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身邊跪了下來,自出生以來,我從未試過如此沮喪和悲憤!當日在刑室見到父親時,曾把悲憤化作了與帝國抗爭的力量,但現在這一刻西琪走了,祈北死了!
我一向也知道巫師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但知道只歸知道,豈料今天竟然以這樣悽慘的方式去深刻地體會。我拿起了祈北的劍。父親和他的血債,全負在我身上,而西琪還在他們手裡。
我不知巫師用什麼方法控制了她,只知必定與鼓聲有關,難怪他如此順從地和我換人。
我將祈北的劍掛在背上,大踏步往洞外走去。洞外黑漆漆地,不聞半點人聲。
我心中一動,記起父親說過一句話。他說巫師每逢施術後,都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如今外面靜悄悄地,這話應是不假。
巫師若想追蹤我們而不被察覺,只能隻身追來,所以目下他極可能是單身一人。
問題是他藏身在那裡?。要在這樣漆黑的山林找一個蓄意隱藏的人,便像大海撈針,我壓著心臟的卜卜狂跳,冷靜地思索以狡猾見稱的巫師下一個可能的步驟。
假若我是巫師,一定會走來查看我和祈北兩人是否被殺,但謹慎的他,當然不會隻身犯險,於是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待自己復元後,但那時生還者早已遠遁,所以這是下下之策。
其次就是召哥戰前來。想到這裡,我的鬥志又激昂起來,假如能夠殺死巫師,對帝國打擊之大,確是非常嚴重。
我再不猶豫,往高處攀上去。來到一塊大石的頂上,這處剛好俯視洞穴四周的情景。我想到巫師將西琪召走,是非常高明的一著,因為若我們沒有受傷,自然會狂追西琪,那時只要他再有佈置。我們便會掉進陷井裡。
與巫師這種級數的兇人爭鬥,確是半分也不能大意。“嚓……砰!”
一道青光直衝天上,在高空爆起一連數朵七彩繽紛的煙花。
我心中大喜,計算著放射煙花的位置,小心地竄去。寧願慢一點,也不想巫師察覺到我的來臨。
在黑暗的樹林裡,籍著微弱的星光,我悄無聲色地潛行。不一會我撥開了一堆叢林,向外望去。
巫師的黑影站在林間一片空曠的地上,西琪就立在他的面前。巫師散垂頭髮,口中喃喃念著奇異的語言,叫道:“脫下你的衣服。”
一陣窈窈簇簇的聲音,西琪將全身衣服脫下,美麗的線條和肌膚,在星光下閃閃生輝。我強忍著心中的憤恨,等待著偷襲最適合的一刻,果然不出我所料,巫師的聲音沙啞而中氣不足,顯然因施術而元氣大傷。
巫師道:“乖孩子,真是難得,沒有你處女之質,我又怎能夠迅速復元,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來!你現在感到很需要男人,對了!就是這樣。”
西琪口中發出思春的嬌吟,一步一步往巫師走過去。巫師喉間發出嘿嘿淫笑,心神全被眼前的美麗女體所吸引。
我驀地彈出,手中長劍離手擊去,閃電般直奔往巫師的背部。
巫師全身一震,待要閃開,長劍已貫背而過,他狂叫一聲,向西琪撲去。
我驚天動地般嘶叫起來,死命標前。巫師將赤裸的西琪摟入懷裡,透胸而過的劍刺入西琪體內。西琪慘叫一聲,和巫師滾倒地上,我已撲至巫師身後,一把將他拉起,血劍從西琪胸口脫出來。
我狂怒下將巫師抽起一腳踢開,同時拔回長劍。這一腳是全身氣力所聚,巫師一聲慘叫,全身骨胳碎裂而亡,遠跌地上,變成一堆軟肉。
我將西琪的頭抱在懷裡。她張開無神的眼睛,口唇顫動,我忙將耳朵湊了上去。西琪道:“假使所有事再發生一次,我還是要救你……要……愛你。”跟著閉自死去!
