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為他常常流浪,山川歲月,盡在眼裡,所以培養出一雙流浪的眼神。那是流浪者的眼。
就是因為迷醉於這一雙眼,阿里媽媽何寶寶,才會不顧家門反對,不理會梁何二家早以“遇何殺何”、“見梁斬梁”為門規,結仇多年,毅然跟從“斬妖廿八”梁取我。
阿里媽媽年紀雖然大了,但她的皮膚依然十分蒼白,並沒有老,她因為煩惱而生出了許多白髮,可是她的皮膚彷彿一早就‘死’了,‘死’在她只有愛情沒有憂傷的年代,所以只帶點病態,不過像給釘死的蝴蝶一樣,還可以美上幾個永恆一般。
阿里爸爸梁取我以前就是迷上她病懨懨的肌膚,現在也是。
他們的相聚很溫暖。
“你不怕‘一樓一’找你麻煩嗎?”
“我從不怕她找我麻煩。我只怕她會傷害你。”
“我才不怕她!”
“你現在也不必怕她了。‘鷹盟’的林投花正在找她的晦氣,她已忙不過來了。”
“要是我還在‘下三濫’,何家的人才不會放過她!”
“如果我身在‘太平門’,梁家的人她也惹不起!”
“可是你為了我脫離了何家!”
“你也為我給逐出了‘太平門’!”
敘舊到這兒,兩人不勝唏噓,同時也沖淡了原來的隔閡和防衛。
梁取我自然而然把話題轉到剛才發生的令他耿耿、慼慼的事情上:
“阿里也……很恨我?”
“他覺得你對不起我。”
“你沒向他解釋?”
“他一旦知道你有九個老婆,便無法諒解,更不聽解釋了。”
“可是,我在天涯海角,無不念著你,還有他……”
“你也太自私了。你念著我們,難道我們就不念著你?我們在老渠,一住九年,你幾時來看過我們母子?就說你深恐‘一樓一’鳳姑會對我下毒手吧!但你的確曾娶過另外六個老婆,而且也殺了六個老婆──此外,還有一個‘烈焰女子’梅姑,你也深愛著;試想,當孩子知道我不過是他第七個媽媽,他會怎麼想?他憎惡你,自所難免──”
“……寶寶,我對不起你。”
“一切都是命定。我明知如此,還是跟了你,這叫孽緣,也是天意,我沒什麼好怨。你放心,我雖然是孩子的第七個媽媽,但也是他唯一的媽媽──親生的母親,他的脾氣我清楚!他這回賭著氣走開了,能溜到那兒去!他多半是找耶律銀衝、依指乙、二轉子他們洩洩氣。”
“──那麼,今晚,他會回來嗎?”
“你只留今夜?”
阿里媽媽語氣間突然充滿了敵意。
“不是──當然不是,”阿里爸爸慌忙分辯,“我要留在這兒,以後都不走了──,除非你趕我走,或者,我死了,不得不先你而走。”
“不許你這樣說話!”阿里媽媽嗔喜帶怒,“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狗嘴能長出象牙那才可怪的呢!”阿里爸爸仍是關心阿里的去向,“阿里常一去不回嗎?”
“你放心。……你知道今晚一過子時,是什麼日子嗎?”阿里媽媽睞了他一眼。
“他的生日。”阿里爸爸毫不尋思的答,“所以我才趕在今夜過來。”
“你這當人爹爹的也不算是全沒良心!”阿里媽媽啐道,“就是因為他的生日,我早已通知了他的兄弟朋友,頂多子亥之間,他們就會把這小烏鴉給押回來。”
阿里爸爸笑道:“看來,這小黑個兒在外邊真交了不少朋友。”
“豈止,今晚,連大將軍的兒子和女兒,也會來哩。”阿里媽媽“得意”了起來。
“他們來作什麼!”梁取我對這一點倒是刺耳,“驚怖大將軍是個殘暴的人!”
“他的子女可不是他那樣的貨色,你看了,也會喜歡。”
“……小烏鴉還有些什麼朋友要來?”阿里爸爸倒有些不放心了起來。
“我看冷捕爺今晚也八成會來。”
“冷捕爺?”
“冷血。”
“──冷血?一聽名字便知道不是好東西!”
“嘻!人家不是好東西,你梁取我又是好東西了?!”
“冷血冷血,好好一個人叫做‘冷血’,難道還是個好人不成!”
“你嫌人家名字不好,你梁取我的名字又好到那裡去?取我取我,你又不是女兒家,要人‘娶你’?!”
兩人就在室裡打情罵俏了起來。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但畢竟已是多年未見了。
他們一早便為意中人脫離家門,本來就是無視世俗的人物,所以行事也肆無忌憚。
何況,在老何家裡,又不是外人。
這時候,老福和老瘦依然在外弈棋,老何和貓貓正在勤奮打掃屋子,他們都大聲說話,表示誰也沒留意那對久別重逢的夫妻。
──雖然,一向好奇的老瘦、老何、老福,在此鬧聲中,仍然不忘豎起耳朵偷聽。
穿穿仍在房裡自斟自飲。
阿里爸爸卻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這兒剛死過人嗎?”
“去你的!”阿里媽媽又啐了一句,“沒半句吉利的話。”
“沒死過人?”梁取我詫道,“怎麼會有一種死味?”
“死味?”
“好像已經死了很多天或很多人,或者是快死了將要死了的味道。”
“屍味?”
“差不多。”
“──臭味我倒嗅得了一些。奇怪,這幾天怎麼會那麼臭?而且,成群的螞蟻撤窩,樑上的燕子飛得一隻不剩,連羊欄裡的羊兒這幾天也不肯吃草,大水蟻翅膀掉得一地都是,連田鼠洞裡都找到幾張蛇的蛻皮。”
“怎麼會這樣子?”梁取我問,“以前有過這樣的的事嗎?”
“我看沒有;”阿里媽媽也不肯定,“待會兒去問問老何,看他是不是作了什麼惡事,嚇得這般雞飛狗跳的!”
兩人又笑了起來,一齊啐道:“老何也會幹惡事?”
“對了,”梁取我忽又省起一事,“剛才在久必見亭裡,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那裡。”
“久必見亭?”阿里媽媽奇道,“剛才?”
“對,”梁取我說,“他也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呢?”
“這麼晚了,誰發了瘋還留在那兒喂蚊子!”阿里媽媽笑道,“你不是見鬼了,就是給燕盟的人唬暈了。”
“也許是吧,”梁取我說,“不過我總覺得有個人在亭心暗處──”
“你要不放心,”阿里媽媽說,“咱們就去看看也好。”
這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厚重的敲門聲。
暮夜裡,這叩門之聲,聽來既空洞,也沉實。
梁取我喜溢於色:“阿里回來了?!”
“他?!”何寶寶笑啐,“他才懶得敲門,仗著輕功得你遺傳,還有何家小巧身法,每次一飄,就飄進來了。”
然後她也狐疑地道:“這時候,會是誰呢?”
她聽見老何瘸著腿去開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