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蒙古鐵騎進駐留馬驛西行七里之驚雁宮後第七日。
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由遠而近,直追留馬平原的唯一市鎮留馬驛而來。馬蹄踢起漫天塵土,旋風般卷飛上半天,露出了幾個強悍的騎士,他們中有精赤上半身的,也有穿上皮革或搭著獸皮的,頭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猙獰可怖的戰士護盔,背上長弓箭筒,插滿長箭,正是縱橫天下的蒙古悍兵。
時值當午,豔陽高照,大地一片火熱,留馬驛的主街通原大道頗為熱鬧,除了本鎮的居民外,還有不少外來的旅客和商人。但當蹄聲一起,群眾牽兒喊娘,一片混亂後,整條街道立時靜無人跡,所有人都避進建築物內或躲進橫巷去。說時遲,那時快,七乘蒙古騎士衝上通原大道的入口。
奔進長街後,蒙人騎速不減反增,帶頭那精壯的蒙人,呼的一聲,手中的馬鞭揚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嘯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馬股上,健馬吃痛狂嘯一聲,箭矢般的標前,衝向長街的另一端,其他蒙兵紛紛效尤,呼叫聲此起彼落,七乘悍騎狂風般掠過,使人生起一種慘烈的感覺,聲勢奪人。
就在此刻,一隻小黃狗不堪驚嚇,失常地發狂從一條橫巷直竄出來,就在疾若電光石火急奔而來的駿馬前橫過,帶頭的騎士座下駿馬受驚彈起前蹄,騎士不慌不忙,一抽馬頭,人馬同時向前躍出,天神般跨越急奔的黃狗,人馬還在半空時,騎士彎弓搭箭,利箭電閃,剎那間將奔至道旁一堵上牆下的狗,活生生釘進牆去,這時馬的前蹄才剛著地,後來的騎士同聲喝采,繼續加速疾馳,轉眼問變成幾個小黑點。旋風般來,旋風般去,留下滿天飛揚的塵土。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動,黃狗的血仍在滴下,地上一灘血紅。
同一時間,留馬驛最具規模的酒家觀雲樓的閣樓上,向無蹤正目送蒙古悍騎的遠去,剛才那一幕仍盤旋在他的腦海內。向無蹤年約三十餘,身形高瘦,手腳均較普通人長上一些,動作靈巧,雙目轉動間使人感到他是個機靈多智的人物。
同時和他在觀雲樓上憑窗窺看的,還有幾個膽子大點的鎮民和外地客,膽小的便瑟縮在座位上。
時值午膳,十來張桌子坐滿了人,卻是一片寂靜,小二們也停止了奔動,國破家亡下,眾人都心情沉重。狗兒死前短促卻淒厲的慘叫,似乎提醒了他們將來或會遭遇的同樣命運,很多人的面色仍在發自,一副末世的景象。
蹄聲消失,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向無蹤的心卻不斷沉向絕望的深淵,他認出那帶頭的騎士是蒙古大汗親兵兵團東衛兵的赫赫人物,箭筒士統領顏列射。要知蒙古帝國以戰起家,最重軍權,大汗的親兵,不啻是大汗藉以維持帝座的實力和本錢,能入選者,皆萬中挑一的精銳。親兵共分東、南、西、北、中五衛,每衛兵力經常維持在一萬五千人間,一衛內又分宿衛、箭筒士和散班。所以若能高踞箭筒士之首,必定有其驚人絕藝。
向無蹤心內暗以箭術獨步中原武林的長孫氏與顏列射比較,不禁自己也大吃一驚,原來他的結論竟是:縱使長孫氏的箭藝在用勁巧妙上勝出一線,但純以殺敵的角度來看,兩者也不過是伯仲之間。當然,如果對壘沙場,蒙人配合以威震天下的騎射,長孫氏亦難免落敗身亡。這樣可怕的敵人,對這位志在驅逐韃子、還我河山的武士來說,如何能不心膽俱喪。
向無蹤在觀察街外的同時,酒家內各式人等的一舉一動,絲毫不能逃過他的耳目。其中一個面牆而坐、身材高大、衣著普通的外地來客,生得一表非凡,氣度沉雄,顯是不凡之士。當蒙騎馳聘而過時,此君並沒有其他人的不安表現,亦沒有起身離座觀看,但別看他雙肩寂然不動,雙耳卻在有節奏地輕輕顫動,這等以耳代目的觀察方式,實在駭人聽聞,若非向無蹤這等擅於觀察的名家,絕不能得出如斯推論。
向無蹤心內的震盪實是難以形容,心內更是疑團重重,先是蒙古大汗的東衛親兵,在不明的原因下進駐留馬驛七里外千里崗下的驚雁宮,跟著再就是這罕得一見的蓋代高手出現,兩者是否有關連,又或純屬巧合呢?
