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七郎向身後望了一眼,才又轉過頭來,低聲地道:“事到如今,你看怎辦?”
大喬現在完全放心了。
她真沒有想到這位金十六郎如此容易駕馭,只不過三言兩語,就擺佈得服服帖帖,這當然比她先前那個釜底抽薪的主意,要容易實行,也安全得多。
是的,下一步怎辦呢?
金十七郎望着大喬,聲音更低了:“除非,除非”
除非怎樣?他沒有説出來。
但大喬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微微一亮道:“這一方面,你也內行?”
金十七郎點點頭。
“要多久?”
“很快。”
“那就快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掌燈時分,如意坊賭場裏出現了一名鄉巴佬似的老頭子。
這老頭很快地就引起了蔡猴子的注意。
因為這兒不是一個像鄉巴佬該來的地方。
所以,蔡猴子一看到這老頭走進來,馬上就想起了上次的那個鐵頭雷公楊偉。
天狼會難道又想重玩一次老把戲?
不過,蔡猴子知道這個鄉巴佬不是什麼好來路,心裏卻一點也不緊張。
因為他只是一個小人物。
俗語説得好:天塌下來,自會有個兒高的頂着。
他只須盡他的本分就行了。
他的本分是通風報信。
花狼站在樓梯口。
小紅站在樓上。
蔡猴子一個眼色傳給花狼,花狼一個眼色又傳給小紅,小紅眼珠子四下裏滴溜溜一轉,立即縮身入房。
花十八聽完小紅的報告,緩緩點點頭道:“好,這裏暫時大概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快去後面請公冶總管來一下。”
公冶長步入鬧哄哄的大廳,目光微微一掃,便找到了小紅説的那個老頭。
他從容走過去,注目含笑道:“老丈有沒有帶來天鬥兄要的東西?”
那老頭居然點了一下頭。
公冶長笑笑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請老丈去後面喝杯茶怎麼樣?”
老頭冷漠地道:“謝謝。”
謝謝的意思,就是不必。
公冶長仍然笑着道:“老丈也不想先見見你們那位左長老?”
老頭道:“老夫是探監來的。”
公冶長笑道:“既然如此,老丈為何還不將那兩份解藥交出來?”
“有兩件事情,我還沒有問清楚。”
“恭候指教。”
“第一:我們柳頭兒想知道,你們是否真有放人之誠意?”
“公冶長三個字作擔保。”
“第二:我們柳頭兒想知道,你們準備何時放人?”
“明天午後。”
老頭頭一點道:“好,一言為定!”
説着,手一伸,遞出一個小蠟紙包,等公冶長接下後,立即轉身向門外走去。
蔡猴子悄悄攏上一步,低聲道:“待小人綴上去看看怎麼樣?”
公冶長側臉微微一笑道:“怎麼樣?你以為撿到了一個軟桃子,相信對方真是個好欺負的鄉巴佬嗎?”
蔡猴子臉一紅道:“小人只是”
公冶長沒等他説完,截口笑着接道:“這種事不必你操心,幹你的活兒去吧!”
蔡猴子只好退去一旁。
公冶長接着也走了。
賭場子裏熱鬧如故。
只剩下蔡猴子一個人,仍然站在大廳一角發呆。
他顯然仍在為他們這位年輕的總管,為什麼要放棄適才這種大好的跟蹤機會,而暗暗納罕不已。
左天斗的那張字條,是他拿去貼在太平客棧大門上的。
當時,這位年輕的總管,曾經悄悄交代他,要他貼好字條之後,就留在客棧附近,以便暗中觀察是誰最後取走這張字條,以及將這張字條送去了什麼地方。
後來因為他貪看熱鬧,一時大意,以致未能完成使命。
他承認那是他的錯。
可是,如今機會送上門,卻給白白放過了。這又算誰的錯?
就算他蔡猴子不足擔此大任,難道不能另派他人?
真是咄咄怪事!
是的,公冶長平白放棄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確屬一大失策。
因為他如果接納蔡猴子的意見派人盯在這個送藥的老頭身後,他將不難立即發現,他早先收下的會是兩份什麼藥,以及服下這種藥,會導致何種後果!
