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往往是這樣的,有的人在醉生夢死,有的人卻在艱難地求活。
人類,用生存來證明自己的尊嚴,無論生存是怎樣的,活着總比死了要好。
這就是人。
但當世寧重新醒轉過來的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尊嚴。生命漸漸成為重壓,壓在他的身上,讓他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真的活着是種幸福麼?為什麼每呼吸一口,他所感到的只有蒼涼的悲哀,難道他所呼吸的,竟是死亡的氣息?
紅姑娘,喬羽,喬大將軍,這所有的一切,都宛如泥濘的荒蕪,在他的腦海中固執地纏繞着,讓他久久不肯相信自己是活着的。
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但他的身體卻前所未有的健壯,完全不像重傷之後又被刺了兩劍。他的氣息在體內活潑地運轉着,甚至比他最盛之時還要強健一些。他低頭查看着自己的身軀,卻赫然發現,所有的傷勢都已平復,那掌傷劍傷,甚至他斷裂的腕骨,都完全復原,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跡來。
這又怎麼可能?
世寧驚奇地站了起來,他的身子卻猛地一震,就此僵硬住。
自己置身之處,竟是一片叢林。叢林中是屍體。遍地的屍體。
對面一株大樹上,牢牢釘着一個紅衣女子。
紅姑娘!她的臉上咬着一條赤紅的血蛇,她的整個臉都浮腫了起來,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那條蛇雖然已經死去,但仍然咬得緊緊的,就宛如一條凝結的血線,直通了下來。她的身上全都是蛇,每一條都是她豢養的靈物,每一條都是致命的殺手!但現在,它們卻全緊緊咬在她身上。奇怪的是,紅姑娘的臉上竟然有着一絲笑容。
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但世寧的心中卻沒來由地掠過一陣恐怖。紅姑娘那笑容在日光下顯得有些陰森,那鼓起的雙目似乎在盯着他,隨時都要惡撲上來。世寧急忙將眼睛移開。
他的眼睛無處可去。因為滿地都是死屍。橫七豎八凌亂地堆積着,全都是這叢林中歡樂歌舞的人們。他們在篝火邊歌舞昇平,然後在日光中靜靜睡去。奇異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着一絲笑容。
陰森的笑容。日光越強,這笑容就越陰森。白色宛如可見的日光彷彿是一根根的線,將這些陰森串起來,串成網,撒向中間站立着的世寧。
世寧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並不膽小,只是這情景看起來竟然是如此的詭異,如此的陰森!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身子跟着斜斜地躍了出去。
世寧掠向的,正是紅姑娘所在的那棵大樹。他在樹上一撐,身子跟着落下,攤開手掌,現出一片布來。
這片布,本來是在紅姑娘的手中緊緊攥着的。
這片布已被鮮血沾染,但還是能看出,上邊精心刺繡的文獸。
世寧的瞳仁開始收縮。這分明是朝廷一品大員的補服!而在這邊陲之地,穿這種衣服的人只有一個。
世寧咬牙,一字一頓道:“喬大將軍!”
戈壁風聲更緊,世寧在狂奔。
他昏迷之前,分明看着紅姑娘抱着喬羽的屍體,走進了這片叢林。沒想到,這裏也是她生命的終結。
或者他對紅姑娘有着怨,有着恨,但她死後,這一切都該平息了。紅姑娘或者是個壞人,但決不應該死在喬大將軍的手中!世寧想起喬大將軍的種種惡跡,心下已決,他要殺了此人,為紅姑娘跟喬羽報仇!
大營並不遠!
