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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岸上的魚

    一我不一定都能瞭解你

    在離離遊盼流眄離去之前,莊懷飛好似還是有點怔怔發呆。

    離離才一走,他已點了點頭,招了招手。

    一招手,人就來了。

    是紅貓。

    他躡足走輕,真是比貓掌還輕。

    “舟子備好了麼?”

    “備好了。”

    “那好。你跟去,保護他們。”

    紅貓知道莊懷飛指的是離離。

    但他不似平常,並沒有馬上動身。

    “嗯?”

    “他們回來了。”

    “誰?”

    “謝大人,唐軍監,他們請你到‘愚缸’一敘。”

    “愚缸”是謝夢山平時休閒也是練功之地,那兒的特色是養了很多缸的魚。

    各式各種的魚。

    ──如莊懷飛的“有作為坊”,有各式各樣的書一般。

    謝夢山喜歡魚。

    他養了很多魚。

    那兒是他的重地。

    “還有,”紅貓附加了句,“他也來了。”

    “他?”

    “鐵手。”

    “他!”

    “另外,老何也跟著一道回來了。”

    然後紅貓湊近莊懷飛耳邊,講了幾句話。

    莊懷飛的臉色變得像一個放了三個冬夜的鐵饅頭。

    之後紅貓才欠身,道:“我去了。”

    “把雷移、雷欲一齊叫過去,人多好辦事,”莊懷飛吩咐道,“一定要保護離離不得有失。”

    “是。”

    “咱們依計行事。”

    “是。”

    紅貓走了,莊懷飛先行回到“黃金屋”內,掏了幾包東西、瓶子,揣在襟內,正要離去,這才走到門口,已見一人信步向他走來。

    那人其實也不怎麼高大,但這樣向他走來的時候,予人一種“一座山的走動”的感覺。

    他彎著嘴角笑了:“是你。”

    那漢子也笑了:

    “是你。”

    莊懷飛道:“你到底還是來了!”

    漢子道:“你在,我怎能不來!”

    莊懷飛的笑意也有點飛飛的,“你是專衝著我來的了?”

    漢子道:“其實,我是給謝大人、唐軍監等扯過來的,我來,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

    這漢子正是名捕鐵手。

    他本來正待說下去。

    ──-他還要來見小珍的……

    但莊懷飛已忽然斂容道:“那你是來抓我的了。”

    這回,到鐵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

    鐵手完全沒意料到莊懷飛一見著他,便道破他的來意,他本來還一直盤算著如何跟莊懷飛問明原委,謝夢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讓他先到“有作為坊”一行,先跟莊懷飛溝通一下,勸說一回,看看形勢才定敵友。

    莊懷飛的笑容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鐵手的手,早已想會上一會了,我這一雙浪得虛名的腿,萬一折了也不算冤!”

    鐵手忙道:“這是什麼話!你又沒犯事,我為什麼要抓你?我們又為何要交手?我們是好朋友!”

    莊懷飛唇角一掀,算是嗤笑,“好朋友?你要真當我是朋友便不該來!”

    鐵手笑了。“世上哪有不準相見的朋友!”

    莊懷飛道:“有。世上還有老死不相推問的朋友。”

    鐵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瞭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聽聽。”

    莊懷飛反問:“你指的是什麼事?不妨明說。”

    鐵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問題。”

    莊懷飛:“何人?”

    鐵手道:“吳。鐵。翼。”

    懷飛,“他犯了事?”

    鐵:“他至少犯下了八門血案、幕後奪權、劫殺富貴之家、殘殺舊部、策劃飛來橋伏襲、阻殺同僚、與趙燕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數大罪,早已死不足惜。”

    飛:“他與我何關?”

    手:“有人說他已來投靠你。”

    莊,“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歡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對付你。”

    “但聖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歸案,他掠劫所得之寶藏。也一定要全數起回。”

    “──全數取回?都充公吧!其實,都供天子。權臣荒淫享樂去也!”

