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那位俠客把鳴皋揹負停當,聽得樓梯上有人上來,便向樓窗內飛身而出,在瓦房上兩三躍,已至外面。在路如飛一般,不多時,來到山坡之下,把鳴皋放了下來,在石坐定,跪將下去,對鳴皋拜了四拜,道:“八爺認得我麼?”鳴皋愕然道;“承蒙相救,實不認得,請教貴姓大名?”那人道:“小人非別,乃向系服侍八爺的。”鳴皋仔細看時,卻依稀有些相像,猛然省悟,便道:“你莫非徐壽麼?”那人道:“小人正是徐壽。”鳴皋道:“你跟了師父一去數年,如今再認不得。今日怎知我有難,卻來救我?”徐壽道:“自從那年奉了主人之命,跟隨師父,學得一身武藝。此時眾師伯在此安義山聚會,奉了玄貞大師伯之命,特來相救主人。”鳴皋道:“如今眾位師伯在那裏?”徐壽道:“師父同了眾師伯各各分手,往別處雲遊去了,只有玄貞師伯在嶺上候着主人。”鳴皋道:“我身子疲乏,上不得山嶺,你負我去見師伯。”
徐壽便依舊揹負了鳴皋,上了山岡。在樹林深處一個山洞之中,內有一片空場,遙見玄貞子在樹下跌膝而坐。徐壽把鳴皋放在石上,走去參見了玄貞子,稟稱:“奉命相請主人,現已在此。”玄貞子便命鳴皋相見。鳴皋參見已畢,細看玄貞子相貌,果然就是那年在匈曲山登高所見的老道長,便叩謝了相救之恩。玄貞子道:“賢契,你所遇之人,乃千載蟒蛇。今雖救得出來,你身受毒氣,若不早治,仍難活命。”鳴皋長跪求救。玄貞子便向葫蘆內倒出三粒丹丸,命徐壽取些泉水,與鳴皋吞下。不多時腹中作痛,雷鳴也似響了一會,瀉出鬥餘黑血,頓覺神氣舒展,身子爽利。謝過了師伯,便問:“弟子此去江西,可能與眾兄弟相會?寧王氣數如何?望師伯指教。”玄貞子道;“寧王早晚終當伏法,目今時候未到。你只盡心竭力,為民除害,暗助王家,剪除奸惡,便是修道一般。現在眾兄弟都在南昌候你,你師父亦可會見。”便對徐壽道:“你好好跟了主人同到南昌,會見眾英豪建功立業,也不枉你師父教導一場。你主人病根雖拔,身體虛弱,一路好生服侍。到前途僱乘車兒,竟到南昌去罷。”又對鳴皋道:“賢契,前途保重,後會有期。我今要到雁宕山訪友,你好生去罷。”鳴皋戀戀不捨。只見玄貞子站起身來,將大袖一舉,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鳴皋呆了半晌,嘆道:“我徐鳴皋沒福。若能跟隨了玄貞師伯學道名山,要這百萬傢俬何用?”徐壽道:“主人不必愁惱。只要善行圓滿,少不得也成仙道。如今待我揹負主人前去,尋覓車輛。”鳴皋依言。徐壽便負了主人,翻過山嶺,來到村市之間,僱下一輛車子。吩咐推車的慢慢而行,每天只行二十多里就歇了,在路調養鳴皋。因此直到五月,方才到得南昌。看官,鳴皋這一日到南昌府時,一枝梅去已半月有餘,二人在路上錯過,未曾遇見的。
鳴皋到了南昌地界,離城還有七八里之遙,地名叫做梅村,卻並沒梅花,又無村落。一條灣灣曲曲的官道,兩旁盡是棗樹,遮得日影全無,清風習習,好不涼快。主僕二人在車上談説前情,忽見一隻兔兒向車中竄過,鑽入草中。抬頭見有一隻老鵰,覷定草中,在半天裏盤旋,要想吃這兔子。徐壽笑道:“八爺,你看這老鷹一心要吃兔兒,待我來賞他一箭。”鳴皋道:“他吃兔兒,幹你甚事,卻去傷他性命?”徐壽笑道:“雖則殺命養命,也算是除暴安良。”鳴皋聽了不覺失笑。
