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是王飛?!
雙腿已廢、不良於行的無情,一旦施展輕功,竟然身先士卒,比誰都快,先行抵達客棧,在尖叫聲尚未結束之前,他已一肩撞開了前門,先叱了一聲:“照打!”就攻了進去。
聶青看得很仔細,很清楚。
所以他的臉色更青:
因為他也無法弄清楚:一個腿筋不靈光的人,何以能施展輕功,而且身法還那快,就像一隻飄忽的鬼就在這疑神峰下上了他的身一樣。
看得出來的問題大可面對。
搞不通的疑問令人疑懼。
無情一入客棧,迎面吸進了一種味道。
一開始他馬上警覺:
以為是悶香。
──這麼黴這麼破這麼舊的客棧不可能會那麼香!
接著下來他看見了三個人:
三個都是女子。
她們都坐在一張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著。
當中一個穿著破破爛爛服飾但依然很好好看看的女子。正對著大門口(也就是向著無情),把一張小小的口張得大大的,在喊:“救命──”
她還沒喊完。
她身邊離她四五尺之遙,也各有一女子,端正的坐著,在看著她。
準確一點來說:是看著她喊救命。
無情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那麼多女人,也當然沒想到這女子喊救命是這麼一個喊法。
就像是在戲臺上的一個表演,字正腔圓,而且還有代表性,並且設有觀眾席。
這使他也頗為始料不及。
更始料未及的是:
迎接他的是──
刀光!
當頭就是一刀!
一點也不留情。
──一點也不含糊。
這一刀來得又急,又快,又突兀,刀斫出手才叱了一聲。
不過,無情既然敢搶先闖入虎穴,就已預想過虎牙虎爪和虎威了。
他本來是有備而戰。
問題是:無情沒有武功。
──他自幼體弱,奇經八脈,均遭仇家震傷,能練的僅是一些粗淺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把練武的時候,改花在智力、知識和對機關的研究、暗器的運用上。
但這一刀,劈面斫來,完全不留餘地,發現時已沒了距離,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無情。
這是嚴峻的考驗:
沒有武功的他,怎麼抵擋?
這是生死的試煉:
失去了安全的距離,他怎麼應付?
刀光一片撲面。
香氣襲人。
沒有花。
只有刀。
──還有刀光後乍現的美臉。
以及刀光中的危險!
無情突然一頭就栽了下去。
他是跌倒。
那一刀卻就這樣斫了一個空。
然而他的暗器卻在這個空罅發了出去!
形勢相當兇險:
無情乍見刀光之時,與殺手相距,已有貼身之近!
──近得可以聞到來人鬢髮肌膚衣袂的香氣。
無情一跌足,斫頭的一刀便已落空。
而在這時候,他的暗器便已彈指發了出去!
他一失足,幾乎是跌在正全速掠過來的來人身上。
來人身子很軟。
很軟。
很勻。
無情就在此時發出的暗器,可以說是自下而上,一射其下頷、一射其胸!
來人應變之速,也非同小可。
立時大回環繞刀一封,身子一大仰!
“叮”地一聲,一枚銀針給刀砸飛!
一枚銀葉飛鏢則險從自其秀頷掠過,打空!
──還削掉對方二三根秀髮。
只有一樣仍“砸”個正著:
無情的頭!
無情的頭正“跌”在那人的胸上!
換句話說,他正一頭撞進了對方的胸!
這個問題,其實說大不大,說小或也不小。
因為對方是個女子。
不但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身材很均勻,骨肉很媚妍、身上很香、螓首杏唇發微亂、兀然上仰的下頷依然美得婉轉、一刀落空的身形依然靚得曲折,然而無情竟一頭就栽在她秀峰之間、柔滿的酥胸裡!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儘管,無情已然發現來人是個女子,不過,那也只是剎瞬間的事:
那時,她已出刀,而他已以跌避之勢同時還手,暗器正越指而出──這時,他才驚覺這人也是剛從後門搶了進來的,也驀然從香氣分辨出她是個女子,才發現她婀娜的身材印證了這個疑點,更以她那出刀後一聲清叱:
“你是王飛?!”
