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一枝梅同了徐鳴皋二人,來到前面,伏在瓦上,窺見對面一隻大廳之上。排開數席酒餚,約有二三十人在那裏飲酒。原來這日乃餘半仙的生日,那同僚官員,都在那裏吃壽酒,尚未散席。兩旁站着眾家丁伺候。居中坐的,正是軍師李自然。上首鄴天慶、殷飛紅、雷大春、鐵昂、波羅僧、鐵背道人;下首餘半仙同着妹子餘秀英,並一班徒弟,還有幾個得寵的太監,並幾個武將。只吃得杯盤狼藉,歡呼暢飲。
鳴皋道:“二哥,這上首坐的,便是鄴天慶,最是利害。若能除了此人,其餘就不妨事了。”一枝梅道:“眾人都在那裏,不便下手。況且餘半仙兄妹妖法利害,你我下去,定遭不測。也罷,待我賞他一彈。”遂向身邊袋內摸出一個彈子,照準鄴天慶劈面打來。那天慶正在飲酒,不提防有人暗算。方欲舉杯就口,忽地一彈飛來,忙將頭偏躲,已來不及,中在眼梢之上。幸虧天慶工夫到家,只打眼前金光亂射,大叫一聲:“有奸細!”霎時間眾人各出刀劍在手,一齊跳到庭心。眾家丁忙將燈火擎起。那知時交四鼓,月已西沉,亮處望到暗處,卻不清楚,不知瓦房上有多少奸細,故此不敢上屋。正在擾攘,呼的又是一彈飛來,波羅僮眼明手快,扯將手中戒刀一隔,那彈正打在刀上,-的一響,打得火星直爆。鄴天慶大怒,他的眼睛黑夜能辨錙銖,雖然左眼中彈,右眼依然無恙,見眾人不敢上去,便提了一柄朴刀,飛身上瓦。鐵昂見老師上去,也便跳上瓦房。雷大春、殷飛紅、鐵背道人,一齊跟梢而上。只有波羅僧同餘家兄妹,以及幾個不善飛行的,守在下邊。
且説一枝梅見鄴天慶提刀出來,便道:“賢弟,走罷!”二人旋轉身來,向外便走。鳴皋回頭一看,見有四五人追趕,知道都是定做的好手,難以抵敵,遂跟定一枝梅飛奔而走。出了王宮,在於民房上面,不管東西南北,向前而去。前逃的是疾雷掣電,後趕的是風捲殘雲。趕了一程,鄴天慶回頭一看,見背後四人追趕不上,相離甚遠,只得獨自一人追趕。看看趕上,卻被一枝梅又發一彈,天慶急閃,那彈從耳邊擦過。天慶暗想:“眼上疼痛難當,眾人又落在後邊,這二個也非善良之輩,不如回去,再作道理。”
轉定念頭,旋身迴轉,遂同鐵昂等到了王宮。天已黎明,一同奏知寧王。早有軍機房報稱夜來失去奏章、信札、黃金、銀牌之事。寧王大怒道:“這班逆賊,直如此大膽!竟敢私入王宮,意圖行刺,偷盜奏章等物,彈傷無敵大將。”吩咐再寫表章,申奏朝廷,備下金珠禮物,差黃三保星夜趕進京都,先見了朱寧、張鋭,務要將俞謙拿問定罪,發詔拿捉羽黨,頒行天下。一面吩咐大小將官及侍衞人等,嚴為防備。命雷大春、鐵昂、殷飛紅、鐵背道人各領御林軍,每夜輪流在王宮內外終夜梭巡,離宮內安排埋伏。又選八十個頭等侍尉,弓上弦、刀出鞘保護。又命餘秀英帶領一百名女兵,保衞空中嬪妃。又命餘半仙封為副軍師之職,幫同李自然、波羅僧,將精兵十萬,繞扎王宮之外。鄴天慶鎮守宮門,總理內外。把一座藩王宮殿,變做了劍樹刀山,旗幡招展,戈戟如麻,戒備得鳥雀也難飛入。那黃三保領了寧王主意,背上黃布包囊,帶了一個伴當,兩騎馬日夜趕路,向北京而去。
且説馬家村眾弟兄早上起身,不見了鳴皋,料想他私入王宮,探聽三人消息,至今不見回來,定然凶多吉少。羅季芳欲進城去打聽,徐慶止住道:“你卻去不得,待我去探個下落。”當下徐慶獨自進城而去。城門上十分緊急,徐慶不敢進城,就在城外打聽。聞得茶坊、酒肆三三兩兩傳説,昨夜有二個奸細私入王宮,行刺未成,盜去金珠無數,鄴大將軍亦被打傷,後來追趕未獲;今日王宮外屯紮十萬雄兵,內外如何嚴備,各城門如何緊急,客寓內如何嚴查,若有容留奸細者,一體同罪,故而今日城中移兵統眾,熱鬧紛紛。徐慶道;“我也這般想。或者傳言之訛,少不得就要回來,便知端的。”
