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友情與義氣,符振揚不惜再三良言暗示,汪浩然下跪負荊,叩頭流血,發誓改過。
而且,他真正“敦品勵行”起來。章大均與二位夫人雖不信任他,符振揚力排眾議,謂“人能改過,善莫大焉。”
以符振揚的光風齊月,他認為汪浩然的身份,能自辱如此,非痛下決心,改頭換面,不會這樣。
為此,“銀鬚矮仙”符威嚴訓愛子,大加叱賞。
符振揚還代為申説,符老一怒之下,聲言如果乃子不聽父教,不惜斷絕父子關係!
符振揚在父命之下,忍淚向汪浩然致意。
汪浩然慨然自責,再三拜謝盟兄規過之德,悄然不別而行,一去遠無蹤
牛老頭雖略有所知,當然不清楚這段秘辛,他在姑娘面前,能説明汪浩然的另一絕是“風流”麼?
幸好姑娘也不再問下去,牛老頭收好匣子,往姑娘一遞,鄭重的道:“交給你了,孩子。”
姑娘肅容接住。
牛老頭裝醉道:“爹要睡了,再來兩壺也可以。”
姑娘扶着他,道:”還要照料生意呢,不能多喝。
××××××
圓宵節的頭一天遊人接踵的“黃鶴樓”前,有三位翩翩少年,聯袂而來。
此樓始建於三國,有“天下絕景”之稱。
樓以人傳,不論什麼名勝,必與神話,古蹟,名人,名詩,名詞,名作有關。
“圖經”雲:黃偉登仙,嘗駕黃鶴遊憩於此。
事列“神仙傳”,跡存“述異志”。
有關此樓的詩、詞、聯,太多了,故有人把它與“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並列為“天下第一樓”。
因為,它位置絕佳,俯視大江,滾滾逝水東流,波瀾雄瀚,舟船如林,遊目騁懷。
遠眺,可見“漢陽鎮”,“鸚鵡洲”。
環顧,可臨武漢三鎮,指點談笑。
如此,足以使遊者心曠神怡,襟懷一爽。
所以,有人説:“到漢埠,而不登此樓者,俗人也,如人寶山空回。”
也可以見它的如何“誘人之腳”了。
三人魚貫登樓,極目楚天低。
天氣真好,正是日正當中,春陽暖照的時候。
三人逡巡四面,遊目開懷。
三人衣分三色,一式書生裝束。
穿青羅長衫,內御輕裘的書生憑窗閒眺一會,微微一笑道:“世人以耳代目,不論人、物、事、經眾口一傳,就成名了,所以,欺世盜名者多”
紫衫書生接口笑道:“宇兄又發牢騷了?大好風光,不值宇兄一顧麼?”
青衫書生尚未開口,另一個紺色長衫的書生朗聲道:“崔灝一詩,青蓮擱筆,三鎮蒼茫,全收眼底,登此名樓,別煞風景吧?”
青衫書生仰面一笑,道:“登泰山而小天下,有我同感。”
“何指?”
“我浪跡江湖,也快三年,足跡雖未及八荒,亦可不讓司馬遷專美於前,徐霞客侈言於後,萬里路,何足道也,所經絕妙,天險奇絕之處,可有數百,無一不勝過這裏,上此樓與俗子同遊,附庸風雅”
“哦,宇兄遍歷名山大川,難怪胸羅奇氣,乃有此驚人之説。”
“宇兄能見教一二,以作卧遊否?”
原來他們就是傅震宇、連城璧,尉遲玉。
傅震宇淡淡地道:“就以樓來説,天下名樓盡多,不勝枚舉,近如金山之‘江山一覽樓’,錢塘之‘滄海樓’,遠如南邊‘碧雞樓’,廣東之‘白雲樓’,各有千秋,若比之此樓,‘黃鶴’無蹤,不過一市塵中之登高處,俗人之開眼界而已,何奇之有。”
連城璧昨舌道:“蠻煙瘴雨之地,宇兄也到過?咱倆隨家師,平日自謂兩腳踏翻塵世路,如與宇兄比,等於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尉遲玉道:“咱最怕看什麼名勝到處刻着的對聯,亂掉酸文,虧得老大(指連城璧)能夠看一遍就可背誦,叫咱來,才頭大哩。傅震宇笑道:“原來連兄有過目不忘的超人記憶力?”