    “其實你犯不著為吳鐵翼背這黑鍋,”鐵手嘆道,“他為人十惡不赦,你會受他連累的。”

    “我知道你的個性,一向是小惡可容、大惡不赦的。”莊懷飛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卻不是他的朋友。”

    鐵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樣要治罪,不然,朋比為奸,王法焉存?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來勸你,才要說這番話。”

    莊懷飛搖首道:“其實你不必再說了,要說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腳說吧。”

    “我卻不想跟你交手。”

    “那就交腳吧!好好打一場,讓我們的決裂也能擲地有聲!”

    “你只要把人交出來就行了。”

    “人?”莊懷飛故作懵懂,“誰?”

    “吳。鐵。翼。”

    “我沒見過他。”

    莊懷飛聳聳肩,輕鬆地說。

    “真的?”

    忽然,匆匆行來一人,向鐵手、莊懷飛行禮作揖,道:

    “二位大爺,謝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備水酒。請二位即行過去賞光是盼,”

    來催促的人便是何爾蒙。

    莊懷飛望望鐵手哈哈笑道:“山裡有老虎,缸裡有大魚。但總不能不去吧?”

    鐵手卻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於認了罪了,若去有驚險,弟與兄同擔。”

    莊懷飛低了低頭,才道:“我有點懷念。”

    鐵手問:“懷念什麼?”

    莊懷飛:“我們那些並肩作戰的日子。”

    “懷念個啥!”鐵手說道:“今天就是,一切沒變。”

    莊懷飛忽然覺得一口血氣,湧上喉頭,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場,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後果,箇中原委,還是不要插手是好。我兄名聲,如日方中,不要為我而耽誤。”

    鐵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確未明,但兄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說清楚,你現在就算不拿我當朋友,我也一樣死磨硬泡,幾許風雨,點指江山,海闊天高,灰飛煙滅,就讓我跟你分這個擔、刀山火海走一趟。”

    莊懷飛好像在看一個怪人,“你沒把事情弄清楚就幫我?”

    鐵手道:“你的為人我很清楚,不幫你幫誰?”

    莊懷飛瞪了他個半晌.才說:“你生平有好友無數,敵人多,朋友更多,看來傳言非虛。”

    鐵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歡交朋友,有交無類。”

    莊懷飛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

    鐵手笑道:“我兄一向擇友慎重,不像我,投緣即是知交。”

    莊懷飛還是不笑。

    他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繃住臉,一字一句的道:

    “但我交你這個朋友,總算沒有交錯。”

    說罷,大笑。

    兩人在大笑中攜手而行。

    赴約去。

    跟鐵手聯袂踏步而行的莊懷飛,仍不忘回頭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部屬打趣道:

    “你別怕,我和鐵手都還不打算要逃。”

    何爾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說:“卑職不怕。就算要逃,莊爺也不會撇下卑職逃。”

    莊懷飛哈哈大笑:“沒事沒事,沒這回事,我們如你所願,到‘愚缸’餵魚去。一切依計,只求平安無事。”

    “是。”何爾蒙莊重地又說了一句:“是。”莊懷飛與鐵手一路低聲笑談而去。

    何爾蒙卻似影子一樣跟在後邊。

    二金玉滿堂

    “愚缸”的圍牆是圓形的,像一口大缸。

    苑外有修竹翩翩,山風時徐時疾,更顯蕭蕭湘意。

    園裡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閣,最多的還是:

    一缸缸的魚。

    走入了園子裡,對著這一缸缸不同族類但同樣失去自由的魚,鐵手忽生奇想:

    這院子其實是一口大缸,一個個人只是裡面的一條條魚,也許,在神祗眼底下,自己這些人只不過是缸裡的魚搶吃的幾條蚯蚓,而發生的事只不過是茶杯裡幾片茶葉的浮沉。

    那還爭個什麼?

    可是人活著總是要爭的。

    至少,得爭一口氣。

    ──沒這口氣,何異於死?