大群人走動的微弱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強忍悲痛,抱起西琪,迅速取下她的胸牌。將她放在一堆幹樹枯枝上,用火種點燃,當火焰將她純美的肉體吞噬時,我才忍淚離去。火光和人聲給拋離在遠方,但我卻知道自己的心已留在那裡,長伴西琪。
這世界已沒有任何力量,可改變我顛覆帝國的決心。我正肉行屍般穿林過嶺,反而奇蹟地沒有遇上帝國戰士,當然我不相信大元首會放過我,但我唯一的優點是大元首並不知我要到哪裡去,因為沒有人知道廢墟在哪裡,包括我在內。但祈北死前所說要我到魔女國的指示,卻深深地刻在我心上,所以自然而然地,我向神秘和擁有比帝國更先進文明的魔女國進發。我將從西琪頸上除下來的胸牌拿出來,不時仔細地摩挲觀看。只有這胸牌才能使我擁有對西琪的美麗回憶,最後我把它懸在頸上。
七日後,我來到了帝國最外圍的大城‘望月城’,這是距離魔女國最近的大城,位於望月河旁,是通往魔女國必經之地。也是對我來說最危險的地方。
我在一道溪水中洗了個澡,用小刀將頭髮修理好,鬍子刮掉,又從祈北遺下的行囊取出乾淨的衣服換上,這才往望月城進發。
通往望月城的路上滿是來往的商旅,附近的農夫都將收成拿在城裡販賣,這對我隱藏身份大有幫助。我將劍包好,放在一紮柴枝裡,掮在背上,扮作普通的農民。一輛載著穀物的騾車從後趕來,我連忙避往道旁。“嘩啦嘩啦!”
一籮谷從騾車上跌了下來,撒滿一地。駕車的胖漢一邊咒罵,一邊停下車來。我走了上去,幫他將穀物檢回籮裡。那個胖漢打量了我一會,叫道:“你叫什麼名字?”我隨口答道:“叫我西北便成。”
西是西琪、北是祈北。那個胖漢笑道:“這名字倒怪,我叫馬原,是這裡的名人,來!看在你幫忙的份上,坐上我的騾車來吧。”
我求之不得,那會拒絕!這對我進入城裡,大有幫助。騾車開出。馬原打量著我道:“你很壯健,模樣也頗英俊,不如跟著我找生活,保證你豐衣足食。”跟著壓低聲音道:“這處的武士都很給我面子。”
說到這裡,剛好一隊四、五人的黑盔武士迎面策馬馳來。
我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已作了最壞打算。雄赳赳的黑盔武士,轉瞬間迫近。
馬原以極度誇大的動作向接近的武士道:“各位大爺你們好!”
為首的武士冷眼瞅著我道:“這是誰?”馬原道:“是跟了我十多年的小夥記,這次隨我出來見識見識。”
武士點了點頭。馬原陪笑道:“上次我送來的東西,有一份是大爺的,不知收到了沒有?”武士至此才露出笑容,點點頭,策馬去了。其他武士緊跟而去。
騾車繼續前進。我沉聲道:“為何幫我解圍?”馬原收起嬉皮笑臉,淡淡道:“因為你需要。”我心中一凜,知道此人表面像浮滑市儈,其實絕不簡單,不過看他樣子,知道他不會繼續以此作主題討論下去,我識趣地閉口,不再問了。
轉過了一個彎後,走上了通往望月城的康莊大道,交通亦繁忙起來,不時見到隊形整齊的武士馳過,對馬原都給足面子,顯然他是個八面玲現,買通上下關節的人。
望月城矗立在大路的盡頭,規模宏偉,圓頂的建築物像一個個肅立的巨人,從高處俯瞰著進城的各式人等。
據我所知望日城是近十年才建成僅次於落日城的大城,全部建築依據智慧典建築篇內的圖則。
城主據說是大元首的親妹麗清郡主。但對他們是否真屬親兄妹,我父親卻曾表示過懷疑。她出名冶豔放蕩,面首三千,但劍術和智謀都是上上之選,是個難纏的人物,否則大元首他也不會派她來坐鎮這對抗魔女國的前線重地。
在馬原的掩護下,我無驚無險地順利進入城內。城裡街道縱橫交錯,大體上麗清郡主的宮殿位於佔地三十多里的望月城正中心,東南西北各有一條可供十二匹馬並馳的大道,其他的路就是以這四條大路作骨幹,蜘蛛網般四通八達。所有旅館、妓寨和交易場所均集中在四條大路的兩旁,連綿數里,熱鬧非常。
這時是午後時分,街上滿是城民和外來的商旅,女士們身穿綵衣,花枝招展,男人多配有長劍,或有武士隨從,一隊又一隊的黑盔武土,不時巡過。
我想不到連帝國一個邊疆的城市也有如此氣象和規模,不禁更添壓力,但再沒有任何東西可阻止我往地圖上的廢墟走去,為了父親、家人、祈北,還有西琪,想到她,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馬原道:“為什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看,讓我帶你四處去見識一下,保證你樂而忘憂。”我想了想,馬原這麼有辦法,不如向他探問往魔女國的捷徑。