金光寺前的一片空地,是夏季納涼的好地方。
到了夏天,每當天黑以後,寺前就會熱鬧得像座露天茶肆。
人多的地方,當然少不了一些賣零食的小販。
一副賣藕片的擔子歇在空地一角,一名鄉巴佬似的老頭正朝這副擔子走過去。
賣藕片的小販,是個中年婦人。
她抬頭看到走來的老人,臉上登時現出一股難以覺察的笑意。
鄉巴佬在擔子前面站下,婦人低聲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非常理想。”
“那小子沒有看出破綻?”
“什麼破綻?形狀、大小,色澤,氣味,完全跟真的解藥沒有多少分別,就是換了金五號,也照樣會上當,何況小子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種解藥……”
婦人四下溜了一眼,見無人留意這一邊,低聲又道:“剛才在如意坊對面的小麪店裏,你只出去了一會兒兩份假藥就弄來了,你究竟耍的什麼手法?”
“要説穿,就一文不值。”
“為什麼?”
鄉巴佬笑笑道:“因為無論換了誰,都可以照樣做到。”
婦人道:“這種藥丸到處買得到?”
“正是如此!”
“這是一種治什麼病的藥?”
“濟世堂的神仙通便丸,三分銀子一顆。只要走進了老藥鋪子,要多少,有多少!”
婦人噗哧一笑道:“你也真缺德!”
她話才説完,忽又皺起了眉頭:“這兩種藥丸看來相似,只是一種巧合,萬一對方有人曾經服過這種丸,指出它的可疑之處,豈非前功盡棄?”
“這一點你大可不必擔心。”
“為什麼?”
“因為對方服食之前,一定會交給金五號加以鑑別,金五號是見過解藥的人,他説不假,對方自無不信之理。”
婦人想想,也覺是道理,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她望望他的身後,低聲又道:“你離開如意坊時,對方有沒有派人跟蹤?”。
“沒有。”
“你能確定?”
鄉巴佬笑笑道:“我金十七郎若連這麼一點警覺性也沒有,你想柳頭兒會把這件事交給我辦?”
婦人道:“那麼,你就拿幾塊藕片吃吃吧,你站了這麼久,引起別人疑心,也不妥當。”
金十七郎從清水木盤中拿起一塊雪白的藕片,放進嘴裏,慢慢咬嚼,一雙眼睛同時在婦人身上溜個不停。
這婦人當然就是銀狼大喬。
大喬由老婦人改成中年婦人,變換了面目,也變換了身材,這時她的一張面孔,雖説不上好看,身材卻已回得原先的苗條有致。
她如今已是柳如風的人,這位金十六郎當然不敢再生非分之念。
不過,男人十有八九,都是饞貓投的胎,而一個標緻的女人又似乎多多少少總帶有幾分魚腥氣。
他並不想染指這女人,但趁着柳如風不在跟前,他拿一雙眼睛過過乾癮總可以吧?
大喬是個見多識廣的女人,她當然不會看不出這頭金狼此刻在轉些什麼念頭。
為了酬謝這頭金狼的忠誠合作,她本來並不吝於偶爾施捨一下。這位金十七郎相貌還算端正,體格長得也不錯,就算偶開方便之門,實際上也並不算十分委屈了她。
但是,以她目前的處境來説,她知道這種慈悲之心絕對輕發不得。
因為現在佔住她身子的人是柳如風。
沒有人敢對這位人魔存僥倖之心。
男人女人都一樣。
她親眼目睹柳如風殺人,已不止一次,那些被殺的人,並不全是男人,如果她想報答和籠絡這頭金狼,她應該另外想個辦法。
她現在就有一個辦法。
金十七郎開始咬嚼第二塊藕片。
他的一雙眼光,仍在大喬身上打轉,而且已從她那微微聳現的雙峯,在慢慢往下移動。
移向另一處微微聳現的部位。
這也許是由於這一角的光線,過於幽暗的關係。
零食擔子上,用的都是一種小風燈,這個小風燈有時幾乎還不及月光來得明亮。
燈光如此暗淡,而且,他們又站得那麼貼近。
她雖然改變了容貌,但衣衫卻極為單薄,她的本來面目,他可以想象得到,而她那一身單薄的衣衫,他則幾乎憑眼光,即可以予以刺穿……
大喬忽然飛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柳頭兒那邊可由我回去代為報告,你趁今晚閒着無事,為什麼不去找我妹妹聊聊?”