    這自是非爭不可。

    謝夢山坐在那兒。

    居中。

    他身邊有兩個人,卻不是坐著,而是站著。

    他們都不敢坐。

    因為謝夢山是他們的主人,他們是謝知縣的奴僕。

    可是這“奴僕”卻有非凡的名頭:一個綽號為“有如神助”,姓餘名神負;一個江湖人稱“樂極碑”,何姓可樂名。

    兩人都是高手。

    而且都是謝夢山身邊的死士。

    ──能有這種“死士”,可見收服決不容易,而且任用也決不簡單。

    但何可樂和餘神負只對謝夢山服服帖帖,忠誠不貳。如果加上不在現場的副總捕梁失調和鄉軍統領杜老志,可以說謝縣令手下“三個半死士”都”齊全”了。

    謝夢山在場的地方,他們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臥,但凡有他們在場,便誰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

    因為怕錯。

    ──一旦犯錯,可怕後果。

    “現在唯一坐著的,是在謝夢山對面的人:

    唐天海。

    他們遙遙相對。

    桌子也是圓的。

    園子也是圓的。

    桌上已備好了水酒、菜餚,只等人來。

    人,來了。

    鐵遊夏。

    莊懷飛。

    謝夢山笑。

    他很快已看得出來:

    這兩人是好朋友。

    ──他們是那種拆不散的好友。

    他們之間好像結成了一體。

    一種團結、真誠、信任的力量。

    他幾乎是馬上的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大笑著說了第一句話:

    “打神腿、鐵手捕,都來了,真好。”

    ──既然拆不散,便替他們撮合,再從中觀察;有無破綻,覷準了再發勁攻襲。

    最好,是“離間”一下再說。

    是以,看似隨便一句話,卻捧莊懷飛,壓抑鐵手。

    ──誰說排名不分先後?若真不計較,又何必排隊?

    第二句話便是:

    “坐。”

    凳子是圓的。

    石凳。

    鐵手先金刀大馬的坐了下去,道,“謝座。”

    莊懷飛也四平大馬的坐了下來,說道,“謝賜座。”

    他客氣一些,是因為謝夢山既是他上司,也很可能是他的岳父。

    他對上司和長輩,自然應該尊敬些。

    他就坐在鐵手的對面,謝夢山與鐵手之間。

    剛才為他們引路的何爾蒙,就垂手立在他後面。

    不但垂手,也垂首,甚至垂目。

    ──一向以來,這個武林人稱“低首金剛”的何爾蒙,一直都以垂頭耷耳的姿態對人,像完全沒有火氣。

    如果你以為他真的沒有火氣,那就錯了。

    他早年的外號也叫“金剛”,但前面兩個字改成了“火爆”──近二十年來他收斂了火氣,改而垂頭喪氣,才換來這樣的稱號。

    雖然不雅,但他寧可自己的火氣能夠平復一些。

    一個人如果火氣太大,不但會害人,也會害己,甚至還會後悔一輩子。

    至少,何爾蒙已後悔了半輩子,他不想再後悔下去。

    可是,唐天海肯定沒有謝夢山同樣或相近的“領悟”。否則,他也或許不至於一上來就發那麼大的脾氣:

    “鐵手,你勸得怎樣了?!”

    鐵手平心靜氣的答:“我沒有勸。”

    唐天海渾身的肥肉又在抖哆,吼道:“為什麼?!”

    鐵手平和的道:“我想,我已經不必勸了,莊大捕頭完全知道他自已在做什麼,他該不該這樣做。”

    “這是什麼意思?!”唐天海幾乎每一句話都是用喊的,“鐵手,你沒種還是沒膽,半途收手當王八?!”

    謝夢山反而要勸了:

    勸的不是莊懷飛,而是唐天海。

    可是唐天海已然發難,他向莊懷飛叱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莊懷飛不惶不驚地問:“什麼事?”