我問道:“魔女……”馬原喝道:“閉嘴!”一對兔子般的眼睛四處溜去,看見沒有人注意意我們,才道:“記著,在這裡不要提這兩個字,否則必遭橫禍。”
馬原將我帶到一所旅館裡,租了房間,吩咐我留在房內,自己卻走了出去。我樂得睡上一覺,一睡便至深夜,馬原回來時將我驚醒過來。
馬原道:“啊,來吧!讓我帶你去見識一下。”我知道此人大不簡單,必另有深意,而且這一覺令我體力恢復,也想活動一下筋骨,順道探查往魔女國的門徑,答應一聲,隨他往外走去。
馬原眨眼道:“武士怎可不拿劍?”我射出凌厲的目光,劍般刺入他眼,冷冷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馬原笑道:“是個站在你這邊的入,來!我們走。”我拿起祈北的寶劍,懸掛在腰間,隨他走出旅店之外。街上二燈火通明,薄羊皮製的油燈分列大街的兩旁,將原黑暗的世界照耀得變成白晝般的天地,街上人來人往,似乎午夜後更是活動的時間。
前面忽地起了一陣混亂,路人紛紛走避,躲到兩旁,馬原一把將我拉進一條橫街裡,在我耳畔低聲道:“看!”在一隊武士簇擁下,幾名衣著豪華的青年大搖大擺在街上走過。
馬原道:“這些都是郡主的‘寵男’,在這裡非常有權勢,尤其那穿著藍衣的叫“快劍納明’,不但是郡主身邊最得寵的人,也是望月城的頭號劍士,不能小臂。”
我留心打量他,這人身材瘦削,個子頗高,一張馬臉雖說不上英俊,但顧盼間自有一股懾人的風采。
我默默地留心記下他的樣貌。這批寵男過去後,我和馬原繼續走路,我奇怪地發覺遇上的大多是一群一群身穿武士服裝的女子,這裡女人的地位似乎不低,我不禁將心中的想法跟馬原說了。
馬原笑道:“一些些吧,待會我帶你去見識些半點地位也沒有的女奴。”
他那圓肥的臉孔永遠拴著誠懇的笑容,一團和氣,令人感到易於相處。
馬原帶領下,我們轉入了一條橫街,不一會,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了一個大廣場裡,廣場上聚集了至少有千多人,鬧哄哄地,原來是個買賣的市集。
各式各樣的貨物,由陶瓷盛器、魚網、藥物、狩獵工具。布匹,以至各式各樣的兵器,都是交易的物品。
買賣熱烈地進行著,討價還價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燈火將廣場照耀得如同白晝,這是日出城也沒有的奇景,我想不到望月城如此興旺,暫時將對西琪的悼念拋開,有興趣地東闖西蕩。
一個玩蛇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擠進了圍觀的人群裡,看了個夠後,才弓身往後退去。就在此時,後面傳來一聲嬌叱!“小心點!”
一股勁風從背後劈來。我靈巧地往側一閃,剛好避過從腦後推來的一掌,轉身往後望去。七、八名全副武裝的女子杏目圓瞪,怒盯著我,看她們的裝扮,應屬麗清郡主屬下的女武士,剛才我後退之勢,如果不經過靈巧的一閃,可能會碰到其中一個隆起的胸脯上。當先一名女武士喝道:“下次再這樣,看我們要不要你的狗命?”
她們其中一位身材特高、美貌遠勝其他的女武士,盯著我道:“你是誰?身手相當不錯。”我的目光掃過她武士服裝肩頭的金帶,知道她是望月城裡重要的人物,心下警惕,故意垂頭謙卑地道:“我只是無知小民,務請恕罪。”
看到我的惶恐樣子,她眼中閃過不屑的神色,領頭走了,其他女武士簇擁而去。
我抹了一額冷汁,正不知是否應該繼續閒蕩?馬原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拉著我叫道:“隨我來!”
我們穿過廣場,來到一座大理石建成的建築物前,大門處人來人往,只不知裡面是幹什麼的,才踏進門內,一陣陣瘋狂的叫囂聲風暴般從裡面傳出來。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仍給裡面的情景嚇了一跳,在高燃的火炬下,宮殿般的大堂中築起了一個大圓臺,兩名壯漢正在臺上角力。
圓臺四周圍了數百人,男女都有。他們拼命地在叫、在打氣,令人熱血沸騰。馬原在我耳邊高聲叫道:“他們在賭博,你有沒有下注的興趣?”