連城璧忙道:“那裏,不過記得較有名,又順口的二百多副名聯而已”
尉遲玉一指左壁着的長聯,道:“你看,這副對聯長得像女人纏腳布,老大念給我聽聽,倒是鏗鏘有韻,怪好聽的。”
傅震宇微睨一眼,失笑道:“這個,那裏算得長聯?我曾見過長達六百字的真正長聯”
尉遲玉咋舌道:“不得了,在那兒?”
傅震宇道:“就以南詔滇池‘大觀樓’,即‘碧雞樓’的一首長聯來説,就比這裏的一首夠氣鬼,夠雄壯,三湘的‘岳陽樓’聯句亦比這裏有力,一衣帶水的大江(長江),也不足與汪洋萬頃的洞庭湖比。”
連城璧道:“夠了,給宇兄一説,把登樓覽勝的興頭都掃掉了,漢埠名勝很多,咱們換個地方吧!或乾脆回樓去手談一番。
傅震宇道:“連兄精於奕戲?”
“好笑,不過三品而已。”
尉遲玉忙道:“不成,咱坐不住,下起棋來,一局要老半天,咱們可以把這兒什麼名勝一古腦走一遍”
“老二!”連城璧截口道:“你就是沉不住氣,師父再三告誡你動心忍性道理,改不了,下棋是養性之道,有一局下幾日夜的”
“不成就不成,你要下,咱一人溜溜也好。”
傅震宇道:“隨便走走。”
三人下樓,連城璧邊走邊道:“不知龍兄要幾天才可趕到?他跑的碼頭多,人也一定比咱們熟,有識途老馬,更好。”
“別管他,最快,也得十天左右,令師既不在‘雞公山’不如同去‘武當’或‘雲夢’一趟,或會碰面。”
尉遲玉道:“如武兄到了怎麼辦?”
“可以留下一人,有兩人同行即可,或者,託這裏的人代招呼一聲,反正他尊客好認。”
連城璧忍笑道:“咱看,不如多等他幾天,聽説明夜大放花燈不可錯過,如幾天裏龍兄仍不見人再説。”
博震宇噢了一聲,道:“心急吃不得熟飯,我們不如去吃‘武昌魚’?”
尉遲玉笑道:“色?到處有,幹麼還加上”
“武昌魚,是有名的,就好比汾酒是出於山西,茅台出於六詔(貴州)
一樣,亦和‘長沙水’、‘惠州泉’,‘龍井茶’等等一同意思。”
“那有這多名堂,有吃喝就行,咱門就專吃魚好了。”
“就是專吃魚,也夠吃幾天的,花樣多,味不同!”
“走!”
也許是尉遲玉貪吃美味鮮魚太多了吧?一回棧打由初更起,他就直往茅廁跑。
所謂“河魚之患”,瀉肚子是也。
連城璧啞笑道:“宇兄,別被他臭死,咱們出去逛街,花燈已上市,先看看也好。”
“行,如有射虎(燈謎),撈點彩頭回來,再不,到鸚鵡洲去憑弔一下狂生禰衡的死處也行。”
“這個”
“憑弔死人,非趁夜色不可!”
“為何?”
“有鬼趣,也可説是幽雅味。”
“也好,咱們先逛街。”
二人剛走,尉遲玉卻由茅布一緊褲帶,如箭射出,劃空而逝。
“白布街”的“萬壽宮”。
它,原是“江西會館”,故四壁皆鑲以瓷瓦,誰不知浮梁(景德鎮)的瓷器,代表了江西老表?寺裏有“鐵宮”,“仁壽宮”,“扶桑宮”,殿前的“盛應亭”雕刻十分精巧。
一條人影射落亭前,突然,響起一擊掌,好脆。
飄墜的人影也一擊掌,亭裏輕輕一聲:“殿後!”
人影緩步繞向殿後,還四面掃視着。
殿後,是花園。
人影住足四顧,竟是慰遲玉。
“是阿玉?”
尉遲玉聞聲仰面,聲音竟是起於一塊金漆橫匾之上,依稀可看出匾上四個大金字“宛在江西。”
尉遲玉忙躬身道:“玉兒來了。”
“如何?”
“點子急於拜見恩師。”
“可曾看出他的心意如何?”
“尚難斷定,不過,已知道他上道已三年多了,到過不少地方。”
“唔,他是否已盡得至寶絕學?”