    唐天海更加火大,“你跟吳鐵翼狼狽為奸,到處擄掠劫奪,以官位、公差身份作遮掩,還想吞沒大筆贓款──可有這回事?”

    莊懷飛嘴邊反而有點笑意,“你說呢?”他居然一點也不動火。

    甚至不動容。

    這態度使得唐天海更是暴跳加雷。

    幸好,謝夢山及時轉了話題,“唐將軍,你忒也急了。”

    他示意倒酒。

    倒酒的事,由何爾蒙負責,他一一為在座的人斟滿了酒,謝夢山舉杯道:“鐵二爺遠道而來,是稀客,我雖然是小小武功知縣,豈能怠慢了客人?來來來,請乾一杯再說。”

    他算是藉此鎮住了唐天海。

    大家都喝了一杯。

    第二杯酒卻是莊懷飛親自斟的。

    倒好了酒,他站起來,敬道:“這杯是我向大家賠罪。無論如何,是我處事不當,才致勞師動眾,不管待會諸位將我生剖死剮,既是我的不是,我還是先敬大家一杯再說。”

    大家許是衝著他的面子,也都喝了。

    謝夢山接著拿起筷子,用手一引道:“請箸了。”

    大家仍在謙謝,謝夢山便手裡挾著竹筷,指著對面他的一口大缸說道:

    “諸位可知道那是什麼魚?”

    大家隨他所指望去,只見缸裡的魚,又肥又大,生得嬌嫩高貴,金鱗片片,偶然伸鰭張鰓,舉止也都高貴悠閒,遊動且不許其他閒雜魚類靠近。

    卻都不知是什麼魚。

    “這叫‘金玉滿堂’。”謝夢山道:“這是一種高貴的魚。是魚類的帝王將相。它們出身卻只在山溪澗間,且在小時敗鱗頹色,毫不起眼,但長到三四月間,它們就逆流而上,抓緊機會,往活瀑一攢,從此留在簾之內,再龍游出洞時,已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成為這種矜貴的魚,名為‘金玉滿堂’。”

    他娓娓道來,講得頭頭是道。

    他在這時分這樣詳說,必然有他的用意,果然,他的“主題”就出來了:

    “可見,一個人,就算出身平庸,也該把握時機際會,力爭上游,必然有遂大志、不同凡夫俗子的一日。”

    他說。

    然後含笑望定莊懷飛。

    三便宜魚

    “那邊還有一缸魚,”他居然還有下文,指著另一缸佈滿了遊得蜻蜓急飛似的快疾,但又驟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並遊相倚的小魚。“可知道它們的名字?”

    大家都對魚沒有研究,連那麼起眼、莊重的“金玉滿堂”都一無所知,更何況是這一大堆不同顏色但同樣泳姿的細小魚群?

    “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謝夢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們雖一身閃耀著繽紛的色彩,但價格卻非常便宜,你給蟲,它們吃;你喂蜉蝣,它們也吃;就算你倒些糞便,它們也照吃不誤。萬一你啥都不喂,它們就吃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這就是不自愛、不力爭上游的便宜魚。”謝夢山清楚地“點題”,“你別看它們成群結隊,你只要不予它們吃的,只不過兩三天,它們就會自相殘殺,全死了。”

    然後他盯住莊懷飛,問了一句:“你明白嗎?”

    莊懷飛道:“我不是魚。”

    謝夢山道:“但人和魚,其實是一樣的。”

    莊懷飛道:“我不吃大便。”

    這一句,連唐天海都忍俊不住。

    謝夢山卻沒笑,“你一向很有才幹。”

    莊懷飛道:“那是大人賞愛。”

    謝夢山道:“我一直也都給你機會。”

    莊懷飛道:“這點我很感激。”

    謝夢山:“我還想栽培你成為我的接班人。”

    莊懷飛:“只怕我力有未逮。”

    謝夢山:“我很少看錯人的。”

    莊:“我卻時常做錯事。”