掌燈時分,世寧趕到了大營。此時的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坐在大營旁邊的山頭上,靜靜地等着營盤中的燈光暗下來。燈光暗了人便少,那他就有更大的機會。
這並沒費太多的時間,因為大營中的士兵,本就睡得早。
世寧身子悄悄掠了起來,向喬大將軍的金帳潛了過去。在他這種武林高手眼中,大營的巡邏基本上形同虛設,而金帳在夜色中看來,又是那麼的顯眼。
喬大將軍還沒有睡,正在跟一位白衣少年談着些什麼。世寧本想再等些時,人少了才好下手,但轉念一想,此乃替天行道,為什麼鬼鬼祟祟地避人?有人看到了更好,正可作為勸世的榜樣。當下一拳敲在金帳頂端的金箍上。金帳頂頭的金箍被他一拳擊得粉碎,世寧挾着滿天碎塵,疾撲喬大將軍!
他知道喬大將軍功力頗高,因此一出手便是全力,真氣幾乎已運到極限,舞陽劍身閃過一陣紫熒熒的火光,森森寒意蔽天而來,恍如星火行野,怒罩喬大將軍!
喬大將軍眉頭皺了皺,手一抬,一掌迎着世寧的長劍揮了出去。
這一拳看去漫不經心,但世寧知道他的厲害,不敢怠慢,真力又加了兩成,劍身登時漾起一陣細微的波紋,輕輕龍嘯之音綿綿震開,劍勢一變而為前、中、後三波,連綿襲了過來。
哪知喬大將軍的拳頭看去雖然兇狠,但其中的力道卻微弱無比,只聽一聲輕響,舞陽劍竟然穿手而過,勢如破竹一般深深扎進了他的手腕之中!
霸猛的真氣隨着劍勢縱橫竄飛,將喬大將軍的骨、血環環震開,形成一圈濃稠的血霧,隨着劍身遊走。喬大將軍的臉色變了,但卻不是驚懼、害怕或者痛苦,而是一種很平靜的哀傷,定在了世寧的臉上。
他的表情很古怪,世寧的心不由一動,劍勢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就在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請將他留給我好麼?”
金帳的帳門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卷起,夜色忽然清亮了起來。細碎的金鈴聲和着腳步響起,宛如西天伽陵頻嘉鳥的叫聲,歡愉而帶了些寂寥。空無的寂寥。
潔白的月色慢慢浸染成紅色,卻不同於紅姑娘那樣的豔紅,輕輕的只有一點,卻彷彿將整個夜色充滿。那是一種近乎於黑與紅之間的顏色,就以月色做波,細足為莖,她每一步之間,都盛開一朵青蓮,檀香四射。
夜風揚起她黑得發藍的長髮,像一蓬張揚的花綻放在天地之間,和她身上紅黑交纏的大幅紗麗交相輝映,華麗得有些令人頭暈目眩。
她的膚色略深,眼睛比中原人更大更黑,迎着金帳中的燭火半張半闔,透出一股野性未泯的機智。更讓人難忘的是,她寬闊的前額上,不是照例點着一顆吉祥痣,而是嵌着半輪鮮紅欲滴的月牙。光華輪轉的寶石深深嵌入骨骼之中,這種奇異的裝飾深深透出一種邪惡的誘惑來,讓她看去如同從古天竺壁畫中走出來的散花天魔女。
但她的目光卻如古潭一樣澄淨而深邃,臉上浮着一層大海般的暈光,目光宛如落花,落在了喬大將軍的臉上。她絕不去看世寧或者別人,只淡淡道:“我是來討債的。”
喬大將軍臉色變了變,終於開口道:“什麼債?”
那女子凌空畫了個花瓣的形狀,但那花瓣卻甚為怪異,八瓣交織,可跟牡丹、芍藥什麼的大大不同。喬大將軍的臉色更沉,忽然艱澀一笑,道:“為什麼不是她來?難道她真的死都不肯見我一面?”
那女子悠悠道:“她以前沒忍心殺你,現在就能了麼?但我就不同了!”
然後她的手就伸了出去。
有一點光纏繞在她的手指上,彷彿是她指間戒指上的冷輝,但一遇到金帳中通明的燭火,那點光卻突然強大了起來,一瞬間轉變為千萬條金燦燦的光虹,大帳中厲芒交射,陡地一亮,眾人的眼睛都禁不住閉了起來。
金帳中響起了一陣破裂聲,那厲芒一閃即熄,那女子厲聲道:“你是誰?竟敢阻我?”