這時高大漢子起身會賬,登時把向無蹤從纏織交錯的思路里,活生生的扯回現實。這男子看來還在盛年,約在四十上下,不過這類精研氣功之士,往往能克服衰老的自然法則,所以年齡很難從外表來判斷。
高大漢子走到櫃檯前,和掌櫃閒聊了幾句,旁人聽來不外是一個遠方來客,詢問附近的名勝風光,但聽在向無蹤其內,卻知道這漢子乃極富經驗的江湖道,漫不善意的問答裡,已弄清楚他要的資料,而且因為所問不限於某一目標,故又不用顧慮別人探悉他真正的目的地,極為老練。這時向無蹤已下了決心,希望能在這個表面看來毫不相關的漢子身上,追查蒙人到此的目的。
高大漢子步下酒樓,不徐不疾地走向剛才蒙古騎兵消失的方向。向無蹤待他走遠了,迅速下樓。走出大道,轉入一條橫巷,展開身法,迅如鬼魅地在小巷裡穿插,一面走,一邊脫下身上衣服再反轉來穿,跟著取出一種藥液,塗抹在面上,這些複雜的動作,都是在他疾奔下同時進行,所以當他再見到高大漢子的背影時,高大漢子已走出留馬驛,而向無蹤亦從商人的打扮,變成一個膚色黑實的地道農民,如魔法的變幻。
向無蹤一邊利用道旁的大樹草叢掩遮行藏,另一方面,亦不敢跟得太近,因為他對這高大漢子懷有極大的戒懼,一下錯失,恐有性命之憂,但向無蹤對白己的追蹤之術和輕功身法很有信心,自問若來個逃之夭夭,即管敵人勝二十倍,也只可以徒呼奈何。
這時高大漢子突然從往千里崗驚雁宮的官道轉入了一條支路,向無蹤大為躊躇。他來此已有五天,對這附近的環境瞭如指掌,他們這些擅長追蹤偵測的專家,都必需有超人的記憶力,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向無蹤一見高大漢子所定的方向,知道那一帶都沒有高大的樹木,不利於隱蔽行蹤,現在他可以做的,一是繼續跟蹤,憑氣味腳印的去向遠遠吊著對方,一是放棄。想到這裡,向無蹤自己知道必須迅速下一個決定。其實若非目標如此深不可測,向無蹤也不用有這麼多顧慮。
就在此刻,一股形如實物的強大殺氣從身後撲來,向無蹤大駭,不容多想,向前衝出。他箭矢般標前,剎那間向前推移了超過二十丈的距離,兩旁樹影急退。他將自己的體能發揮至極限,可是那股殺氣如影隨形,不加多也不減少,無論他衝前有多快,都無時無刻不在緊緊地威脅他。
向無蹤當機立斷,停了下來,這樣的提氣前衝,最耗真力,如果他再不停止,不需假手於人,自己便要氣絕力竭而亡。可是停下來後,那殺氣仍然保持那樣子,自己便如從來沒有改變過位置,當然,向無蹤知道自己比之剛才,已是大大不如。他現在全身功力,最多隻耗剩十之六七,卻絕無機會調息,背後湧來的殺氣仿如狂風巨浪,一波一波向自己衝來,向無蹤先機盡失,縱使而對千軍萬馬,也不致如這般的窩囊。
突然間殺氣稍緩,向無蹤從崩潰的邊緣抽回一腳,身後一個沉雄之極的聲音道:“向極是你的甚麼人?”