    謝:“做錯事不要緊,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錯雖是在無意間造成,但卻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當便宜魚,那就一定要下決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誠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謂誠意?”莊懷飛苦笑道,“我只怕我連便宜魚都不是,只是條給潮水衝到了岸上的魚,只在枯涸中等死。”

    “誠意是不必說出來的,你可以感受得出來的。”謝夢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賞識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許配給你。”

    聽到了這一點,莊懷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甚至用力去緊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裡。

    鐵手也注意到了這點。

    “我這麼有誠意,”謝夢山道,“你也應該誠意以報。”

    莊懷飛也垂下了頭。

    ──這時候一向雲停嶽峙的他,跟在他身後無精打采的何爾蒙,狀態氣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樣報答你?”

    他囁嚅地道。

    咕噥著問。

    “我是為你好。”謝夢山喟息道,“你也知道,我身為父母官,決不能將女兒嫁給一個賊人的。”

    莊懷飛抗聲道:“我不同賊。”

    謝夢山即道:“可是你卻包庇了賊人。”

    莊懷飛馬上說:“我沒有。”

    謝夢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賊贓。”

    莊懷飛道:“你是要我……”

    “把它統統交出來,”謝夢山眼睛發亮,“這樣,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夠把女兒交給一個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麼樣?”謝夢山觀察他,“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吳鐵翼那隻大耗子都有聯繫,現在朝廷已下令嚴辦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幫他也沒有用,只有我能幫你,至少能幫你洗脫罪名。”

    莊懷飛一時沒有說話。

    他好像是一時找不到話說。

    “你交出來。”謝夢山見他不言語,便嘿嘿笑道,“其實,有人剛自你‘有作為坊’離去,已經有人梢住他們了,只怕彈指間就擒下押來,你現在回頭仍是岸,再遲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魚了。”

    莊懷飛突然抬頭。

    他竟是一臉殺氣。

    滿目殺意。

    “來的不是吳鐵翼。”莊懷飛忿然道,“你們抓她幹啥?”

    “我們不管他們是誰。”謝夢山沉凝地道,“總之,跟這筆財寶有關的人都要抓。”

    莊懷飛冷笑道:“你們不過是要取得這筆財富而已!”

    謝夢山道:“這本來就是朝廷的命令,誰敢違抗?”

    莊懷飛反問:“如果我能起出財寶,卻交予誰?千里迢迢的往京師送嗎?能保不失麼?”

    謝夢山與唐天海相視一眼,臉上已抑掩不住欣喜:

    “你若交出來,當然是交給我。”

    “為什麼?”

    “因為我會派人看守,另飛馬走報朝廷,派大軍來押送回京,決保不失。”

    謝夢山說到這裡,顯得興致勃勃。

    “不。”莊懷飛卻在此時斬釘截鐵的說,“我不能交給你。”

    “為什麼?!”

    “你不交給我們還能交誰?!”

    唐天海與謝夢山幾乎同時叫了出聲。

    “我不能交給你們。”莊懷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因為你們本來就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今見其落難,想借堂皇名目,意圖獨吞這筆款子。”

    然後他字字鏗鏘地說:

    “我當然不能交給你們,”

    這一次他說的更是擲地作金聲,絕無寰回,挽回餘地。

    這一句下來,從唐天海乃至餘神負、何可樂全變了色。

    一張臉變得居然像豬肝多於像一張人臉。

    卻只有謝夢山依然緩和。

    他在這時候居然還能語調保持溫和、從容,甚至還非常優雅的為他的門生弟子惋惜的說:“你真的已給吳鐵翼毒害了心靈,無可救藥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一直照顧我,扶持我,甚至為我脫罪的,都是吳鐵翼,”莊懷飛語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難了,他交我託管的事物,我有責任要交回給他,如此而已。那些不義之財,我是決不收的。”

    謝夢山道:“懷飛,那你置本縣於何地乎?”

