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向以幻想起飛。
他幻想自己很英俊,生著一副冷峻的臉孔,去到哪裡,都有女孩子喜歡他,而他只選他喜歡的女子去喜歡。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幻想自己武功極高,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等的高手,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為沒有對手而感到無敵的寂寞,時常站在高峰上對著一輪孤絕月亮,感受著無敵的寂寞。偏偏卻在現實裡時常被人打敗!
他也幻想自己很有錢,富有得不必再去工作,只要天天關起門來,吃他愛吃的芝麻餡餅,就有僕從如雲,既服侍他週週到到,也服侍孃親貼貼心心。不過他自知自己連賺錢的方法都沒搞懂。他更幻想自己很有人緣,朋友都喜歡他、佩服他、敬重他;一向跟他頂撞、衝突、作對、老是找他麻煩的二轉子、依指乙他們;終於向他認錯,而他的“法力”可以大到把但巴旺“起死回生”。但在現實中,但巴旺卻已是死了,既沒回生,有的只是依指乙和二轉子仍是老愛跟他找碴。
所以阿里也認定了:幻想中的阿里絕對要比現實裡的阿里幸福。
他常幻想會有像小刀那麼漂亮、華貴、大方、美麗的女子,獨獨鍾情於他;可是,不過,只可惜在真實裡的小刀明顯鍾情的不是他。
──幸虧也不是二轉子依指乙那兩個混蛋東西!
在現實裡,阿里甚至連爸爸也沒有。
他只知道他的爸爸,原來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過癖性卻很怪:
──他娶妻九次,殺掉其中六個,剩下的只有阿里媽媽和“另外一個”,不捨得殺。
最後一個,卻“收服”了他。
阿里媽媽似乎對他所殺的六個,並不十分介意;但特別對剩下的那一個終於“駕御”了這名“殺妻大王”的女人,很是忿忿,更是耿耿。
阿里雖然沒有爸爸,但他還有一個“叭叭”。
──小狗“叭叭”。
而且,他還有一個媽媽。
一個好媽媽。
──因為這媽媽才能使他可以整日無所事事,關起門來嚼芝麻。
阿里除了有一位好媽媽之外,還有一位正義、正直、正派的好舅父。
柺子老何本來不是瘸的。
早些年的時候,他發現某個“善人”的惡行。那人正在做著令人髮指、人神公憤的事──姦汙女童,並殺而滅口。老何上前揭發他,並要抓他送衙。在纏戰的過程中,那人的親友、鄉民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向有“善名”的德高望重的人,會做出這種無異於禽獸的事來。於是,他們蜂擁而上,對付老何,毆打他,折磨他,甚至放惡狗來咬他。老何拼死抓人,還是不傷無辜,並仍然拿下了那偽善的人,直至對簿公堂、真相大白之後,老何的左腿早已給噬打得殘缺不全了。
跛腳的老何,他的心並沒有跛。
他仍是樂於助人。
也許就是因為他太正直之故吧!所以一直都只是個牌頭,並沒有升為捕頭。
他也無所謂,常拍著自己的頭,搖頭擺腦的說:“只要我這顆頂上人頭在就好。”
因為他樂於幫人,所以容易交上朋友。
他不但把人人都怕沾上的殷動兒收容在家,還把老點子父女以及老福父子都接了過來一起住。
本來,是貓貓和穿穿,跟著“五人幫”和小刀、小骨、冷血,進入危城裡來,俟阿里和他媽媽找上了老何,才知道老何已收留了老瘦和老福。
這一來,他們正好父(子)女團聚。
──老瘦和老福本擬死守老渠,但後來還是守不下去了,老瘦也給衝散了;他們得到一些不欲多殘害自己鄉民的鄉兵暗地裡協助,逃了出來。
逃是逃出來了,可是天下雖大,何地容身?
老點子想到危城。
因為危城是危險之地。
──官兵絕不會想到他們還敢進入危城。
危險有時候就是通向安全之路。
老福選擇了危城。
因為他想要報仇。
──既然已跟大將軍為敵了,現在就算他放棄,但身負血海深仇,大將軍那一夥也決然不會放過他的了。
與其大將軍的人來找他,不如他去“找”大將軍。
面對有時候比逃避更不費力。
其實,老福和老瘦心中不約而同,存有一種更重大的、更能左右他們意志和選擇的理由:
他們的兒女!
他們認定貓貓和穿穿既是跟隨“五人幫”逃脫的,那麼,阿里、耶律銀衝、依指乙、二轉子勢必會與但巴旺會合。現在“屠村”的事既然發生了,老渠給踩平了,以但巴旺的個性,一定會上危城找大將軍的晦氣。“五人幫”要與但巴旺集合,也多半會趕去輔京危城──小刀、小骨既是大將軍的兒女,有他們同行,安全應無大虞。
不過,老瘦和老福,仍是牽腸掛肚。
他們急著上輔京去找愛子與愛女。
要進入危城,並不容易。
他們得到老何的相助,順利進入了危城──這主要都因為老何的職分雖然不高,但人面卻好得不得了。
──看來,人多做好事就算沒有好報還是會有些好處的!
何況,老何現在有了個“欽差大臣”做“靠山”。
他們到了危城不多久,便因阿里媽媽之故,老瘦跟他的女兒、老福跟他的兒子重逢了。
重逢的時候,他們是多麼高興:
開心。
“既然度過了這次危難,我們還是能夠在一起”,老瘦老淚縱橫的說,“以後,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叫我們分離的了。”
於是,老何覺得自己這“一家人”應該要好好的為這兩家人慶祝重逢。
所以他去買酒。
──他別無所好,就喜歡喝點酒;自從他跛了一條腿後,他也沒有什麼其他嗜好了: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回,給咬斷的不只是腿筋,連“命根子”都給咬去一截了。
而他只是為了抓那麼一個兇殘的人,卻給人兇殘的對待一至於斯。
老福感動的跟他說:“老何,我欠你的,不知下輩子還不還得了!”
老何笑說:“你這輩子還長著呢!”
阿里媽媽更調侃著說:“在這裡,人人都欠他的;你不欠他點,他反而像賒了你點什麼呢!不欠他就笨咯。”
這時候,他們當然不知道;大禍就要臨頭了。
這時候,阿里正關起門來,嚼他的芝麻,以致阿里媽媽啐了一句:“這小烏鴉,一關起來就是有芝麻沒有媽媽!”
阿里自小長得黑,而且一出世哭聲一如烏鴉般難聽,所以長輩都暱稱他為“小烏鴉”。
這回,他是關了門,但不止是因為嚼他的芝麻,而是為了穿穿。
可憐的穿穿正向他傾吐心事。
──一向不飲酒好脾氣的穿穿,正分不清是酒是淚,也不知道是對酒還是對人的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