我搖頭道:“沒有!”他顯然聽不到我說話,卻見我搖頭,聳肩扮了個可惜的鬼臉。
“砰!”臺上一名壯漢給摔下臺來。歡叫聲震耳響起,勝利者在臺上耀武揚威,那些女人比男人更狂,伸手上臺去摸他。
馬原叫道:“他已連勝九十九場了,若他再多勝一場,郡主便會召見他,說不定還要他陪上一晚。”
我細看臺上的壯漢,身體的肌肉均勻紮實,兩眼閃閃有神,果然有點門路。
臺下的男女高叫!“神力王、神力王……”神力王更神氣了。
“鏘!”一下兩劍交擊的清響將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壓下去。
眾人愕然望向大堂入口處,一群人大模大樣橫排在那裡。我一眼便看到原來是剛在街上遇見的那批郡主的寵男,快劍納明站在最前頭,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劍,那下聲音便是他弄出來,其他寵男站在他身後,唯他馬首是瞻。
嘈吵聲停了下來,但迴響仍在大堂裡激盪。納明一馬當先,大步走過去,馬原將我拉往一旁,其他人也爭先恐後地退了開去,裂開一條通路,讓這批橫行的惡霸通過。我本來想走,現在卻改變了主意。一時間喧鬧震天的角力場,變成鴉雀無聲,只有他們步履發出的“噗噗”聲。
快劍納明昂首步上角力臺。那神力王為他氣勢所懾,退往一角去。納明不可一世地站在臺中央,緩緩地轉動身體,兩眼爆閃著凌厲的光芒,環視著角力臺下寂然無聲的數百人。當他眼光掃過我臉上時,停了一停,我垂下目光,避開了與他盯視,他的目光才移往另一處去。納明冷冷道:“只打贏了九十九場賽事,尚未有資格稱王。”
神力王沉聲道:“我一定會勝的,贏多一場,我便可以見麗清郡主。”
納明怒喝一聲,盯著神力王,額角青筋跳凸,道:“你贏了我,才有資格說這句話。”一揚手,身上披風一片雲地離開身飛出臺外,落進人群裡。
圍觀者見又有熱鬧看,轟然起鬨。神力王怔了一怔,臉上掠過一絲涼懼的神色,顯示出他沒有勝這納明的把握。
馬原在我耳邊道:“納明妒忌了。”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為神力王再勝一場,便可作麗清郡主人幕之寶,身為麗清郡主最鍾愛的男寵,自是心中不忿。
我對納明甚無好感,一拍馬原肩頭,退往門旁一個陰暗的地方,高叫道:“不公平,神力王需要休息。”
納明一愕向我望來,但陰暗光線下,估量他只能看到個模糊的人影。
圍觀者最易受影響,紛紛附和,顯然納明亦是個神憎鬼厭的人物。
眼見神力王趁機退下,我目的已達,便往進口處退去,才走了兩步,一群人橫攔門前,竟是原先在廣場遇見的那批女武士。
那身材特高的美女盯著我,眼也不眨一下。我暗叫不好,心中轉著突圍的念頭。
那女子眼裡閃著奇怪的光芒,低聲喝道:“還不快走,納明找你來了,我可以阻他一陣。”我呆了一呆,不明白她為何幫我,馬原已一把扯著我,往大門處衝出去,一陣左穿右插後,遠離了角力場陛。馬原大口喘著氣,埋怨道:“你也算膽大包天,自身難保,還要好管閒事,幸好華茜幫你。”跟著奇怪地道:“她好像認識你的樣子。”
我問道:“華茵是誰?”馬原道:“她是望月城的首席女劍手,是郡主身邊的大紅人,也是快劍納明的死對頭,來!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我跟著他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上走著,愈走愈多人,似乎某一處正在發生著很有吸引力的事,把所有人都引往那處去,但馬原一聲不響地走著,我也不好問他。
再轉出一條橫街,一個大約和宮殿般巨大的帳幕在眼前出現,很多人都往內鑽去,我們幾經艱苦,才擠了進去。帳幕裡鬧哄哄地聚集了數百人,比之剛才角力場陛裡的聲勢有過之而無不及。
帳幕的另一方是個高臺,臺上站立了十多名身上衣服少得不能再少的年輕女子,只在胸部和下身處披著兩條薄紗,若隱若規,非常誘人。
一個胖漢在臺上聲嘶力竭地叫道:“三十個金幣,有沒有人出得更高的價錢?”