他才完全肯定:對方是個女子!
而且還有可能是一個以為他才是“王飛”的女子!
可是,他又該怎麼辦?
他已一頭撞入她的雙峰中,而且暗器也已經出手了!
無情的暗器一出手,對方的生死,只怕連他也控制不了。
二我是王飛?
幸好,就在出手的那一剎,無情鼻觸香氣,身貼柔軟的軀體,臉埋於秀峰之間,還及時省悟,他的出手,已收不回來,但還是來得及指尖彈了彈。
暗器已射了出去:
那是一枚銀針、一支飛鏢。
都很小、巧。
暗器雖已出手,但無情還及時在兩枚暗器的尾端彈了彈、觸了一觸。
──要是沒有無情“及時”手指揮彈,那女子對這兩枚暗器到底避不避得過去?以刀封架還來不來得及?誰也不知。
而今,還好的是,畢竟,一枚暗器給避過了,一支暗器也給砸飛了,不過,無情卻倒伏在那女子的胸前,擁個水洩不通,真是溫香玉軟,豔福無邊。
“哎呀,哎呀!”那女子叫了起來,聽她的叫聲,幾乎也是哭出來了:“哎呀哎呀哎呀──你這人怎麼……怎麼這樣子?!”
她一面跺著腳,一面咬著紅唇,死死把他推開。
這時候,她彷彿已忘了打鬥,也忘了剛才還持刀子殺人的事,一直在頓足罵著:“你這人……無賴!你卑鄙!無恥!你下流,賤格!”
她的臉紅透了。
無情也是。
無情好不容易扶著門站住了──他憑了莫大的毅力,使雙腳全廢逐漸變成勉強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靈便,則還有段漫長的路──這就是他人不解他為何連行動也如此困難,但在萬一遇事時卻可施展輕功的主因。
這原理只有諸葛和無情知道。
他自尊心很強。
他很少捱罵。
──是因為他很少做惹人詈的事,喜歡他的人自然不會罵他,不喜歡他的人也不敢罵這個冷臉無情的人。
可是他今天給人罵了。
罵他的居然是個女孩子。
一個美得令他的心口一痛的女子:
就算在這樣荒涼的荒山上,如此破舊客棧裡,還有這般驚險的情形下,一瞥間,這女子仍出落得如此嬌憨,容態之殊麗,顏色之夭姣,婀娜秀潔,無動不美,竟是無情所見女子之中無有出其右者。
而且,她髮髻似乎還貼著兩隻小黃蝶。
無情一時都不知如何辯說是好。
他情知是唐突佳人,但卻決非存心輕薄。
──剛才那一刀,他也的確避得好險!
不過,給這女子一連串噴了個狗血淋頭,他也有點啼笑皆非,但自己確實把整張臉都挨在人家胸脯上,而那種好受的感覺迄今仍未消褪,洋洋舒泰極了。
他只好說,“對不起……”
那女子顯然也很心細,馬上就發現了他須倚門而立,瞪了瞪杏目,翹一翹豔唇,叉了叉小蠻腰──奇怪的是:這三個動作,要別的女子做出來,多是很難看、粗魯,甚至像母夜叉一樣,但在她隨意流露之際,卻似蒼苔履跡、倚橫待目、斜抱雲和、歌餘舞倦之際,還附加秋波一轉、微愁蹙於眉目之間,說:
“你的腳……”
無情道:“我的腳不好。”
那女子道:“你是個跛子?”
說來,無情是首次聽到一個女子在見面後第一句話說直問他的腳,第二旬話就說他是跛腳,既不避諱,也全不顧忌。
──而且還笑,居然還笑!雖然不是訕笑,但卻還是要笑便笑,全無顧礙。
無情心中難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問:“你是王飛?”
那女子怔了一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秀勻的鼻子:“我是王飛?”
這雖是荒山野店,裡面又破又舊又凌亂,簡直汙垢處處、灰塵滿地,但燭光、火把,到處燃亮,光線倒是很豐足。
無情再看了看這女子傻呼呼的聰明樣子,終於、難得、罕有地主動放棄了:
“如果你不是王飛──那你是誰?”