向無蹤心中生起一線希望,急忙答道:“正是家父。”
背後的人略略沉吟,向無蹤全身一輕,壓力頓消,連忙迴轉頭來。眼前丈許處,卓立了那高大漢子,手上並沒有兵器。難道此人不需藉助兵刃,便可發出這樣的殺氣?
向無蹤拱手為禮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高大漢子道:“不必客套,若非我見你剛才危急下施展向兄的鬼魅潛蹤身法,你現在真的化為鬼魅了。”
向無蹤自知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突然間,心念一動,記起一個人來,膛目結舌地道:“小子有眼無珠,前輩莫非是凌渡虛大俠?”
凌渡虛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故人之後,功夫不俗,追蹤之法也得真傳。”
聽到這裡,向無蹤不由老臉一紅。
凌渡虛又問:“向兄近況如何?”
向無蹤道:“先父於年前練功時,氣脈倒流入心,撒手西去。”
凌渡虛長吁一聲,轉側了身,負手望天,自言自語道:“生死有命,果真絲毫不爽。唉!不出所料。”這幾句說話,使向無蹤完全摸不到頭腦。
凌渡虛又道:“向小弟為何要跟蹤老夫呢?”
向無蹤連忙道:“慚愧得很,小子現於復尊旗任天文旗主下任總巡之職,專責偵察敵情,希望能驅逐韃子,還我山河。十日前得知蒙古大汗從汴梁抽出上萬精兵,連夜移師留馬驛,得知此地必有天大重要之事,故受命趕來此地。但偵察多日,仍然茫無頭緒,未知前輩可否指點一二。”說完後以詢問的眼光望著凌渡虛,當然希望他也如自己一樣來個全盤托出。
凌渡虛聽到向無蹤正在為危難的國家努力時,連連說了幾聲:“好”!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卻答道:“小弟,今日一見,便止於此。”也不說些後會有期的話,轉身便去。
向無蹤心中打了個突兀,奇怪這位父親摯交,這樣要去便去。剛想說話,凌渡虛回身拋來一本發黃的絹本冊子,顯然是凌波虛貼身收藏之物。
凌渡虛一邊遠去一邊道:“這上面有些許練功心得,小弟若能領會,將可免步上乃父舊路,好自為之了。”說到最後一句,凌波虛最少到了半里之外,聲音仍近如耳語,其功力之深,實在驚世駭俗。
向無蹤獲贈寶笈,喜出望外,但心中卻隱隱覺得凌渡虛有種臨危矚託的味道,大感不安。能令如陵渡虛這個特級高手也擔心劫數難逃,一定有件驚天動地的事在進行中。突然間雙腿一軟,坐倒地上,原來適才早耗盡真力,為了避免在凌渡虛前出醜,才苦苦支撐。凌渡虛既已離去,再也沒有支持下去的理由,心下一鬆,軟倒地下。凌渡處不攻一招,便足以殺敵取勝,自是駭人聽聞之至。
通往驚雁宮的大小道路,全被蒙古軍隊封鎖,飛鳥難渡,行宮名副其實地與外界斷絕了關係。
驚雁宮佔地極廣,殿閣亭臺,氣象肅森,依山勢而建,背靠千里崗主峰驚雁峰,亦呈行宮得名之來由。驚雁峰高插入雲,秀出群山之上,使驚雁宮雄視整個留馬平原,留馬驛在左上方的七里遠處。全宮除主殿偏殿以一種近乎大理石的質料所建外,其他都是木構建築。主殿雁翔殿坐落全宮核心,左右是兩個偏殿,各有一條約二十丈長的廊道相連,如兩邊飛出雁翼;兩個副殿,以左雁翼殿和右雁翼殿為名。宮前護溝深廣,引進千里崗的溪流,成為天然的屏障。往驚雁宮除了由千里崗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徑是一條直通正門的大石橋,寬敞至可容四馬並馳,鬼斧神功,氣勢磅礴,使人生起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感覺。
時值末辰,太陽稍離中天而較偏西,驚雁宮在陽光照射下,巍然聳立。宮外的草原,疏落有致地佈滿了蒙古軍營,間中傳來馬嘶和號角的長號,上萬蒙古精銳,駐紮於此。
這時在驚雁宮的主殿雁翔殿內,聚集了蒙古軍中最重要的七個人物,剛才在留馬驛大街一展身手的神箭手顏列射,赫然在內。其他六個人,除了一個身穿蒙古皇服的男子和兩個漢人外,都是蒙軍將領。
那身穿皇服的男子,正背向其他各人,負手察看殿內一條支柱上的浮雕。眾人默立一旁,似乎惟恐打擾了他的雅興,愈發顯得他身分尊崇,在他人之上。