“還估計不出,似乎高過咱與師兄一籌。”
“你也有承認不如人的時候?”
“早!”
“就算他已有幾分火候吧,你二個,一定要好好與他相處。”
“好好相處?”
“對,越能接攏交情,越親近越好。”
“為什麼?”
“是令師的意思。”
“能多透點消息給玉兒麼?”
“故人情重,他是你師父故友之子,懂麼?”
“這個”
“你二人只管照令行事,你師父有通天澈地之能,鬼神不測之機,不是你可以胡猜亂測的。”
“是!”
“此子不簡單,你二人一切要小心,即使他出手或出言設計相試,亦要忍讓,在未奉到第二次師命以前,只有與他友好親近,絕對不準輕舉妄動!”
“是。”
“好了,你快回棧!”
“玉兒有一句話可以問麼?”
“一句可以破例!”
“第二步計劃發展如何?”
“另一路點子已經釘上了線!”
“好極了!”
“這與你二人無關,本座多透幾句給你,咱們可能已經行動了,你師父最會製造‘奇蹟’,也許,你二人不久將見到更多的驚奇怪事。”
“呀?”
“走!”
尉遲玉強嚥下要説的話,一躬身,道:“玉兒走了。”
騰空飛射。
由匾後飛起一條黃色淡影,一閃而沒。
尉遲玉回到客棧,傅震宇與連城璧還沒回來。
他以最快的手法,解開了傅震宇的行囊。
他失望了,除了換洗衣物外,只有文房四寶,幾十兩金銀,一支玉簫,別無長物。
連那柄可以屈伸的軟劍,也因傅震隨身攜帶,藏在左脅下特製的蛟皮鞘裏,與衣服貼平,如果不拉開肋下的一個活釦,誰也看不出他身藏神兵寶刃。
尉遲玉眨了一眼,迅速包好,和原來一樣,看不出被人解開過的痕跡。
他負着手,在房中打着圈,索性往牀上一躺,以手支頭、湧起一絲獰笑,呆呆看着天花板胡想
××××××
二更左右。
在“九里關”前。
三輛馬上,向南飛馳。
鞭風震耳,牲口怒嘶,呼着白氣,汗毛透濕,深夜飛車,透得古怪,連歇一宵也不行麼?
當然是有特殊急事,才趕夜路。
三個車把式,敞開襟口,頭上直冒白氣,汗如豆大,只顧放轡抖繮,不時加鞭緊勒。
關前一帶,一望平坦,兩邊除了陌阡麥地外盡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與墓地。
誰也想不到三輛車裏,盡是女人與小孩。
而且,竟是由“胡家村”失蹤的符章二家。
“七巧仙子”雲中慧抱着學仁,在頭車。
學忠兄弟與思義兄弟,在中間一車。
章夫人“銀河飛星”萬方儀與二女當然是坐後車。
只是,兩位夫人都是已易容化裝,易釵而棄,變成了兩位中年男子,一身裝束,像官府中人,又似鄉紳。
孩子們也一律經過細心改裝,思淑姐妹也換了男裝,就成了清一色的八位公子少爺。
兩位夫人是經過苦心佈置,故設疑兵,由章家曲折地道中分批把孩子們挾出。
由於地道出口很隱密幽僻,無人發現,她們又是男裝,以拜年走親戚的姿態步行到鄰村,再僱大車,又在隔村附近村民家借宿,完全是“拜年探親”
模樣。
連火焚章家,也是“七巧仙子”預先佈置好的引信,直互第二夜才自行起火。
過了初更,才由車行僱車,幾經轉折,一入豫境,就日夜兼程南行。
每一站,早上到車行換車,到晚間作打尖投宿狀後,又換車,除了隨身帶的包裹,盡是金珠外,連行囊也很少,完全是走親戚的簡單,全部細軟與一切,皆付之一炬了。
她們終於下了信陽,也不知道隱身在胡家村附近十里貼內的“四海游龍”
符振揚是真正拋妻棄子,做了天下第一大忍人?抑是陰錯陽差?竟不知她倆已攜兒帶女,間關避禍去了。
她倆的目的地是“九省通衢”冠蓋輻輳”的武漢三鎮,這是“七巧仙子”
的意思,她認為,只有隱於人煙密聚的市井,才是萬全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