沒想到,那女子卻倒問起他來:“如果我不是王飛──你是不是王飛?”
“我是王飛?”這次到無情發怔:“我像王飛?”
“鬼才知道王飛長什麼個樣兒!”那女子對他還是很戒備,但看了看他的腳,又喜孜孜的笑了起來:
“你是個壞蛋──”
無情最不喜歡人家看他的腳。
但這女子偏老是看他的腳。
──要不是她是個女子,無情早就……
──若不是剛才自己一頭撞到人家的乳房上,他早便……
──如果不是……如不是什麼,無情一時還沒具體的弄清楚,已見那女子微微俯著腰肢,柔和的貼近他,以致她身上的香氣,他都可以清晰的聞到,而難免生起一陣心旌搖動。
他現在才看清楚,在她身後的小黃蝶,真翩翩的飛著,忽高忽低,是活的。
那女子說:
“但我知道你不是王飛。”
她還故作神秘兮兮的笑著問:“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無情苦笑。
搖頭。
他覺得他打從一開始見到她,一切便錯了。
錯得離譜。
──錯在他不該誤以為她是王飛,更不該一臉跟她的酥胸埋個滿懷。
而今“大錯”已成。
居然輪到她懷疑他是“王飛”了!
這還不打緊,她還是老是看他的腳,看過了之後,居然還用一種“大姐姐”的口吻跟他說話,要換了別人,他可真要翻面了。
她卻偏略彎了腰,滿目都是迷笑,逗他問:“你生氣了?是不是?”她髮髻旁的小黃蝶,似乎也隨著低飛了些。
這女子並不算太高挑,但因無情足不能久立,也不能立得太挺直,而致站立的時候,比常人矮了一截,這對無情而言,絕對是一件無趣而無奈的事。
這女子居然還哈著腰,“遷就”著跟他說話,簡直像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然而剛才他的暗器若出手不留情,她還能那麼託大──哼哼、嘿嘿,這樣想的時候,無情卻覺得自己很小器,也很陰險,心中反而掠過一陣愧意,不敢去直視那女子那雙美麗的眼。
那雙美麗的眼像一句話。
看到這雙眼,還有那種落花人獨立的笑,微雨燕雙飛的風姿,無情本來要發作的生氣,也生不了氣,生不出氣來。
“不要生氣。也不能全怪你──”那女子安慰他道,“雖然是你先不對──對不對?”
像好言哄一個小孩。
更慘然的是:餘大目、蘇蔡哈爾魚、風雲一刀僮白可兒、陰陽白骨劍陳日月,陰山鐵劍葉告、銀河七夕劍何梵,乃至“懾青鬼”似的聶青,竟然全都來了。
全都看著他。
和她。
也都聽著他和她的對話。
還望過來。望過去,很好奇,也很有點同情,甚至有的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這一向冷傲的大捕頭也有“今日”,唏!
三誰是王飛!
無情頭痛。
──他的頭很“靈”,當碰上勁敵或他應付不了(但為什麼會應付不了呢?)的女孩子,他的頭就會自然而然的痛了起來。
他的頭痛跟孫青霞有點不一樣。
──孫青霞是隻要遇上美麗女子就會頭痛。
他現在的頭不打招呼的就痛了起來,痛得自暴自棄,也旁若無人,睥睨一世,亦不可方物。
痛得他一時回答不了那女子的問話。
“你不必害臊,也不必難過──”那女於仍在慰勉他,聽她的口氣,她是絕對堅信她的話能帶給自卑、自憐、自傷、自形猥陋的無情許多信心、光明、愛心和新希望前途似的,她說,“你站不穩,所以才像只小狗般亂撞──我可以原諒你!”
──幾乎要聽到掌聲了。
假如這裡有“觀眾”的話。
所以那女子還志得意滿的加了一句:“我決定寬恕你。”
無情苦笑道:“謝謝你的寬恕──可是我卻不知道能不能原諒你?”
女子沒聽懂,娥眉一蹙:“什麼?”
