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來得突然。
來得毫無預兆。
無情避得輕鬆。
好像早有準備。
這一刀來得好快,如果不是早有防範,絕對避不開去。
何況無情人在輪椅上。
牆剛倒塌。
泥塵飛揚。
眼前一片昏暗。
無情又不良於行。
無情其實並沒有避開那一刀。
如果真的要他躲避,他可能還真的避不開這一刀。
他不避。
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只做了一件事:
擋。
他不是避開這一刀。
而是擋開。
但他當然不是用手去擋,用兵器去招架,而今及時而適時的,拍下了輪椅把子上的一個杆子。
那輪椅上頭本來是沒有遮蓋的,現在卻是有了。
“崩”的一聲,輪椅靠背上方突然彈出了一塊鋼板來,平平遮掩住無情的頭頂。
正好,那一刀就斫在鋼板上!
“當”的一聲,刀反彈。
無情的頭,當然沒有事。
那出刀的人,如果全力一刀斫下,斫在鋼板上,反而可能震得虎口欲裂,吃個倒虧。
無情若選在此時反擊,發出暗器,只怕那出刀的人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但無情並沒有出擊。
他反而好整以暇的説了一句:
“是你。”
他還笑了笑加了一句:“今天我可真給你斫了好幾刀了,如果刀刀命中,我也早就斷成幾十截了。”
那人一刀不着,斫在鋼板上,星火四濺,在這一剎間也照見了彼此,那人收刀飄然而退,這一刀,看來也未盡全力。
“我每一次出刀,怎麼都是你主動上來捱刀子?”那人居然悠悠反問,“斫多幾次,我也怕又是你,所以留了幾分力。”
“不發全力便好。”無情道,“鋼刀斫鋼板,直如頭撞板,滋味可不好受。”
斫他的人當然是習玫紅。
又是習玫紅。
“你們剛才去了那兒?”這次發難的居然又是她,“怎麼本小姐有難的時候,找來找去都總找不到你和那懾青鬼!”
無情微微嘆了一口氣:“我們也在找你,你卻是怎麼下來這兒的?”
“我和懾青鬼跟白骨和腐屍在廟裏打了一會,本來是驚心動魄的,後來見那付骷髏和殭屍,使的居然也是武功,而且還是奇門武功──既然會武功,那就不是鬼怪了,那還有什麼好怕的?於是,我就跟它們結結實實的打了一仗,結果,那殭屍忽然在光線全黑時不見了,我猜想它是躲在棺柩裏,於是,劈開其中一口棺槨,躍了下去……”
“──之後,便來到這兒了。”然後她反問,“你呢?”
無情也把他的遭遇大致説了一遍。
“你所見到的,除了鐵布衫的屍體外,我大致都看到了。”習玫紅説,“我還發現了兩件好玩詭怪的事兒,待時機成熟,我再與你説。但我卻不明白一事。”
無情道:“什麼事?”
習玫紅道:“你怎麼知道我就在牆後?”
無情答:“我聞到你的體味,很香。”
因為這兒實在太黑,所以看不見習玫紅有沒有臉紅,只聽她啐了一口,低聲罵了一句:“狗鼻子!”
無情道:“我的鼻子一向敏感,何況,我看到蝴蝶。”
“蝴蝶?”
“你自己不知道嗎?”無情的眸子縱在黝黑中也綻放出黑光,“但凡你在,至少有兩隻以上的黃蝴蝶,必在附近翩翩飛翔。”
習玫紅仍不服氣:“就算你知道我就匿伏在牆後,你怎的不出聲先招呼,害得我以為是敵,當頭給你一刀。”
無情道:“我這一招呼,只怕同時也驚動了敵人──何況,我縱然知道你在這裏,但並不知道你是不是遭人挾持?”
“聽來,你大概還猜我給人殺害了,伏屍在此,只有兩隻黃蝶相依不去;”習玫紅冷笑道,“那你又怎會認定我會向你出刀的?”