“三十二。”臺下有人狂叫道。我呆了一呆,向馬原道:“什麼?你叫我來就是看販賣女奴。”
馬原眨眼道:“當然不是,跟我來。”才說完,便往臺下的一側擠了過去。
我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惟有跟去。幾經辛苦,才擠到臺側,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臺上的女奴,任我們怎樣碰撞也毫不在意。
馬原推開臺側的一道小門,走了進去,我跟著他走。這大木臺將大帳幕內可容千人的空間分成大小兩截,買賣進行的佔了四分三地方,而臺後的地方全被布帳遮著,佔地也不少。我才鑽進去,立時呆了一呆。五、六十名女子百多雙眼睛一起射在我身上,燕瘦環肥,春意撩人。我從末試過這樣被這麼多女人凝視的滋味,臉上不由一熱。
她們是待售女奴的身分,更使人感到任意採摘的引誘。馬原在前面喝道:“來!”再拉開在後臺盡處另一道帳幕,閃身進去。
我猶豫片晌,馬原這人大不簡單,既然知道了我的身分,行事又神秘莫測,這以帳幕封起的神秘空間內,究竟包藏著什麼陰謀?提高警覺下,我拉開帳蓬,側身而進,另一隻手已握住在劍把上,心裡自然地想起堪稱一代劍師的祈北,這畢竟是他的劍,沒有人能正面殺他,除了陰謀詭計。入目的是另一個驚愕。
這帳幕裡的佈置極之堂皇,地上鋪滿了厚而舒適的獸皮,一張長木臺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水果、美食和閃亮的銀色盛器。
一位全身裹在柔軟白紗裡的女子,側臥在一張白色熊皮上,只露出雙目、手和腳。
我從來試過在看到女人會有現在這般震撼的感覺,她優雅修長的玉體波浪般起伏著,露在白紗外的肌膚黃金似地令人意亂神迷。尤其是那對明媚秀長的眼睛,一個眼神便像低訴了畢生的哀樂。
馬原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垂手恭立一側,似乎連望她的勇氣也沒有。
我直望進她那深無盡極的美目裡,冷靜地道:“你是誰?”
她纖手輕擺,示意我在和她隔了長臺那張獸皮處坐下。既來之則安之,我從容坐下,不知為什麼,我不能有一丁點兒讓她看低我。
馬原拿起一壺酒,為我面前的高足銀盃滿滿地斟了一杯,之後退往一旁。
美女拿起她自己面前的灑杯,舉杯向我道:“為蘭特公子成功逃到這裡乾一杯。”聲音柔美動人,只是聲音,已能令天下男人為她拋頭顱、灑熱血。
我幾乎跳了起來,沉聲道:“你怎知道我的身分,你究竟是誰?”
美女秀目瞟我一眼,輕笑道:“我最歡喜百合花,你便當我是百合花吧。”
她將杯中紅色葡萄酒一飲而盡。她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地充滿著誘人的美態,使人心跳加速,那裡在白紗內的其他部分,又是如何?
馬原在旁道:“蘭特公子,你可以絕對信任我們,若要陷害你,只要通知麗清郡主一聲,你便插翼難飛了。”
我早想到這點,否則已硬闖逃去。百合花懶洋洋地望著我,眼中閃著亮光,忽地抿嘴一笑道:“你生得比你父親英俊多了。”我全身一顫,不能置信地望著她,她有多大年紀?最多是二十來歲,父親近十多年來從不離開日出城,她憑什麼知道父親的樣子。
馬原道:“我們聘有丹青高手,為日出城的重要人物,繪下圖像,所以你一到此地,我們便知道。”
我恍然道:“所以你才找上了我。”我沉吟半晌,暗忖我只是一個無處可逃的亡命之徒,唯一的本錢便是寧死不屈的精神和劍術,他們為何要找上了我?在這帝國駐有重兵的望月城,此乃極端危險的事。我望向自稱百合花的女子,道:“為何要幫助我?”百合花眼中閃耀著笑意,深深地盯我一眼,使我的心臟急促躍動了幾下。
馬原在一旁道:“我們要你幫一個忙。”我苦笑道:“目下我自身難保,今日不知明日事,有什麼能耐可以幫你們?”我的心中轉到地圖一事,照理這是高度秘密,絕不會從大元首處洩露出來,所以他們請我幫忙,應是與此無關。百合花淡淡道:“我想你為我們盜取智慧典。”我嚇了一跳,道:“智慧典是整個帝國賴以生存的知識來源,大元首連指頭也不給別人碰一下,況且遠在日出城,我怕連城門未進,已性命難保。”
百合花搖頭道:“我不是要你盜取日出城收藏的智慧典原本,而是在麗清郡主手上的抄本。”
我愕然以對,到此刻才聽到智慧典除了原本外另有抄本。
馬原解釋道:“當年大元首獲得智慧典後,集合了精於文書圖藝的工匠三百多人,在百日內將智慧典六大冊翻抄一次,這抄本就落到他最信任的麗清郡主手裡,來到這裡建立了望月城,否則望月城如何能對抗魔女國,如何能建立這樣高度的文明?”