皇服男子身形雄偉,甚有氣派,負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過人。他又看了一會,轉過身來,一臉嚮往的神色。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愁而成,雙目電光隱現,冷酷而有一種透視人心的魔力,給人以精明厲害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是那種雄才大略之士的典型。外貌看來年過四十,可是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嚴。
如果向無蹤在此,難免要大吃一驚,並要重新對這次驚雁宮事件加以估計。蒙古大汗的近衛親兵,勞師遠征,在這兵荒戰亂之時,抽出實力,已屬事非尋常,竟然連這樣的人物也親來督師,就更是完全不可思議了。
這位身穿皇服的男子,是在軍權上僅次於當今大汗忽必烈的思漢飛。思漢飛為忽必烈之弟,原名旭烈兀,因仰慕中國文化,入主中原後易名思漢飛,武功蓋世,與魔宗蒙赤行及國師八師巴,並列蒙古三大高手。思漢飛是軍事上少有的天才,昔年曾大破波斯聯軍於歐洲,建立蒙古帝國的基業,權傾一時。手下網羅了不少奇人異士,反蒙之士聞之喪膽。忽必烈之能登極,他的支持是決定性的因素。
思漢飛環視眼前各人一眼,眾人中除了大將博爾忽和自己的心腹謀士漢人高手崔山鏡外,其他人對自己剛才察看石雕的舉動,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思漢飛淡淡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說不盡的溫文儒雅,從容道:“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細緻精雅,工程必然驚人的龐大,當非一時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構。其內容尤令人難解,描繪的都是奇禽異獸。我雖曾閱典籍無數,多年來南征北討,更足踏遍天下,但浮雕上的事物,卻是一無所知,所以不能根據其內容作出肯定的結論,這真是奇怪之至。”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像是待眾人發言。他聲線低沉卻清晰,條理分明,談吐風度極佳。所以他說的問題:表面上似乎與蒙軍此行的任務無甚關連,但眾人知他智比天高,語不虛發,所以都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生出求知的好奇心。
看到眾人等待的神色,思漢飛很是滿意,控制氣氛,正是駕御屬下的方法。
思漢飛續道:“驚雁宮傳為宋朝開國皇帝之弟趙北美所建,趙北美碌碌凡夫,何能有此心胸魄力,這個傳說絕對是虛構。”
其實思漢飛早先指出浮雕造型高古,不類近世之作,加上要完成這樣的工程,當需累世經年的長時間,所以思漢飛如此推論,眾人也覺合情合理。
思漢飛道:“扎力,你向大家報告一下你的調查。”
宿衛軍都統領赤扎力,急忙踏前一步。赤扎力的軍階比顏列射還要高出一級,表面看來悍勇粗豪,動作間卻輕巧靈捷,使人不敢生出對粗漢那種疏忽之心。
赤扎力道:“小將奉皇爺之命,曾對驚雁宮作了各方面的調查,包括查問投降於我的漢室皇族,蒐羅歷代主人及曾參與建築者的後人資料、詢問附近的居民,以至建築材料、圖則等等,調查的結果,卻是令人沮喪之極,幾乎和調查以前沒有甚麼兩樣。”
眾人都不禁大為驚異,在赤孔方這極無孔不入的偵查下,居然查不到任何資料,那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隱瞞起任何有關驚雁宮的秘密,而且應是長時期以來就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朝代裡,進行這種保密的工作。
赤孔方續道:“自宋高宗以來,驚雁宮雖然有人打理和維修,卻從沒有人長住在此,甚至不準任何皇族以外的人來此採訪。更奇怪的是,這留馬平原區,還是近五十年才有人居住,整個千里崗和留馬平原在此之前乃蠻荒不毛之地。我曾經調查過附近居民的族譜、縣誌、墓碑上的銘文等等,最多也只可追溯到四代以前。這確是奇怪之極。”
眾人這時愈來愈多疑團,就赤扎力所說,顯然驚雁宮藏有某些秘密,是以宋朝皇室將有關資料保密。而更奇怪的是,驚雁宮建造的時代,必定早於附近居民的遷來此地,當時這裡一片荒原,為甚麼和憑甚麼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建造這等耗費人力時間的建設?