無情只有說:“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女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大得亮得足以容納所有的目光和火光,然後又自其中融合交揉出一種極其柔和的眸光來。
──真像是一句話。
“你猜我是誰?”
女子笑,笑著收刀,就像她那把刀也像她的人一樣,含情看刀,深情用刀,高情收刀,忘情舞刀──只不知無情的時候會不會又殺人一記絕情刀?
無情實在沒時間也沒心情去猜估:“希望你不會是王飛就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忽然閃過了另一個名字。
──千萬不是她才好!
是什麼人居然在無情心目之中居然要比“飛月忘情”的殺手王飛還難應付?
“你以為我是王飛,哈!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笑得直跌,笑得連那對小黃蝶也飛遠了些,保持距離,以此保安全,通常,這種只屬於男人的笑法(而且還是很奸雄的那種),而今這女子笑起來,卻讓人覺得很好玩的感覺:你會覺得她嬌、她驕、她矯、她嬈,但一點都不突兀、難聽,反而覺得她爽朗可人。“我一看你的腳,就知道。猜著你就是──盛崖餘!”
──又是提他的腳!
這女子忒也真不識避忌。
真連三劍一刀僮也聽不過耳、看不過眼了。
“你猜我是怎麼知道你是盛崖餘的?”那女子洋洋得意的漫聲喚了起來:
“大──師──哥──啊──我──是──聽零零柒說的呀──”
只要是男人,在場的,誰都聽得心頭一蕩。
真是蕩氣迴腸。
一切都明白了。
──嗚哇,果然是她!
“你是習玫紅?”無情心中悵然叫了一聲:不是吧?
一時間,他自己也分析不清楚,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喜歡還是失望?若有所失還是如釋重負?“習姑娘?!”
原來是習玫紅!
──其實,不是她,還會有誰呢?
誰能夠才出現一下子,已把無情搞得頭暈腦漲,又把事情搞大搞砸,還幾乎搞出人命來。
只她大小姐還渾然未覺。
沾沾自喜。
──還喜不自勝哩!
無情一聽那女子提起“零零柒”,就知道眼前逃不了、眼下換不掉──來人正是習玫紅了!
因為“零零柒”正是四師弟冷血的原名:冷凌棄的諧音。與他相熟的人,有時以此暱稱,戲喚。
──這女子真“名不虛傳”。
無情早前男扮女妝,好不容易才偵破了一連串的江湖上女名人姦殺案,遇上為調解“武林四大世家”互爭相鬥以致元氣大傷的三師弟追命,便從他口中得知“四師弟的女友習姑娘是個什麼樣什麼樣”的“女中豪傑”了。
因為追命也劍及履及的“領教”過了。
無情未見過她,且因冷血為“武林世家”存亡之劫而耽擱下來,一時無法赴山西截擊吳鐵翼,但習玫紅卻早已出發,直奔疑神峰,是以追命自認“嚼舌”,對習玫紅先行向大師兄天花亂墜的“形容”一番,以免無情一不小心“撞板”,而他自己,又得為西鎮鎮主藍元山大鬧“金印寺”事而頻撲去了。
不過,講到末了,追命也引述了他的“結論”:
“我們都羨慕小師弟。”
“習姑娘其實是個好女子。”
“小師弟有了她,可以忘憂,可以解愁,至少,可以忘懷當日小刀之痛了。”(冷血與凌小刀的那一段戀情,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少年冷血”系列。)
無情聽了,其實也很為小師弟高興。
他只怕依他所悉的習姑娘性子,萬一上得疑神峰來打大老虎,只怕要出亂子。
──由於她大小姐是四師弟的“心肝寶貝”,無情更怕萬一有個什麼閃失,自己可絕對擔待不了。
所以他覺得很負擔。
追命就是知道大師兄性格偏激,因付出了真情而栽得慘烈,對美麗女子都免了疫,設下重重防衛,他可不想大水衝著了龍母廟,習玫紅是自己人,萬一在無情手下有個什麼“冬瓜豆腐”.那麼,對誰也不好過,只好事先“照會”。
無情趕上疑神峰,其實也是想在習玫紅抵達以前先行解決吳鐵翼、王飛、朱殺家、唐化這一干殺手,避免讓習玫紅涉險。
──女人,本來是不該涉江湖事的,更何況是漂亮的女人。
習玫紅是小師弟也是鼎鼎大名冷血名捕的女友,大家嘴裡不好說什麼,但心裡都分明:
要保住她。
──可是習玫紅又是個極度自信,每一彈指間都會生事的女子,偏生她又長得漂亮,世上哪有比保護一個又美麗又自以為是且又愛鬧事的女子更費事的事?