我恍然而悟。跟著而來的另一個問題,就是百合花和馬原為何要盜取智慧典?
百合花像能看穿我的心事般道:“你不要問原因,只說願不願意幫助我們。”
聽了她的說話,我眼中射出嚴肅的神色,盯著她眨也不眨。
百合花毫不畏縮地回望著我。我冷冷道:“這是不是一個交易?”百合花道:“你幫助我們,我們可以保證你安然抵達魔女國。”
我的心活躍起來,這確是個誘人的提議,祈北臨死前叫我往魔女國去,必有用意,何況我根本無處可去。
馬原插口道:“據我方的情報,大元首的大軍正在這裡推進,而他的先頭部隊由哥戰和黑寡婦率領,估計在三日內到達此地,那時緝捕你的圖像貼滿街上,你會發覺,不要說逃走,連找個躲藏的洞穴也難以辦到,在這裡只有我們能保護你。”
我早預料到是這樣,一點驚懼也沒有,淡淡地道:“既然你們有這樣大的勢力,為何卻要我這個陌生人幫手?”
百合花柔聲道:“我們實力雖然雄厚,卻缺乏像你這樣的傑出人才,誰能從日出城安全逃出,還殺死了帝國大元首外最對怕的——巫師?”
我不禁對他們重新評估,巫師被我殺死的事應該只侷限於帝國內最高層領導才知曉,這代表了其中必有他們的內奸,那會是誰?
我想了想,嘆口氣道:“即管我想幫你,麗清郡主宮中高手如雲,門禁森嚴,我又不知智慧典的抄本藏在哪裡,無從入手,想幫也幫不到啊。”
百合花輕笑起來,俏目豔光流轉。馬原雙掌一拍,發出一下清脆的響聲。不一會一個人揭帳而來,走到百合花前,跪下叩頭。我一看眼都傻了,原來是剛才在角力場上勝出第九十九場,受到快劍納明挑戰的神力王。百合花手一揮,神力王乖乖地站起來,退到馬原身旁,眼光垂下,似乎百合花是神而不是人。
我愕然望向百合花,她美豔得令人難以迫視的秀目裡,藏著深邃智慧。
百合花莫測高深地一言不發,有趣地看著我的反應。我明白她在考我的智慧,以決定我是否有和她交易的本錢,我淡淡笑道:“你已有了神力王,為何還需要我?”百合花道:“不錯,神力王本是我們混進宮裡的棋子,因為麗清郡主最愛看男人比武,不見死傷不快樂,曾經聲言過,誰若能在公開的比武裡連勝一百場,即可作入幕之賓。”我道:“但是快劍納明卻將每一個勝了九十九場的人擊敗,而神力王也要面對這個命運。”
百合花道:“正是這樣,神力王已是我們最傑出的武士,但比起納明卻還差了一截,而且他雖有勇力,腦筋卻不是那麼靈活,縱使能混人宮裡,恐怕也難找到智慧典的藏處。”我沉聲問道:“你要我怎樣幫手?”
