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養養死在廚房,鍋裡仍煮著面。
誰殺了她?
──誰是兇手?
先不是哀傷。
而是震驚。
一個好生生、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乍遇此事,是教人無法接受多於傷心難受。
最傷心的人應該是死者最親近的人。
養養死了,最傷心的當然就是梁癲和杜怒福。
可是兩人反應迥然不同。
兩人初都不信養養竟然如此便死了,梁癲即俯身喊她、探她、摑她、搖她,及至確定她已喪命,才愴天呼地捶心捶胸的嚎哭了起來。
杜怒福則很安詳。
他臉上竟沒有再出現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悲貌。
他竟此趺坐閉目,彷佛入定。
靠近他的人都隱約聽到,他以一種誦經似的喃喃低語:
“……這不是真的,這決不是真的,這絕不會是真的。養養,你沒有死,你不會死,你決不能死……我在做夢,我是在夢中,我一定是仍在發夢……”
長孫光明和鳳姑,都很驚愕。
長孫光明制止了梁癲傷慟中的自傷。
鳳姑正留意著杜怒福,怕他有不測之舉。
杜怒福卻很“寧靜”。
鳳姑聽到杜怒福的低語,本來舉止宛若貞靜女子的鎮定的她,一下子,也因為女性的多愁善感,而湧出了眼淚來。
鐵手原跟這些人都不熟。
今回只是第一次會上。
所以他反而冷靜。
他先去探養養的鼻息。
然後他把她的脈。
他還使她張開了嘴,去審視她的舌頭。
梁癲淒厲怒叱:“別碰她──!”
長孫光明知道鐵手的用意,忙勸道:“我看鐵捕頭這樣做,是有深意的,他要探究杜夫人的死因……”
梁癲猛然吼道:“什麼死因,我抓下姓蔡的,分屍三千段!”
他正說著的時候,鐵手發現養養背貼的地上滲著血水,他翻過屍首,地上一灘鮮血,養養背部衣衫撕破,嬌嫩的背肌竟刻上了幾個鮮血淋漓、怵目驚心的六個字:
唵嘛呢叭咪吽
血水本已幾近凝結,但因鐵手掀動屍首,血痂迸破,才又滲出血來。
梁癲一看,齜睚盡裂,怒吼:“果是那喪心病狂的小子乾的!”
雙掌一抬,震開長孫光明,正待躍起,忽一個跟斗,撲地而下,哇地嘔了一口血;原來他怒急攻心,雖有力拔山兮的氣慨,但因喪女之痛,椎心刺骨,氣概盡死,加上他先時與鐵手及蔡狂比鬥之時,各負了傷,這一觸動,當即吐血。
長孫光明道:“梁兄,你這又何必自苦呢,不如我們先收殮養養,再來議定……”
梁癲狂吼:“議你個頭!不殺蔡狂,我誓不甘休!”
鳳姑道:“大敵當前,我們先行自相殘殺,未免不智,要成大事,得要相忍互重。”
梁癲咆哮道:“相重是互相尊重,天下哪有我忍他,他不忍我的事!他殺了養養,我不殺他,我是人嗎!”
鳳姑道:“可是,他為什麼要殺養養?”
忽聽杜怒福平聲道:“人是不會殺死自己心愛的人的。蔡狂很愛養養,他沒道理會殺她的。”
杜怒福痛喪愛妻,鐵手怕他生受不起這般打擊,卻沒料他開口說話,還能心平氣和,持平論事。相比之下,梁養養忽然身亡只令他一愣,杜怒福的反應才教他大震;他向以沉凝穩重見稱江湖,但乍見愛妻喪命仍能這般氣定神凝,鐵手也自嘆弗如。
就在這時,一人急奔而入。
這人左頦有一顆大瘤。
正是,“青花四怒”中的陳風威,因疾奔急馳,氣喘未定。
“報告會主。”
然後怔住了。
因為來人已看到會主夫人身亡於地。
杜怒福知道自己手下一向強幹精明,尋常事不會倉促入報,便問:“什麼事?”
陳風威張大了口,只說:“……會主………會主夫人她……她怎麼了……”
其實,他問的時候也一眼看得出來:會主夫人是“怎麼了”,所以,他問的問題已不需要答案,而發問的神態是傷心欲絕。
杜怒福不答他,只問:“是什麼事,你說。”
陳風威這才說出:“剛才小趾拿了夫人的手諭,到第七樓來,向我提取金梅瓶,我見既是有夫人的手令,也就交給她了。現想來有點不妥,所以就急著上來向會主報告一聲,沒想到……”
他的臉肌抽搐著,彷彿頦上的瘤也脹大了起來。
誰都看得出來,“青花四怒”不但對會主忠心,對會主夫人也很有感情。
“是了,便是了!”梁癲吼道,“那廝便是為了奪取金梅瓶而害死養養的!”
杜怒福卻道:“可是,她卻是死於‘小我劍’下的。”
此語一出,鐵手對杜怒福的震異,轉成了欽佩。
原來養養的傷處只有一道,同時也是致命傷,那是在咽喉。
那一道創口,把她的氣管割斷。
但傷口卻只滲出了少許血水。
凝結在傷口旁的血呈綠色,像一抹青苔般的鏽色。
──那是梁癲的“小我劍”才會造成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