思漢飛望往大將博爾忽,這個蒙古著名的猛將,似乎在有意無意間迴避自己的眼光,心中一動道:“爾忽你對這問題必有獨立見解,不如說出來,讓大家參考。”語氣間流露出些許不高興,像是在怪博爾忽不主動說出心中的推論,顯然另有私心。
原來蒙古人起自大漠,講求強者為王,立國以後,派系鬥爭,還是無時或已,即使大汗忽必烈,亦難以干涉。思漢飛雖然掌管宿衛,權傾當代,博爾忽卻屬鎮戍兵的系統,一內一外,互相制衡,誰也奈何不了對方。今天博爾忽跟來,正是不欲思漢飛的宿衛系統專美,其中當然牽涉到錯綜複雜的人事鬥爭。
博爾忽換上必恭必敬的神態道:“本鎮對此其實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倒是崔先生成竹在胸,兼且其術數易學造詣,在我朝上下不作第二人想,要解開疑團,還是要勞頓他。”博爾忽措辭優雅,說話攻守兼備,非常厲害。
崔山鏡見矛頭指向自己,心中一栗,退後一步,拱手道:“博將軍過譽,愧不敢當,博將軍良賈深藏,使我等不能得聆教益,才是令人扼腕。”這幾句也極為厲害,點出博爾忽滿肚密圈。這班人在官場打滾多年,無一不是滑不溜手的厲害人物。
另一個漢人高手畢夜驚插口道:“博大帥所言非虛,崔兄乃土木之學的一代大師,還是請崔兄費點神吧!”
崔山鏡對畢夜驚這個邪道頂尖的高手,實在不敢怠慢,知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其師弟烈日炎,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兇殘狠毒。至於他們的師兄血手厲工,雖退隱多年,仍隱為中原黑道第一強手,與白道的無上宗師今東來,各領風騷,這樣的強敵自不宜樹立,連忙道:“剛才說的,確是在下心中之言,在來此之前,我崔山鏡原是目空一切。但這駕雁宮的佈置令我眼界大開,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人的識見,比之設計此宮者,實在微不足道。”
說到最後,語氣透露出一種強烈心悅誠服的味道。眾人至此無不凜然。要知這崔山鏡武功雖不弱,但還未能進窺上乘之道,此之畢夜驚這成名多年的魔頭,仍然有一段距離,可是他在術數五行上的造諧,卻是黑道上百年來罕見的人才,已可列入宗匠的境界,故甚為思漢飛所器重,若果他也要自愧不如,那這驚雁宙的佈置,豈非遠遠超出當代的水平。
畢夜驚陰沉的面容,閃過一絲驚異道:“願聞其詳!”
崔山鏡道:“驚雁宮的佈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運轉行度,有一種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萬古常存,本人推論其建築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時期。”
眾人除了思漢飛,包括博爾忽在內,一齊譁然。
崔山鏡不理眾人的反應道:“宮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在下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並非是現今流傳的河洛理數,又成先後天八卦等。在下經過多日殫思竭智:終於推論得這裡的一切操作:均按天地人之道來運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們現在肉眼所見的宮殿,地據我推論便應是我們腳踏之下,另有玄虛。此三者相輔相成,秘異莫測。”
顏烈射亦忍不住發言道:“崔先生是否指地下密室?”