金十七郎微微一怔,像是從一場恍恍惚惚的夢境中,突然醒了過來。
使他突然清醒的,是柳頭兒三個字。
他幾乎想摑自己一個耳光。
他瘋了麼?
連柳如風的女人,他也想打主意?還好,這女人和他如今已共同參與了一個見不得人的陰謀,若換了平常這個時候,被這女人回去打個小報告,他受得了?
金十七郎呆在那裏,張了張嘴巴,但未能説得出話來。
他受了柳頭兒三字的影響,顯然沒有聽清楚大喬後半段説了些什麼。
而大喬則誤會了他的意思,她以為這頭金狼對小喬沒有胃口。
這使大喬非常感覺意外。
因為她們兩姊妹,若以姿色而論,妹妹比姊姊無疑還要稍勝一籌。
大喬的迷人處,並不是靠了身材和容貌。但是,大喬的這種長處,也只有人幕之賓方能領會。
若以貌取人,小喬是佔便宜的。
所以,一般來説,在天狼會中,想動小喬腦筋的人,也遠比想動大喬腦筋的人,要多得多。
這一點兩姊妹當然也很清楚。
大喬像是有點不相信似地道:“小喬那丫頭,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羅大哥?”
金十七郎輕輕一啊,幾乎又想狠狠摑自己一個耳光。
他先前並不是沒有聽到大喬的話,只是迷迷糊糊地沒有聽清楚,如今經大喬如此一點,他完全記起來了。
每一個字都像經清水洗過一般,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裏!
天啦!他會對小喬那樣一個絕色美人兒沒有興趣?
“不,不!沒有,沒有!”
“那麼,羅大哥一聽我提到她,為什麼會現出不高興的樣子?”
金十七郎嚥了口口水,才訥訥地道:“我只是聽説……聽説她……”
底下顯然是一句出不了口的話。
兩姊妹的風流韻事,在天狼會盡人皆知,大喬當然不會聽不出這句話的未了餘音。
大喬微呈不悦之色,道:“聽説她男人很多,是不是?”
金十七郎忙道:“不是,不是!”
其實他想説而未能出口的,正是這句話!
大喬哼了一聲,又道:“我是她姊姊,對她的事,難道反不及外人清楚?我不妨老實告訴你:都全是謠言!”
有人説:女人天生比男人喜歡説謊。
這種説法,其實很不公平。
只是女人喜歡説謊,難道就沒有喜歡説謊的男人?
女人比較男人會説謊,也許是事實;但絕不能説女人喜歡説謊,更不能説是天生的。
説謊的滋味並不好受。
如果説女人的謊話多,那也是男人造成。
如果男人喜歡接近三十二歲的女人,試問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又為什麼一定要堅稱今年剛過二十五?
就像現在,誰都知道大喬在説謊。但可曾有誰去想一下:這句謊話怎麼來的?
這句謊話怎麼來的?
金十七郎逼出來的?
因為男人喜歡自我陶醉,喜歡聽謊話。
如果大喬説:“不錯!她的男人確實多得很。但你可以參加競爭,她説不定會放棄別的男人,而只愛你一個!”
大喬若是實話實説,試問金十七郎聽了會有什麼反應?
但是,同樣不變的事實,只要由真話説成謊話,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當然當然是謠言!”
這是金十七郎搶着回答的兩句話。
也是謊言立竿見影的效果!
大喬的臉色,也跟着緩和了下來,道:“這全是那些想打她主意,而枉費心機的傢伙,無中生有而捏造出來的。她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去找她……解解悶……那丫頭,比我強多了。”
金十六郎食指大動,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啞聲道:“可是,小喬姑娘的脾氣”
這其實才是他真正的顧忌。
即使是親姊妹,這種事也不能代為作主。大喬鼓勵他,只能説是一番好意。小喬那妮子一向擇人極苛,他在金狼羣中,也不算是個出色人物,又怎知道那丫頭會不會中意他羅某人呢?
大喬抿後輕輕一笑道:“不會的,你儘管放心前去好了。”
單憑這兩句話,能叫人放得了心嗎?
大喬低低地含笑又接着道:“我來這裏等你之前,曾在外面巷口碰到那個丫頭,我已在她面前提過了你,她聽説你羅大哥將要升為金狼特五號,高興得不得了,等成了事實之後。
她説還要狠狠敲你一筆竹槓哩!”