百合花眼中首次射出讚賞的神色,回過頭來,望向站在馬原身旁的神力王,一拍手掌,神力王舉起雙手,在髮際間一陣搓揉,用力向上一掀,一頭短髮揭了開來,露出光脫脫的禿頭。
我早已想到這個可能性,直到神力王將整塊假臉皮撕下來時,一點驚異的表情也沒有。百合花盯著我道:“只要你扮成神力王,勝了納明,成了麗清郡主的人幕之賓,最好能在七日內能找到智慧典的所在,將它盜出來,我們便保證不惜一切,送你到魔女國去,並讓你見到魔女。”
馬原插口道:“這件事愈快完成,我們便愈有對付帝國的把握。”
我道:“你們究竟是誰?”百合花道:“你很快便知道。”我深吸一口氣道:“好!一言為定。”角力場陛擠滿了叫得聲嘶力竭的男女,比前晚多了好幾倍,三千多興奮的觀眾,將他們黃澄澄的金市下注在心目中理想的戰士身上。
一方是連勝九十九場的神力王。另一方來頭更大,是號稱郡主裙下第一勇士,寵男之首的快劍納明。
神力王的賠率是一賠四十二。納明是一賠一。
沒有人相信納明會敗下陣來,神力王已註定了是悲慘的命運。
與角力大圓臺遙遙相對是另一座更高的臺,一簾輕紗垂下,密密地將高臺罩著,若有人在內,外面望進去只能隱約看到人影,紗幕外站立了十二名彪形壯漢,一手持盾、一手持劍。據馬原說,這十二名萬中挑一的勇土,是麗清郡主出巡時形影不離的忠心護衛。那也是說以豔名著稱的麗清郡主,將在開賽時從臺的獨立門道,進入帳內,親自觀戰。門打開來了。
我這假扮的神力王,通過人潮裡裂開的狹窄通道,步往大圓臺去。
三千多人靜了一會兒,才爆出震大叫喊,為他們心目中認為可憐的人打氣。
當然投注在我身上的,亦真心希望我這頭老鼠能勝過那隻兇悍大貓。
我身上披著鮮紅的長袍,臉上戴著神力王臉孔的皮面具。
男男女女都伸手來摸我,由十多名角力場陛的工作大漢護衛擠推,經過一輪擾攘,我終於踏上圓臺。場陛接近大門的一方驀地又爆起另一股喊叫和最大的熱浪,在數十名黑盔武士的開路下,納明昂首闊步地朝比武臺走過來。和我最大的分別是沒有人敢伸手碰摸他,顯示瞭望月城居民對他的畏懼。
納明氣定神閒地站在臺上,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我沉著氣站立臺邊,冷冷地盯著站在臺中心、正向四周陷於半瘋狂的人群揮手致意的納明。
就在這時,我心中一動,條件反射般向紗帳望過去,剛好看到一個修長的女子身形,在帳內的椅上坐下。
麗清郡主終於來了。納明也有同樣的警覺,向著紗帳遙遙鞠躬。喧鬧的場陛剎那間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眼光都投向紗帳裡,眼中帶著既渴望又恐懼的神色。
麗清郡主是揉合了美麗的外在和毒如蛇蠍的內在的可怕人物。
納明在這寂靜的剎那,恭恭敬敬地向紗帳內的麗清郡主朗聲喊道:“納明將以神力王的頭顱,獻給郡主作禮物。”“好!”眾人又興奮地囂叫起來。我急速地掃視麗清郡主臺下處,恰好碰上一對明亮的美目。
正是與納明作死對頭的華茜,郡主轄下女武士之首,她臉上帶著不屑的神色,顯然對整個比賽都不存好感。
我心中一笑,抬頭迎向納明望向我的森厲眼光。我高舉右手,示意有話要說。
三千多人再次噤聲,沒有人想到只知好勇鬥狠的“神力王”居然還會在臺上發言。
納明眼中也閃過奇怪的神色。我從容地笑了一笑,那薄薄的面具可以清楚地反映我肌肉的動作,當然是比以前僵硬多了。
納明冷冷地道:“你想做死前的祈禱嗎?但我卻沒有時間讓你浪費了。”
我仰天長笑起來。數千道目光同時集中在我身上,不明白我死到臨頭還可以笑出來。
笑聲倏止,我知道已控制了全場的情緒,才淡淡地道:“納明!”