無情語音裏已有了笑意:“如果真的是你,你一定準會向我出刀的──我剛才不是説過嗎?光是今天,我已給你斫了多次了。”
“所以,你就巴不得我給人殺了,死在這裏,就不會向你出刀橫斫直劈了!”習玫紅好像很有點賭氣的意思,“那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已經死了,而別人正伺機向你伏襲?”
“那就要看土牆倒下之後,有沒有人向我當頭一刀斫來了。”無情笑着説,“如果迎面就是一刀,那就當然是你,而且,你還活得好好的,才能動刀動氣動真火。”
“你嘴好利,利勝我刀,”習玫紅佯怒道,“我不跟你説了,我説不過你。”
“但我卻比你熟悉這兒的環境,”習玫紅忽然又來了興致,“我畢竟先來了一步。你知道,有很多時候,有很多事,先一步比晚一步佔便宜了許多。”
“也有些事,遲些要比早些更恰當。”無情淡淡地道,“所以是你聽到有異響,就先滅掉牆上的燈,來一場伏擊?”
習玫紅呆了一呆反問:“你怎麼知道是我滅的燈?”
無情道:“這牆上燈,油仍是温熱的,有的還冒着焦煙,是剛讓人弄熄不久的事。”
“這幾處的燈不錯是滅了,但卻不是我滅的;”習玫紅急急分辯,“我就是以為是來人滅的燈,所以才躲在土牆後面先下手為強。”
無情倒是狐疑起來:“那麼,燈是誰滅的呢?難道,就在我們近處,還有別的人不成?”
習玫紅似這時才驀然想起,問:“對了,那懾青鬼呢?他死去哪裏了?有沒給殭屍銜去當孝子了?”
“他先回走一趟。”
“什麼!?”習玫紅幾沒憤怒得叫了起來,但已足夠引起密室洞穴裏回聲不絕,“他居然先回去了!他就把我們丟在這裏不顧了!”
“不是不是。”無情連忙澄清,“不是的。我們發現地上有一具屍體,形容極似鐵布衫,因而懷疑起客棧內鐵布衫的身份來,所以要他走一趟,先出去通知阿三和麼兒,叫客店裏的人小心提防。”
習玫紅這才明白:“你是要懾青鬼先遣那兩個小孩兒回去,然後再要他倒回來?”
無情道:“是。”
習玫紅的眼神有點奇特:“你以為他會樂意這樣做?”
無情道:“本來是我提出要通知麼兒他們的,是聶青見我不便,要代我跑這一趟。”
習玫紅冷笑道:“你以為他一定會倒回來這地獄尋你麼?”
無情答得斬釘截鐵:“會。”
習玫紅哂然道:“你對他的人就那麼信任?你就認定他不會先行開溜?”
無情道:“除了這個,還有理由。”
“哦?”
“我覺得聶青對疑神峯、猛鬼廟裏的真相,好奇心決不在我們之下……”
他們還在説話。
語音從大轉小,從小轉細。
細語。
他們邊行邊説,走了一會,甬道漸見光明。
牆上又點着油燈。
有了光,便能見物。
洞裏還是一層又一層的泥牆,不過,土質已堅實多了,而且色漸轉赭,甚至有點暗藏灰藍,有涓涓細流,滑過泥石上,但不似先前滲入土中。
當然,死人,依然到處可見。
死人都給塞入石縫牆穴裏。
死人比先前所見者,死去更久。
有些甚至已完全腐化,五官溶為爛泥。
無論如何,有一個現象是肯定的。
都是死狀甚慘,死得甚慘。
洞,越走越深。
地形,愈是往下,愈來愈窄仄。
森寒之氣也愈重。
這時候,無情與習玫紅都有一個感覺:
快到了!
──好像有什麼事物,就在前面不遠等他們!
希望等他們的是真相,而不是山魈鬼魅。
忽地,無情不再推動輪椅。
他驟止。
習玫紅也立時停止。
她似乎很能察形辨勢。
“怎麼了?”
無情的神情凝重,伸手向前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