金十六郎渾身掠過一陣輕飄飄的快感,如飲醇醪,舒泰極了。
這才是可靠的保證!
只要左天鬥一死,以他受柳如風寵信的程度,再加上大喬的枕邊進言,他升金五號,是不成問題的。
兩份假藥一送,左天鬥等於死定。
左天鬥死定,他的金五號也就等於升定。
知道他是未來的五號金狼,小喬那丫頭自然會對他另眼相看。
不過,他真正要感激的人,還是大喬。
如不是這女人,又哪來這連串的好事?
所以,他臨去時,忍不住真情流露地道:“話是我説的,你大姐記住:以後不論什麼事,只要你大姐吩咐一聲,羅某人雖死不辭!”
大喬嬌嗔道:“已經是一家人了,還説這些幹什麼?快走吧!”
兩份解藥經左天鬥鑑定的結果,認為確屬真品無疑!
金十七郎對了,果然連這位金狼特五號,也照樣上當不誤。
事實上,這一點並不足為異。
別説是左天鬥,就是換了一號金狼柳如風本人處在這種情形之下,也極可能一時無法辨別兩者之真偽!
因為這兩種藥丸,如僅就色澤、形狀,與氣味來鑑別,差別實在極其細微,甚至可以説,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差別!
這種情形,是否正如大喬所説,只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呢?
不是!這並不是一種巧合。
追本窮源,一語可破真象:那是因為兩種藥丸都使用了半數以上相同的藥材!
通便丸是一種清腸劑。解藥,無論屬於哪一種,一般説來,差不多也是一種清腸劑!
兩種藥丸成分相近,它們的外表,自然不會相去太遠。
但這並不是説神仙通便丸,也具有化解定時丹毒性的功效。
藥要對症,才能着手成春。
大夫開出的一張藥方,經常會列有十多味藥材,但只要篡改其中一味,或是僅僅更改一下分量,效果就會泅然不同,便是這個道理。
這也正是漢藥的神奇奧妙之處。儘管有時只是“錢”與“分”之差,往往也會決定一個人的存亡生死!
左天鬥為了證明他不是信口開河,且自動要求先服下其中的一粒。
這樣一來,眾人當然更是寬心大放。
是的,人人都放了心,尤其是高大爺,更是一疊催促,要人將解藥拿去給葛老服下。
為了這位西席夫子,什麼事都受了擔擱,實在使這位金蜈蚣高敬如高大爺不勝厭煩之至,如今解藥已經到手,而且證明又是真貨,還窮蘑菇個什麼勁兒呢?
只可惜這位高大爺發號施令之前,忘了先看看公冶長的臉色。
餘下的那一份解藥,正託在公冶長的掌心上。
公冶長正藉着燈光,反反覆覆地察看着那顆暗綠色的藥丸,彷彿在欣賞着一件罕見藝術品。
他沒有阻止左天鬥服用這種解藥,但顯然也沒有將餘下的這顆藥丸,立即送給葛老服用之意。
高大爺的催促,他只當耳邊風。
公冶長的態度如此審慎,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從這顆藥丸上找到了什麼毛病呢?
絕不是!
這位龍劍雖然機智過人,但並不是一位未卜先知的神仙。
他以前從沒有見過這種解藥,無論是真是假,他都無從鑑辨。
同時,他也不可能會想到這兩份解藥所牽涉的那件陰謀上去。
因為銀狼大喬跟左天鬥之間的暖昧關係,就在天狼會內部,都是一個秘密。
別説這個秘密鮮為人知,即使這件事不是一個秘密,也絕沒有人能想到大喬這女人會有這份狠毒的心腸!
公冶長不將這顆藥丸立即送去給葛老服用,只是為了要等一個人。
等這個人回來了,他才能夠作出最後的決定。
公冶長要等的人,是雙戟温侯薛長空。
他為什麼要等雙戟温侯薛長空回來?
薛長空又去了哪裏?
