣下是方某大恩人了。”
“好説,事實如此,只惜在客棧中又為別人劫走!”
傅震宇大為駭異,暗道:
“難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抑是姓吳的昏了頭?當面欺人,扯這種謊,居心何在?”
方不同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道:“閣下,犬子明明在家,可要喚出道謝救命之恩?”
吳百用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所以敢如此大膽放言,是因為得到傳聲告訴,説方誌逸尚未回堡,可以先挽回面子,充充胖子,不料,方不同竟會有這種驚人之論,真使吳百用頭皮發麻,説多窘就有多窘,何況,傅震宇正在向他凝視着,越使也心虛膽怯。
再加羣雄對他投來蔑視的眼光,好像貓看老鼠,更使他無地自容。
耳邊突然又聽到一絲傳言道:“老吳!沉住氣!只請姓方的叫出他兒子好了。”
吳百用七上八下的心,又是一定,沉聲道:
“謝倒不必,這是份內事,方大俠不必介意,原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吳某隻是閉話一句而已。”
“好話!”方不同疾聲道:
“閣下救了方某犬子,何異恩同再造,可惜並不如閣下所言,方某倒想向閣下要點公道了。”
吳百用心寒膽裂,不禁遊目四掃,希望對他傳聲的人速加援手!
方不同倏地大喝如雷:“姓吳的不識抬舉,不知死活,拿下。”
狄雷怪笑一聲:“老實些!”
吳百用神色慘變他發現中計了!
他被傅震宇點了獨門偏穴,等於常人一樣,功力被制,無法施展,狄雷一指點到,他就束手被擒。
連城璧大喝一聲:“且慢!”
耳際突然聽到一縷傳聲:“妄動不得!絕對不能暴露身份!”
連城璧立時啞口無聲,已立起的身形又自坐下。
他實在迷惑了,不知所指。
他原以為吳百用突發驚人之言,必有所恃,他也知道乃師汪浩然早在方家堡佈置了同黨,他雖不知道是誰?總以為篤定泰山了。
這時,他竟莫明其妙,只有直瞪眼。
方不同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地,道:
“連少俠,有何指教?”
連城璧只好陪笑道:
“只因吳某是與咱傅兄同來,不論他有什麼失禮之處,想向方大俠討一份人情”
方不同接口道:
“看在令師面上,決無不允之理”
“咱先謝過了。”
“只是,吳某人存心不良,犬子幾乎喪命在他手上,不得不問個清楚!”
連城璧大駭,暗道:
“怎麼泄了底?老吳也太不識相了,怎麼自找苦吃?”
他只好強笑道:
“吳某人如果真有對不住方大俠之處,聽憑卓裁好了!”
方不同向四面一抱拳,道:
“本來,酒筵之間,為了免得大家掃興,方某不想有任何不快之事發生,可是,姓吳的當面欺人太甚,值茲大敵將臨之時,不得不告個罪,方某要為大家助興下酒了”
羣雄未有表示什麼?也不便詢問。
方不同大喝一聲:
“各位,姓吳的是‘絕絕教’的遺孽爪牙,方某要把他寸剮而烹之,請各位分賞一臠,作為下酒如何?”
話聲中,四個紅衣大漢,已經用鐵架抬來一具似爐似銅的東西這是關東一帶,用來烤牛肉,烤羊肉的“老虎架”又叫“福鼎”的傢伙,下燒烈炭,上盛沸油湯食肉者以刀割肉,用鐵筷挾着,在沸湯油中一場,一刷,再蘸上佐料,即可入口,或者,以鮮肉在火滾的巨鍋周圍凹槽上反覆烤熟食用,在嚴冬大雪天,爐火熊熊,大口酒,大塊肉,立時全身暖和得出汗。
不過,眼前抬出的這一具,乃是大號,可供近百人輪流食用,也只有鐘鳴鼎食如“關東大豪’方不同的大户巨族人家,才使用此物。
四個紅衣大漢輕輕放好,就在大廳中心。
巨鍋中絲絲作響,油湯已經百沸,可見早已準備好了。難道是專為對付吳百用而設?
傅震宇心中連動,暗忖道:“為了一個姓吳的,值得如此小題大做麼?”