無情發現她真的是習玫紅的時候,就只有嘆氣。
他本來不喜歡方臉的女人。
可是而今月下一見伊人,原來方臉的女子也可以那麼美的。──這幾乎打碎搗破了他一向來的審美觀,所造成的震撼力未必小於那險過剃頭的一刀。
畢竟,那一刀是落空了。
但這眼前的美,卻還是在的。
不但在的,而且還很美很美。
他心裡的美,又添了一種;原來的不美,又刪去了一樣。
不過仔細看,她也不完全是方臉的,方的只是她的顴骨,很有在水一方的那種“方”,方舟聚處的味道,但下頷卻還是尖的。香的,跟她的胸脯一樣。
──但胸脯更柔更軟……
像一個夢。
想到這裡,無情就不許自己再想下去了,唐突佳人事小,虧欠師弟事大!
偏生腦裡要想的事,你不能叫它不想它便馬上不想──要可以。世上早已沒有人自殺輕生了。
無情現在心亂得連她眼睛像一句話──那是句什麼話咋也想不起、記不得了。
但他的臉色還是很冷。
眼神還是很酷。
習玫紅婉然展顏、花枝招展的笑說:“大師兄啊──小紅這廂有禮了!”
無情現在不止頭痛。
他連頭都大了。
三劍一刀僮看著她的笑,也痴痴的、怔怔的、呆呆的,好像要在這笑容裡發掘出什麼稀世奇珍來。
卻沒料到,這時候,居然有人喊了一聲:“你們被捕了!”
聲音很嫩。
但很勇。
“你們別裝蒜了,”那人竭力大聲、充威武、逞強鬥勇的喊道,“我是‘天下第一捕快’、‘朝天大將軍’、‘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發雙絕峰’羅喝問!”那人抄出手銬、鎖鏈,乓另乒冷、平零碰龍的,好不容易才湊齊了一副可以用的,雙手捧得滿滿的,走到習玫紅與無情之間:
“我說哪,你們別嚇愣了,我羅大俠哪,三向都是抗拒從嚴,坦白從寬,排除萬難,屈打成招的──誰先告訴我:誰是王飛,我就考慮放他一馬,只斫他手手腳腳,咦,沒腳的……就用耳朵補上……女的?就拔頭髮──”
然後他才把思想整頓好,直嗓子喝問:
“誰是王飛?!”
然後用手指指向無情:
“你說!”
又戟指習玫紅:
“你說!”
四誰都不是王飛
有什麼事比遇上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人更頭大?
有。
那就是遇上兩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傢伙。
無情嘆氣:“我知道你。”
羅喝問奇道:“你知道我什麼?”
無情道,“你叫羅白乃。”
羅喝問怔了一怔:“你也知道我?”
然後又眉開眼笑,“我就那麼出名?”
無情道:“我知道是因為你曾經給溫柔女俠自劫法場時順便把你也救了,王小石在逃亡的時候一時不察也把你帶著走,你卻因此成了名,人人都知道王小石逃亡的時候有個‘鴛鴦蝴蝶派’的羅白乃跟在身邊。”
羅白乃頓覺臉上無光。
無情反問:“你幾時搞上那麼一大堆外號什麼來的?”
羅白乃一雙大眼睛眨了眨,怪不好意思的說:“那是江湖上的同道、武林中的朋友,硬要往我頭上套的花名,盛事難卻,又不想有所得罪,只好照單全收了。”
無情道,“你真謙虛。”
羅白乃突然記起:“呔!閒話少說──你到底是不是王飛?!”