薛長空伏在一片傾斜的瓦面上。
這裏是鎮口一户人家的後院。
下面是一間卧房,房中住着一男一女,如今房中燈火已經熄滅。經過一陣蟋蟀之聲,和一陣低低的細語之後,如今另一種令人血脈賁張的聲浪,正不斷地傳送進這位殺手的耳朵。
在任何男人來説,這都不是一種好受的聲音。
尤其是那斷斷續續,夾在喘息中,一聲聲含有鼓勵作用的呻吟,更使人難以承受。
但是,雙戟温侯無法不受這份活罪。
他是從金光寺一路跟過來的。
雖然他還沒有弄清金十七郎是什麼身份,但已猜想到先後兩個女人可能便是大喬小喬一雙姊妹。
寺前那女人是大喬,如今房中的這一個是小喬。
在金光寺前,他怕打草驚蛇。不敢過分逼近,來到這裏之後,雖然聽到了男女兩人部分的對答,但依然未能從兩人口中獲得確定的答案:這廝送去如意坊的兩顆藥丸,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解藥?
他已經知道的僅僅是:這男的姓羅,最近好像要升級,所以小喬才對這一廝特別巴結。
因為主要的一點尚未弄清,他別無選擇,只有繼續等下去。
他等的時間並不久。
因為男的太猴急,下面的戰事,很快的就進入高峯,高峯是無法停留的。在幾下激烈的震動過去之後,只聽男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一切聽響便突告寂止。戰事結束了!
薛長空也深深地吸一口氣,心底同時暗暗好笑。
六月的陣頭雨!
經過一陣短暫的沉寂,細語再度響起,薛長空立即聚精凝神傾聽。
開始的一段,極為肉麻,不過慢慢的就進入正文。
“你説的全是我姊姊的主意?”
“是的。”
“要給別人識破了怎麼辦?”
“誰識得破?”
談話忽然中斷,女的似乎在思索這件事被人識破的可能性。
薛長空也跟着緊張起來。
公冶長擔心的事,果然不是杞人憂天。
當小紅奉花十八之命進去報告時,他正跟公冶長在書房裏喝茶聊天,公冶長出門之前,只朝他望了一眼,他就領會了公冶長的心意。
公冶長顯然要他事後盯緊來人。
他在前廳暗處聽清對方是依約送解藥來的,心下當時曾生懷疑:對方既是送解藥來的,難道也有跟蹤的必要?
如今他才發覺,公冶長的確較他更具遠見!因為下面一對男女,剛才這幾句話,實堪耐人尋味。怕人識破的“主意”,換一種説法,就是一種“陰謀”!
送上兩份解藥,既屬陰謀的一部分,這兩份解藥的安全性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小喬口中的姊姊,除大喬外無別人。大小喬只是銀狼身份,像這種重大事件,何以會由一名銀狼作主?
大喬的主意,又是一個什麼主意?
這主意為何要擔心別人識破?
怕敵人識破?還是怕自家人識破?
這些,薛長空目前當然還理不出頭緒。不過,他相信,只要他繼續聽下去總會找到一點眉目的。
下面隔了很久很久,才聽到小喬輕輕嘆了一口氣。
只是嘆氣,沒有説話。
男的似乎感到有些意外道:“咦!你忽然嘆什麼氣?”
小喬像是苦笑了一聲道:“我嘆你們全走錯了路!”
“什麼?我們全走錯了路?”
“是的!不但走錯了路,而且錯得相當厲害。”
“哦,錯得有多厲害?”
“厲害得可以要了你們的命!”
這話連屋面上的薛長空聽了,都為之暗暗吃驚,下面那位金十七郎受驚的程度,自是不難想象。
“我不……不懂……你的意思。”
“我且問你:你説兩粒解藥,其實只是兩粒通便丸是不是?”
“是的。”
“既然不是真正的解藥,服下去當然沒有效驗可言對不對?”
“當然。”
“依你們的想法:葛老頭到了明天午時,必然會發毒而亡。葛老頭一死,證明解藥屬於贗品,對方必然會遷怒金五號,金五號也就等於完了。你們是這樣想的嗎?”
“這是你大姊”
“現在不要推責任了,大錯既已鑄成,誰的主意也是一樣。如今我只問你:到時候對方萬一不殺金五號怎麼辦?”
“你以為這……這可……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如果換了我,就會這樣做!金五號寸步未離如意坊,解藥是假的與他何關?害死葛老頭他沒有一點好處,他難道活膩了,故意跟自己過不去?”