世寧定睛看時,就見先前與喬大將軍共語的白衣少年站在喬大將軍與那外族女子中間,他的手中拿着一隻劍鞘,卻已只剩下了一段朽木。
鞘身已化作萬點塵灰,撒得片片不可見。那少年抬起頭來,似乎驚心於女子的武功,然而他本身就涵養着一股沉靜的氣度,宛如一泓碧水,澄清悠遠,一時竟並未變色。
他微散的長髮泛起一陣極幽暗的藍光。長髮下是一張極為清俊的臉,眉宇間的憂愁與寂寞並未能淹沒他的風采,反而襯托出他那宛如長空孤月般卓然出塵的氣質。
那女子注視着他,顏色變得緩和起來,嘴角浮起一縷笑意:“我好像見過你。”
那少年皺了皺眉。
那女子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似乎想起了什麼,笑道:“不,我沒有見過你。但卻見過你的樣子。你好像一個人。”
那少年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是説你好像畫中的梵天——那是我們信仰的神明之一。你要是還不明白,就跟我回去一趟,親眼看看,就相信了。”
那少年冷冷道:“你們信什麼邪魔外道,我一概不管,只要你別再糾纏喬大將軍!”
喬大將軍嘆道:“逸之,你不會武功,就別理會這裏的事情了。欠人的遲早要還,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必然有這麼一天的。”
那女子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道:“你叫逸之?朱逸之?楊逸之?牛逸之?”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人的臉色微微有些不愉,但也只如湖水微瀾一般,並沒有太多的在意。他看了女子一眼,道:“不錯,我就叫楊逸之。”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叫蘭葩。”
她對喬大將軍冷冰冰的,對楊逸之就好了許多,有説有笑的。楊逸之卻恍如不覺,拱手道:“喬大將軍乃是國之股肱,可以説是北拒韃靼的萬里長城。設若將軍有事,韃靼人必定長驅直入,中原幾如齏粉矣。姑娘當以國家為重,就請趕快離開。”
蘭葩撇了撇嘴,道:“國家大事什麼的,我一些都不懂。我只知道師父讓我來收債,我就來了。別的事,我一概不理會。要不你跟我回去,找師父説情好不好?”
説着,一雙夜星般的眼睛盯住楊逸之,笑盈盈地等着她回答。
楊逸之搖了搖頭,道:“我投軍本為報國,此刻家國危急,豈能遠引?”
蘭葩臉上現出一絲失望之色,道:“那可就沒辦法了!”
她臉上是盈盈的笑容,長長的袖子垂下。她身子本就修長,雙袖流水,垂舞而降,十分嫋娜好看。但長袖才沾地面,立即卷舞騰起,幾十根粉紅的細絲倏然從袖中彈出,閃電般凌空飛舞,向着喬大將軍電射了過來!
楊逸之一驚,急忙來救,但他身無武功,卻哪裏能救得下來?喬大將軍卻絲毫不動,坦然承受,那紅絲直射進他的身軀,頃刻就不見了。
喬大將軍的臉立即漲得通紅,整個身子跟着迅速癟了下去,似乎全身的血都抽離了出來,完全匯聚到了臉部。他並沒有看蘭葩,卻轉身向着世寧,緩緩道:“喬某一生無愧天地,卻唯獨辜負了她,如今我所有的債,都還清了!”
世寧身子一震,“蓬”的一聲響,喬大將軍的頭顱炸開,但卻沒有一絲鮮血濺出。只見那些鑽入他身軀的細絲全都從頸部蜂擁而出,凌空一陣尖鋭的嘶嘯,爭先恐後地向蘭葩湧了過去。蘭葩纖纖玉指伸出,那些紅絲全都停在了她的指尖,一陣陣妖異地扭動着,彷彿在訴説着什麼。它們吸乾了喬大將軍滿腔的鮮血,身子也跟着殷紅起來。蘭葩纖細的眉頭皺了起來,喃喃道:“怎麼只有這些?”