習玫紅忍不住插嘴:”你不知道他是誰,又如何當‘天下第一捕快’?”
羅白乃馬上頓悟:“難道他是‘天下第二捕快’?”
習玫紅搖搖首:“差一點。”
羅白乃本來想發火,一見習玫紅美不勝收,他自己就心亂得不能收拾,再加上習玫紅呵氣若蘭,他便覺得她的燦爛裡有著他的寂寞。
他長得不高,可是,正好她也不算高挑,看到她柔柔的站著,他的肩彷彿已發出了邀她枕靠的傳書。
他樂意猜估她所設的謎,於是異想天開:“他莫不是‘天下第一逃犯’?!”
“呵!我去你龜孫子!”習玫紅笑罵道,“他是方今聖上御封誥告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盛崖餘,也就是無情大捕頭!你連他都不知道,你的‘天下第一捕快’打從哪兒閃出來的?!”
羅白乃這才弄清楚。
這才搞明白。
原來在他面前的就是:
──四大名捕的大師兄。
無情!
既是“天下四大名捕之首”,那麼說,“天下第一捕快”之稱號,無情也是當之無愧的。
可是他呢?
──他是誰封的?
羅白乃的臉色變了。
變得很快。
──他的武功可能沒那麼快,他的招式也可能沒那麼快,但若論此際他應變之快,只怕在場的,誰也不如他。
“嘿,你是……是你!”羅白乃馬上熱烈招呼,要不是無情容色冷峻,早拒之於七尺之外,他簡直會作熱烈擁抱,儘管如此,他仍殷勤的伸手哈腰,為無情身上的僕僕風塵勤快抹拭,笑逐顏開,極盡婢膝奴顏之態,“噯,我一早就知道是大捕頭你!與眾不同,不同凡響,你不是無情,誰是無情,無情果然是無情……”
老魚在旁聽了,忍不住咕噥了一句:“真像!”
小余問:“像什麼?”
老魚說:“像古大俠說的話。”
在旁的何梵聽不明白:“古大俠?”
“古歡古大俠。”老魚答,“他是個在武林中很有地位的名宿,夸人的時候,喜用‘某某果然就是某某……’句,這變成他的招牌說法了。”
“他說他的。”何梵道,“我家公子可不喜歡。”
果然,無情無動於衷,只冷冷的問:“你的天下第一名捕,是誰封的?”
羅白乃用上唇壓住了下唇,“我……是我自己封的。”
無情道:“哦?”
羅白乃突然感情衝動了起來,“我想當捕快,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為天下蒼生做些有意義的事……”
他熱情澎湃的說:“王小石感化了我,也感動了我,我要當個為萬民百姓造福的執法差役!”
他熱烈得幾乎要去拉無情的手。
──無情那白生生的、很秀氣的。像女兒家的手!
無情卻縮了手。
──他只有一雙手,他可不想讓人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只是想當名捕吧?”
“這個……”羅白乃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若行有餘地,功大勞大,一旦出起名來也是沒辦法的事……嘻嘻,這個,我就卻之不恭了。”
老魚老聲老氣的說:“到底,你當捕頭是為了求名吧?”
羅白乃涎著臉道:“可不是嗎?這世間能人這麼多,要出名可真不易!”
“要出名,也不難。真有才者,到底紙包不住火,布裹不住錐。”無情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若真當捕快,真的要為百姓執法除害為快才好,應以大魄力繩豪猾、撫鰥寡、為地方做善事才行,不要殘民以快才是!”
“是是是……”羅白乃一聽,眼睛發亮,簡直要感激流涕了,“聽大捕頭的意思是……有意栽培了?謝謝栽培。多謝栽培……扶植之恩,永世不忘……”
“慢。”無情問,“你現在已真的當捕快了?在哪裡掛班?何處供職?職守為啥?”
“我我我……”羅白乃把胸膛一挺。他原是個眉清目秀、人見人愛的小夥子,而今一旦莊重起來,也頗有幾分英氣、氣概:“我就在永興路虢州霹靂縣金寶鄉味螺鎮當皂快後補。”
“什……麼?”這回連無情一時也記不下來:“虢州路霹靂……那個金寶……什麼鎮嚇?”