不説馬家村眾人猜疑不定,且説一枝梅、徐鳴皋見後面追兵已去,天色漸明,遂緩緩而行。不知不覺這一回兒,直奔了七八十里,前面卻是山路。二人迤邐前行,只見三岔路口樹林上,掛一面尖角小旗。鳴皋道:“二哥,這條路內有酒店在彼,我們腹中飢餓,且去飲一杯酒兒。”一枝梅道:“甚好。”二人便轉灣進去。約有半里,果見一排草屋。門前挑出酒帘。走到裏邊一看,卻是三間茅屋,雖則山居,倒也收拾得清潔,竹台竹椅,寬大軒豁。裏邊飲酒之人,先兩席在彼。二人揀了一副座頭坐下,酒保擺上二隻杯子,二雙竹著。鳴皋道:“先打兩壺上好汾酒來。可有什麼下酒?”酒保道:“我們出名的好醬牛肉、白斬雞、醃鴨子,還有肥大葱椒田雞,也有蔬菜。”一枝梅道:“每樣切一盤來,有薄餅拿幾十張來。”酒保應聲:“曉得。”便去搬上一桌,擺了七八樣。
二人飲了數杯,見那旁邊一隻台上坐着一人,在彼獨酌。生得形容古怪,相貌威嚴,高顴闊額,落腮鬍子,頭戴逍遙巾,身穿元色道袍,台上放着一口寶劍,將大盞自斟自飲。一枝梅道:“賢弟,此人有些異相,必非等閒之輩。”鳴皋點頭道是。便問:“二哥,你説尋我,究竟怎地?”一枝梅道:“那日我依了李武之言,到了安義山中四處找尋。一連數日,全無蹤跡。忽見一個麗人,與我同行,漸通言語,説是家在前邊不遠。我想深山之內,安得有此豔妝女子,心中早已疑惑。走到前邊,果有一所高大房屋。他便邀我入內,獻茶,眉來眼去,迷惑於我。我便假意周全,問他閥閲。他説父親在時,官居極品,告老林泉,住居此地,單生他一女,小字芳蘭。後來父親去世,家道陵夷。如今存個使女司炊,一個蒼頭應門,其館別無他人,遂要我入贅為婚。我想世間豈有如此易事?心中有些明白,知他莫非山精妖魅。將他面容細看,雖則美麗,卻有一股殺氣。我便將計就計,應允了他。引到樓上,房中陳設華麗異常。少頃,主婢二人下樓去備酒餚。我四面觀看,忽見牀頭掛着一條帶子,知是賢弟之物,吃了一驚。暗想此女一定妖精。想你莫非亦被他吃了?只不知什麼精怪。常言道:先下手為強,慢下手遭殃。想定主意,守在房門背後,拔刀伺候。少頃女子進來,被我一刀殺了。只聽豁辣一聲,好似天翻地覆,樓房立時塌倒。我便跳將出來,原來一條極大的蟒蛇,早已身首異處。那婢女、蒼頭逃遁去了。細看那房子,卻是一座墳瑩。我便放起一把火,連房屋一併燒了。後來又尋了兩日,毫無蹤跡。我想你衣履不見,或者未被這妖精傷害,遂即回到南昌。只見周家房屋封閉,細細打聽,方知他三人被禁王府牢中,你們不知去向。故而昨欲去探望他們,設法相救,亦可問你下落。那知難以進去,卻會見了你。你卻究竟在於何處?”鳴皋把遇見芳蘭,與李武失散,被他迷得幾乎傷命,後來幸得師伯玄貞子到來,命小僮徐壽相救的話,細細説了一遍。又喚酒保添上兩壺酒來,你一杯,我一杯。講起寧王之事,今後必然嚴備,如何救三位兄弟?一枝梅道:“鄴天慶本領高強,餘半仙妖法利害,更兼鐵昂、雷大春等輩相助,看來斷難再去。若要救得三人性命,除非令師等到來。”鳴皋道:“只是沒處去尋他,奈何?”
二人正在説着,忽見旁邊桌上飲酒的鬍子忽然站起身來,將一枝梅、鳴皋二人一把一個,夾頸皮拿住,大笑道:“好,寧王出了萬金重賞,拿捉你們。原來卻在這裏!”鳴皋等嚇得魂不附體。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