思漢飛插口道:“我也曾和崔先生反覆推敲,地下應是有龐大的空間佈置,便如秦王政的巨大陵墓一樣,神秘莫測。”
還末發過言的散班衛統領牙木溫道:“這確是駭人聽聞之至,不過今次我等西來,不外在乎戰神圖錄和嶽冊,縱使驚雁宮為鬼神建於遠古時代,於我等何妨。”說完轉頭望向崔山鏡。
原來崔山鏡為人心高氣傲,除了對思漢飛、國師八師巴、魔宗蒙赤行又或畢夜驚等有限幾人外,其他人並不放在眼內,一向與其他蒙古將領不大和睦,所以牙木溫出言挑剔。
崔山鏡傲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似乎在譏笑他的無知。
牙木溫面上一紅。赤扎力與他多年出生入死,連忙解圍道:“崔大人智深如海,豈是我等所能測度,還望說出高見,以開茅塞。”明顯地站在牙木溫一方。
赤扎力也是思漢飛的心腹,思漢飛一聽便知究竟,當然不想各人鬥僵,尤其在敵對派系博爾忽之前,連忙說道:“爾忽,你對此必有高見,由你來說。”這下極為高明,又將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博爾忽身上。
博爾忽暗罵一聲,這趟不便推辭,道:“根據現存資料所得,驚雁宮充滿不解之秘。我們來此,主要是為了要取得傳說中的戰神圖錄和可供漢人垂死掙扎希望的嶽冊。這兩件珍寶,藏於此地,必然有其前因後果,而驚雁宮亦必然有其特別的地方和形式,提供安全的藏寶地方,使人難以找到。證諸我們現在以上萬人手,第七日七夜之力加以搜索,依然徒勞無功。可見驚雁宮的佈置一日不能識破,戰神圖錄和嶽冊便應一日不能找到,兩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這人條理分明,說理嚴謹,是個智勇雙全的人物。
思漢飛一邊聽,一邊來回踱方步,博爾忽說完,他便停下來,乾咳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道:“驚雁宮的確是難解之謎,其實當日我初抵此地,登時知道這處實在不簡單,即命赤扎力遺急使往請國師,看來他應該離此不遠。”
眾人聽得國師之名,都露出既恭敬又害怕的神色,連崔山鏡和畢夜驚也不例外。
思漢飛繼續道:“國師學究天人,精研天人之道,法力深厚,抵此後事情必有定論。”轉頭望向畢夜驚道:“畢先生,令師弟未知有何消息?”
畢夜駕略一沉吟道:“敝師弟烈日炎正跟緊韓公度,若有蛛絲馬跡,自有回報。”
思漢飛長笑一聲道:“管他韓公度能邀來甚麼高手,以我方的實力,儘管國師未能及時趕來,他們落敗身亡,殆無疑問。”
停了一停,思漢飛面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道:“這件事可被視為漢人餘孽與我大蒙一個最高層次的爭雄決勝,今次漢人若失敗,無論在精神意志和實力上的打擊,將一敗不可收拾,對我大蒙統治,有長遠利益。”
眾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這才是這不世之雄來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思漢飛的高瞻遠矚。
陷阱佈置好了,猛虎在何方呢?