納明險色一變,暴喝道:“斗膽,競敢直呼我名。”我冷笑道:“生死之間豈有尊卑之分,在我眼中你只是死人一個。”
納明眼中流過狂怒的神色,但轉眼卻又壓抑下去,顯示出高手的修養。
我在他說話前,左手一拉綁著長袍的帶子,右手一揮,整件長袍像一朵紅雲般飛上場陛的上空,露出內裹一身雪白色的武士緊身勁裝,和掛在腰間的長劍。
我乘勢大聲喝道:“我要和你比劍決生死!要你死得心服口眼。”
長袍冉冉落在麗清郡主紗帳前的地上。這時候,場陛內鴉雀無聲,每一個人都在想,神力王一定是瘋了,不和納明角力,卻去挑戰對方這名震望月城,冠絕當地的快劍手。
納明雙眼閃過警覺的神色。一把剛健嘹亮的女聲叫道:“郡主準神力王所請。”發言者正是華茜。
納明仰天長嘯,道:“好,就讓你一嘗快劍滋味,劍來!”場陛內數千名男女被這意外刺激得狂呼大叫,如痴如狂。一把劍來到納明手上。“鏘!”長劍驀地出鞘,寒光四射,納明手上幻化出萬道光霞。
“嗤嗤嗤!”劍光像雨點般向我身上灑到。我年紀雖輕,作戰經驗卻非常豐富,眼看出納明這一劍來勢雖兇,卻是虛招,心中暗歎,眼前此君的確毒辣,若他趁我劍未出鞘,將我刺斃,必令麗清郡主這類劍術高手生出鄙視之心,這畢竟是公平的決鬥,假如我因他的虛招而左閃右避,遭他所傷,他卻可說我眼力奇低,連作他對手也不配。想到這裡,心中殺機大起。身上揹負著的血仇狂湧而上。
劍光散去。我連眼眉也不動一下,冷冷地看著納明。納明收劍後退,眼中首次閃過一絲懼意。
此消彼長,我怎肯放過他心神微分的機會,沉喝一聲,劍已離鞘在手,當中一劍向納明眉心刺去。這一劍純粹以速度和氣勢取勝。劍才刺出,一股慘烈之氣已瀰漫全場,一劍之威,有若怒濤擊岸。
納明果屬了得,知道此時萬萬不能後退,迎了上來,側挑我刺去的一劍,同時往旁移動,希望能化去我的力道。我心中冷哼一聲,為了爭取郡主的青睞,這一仗我不但要勝得漂亮,還要速戰速決,將我的威武形象,深植進她的芳心裡,好進行盜取智慧典的計劃。
我隨著納明側移的角度,刺去的長劍巧妙地調節了角度,速度卻收緩了少許,我要納明產生估計上的錯誤。“鏘!”
金鐵交鳴的聲音響徹噤聲靜氣地擠在用力場內的數千旁觀者上的空間。
劍斜劈在納明往上挑起的劍刃近把手處。納明全身一震,觸電似地往後退去。我看準他劍法以靈巧取勝,故偏以拙制巧,以重勝輕。我厲喝一聲,一劍緊接一劍,看似緩慢,但卻似毒蛇纏身般,使納明險些連一劍也避不了。
“鏗鏗鏗鏗!”納明不愧是望月城第一劍手,在這樣的劣勢下,仍能連擋我十多劍,直到第十八劍,才無奈地向後再退一步,不過他的快劍卻一點也使不出來。
他眼中不時閃過恐懼的神色,這以人命為革芥的橫行霸道之人,在死亡的陰影下,露出了軟弱的一面,他畢竟過慣養尊處優的日子,怎能與活在出生入死,劍鋒舐血的我相比。全場鴉雀無聲。我的殺氣緊鎖著他的心神。“噗!”納明又再退後一步,到了圓臺的邊緣。他已無可再退。驀地狂喝一聲,手中劍化作千萬光點,向我灑來。
全場為他的反擊爆出驚雷般喝采聲,完全靜止了的場陛回覆了激烈的動盪。
這是納明迴光返照的還擊,到了必死的邊緣,他反而收起恐懼之心,作死而不僵的瘋狂反撲,若我為他拼死之氣所懾,他便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可惜他的對手是我。“鏘鏘鏘!”
我一步不移,硬擋他兇厲萬分的十多劍。納明劍勢終於散亂。
我一聲不響,長劍由慢轉快,閃電般劈進他的劍網裡。劍尖一碰他眉心處便回收。
全場驀地靜止。一點聲音也沒有。我長劍遙指臉容有若厲鬼的納明。納明死盯著我,手中長劍不住顫震。“當!”一聲過後,納明的長劍脫手掉在地上。納明眉心處鮮血湧出,眼神轉暗。
“砰”地一聲,納明向後跌下。全場再轟雷般喧叫起來,因納明敗亡而輸了錢的、憎恨納明橫行霸道的、受過納明欺壓的,都毫無節制地瘋狂叫喊著。
頭盔、帽子、絲巾、布條,各式各樣的奇怪東西,拋起又跌下,興奮的人潮水般湧上臺來,一下於將我高舉過頭,往銜上走去。忙亂中,我回頭望向那神秘紗帳,內裡已空無一人。郡主的十二名近衛、華茜等一眾女武士,亦蹤影沓然。在數百人的簇擁下,我在街上巡行著,當群眾知道了我是殺死納明的英雄,立時加入了巡行的隊伍,人數迅速增加至數千人,前後左右全是黑壓壓的人群。
我的心卻不在這裡。麗清郡主下一步將會怎樣做?接受我為她的新寵男,還是為納明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