羅白乃雄赳赳的道:“報告大鋪頭:是霹靂縣金寶鄉味螺鎮……大爺!”
無情抬頭問老魚:“這是哪裡?”
老魚茫然,望向小余。
羅白乃忙補充道:“這地方雖然小,藉藉無名……但,卻出過名人。”
小余問,“誰?”
羅白乃十分自豪:“是王小石。”
“哦。”無情嘴角這才似有了一點笑意──他一向很少笑,很冷,很酷,所以有了一點笑意的時候,最是好看。
“這下可好了,我們誰都不是王飛。”
其實大家大抵都知曉:四大名捕笑起來的時候,各有不同的風味。
無情平時很冷酷,其實眉頭常蹩,有點鬱郁。他少有大笑,就是嘴角稍牽出一點笑意,也像萬里冰封一點春,足以令人怦然心動。
鐵手為人較寬厚,溫和,端正,有點嚴肅,能克己自律,責任感很重。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千年神木風吹葉動,自蘊一股勃勃生機,讓人覺得開朗、有信心。且生無事不可解決之感。
追命年紀較大,飽歷世故,較為滄桑。他總是個笑看風雲的人物,一切都以遊戲人間、嬉笑怒罵行天下,以嬉皮笑臉、醉看世間去走江湖,他的笑就是他的狂歌,他的哭,也是他的蒼涼與無奈。他的笑有一切江湖人的迷和悟。
冷血年青而激烈,遇強愈強,見敵殺敵,越戰越勇,以惡鬥惡,遇挫不折,遇悲不傷,其實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平素殺氣騰騰,虎虎來風,一旦笑起來,便真讓人開心,如風吹花開,日出夜落,一個鬥士因一個笑容而變成了一個孩子。
“我們誰都不是王飛。”習玫紅問,“那麼,誰才是王飛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後聶青忽然青著臉向羅白乃問了一句:
“你這小差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羅白乃反問他,“你又是誰?”
聶青給他氣得鼻子又綠了,習玫紅卻反問無情:“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羅白乃忽然湊過去側著臉仔細端詳習玫紅,道,“張開口。”
習玫紅不解:“嗯?”
羅白乃又趨前一些:“打開嘴巴,讓我看著你的舌根。”
習玫紅大惱:“什麼!”一巴掌就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羅白乃捱了一記耳光,撫著臉呆在那兒。
屋裡最漂亮的一個女人問:“你們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老魚則一句反彈了過去:“你們又是誰?為啥喊救命?”
習玫紅懊惱未消,戟指向羅白乃:“你為何要看我的舌頭!”
無情發現在場的人,每個人都有疑問,每個人都有來歷,而且每個人都在疑神疑鬼,所以說:
“我看,大家都得要先走進去、坐下來、喝杯茶、吃個包子,然後都要交換一下消息,交待一下大家來到這裡的原因。”
然後他問:“好不好?”
──他很少問人“好不好”,但屋裡的女性多,他總得要客氣一下。
不料,第一個響應的就是羅白乃。
“好!好呀!好極了!”
他只差些沒舉腳贊成。
然後,他迅快打點,說直接點,就是隻搬凳椅給無情坐;別人,他可不管。
他簡直“取代”了三劍一刀僮的“職責”。
一刀三劍僮都盯著他。
可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
他可不在乎。
老魚、小余也狠狠的盯著他。
他仍然笑嘻嘻的:
他對一個人能吸走十二隻目光彷彿還感到很滿意。
聶青也盯著人。
但不是向羅白乃。
而是向習玫紅:
彷彿她是花。
──而他是蜜蜂。
好像她是肉。
──而他是蒼蠅。
無情也在看人。
他不是盯著羅白乃,也不是留意習玫紅。
他看的是客棧裡的人:
這客棧很奇怪:破不為怪、細不為怪、爛不為怪、髒不為怪──怪的是這荒山野嶺的驛棧裡卻有很多個女人。
──而且這些女人大都長得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