男的一聲不響,憑想象可以斷定,他仁兄適才如果出過一身汗,如今流出來的汗,必然比早先還要多得多。
早先是熱汗,現在是冷汗。
小喬似是愈説愈有氣,重重哼了一聲,又道:“你們以為那邊的人,個個都像高敬如那樣是些草包?別人我不敢説,至少公冶長和薛長空兩個臭小子就絕不會上當!”
薛長空忍不住也在心底回敬了一聲:“臭丫頭!”
他罵雖罵了,同時卻不禁於心頭湧起一種知遇之感。
能在背後受到敵人的重視,無疑是一種值得欣慰的榮耀,它比當西恭維要真實,也可貴得多;尤其難得的是,燕雲七殺手中,這丫頭只提到了他一個。就算沒有虛榮心的人聽到了,也會高興的。
“不論怎樣,對方總是死了一個人。即使這件事跟金五號完全沒有關係,對方也不至於反而因此放了金五號吧?”
“如果換了我,我就會放人!”
“為什麼?”
從這句話衝口而出的急促語氣聽來,金十七郎問這句話時,一雙眼睛一定瞪得又圓又大,同時臉上的血色也必然貧乏得可憐。
只聽小喬嘿了一聲道:“為什麼?讓姓左的自己去找出定這條毒計的人!”
金十七郎像自語似的,喃喃道:“我不相信……”
他真的不相信?只要一聽他這種軟弱的口氣,誰都不難知道,他説的和他想的,無疑正好相反。
他像是為自己辯護一般,又接着道:“金五號為人一向精明,如果對方放了他,他應該看得出對方的用心才對。”
“什麼用心?”
“他應該想象得到,敵人之所以對他如此寬大,無非是想利用這種仇恨心理,好引起天狼會內部的傾軋。”
小喬很快地接着道:“是的,你這種想法,我完全同意,我也認為金五號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的。”
金十七郎像是鬆了口氣似地道:“所以,我認為”
小喬冷冷一笑道:“不管如何認為,也絕改變不了未來的實際情況!”
“什麼實際情況?”
“那就是説:對方雖明知道他們放人的目的瞞不了金五號,他們照樣會放人。金五號雖明知道敵人是為了想利用他,也照樣會甘心接受。”
“我不懂你怎麼想得這麼多。”
“我是在為你想,如果你不相信,我們可以換個話題,談談別的。”
“你又生氣了,我當然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不過,我始終覺得,這種事只是”
“你是在騙你自己,這種事怎樣?只是或許會發生?卻不一定會發生?”
金十七郎不開口了。
因為實情確是如此。
他是在騙自己。
他其實早就覺察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只是沒有勇氣承認而已。
如果換了他是魔鞭左天鬥,當他知道天狼會送來的是假藥,目的只是想假手敵人,置他於死地,試問,他羅某人,又是一種什麼感受?
敵人不諒解,甚至因此賠上一條性命,那是天意,沒有話説。
萬一敵人竟認為這不是他的過錯,而放了他,他將怎麼樣來處理這段恩怨呢?
到時候恐怕無論換了誰,都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馬上去找出這個主張將解藥掉包的人來。
解藥掉包,是誰的主張?
不錯,這事原意並非出自他的主張。可是,藥是他送的,他又能以什麼方法來為自己洗清嫌疑?
難道他還能將大喬那女人招出來?
就算他橫起心腸,一切照直説出,左天鬥會不會相信他的話?
他害死左天鬥,利益極為明顯,那女人想害左天鬥,好處又在哪裏?
(那女人想害左天鬥,當然有好處,但並不是她告訴他的那種好處。如果這位金十七郎知道那女人設計謀害左天斗的真正動機,恐怕他仁兄當初就要認真的考慮考慮!)
房間裏暫時沉默下來,隔了好半晌,才聽金十七郎以一種完全沒有主意的口氣啞聲説道:“那麼你……你看……這事如今要怎麼辦才好?”
小喬道:“沒有什麼好辦法可想,只有儘快設法善後。”金十六郎道:“如何善後?”
小喬道:“去找鐵頭雷公楊長老。”
金十六郎道:“這件事又不是楊長老出的主意,去找楊長老幹什麼?”
小喬道:“你先不是説,楊長老希望對方最好食言背信,好落個公然興師問罪的藉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