如果方不同是為了給其子報仇,也犯不着在這個時候做這種“生烹人肉”
的殘酷事,顯得小家子氣,除非是別有作用
倏地,靈光連閃,掠過傅震宇腦中
假定是符振揚把方誌逸送回方家堡的話,或是把經過通知了方不同的話,一定是“四海游龍”符振揚對這位“關東大豪”授下了什麼錦囊妙計?
或者,有殺雞嚇猴的意思?
傅震宇一面思忖着,目光卻在搜索着。
他只看到連城璧緊縮着臉皮,木然如不見不聞。
已被狄雷制住的吳百用,則神色時變,陰晴不定,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方不同戟指吳百用,厲聲道:
“姓吳的,光棍點,你受誰的差遣?為何深夜突襲犬子志逸?如果你老實説,方某不為己甚,不然,方某隻好先把你祭旗了。”
吳百用突作冷笑道:
“天下無人,天下無人,原來姓方的,竟是這種人?恩將仇報,天下豈有此理?”
方不同怒笑道:
“姓吳的,任你再狡猾也無用了,狄老弟,先給他一點味道賞賞!”
狄雷暴聲道:
“姓吳的,若不給三分顏色,你要開染坊了?”
一揚巨掌,就是一個耳光!
一提腕,把吳百用颳得眼冒金星,一片黑,頭昏頰腫,紫漲墳起。
同時,尊牙掉了幾個,口角溢血。狄雷嚇了一聲:
“這記鍋貼是‘素’的,要不要再來大葷的?”
吳百用咬牙怒目,死瞪着方不同,十分獰厲可怕。
連城璧忍不住喝道:
“主人請聽一言,在家門欺人,如此處置,不怕天下同道見笑麼?”
方不同注目道:
“連少俠,‘絕絕教’殺人如草,咱們栽了那多兄弟,又如何?”
連城璧道:
“冤有頭,債有主,應當直接向別人算帳討債如此折辱主人邀請上門的客人,咱不敢苟同,在座各位前輩,無一主持公道麼?”
説着,霍地站起,大有拂袖之勢。
狄雷大笑道:
“連少俠‘絕絕教’的兔鬼子手段比咱這一記鍋貼,何止數十倍!姓吳的都是兔鬼子的兔鬼子,不有什麼客氣?”
連城璧震聲道:
“有證據麼?”
方不同仰面道:“有!”
連城璧道:
“敢請公開給大家過目一下如何?”
方不同點頭道:
“行!但不知連少俠何以偏愛吳某人?”
連城璧心中一凜,飛快地接口道:
“因為有同行登門作客之雅!”
傅震宇暗暗好笑,他也適時開口了:
“晚輩亦有同感!”連城璧得他一言撐腰,精神一振,向傅震宇笑道:
“如何?傅兄公道自在人心,主人此舉不足以服能人!”
方不同笑道:
“方某人會是冒失輕動的人,自然先有證據,叫人口服心服的證據,連少俠是否要方某人直言談相?”
連城璧又是一驚,暗道:
“姓方的到底知道多少?咱別惹鬼上身!”
他因為沒有再聽到有人向他傳聲了,疑神疑鬼,又不忍吳百用當面受辱吃苦,才向方不同打招呼,現在,方不同竟向他“緊逼”上來,他沉聲道:
“如確有足可取信大家的證據,要殺要剮,也是姓吳的活該”
方不同哈哈大笑道:
“狄老弟,你不妨先把姓吳的開刀,咱再讓他口服心服!”
狄雷怪笑道:
“行!也只有咱不會嫌他臭肉太齷齪!”
一翻腕,抽出了肘底皮套中的解牛刀,刀光一閃,吳百用身形一抖,慘叫起來。
狄雷已經“挖肉補瘡”式,在吳百用左腿肥肉處割下了二寸大的一塊肉,一甩手,刀尖上的肉就恰好甩落在巨鍋的邊沿上,滋滋響,冒起了燒焦的肉味。
吳百用痛得全身抖動,血在涔涔流出,無奈穴道被制,成了俎上人之肉,只有聽憑宰割的份兒。
連城璧喝道:
“請主人先提出證據來!”
方不同笑道:
“連少俠不必心急,等把姓吳的碎割得見骨的時候,證據自然會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