楊逸之手眼中透出憤怒的光芒:“你這妖女!”
他雖怒極,但仍不願出口傷人。蘭葩嬌靨上閃過一絲歉然,柔聲道:“我也沒辦法啊,你不知道,我師父兇起來,可很厲害的!”
她笑了笑,道:“不如你跟我走,也一起拜了她做師父,那麼你就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喬大將軍了!”她似乎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好,嬌聲笑了起來:“跟我走吧!”
她的長袖蔽空而起,那些停在指尖的紅絲倏然就滅在了她身上披着的長大的紗麗中。滿空卻閃起了碧綠的光芒,一點點綠光如同螢火一般,繚繞而出,圍在了楊逸之的身邊。那些綠光中都是一隻只極小的飛蟲,在空中電閃疾飛,極為靈敏。楊逸之臉上閃過一絲驚懼,卻不知如何格擋。
蘭葩笑道:“看你還跟不跟我走!”她身子一旋,那些碧綠飛螢跟着光芒大漲,蜂擁向楊逸之蝕去。
金帳中陡然漾起一片寒光,那些飛螢響起一陣嬰兒般的尖嘯,潮水般退了下去。楊逸之神色稍定,百忙中還不忘了拱手道:“多謝!”世寧笑道:“楊兄不要怕,她傷不了你。”
蘭葩臉上的笑容倏然頓住,雙目神光森然,罩在了世寧的身上。
世寧笑道:“何必一見面就殺人?”
蘭葩的身上忽然響起了幾聲底底的尖嘯。她的雙眉漸漸豎起,冷笑道:“原來不死神功是在你的身上!”
世寧一怔,奇道:“不死神功?”
蘭葩冷笑道:“你以為仗着這門功夫,就能對付得了我的翞嫇神蠱?”
她的手又一指,滿天兒啼聲大作,碧光森森之中,那些翞嫇神蠱又盤天而起,向着世寧與楊逸之罩了下來。世寧笑道:“不死神功是對付不了這些小東西,但是紫府真氣與飛血劍法呢?”他陡然一聲長嘯,那嘯聲裂雲而起,宛如萬千金鼓齊鳴一般,響徹了整個大營。那些翞嫇神蠱不由都是一滯,紫熒熒的劍光跟着沖天閃現。
劍光宛如神龍,凌空掉轉,化作一匹龐大的紫色錦綢,將那些神使盡數擋住,然後鼓湧潮動,向外推了出去。這一招綿綿泊泊,寓極剛而入極柔,那些翞嫇神蠱宛如凍螢鑽窗一般,再無一隻漏網,盡被劍光阻在了兩人三尺之前。
世寧笑道:“似乎除了不死神功,這世上還是有些不錯的東西的。”
蘭葩一聲冷笑,突聽身後一聲痛呼。世寧一驚,急忙轉頭查看,就見楊逸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盤膝坐了下去,他的呼吸已盡斷絕!
世寧腦中電光一閃,大院中數十含笑而死的臉瞬間在他眼前閃過,厲嘯道:“竟然是你?”
舞陽劍凌空一引,那沖天的劍氣頓時凝結為一,向着蘭葩嘶嘯而下!
蘭葩淡淡數道:“一、二……”
世寧心中忽然就覺一絲不妥,他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絲紫光。
這是一絲極細,極小,幾乎混雜在他本身紫府真氣的光芒中就再也看不見的紫光,但它又是那麼的耀眼,倏然一閃,就鑽入了他的胸脯中,再也看不見了。一陣劇痛從他的身軀中傳了出來,他忽然覺得身上的力量全都消失了,再也無法握住手中的長劍。
他忽然領會到,這紫光才是真正的翞嫇神蠱,才是真正的殺着!