蒙古將領議事完畢時,太陽剛西沉下山,大地逐漸化入黑暗裡,整個留馬平原在太陽的餘暉下,一片荒茫,大地微微颳起一陣陣晚風,天氣轉為寒涼。雄據驚雁峰半山上的驚雁宮,君臨整個留馬平原,瑰麗無倫,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秘異。
這時在離蒙軍駐紮處約三里的一個樹林,一個灰衣人正在飛快的縱躍,他手中飛索不斷飛出,搭勾上樹木,身子呼的一聲飛出,利用飛索的攀力,在高大的樹林內像蝙蝠般自由飛翔。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又不斷利用樹形地勢來掩藏身形,普通人就算睜大雙目,諒也不見他在眼前掠過。
最後他躍上一株粗可合抱的槐樹樹椏上,俯伏不動,了無半點聲息。在樹前約六丈處有一條清澈見底、蜿蜒地在樹林內川流的小溪,溪水有時撞在石上,發出淙淙的流水聲,悅耳動聽。一名大漢背對灰衣人,正蹲伏溪邊,把嘴湊下溪流,就那樣大口大口地喝水,狀極痛快。
大漢背插雙柺,動作間給人豪邁不羈的感覺,正是那種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英雄烈士。喝完水,又用水洗臉,絲毫不理溪水把他的衣襟和前胸的衣服全弄溼了。
俯伏樹上的灰衣人動也不敢動,呼吸調節到若有若無,甚至連毛孔也運功收縮起來,更不敢張眼凝視,因為他知道眼前這高手實在非同小可,任何對常人毫無意義的訊息,例如體溫的散發、生命的磁場、凝視所產生的眼光力,都能引起這類特級高手的反應,那就後果難測了。儘管以他烈日炎的自負,身為當今黑道泰斗畢夜驚的師弟,能否逃得性命,也尚在未知之數,更遑論殺敵取勝。
這大漢的出現,大出烈日炎意料之外,韓公度俠名雖著,但竟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引出這類屬於江湖神話的高手,儘管烈日炎如此老謀深算,也有點亂了陣腳。如果他知道凌渡虛也曾在附近出現,怕早夾著尾巴逃了。
突然間,烈日炎心中生起警兆,但已遲了步。那大漢全身向後急退,迅如閃電間,背脊撞上烈日炎俯伏的大樹幹上,卻全無相撞後應有的聲音,甚至連枝葉也不見晃動,但這一撞,幾乎使在離地兩丈多高處的烈日炎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烈日炎亦是罕見的高手,反應之快,驚人之極,在全無預兆下,大漢撞上樹身一剎那,他已彈離樹身,但大漢藉撞樹所傳來的那沉雄之極的內力,仍然將他震得幾乎五臟離位。
當烈日炎彈上半空時,大漢暴喝一聲,宛如平地焦雷,把半空中的烈日炎連耳膜也幾乎震穿,烈日炎知道氣功練到這樣境界的高手,無論以物傳力或用聲音,均能傷人,自己雖和敵人未有任何正面接觸,已接二連三受挫,傷上加傷,幸好自己精通天魔心法,換了一般的高手早七孔血流,魂遊地府。
大漢大喝的同時,閃電般躍起,迎往在三丈高半空的烈日炎趕來。烈日炎暗呼不妙,當機立斷,運起魔功,突然張口一噴,滿天血霧,向從樹下飛躍而上的大嘆噴士。兩隻手同時各揮出一條飛索,疾射向相反方向的兩株大樹。
儘管大漢有驚人的身手,也不敢冒險闖入血霧裡,血霧和敵人的真力渾為一體,沾者必傷。對方借噴出內傷積血來減輕了傷勢的魔功心法,確是了得。雖然攻其不備,佔了先機,但敵人依然能掙扎頑抗,亦令他感到駭然。
就在血霧要罩下來之時,大漢把身子硬向橫移,撲附在另一株樹幹上。同一時間,烈日炎呼的一聲,藉飛索之力,夜鷹般撲向樹林的深處,其速度超出了人類的極限。
大漢並不追趕,暗讚一聲,因為如果烈日炎不利用飛索來加速,絕難逃離他的掌心,又假如烈日炎只是拋出一條飛索,他就可估計其落點加以攔截,但烈日炎利用了兩條飛索,使他不能捉摸他的逃路,極盡詭變之能事。敵人先被己傷,仍能作出如此反應,確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漢扳扳背後雙柺,心想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必當追蹤前去,這樣的敵手,也是難得,但如此一耽誤,必然累事,略沉吟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