    莊懷飛懇切地道:“本來,吳大人是我恩公,他還使人照拂過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這幾年來,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謝夢山淡淡一笑,道:“卻沒想到你不報恩卻報怨。”

    “我沒有抱怨,更沒報怨。”莊懷飛道,“我最近才調查清楚,你才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門派來與吳大人、趙燕俠合作的大員之一。只是,你沒料到,吳鐵翼卻把寶藏交託於我,不交予你們。”

    這次謝夢山還沒說話,唐天海已搶著問:“你是怎樣查出來的?!到底是誰洩露的?!”

    謝夢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這樣猴急幹啥!也不怕鐵捕頭笑話!”

    “怕什麼!我怕他條鼻毛!”唐天海囂張的道,“他若有道行還會去喝咱們倒的酒!”

    鐵手詫然道,“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門的‘冰火五重天’,另外,還借了‘下三濫’的‘烏啐啐’,一併下在酒裡、杯裡,毒你不死,只要你們散功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已足夠我們逼出寶藏在哪裡!”

    “難怪!”鐵手長吁了一口氣,“難怪你們在高陽大人面前故意虛報莊懷飛跟吳鐵翼同在一畫舫上……大抵你們一旦得了財寶,就來個殺人滅口,一方面可對官府有交代,莊懷飛是接贓的人,拒捕被殺,你們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則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筆贓款之便,奪而佔之,實行來個黑吃黑,而把一切亂子,轉嫁到莊捕頭頭上來。”

    謝夢山依然語氣溫和,“不過,莊懷飛是真的接贓。”

    鐵手反問:“那你既早知此情形,應本無意要將令愛許配於莊捕頭吧?”

    謝夢山嗤地笑了一聲:“我女兒怎能嫁一個賊!而今我們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閒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懷柔手段,讓他歸心,卻沒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惡。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們再也不能乾耗著,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臉幹了!”

    鐵手嘆道:“原來你們才是大老虎!”

    謝夢山笑道:“可惜兩位捕爺都已四肢無力,無法聚氣,只好任由我們這幾隻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們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蟻,岸上的魚,乖乖等死,任我們魚肉了。還是聰明的把寶藏藏於何處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莊懷飛忽然在此時問了一句:“你說那些就叫做‘便宜魚’?”

    謝夢山不明莊懷飛在此時此境此慘狀,卻何有此問。

    莊懷飛卻濃眉一軒,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並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魚?!沒那麼便宜的事!”

    ──莊懷飛不是跟鐵手一樣,理應已中了毒渾身無力。無法掙扎的嗎?

    中了毒的他,又怎能擊桌碎案呢?

    謝夢山和唐天海幾乎同時警覺到不妙。

    ──出錯了。

    出紕漏了。

    ──但問題出在哪裡呢?

    只不過,當他們發現這是一個問題的時候,問題已經變得很大了,已變得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危機,一場劫了。

    真正開筆於九七年六月底。

    因與麥成輝先生君子一諾,願為他竭心力以開新篇,以續前作。大約五天內完成。時適逢香港迴歸大慶,日月新天。百年國恥今日雪,千年道行從始開。旺盛精力,激昂鬥志,迷離情愫,慈悲胸懷,精彩際遇,恍惚人生。是為記。值得書。

    修訂於九七年七月初。

    得BIC金咭、SWAN金咭、OTB咭等達十數張,有咭方便,莫如天下太平大利大吉(何首持咭),改朝換代又一新,心甘情願作主人。

    不作白首空帷客,喜讀學富五車書。

    鄙薄誇耀,痛恨自滿,自給自足,且知不足,方能滿足,順其自然,自尋快活,自得其樂。

    重校於九七年七月廿三至廿八日香港會展新翼書展,皇冠推出“四大名捕打老虎”系列,並於七月十八日起於地鐵車廂廣告“四大名捕捕老鼠”,八月十五日始於香港地下鐵電梯通道廣告“四大名捕大對決”,及於七月廿至廿五日於香港東方、明報、蘋果、星島報等推出“四大名捕”之“碎夢刀”、“大陣仗”、“開謝花”等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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