原來那徐壽練就一件利器,卻是百步穿楊的弩箭。他的弩箭不用鐵做,乃將堅竹削成,鋒利異常。一管內能安十枝,可以連絡發出,端的百發百中,略如袖箭相仿,只消撥動機關,其弩便出。説時遲,那時快,鳴皋見他把手一招,那隻老鵰在半天中骨碌碌連打幾個翻身,落在草中。那車伕也是個少年好事,一見大喜,道:“好呀!”説着把車子歇下,趕到那邊,將老鵰連弩取將過來,笑道:“爺們真好眼力,這枝箭不偏不倚,恰巧射在鳥頭上。怪道偌大一隻老鵰,吃了一箭就動也不動的了。”
徐壽正把手來接,只聽得樹林裏有人喝道:“好大膽的賊徒,你敢射死我的獵雕,管教將你來償命!”鳴皋抬頭一看,只見樹林裏趕出一個少年,背後跟着兩個家人,拿着鳥槍鐵叉,掛了些雉兒野味。那少年年紀二十光景,生得唇紅齒白,衣服麗都,手執弓,背插箭,滿面怒容。徐壽聽他出言不遜,早已大怒,便跳下車來,道:“我便射死了你獵雕,卻待怎地,你就出口傷人?惹得小爺性起,體説一隻鳥,連你這小雜種也射死了,看你小爺可來償命!”那少年聽了,正如三昧火冒穿了頂梁門,大叫:“罷了,罷了!”便搶步過來,劈面一拳。鳴皋連忙喝住。那知徐壽一把早將少年拳頭接住,扯將過來,提起拳頭便打。鳴皋慌忙跳下車來分開,早被徐壽打下七八下,打得鼻青嘴腫。徐壽鬆了手時,便同了兩個跟人,一溜煙逃進樹林中去了。鳴皋把徐壽埋怨了一會,看了這隻獵雕,對徐壽道:“這隻鷹頭上有角,名為角雕,端的要值一二十兩銀子,被你射死了,豈不可惜?”
正在責備徐壽,只見方才的少年,同了兩個漢子,在後面大路上如飛也似的趕來,大叫:“還我活雕,放你們過去!”鳴皋正待分辨,那為首的一個已到面前,大喝道:“大膽匹夫,射死我們角雕,還敢痛打我家兄弟,你也吃我一拳!”鳴皋道:“大哥有話好説。”言還未畢,那徐壽早已鑽將過去,望那人打個毒龍探爪。那人大怒,也不答話,上手便打。鳴皋上前勸解,誰知後面那漢只道他相幫動手,便一個騰步跳過來,兩劈手向鳴皋肩上打下。鳴皋只得招架。四個人就在當路廝打起來。那少年立在旁邊看打,只不敢上前相幫。
四人打了五六十個照面,鳴皋雖則病後,到底本領高強;徐壽正是初出山的老虎,分外精神:故此這兩人漸漸拳法不佳。忽聽得後面有許多人趕來,大叫:“兄弟休慌,我等來也!”鳴皋聽卻吃了一驚,暗想:“這兩個已經作夥對壘,今若再有本事高的到來幫助,如之奈何?”遠遠望去,約有五六位好漢,看起來都不是尋常之輩。心內正在着慌,那班好漢已到面前,一齊大叫道:“你們快些住手,都是自家弟兄!”鳴皋等四人便一同住手,將那來人一看,叫聲:“阿呀!”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道來的一班是何等之人?原來就是季芳、徐慶、狄洪道、楊小姑、王能、李武。先前同徐壽交手的,便是周湘帆,同鳴皋交手的,便是包行恭。那時射獵的少年,乃周湘帆堂弟,名叫周蓮卿。當時周湘帆、包行恭知道這位就是徐鳴皋,好似半天中落下了一件寶貝,連忙過來謝罪,拜倒在地。鳴皋連忙還禮。周蓮卿也是久慕鳴皋,慌忙過來相見賠罪,便問:“此位是誰,卻如此英雄了得?”鳴皋道:“這是小弟的家僮徐壽,十分無狀,射死尊雕,禮當重責。”蓮卿道:“小事小事,一個鳥兒罷了,值得甚麼?”徐壽也向蓮卿賠罪。湘帆道:“壽哥何必介意!”蓮卿道:“小弟浮傷罷了,都是自己弟兄,休得掛懷。”眾弟兄各各大喜。湘帆道:“寒舍就在前面不遠,徐兄同到舍下坐談。”鳴皋謝了,就打發車伕迴轉。
眾弟兄大家步行,一路説説談談,不多時已到周家廳上坐。湘帆忙叫:“快備上等官餚來,與鳴皋兄接風。”堂中擺設盛筵,各人就席。羅季芳等問起鳴皋別後事情,鳴皋一一説了。又把眾弟兄離合情由,各各細述一遍。這日重新結義,歡喜非常。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