他情不自禁地坐倒在地,然後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舉過了頭頂,合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臉上肯定也露出了笑容,死亡的笑容。
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但他沒死,當他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身子晃得很厲害,彷彿是在坐船。他先不急着起身,緩緩調動真氣,察覺到身子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耳邊突然傳來蘭葩的聲音:“醒了就起來吧,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世寧臉上一紅,張開眼睛,就見蘭葩正坐在他對面,卻也是晃悠悠的。兩邊是慢慢倒退的樹梢,難道他們是坐在了雲端不成?
他懷着詫異向下望了一眼,突然,一條巨大的黑影湊了上來,直向他撲去。世寧嚇了一跳,直直跳了起來。蘭葩見他這個樣子,不禁大笑了起來:“想不到你這麼高的武功,膽子卻這麼小!”
世寧定了定神,這才發現,他們是乘在一隻巨大的怪獸身上。那怪獸幾乎有三四個人那麼高,身軀極為肥碩,它的背上支了一個極大的架子,三人一起坐在中間,竟然絲毫不覺得窄仄。那怪獸的腿足有合抱粗,剛才捲過來的黑影就是它的鼻子,而這鼻子幾乎有一丈長,兩邊突出兩隻猙獰尖鋭的獠牙,也跟那鼻子差不多長短,看上去極為猙獰可怖。那怪獸大概知道世寧在端詳它,仰天一陣嘶嘯,山林震動,羣鳥飛起,世寧又是嚇了一跳。
蘭葩嬌笑道:“你沒見過大象麼?別看它們形象獰惡,可是最温順不過的了。你可以摸摸它。”
世寧見那象的獠牙晶亮尖鋭,心想被這樣的牙咬上一口,哪還有命活?搖搖頭不去摸。
蘭葩笑道:“你們兩個可真是難兄難弟,見了神象一樣的沒骨氣。”
世寧轉頭看時,楊逸之卻早已醒來,靜靜地坐在一角。聽到蘭葩這麼説,他面上一冷,轉頭不去理她。
蘭葩嘴撇了撇,道:“好希罕麼?”
她雖這樣説,可還是不住拿眼睛瞟着楊逸之,臉上盡是盈盈的笑意,似乎真的把他當作畫中的神明一般。楊逸之卻雙目望着旁邊的景色,眉峯間隱隱蹙着一抹憂愁。他的心中,對蘭葩實在沒有什麼好的印象。
世寧轉頭向四面望了望,道:“這是什麼地方?”
蘭葩道:“苗疆。”
世寧一驚,道:“我昏迷了幾天?”
蘭葩道:“十天!”
世寧跳了起來,蘭葩皺眉道:“你做什麼?”
世寧道:“我為什麼要來苗疆?我要回去!”
蘭葩搖了搖頭,道:“若是幾天前,那還有可能,但現在……”
她抬起頭,遠遠望了出去。綠樹如煙,風物悽迷,黯淡的瘴氣燭天而起,將正午的日色都迷得有些昏暗,人的目光就更不能及得遠了。重巒疊嶂,青翠層層,都隱沒在那雖惡毒但卻又悽美的雲霧中。
寂靜。彷彿只有心臟聲在響動的寂靜,在狂亂地蔓延着,世寧忽然發現,這本該藴藏着無限生機的密林從山,卻是死的國度!
但彷彿是響應着他的想法一般,突然萬千聲音一齊灌輸而起,有風聲,有蟲聲,有落葉聲,有踐踏聲,有一隻飢餓的鳥剛剛捉住才回巢的蟲子的聲音,也有山上的石頭被風吹落砸着了憩息的小兔的聲音,甚至連樹木花草生長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了。
一陣毒蛇般的驚悸迅速沿着世寧的脊背蔓延開來,在他的全身恣意地遊走追逐着,侵吞他每一分清明的意識。他忽然深深地感覺到,真的是走不出,回不去了!
蘭葩注意着他的反應,悠然笑道:“何況你已經來到了二師姊的領地,想走,就更不容易了。”
她的笑容中有一絲揶揄:“因為她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