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藜道人說道:“煉成了寶劍,然後再學搓劍成丸之法,將那三尺龍泉搓得成丸,如一粒彈子相仿。然後再學吞丸之法,不獨口內可以出入,就是耳鼻七竅,皆可隨心所欲,方才劍術成功。此非武藝,實是修仙之一道。只因欲成仙道,須行一千三百善事。你看那採陰補陽的左道旁門,妄想長生,到後來反不得善終,皆因未立為善根基,卻去幹那瀅欲之事,欲想長生,恰是喪身。所以修仙之道,或煉黃白之丹,點鐵成金,將來濟世;或煉劍丸之術,鋤惡扶良,救人危急;皆是要行善事,先立神仙根基。但是為善不可出名;若出了名,就不算了。若說修仙之道,今公子名聞四海,反是壞處了。若公子要學仙道,只要把家財暗行善事,何必學劍術,去荒山中受這六七年苦楚?你不但看歷古以來的劍俠客仙,替人報怨,救人性命,皆不肯留名,又不肯受謝,他卻貪著什麼?”鳴皋聞言,豁然省悟,便道:“承蒙師父指教,使弟子聞所未聞,茅塞頓開。只求師父教我拳棒刀槍便了。”自此以後,他二人認為師徒。鄭海鷗子把全身武藝傳授與他,教他運學內工之法。日在花園耍拳弄棍,夜來在書房習練兵書戰策。
那鳴皋原系武藝精熟,秉性聰明,更兼一意專心,故此不上三個月,大略盡皆知曉。這一日海鷗子說道:“賢契,你的拳棒工夫,盡皆得著了門路;飛行諸術,亦略可去得,只須用心習練,自能成就。貧道即日便要動身,去尋訪道友。只是你學成本事,凡事仔細,不可粗莽,傷人性命。況且世上高人甚多,不可自以為能,輕易出手。牢記我言為要!”鳴皋道:“師父何故如此要緊?且再住幾時,待弟子少盡孝敬之心,亦可多受教益。”海鷗子道:“賢契有所不知。我們道友七人,皆是劍客俠士。平日各無定處,每年相聚一次,大家痛飲一回,再約後期,來年某月某日在某處聚首,從此又各分散。到了約期之日,雖萬里之遙,無有不到。聚首之後,再約來年,從無失信。如今約期已至,故此貧道必須要去。只自這小僮徐壽,伏侍我許久日子,待我攜帶他出去,也可教他些本領,未知賢契心下如何?”鳴皋道。“極好,這是他的有福。”隨到裡邊,取出二套衣服,百兩黃金,並一包零碎銀子,一總打成一個衣包。命徐壽背了,親自送了一程,約有十里之遙。
海鷗子再三相辭,鳴皋只得拜了四拜,就此作別,看他二人向大路飄然而去。見天色已晚,遂放開大步,如飛回轉家中。一路思想;“他在我家將近經年,只見他的拳棒,從未見他劍術的工夫,莫非他此道未必精明?”及到了家中,走進書房,幾個結義弟兄都在那裡閒談。走近書案前,只見案上有了一個紙包,包得方方的,分明是方才贈與海鷗子的十條金子。“難道我忘卻放在衣包內不成?”取在手中一看,上面寫有二行字,果是海鷗子的筆跡。上寫道:“承蒙厚賜,衣服銀兩領收,黃金原壁。”便問眾弟兄;“方才我師幾時來的?”眾人齊聲道:“不知。我們在此閒談了已久,並無一人到來。只是方才起了一陣怪風,把簾子都吹開。我們正在此談論,外面門窗皆閉,此風從何而起?莫非他就是這時候來的?”鳴皋道:“這是一定的了。”大家讚歎了一番。
看官要曉得,劍術最高的手段,連風都沒有。在日間經過,只有一道光,夜間連光都看不見,除非他們同道中,才能看見。海鷗子的本領,究竟算不得高,故此他們七弟兄之中,海鷗子乃是著末的一個,後首皆要出場。
那徐鳴皋習練拳棒,漸漸精熟,也能飛簷走壁,千人莫敵。光陰如箭,不覺又是一年。那時正是暮春天氣,日長無事,與二個好友結為兄弟,勝如桃園之義。一個姓羅名德,字季芳,是個新科武進士;一個姓江名花,字夢筆,是個博古通今的孝廉。三人同到城中,遊玩了一番,來到一座酒樓,是揚州有名的,叫做鶴陽樓。相傳昔年曾有個神仙,在此飲酒,吃得大醉了,提了筆來,就在那粉壁之上畫一個純陽仙像。後來店主人見了,以為雪白的牆上無緣無故畫個呂純陽,卻不雅觀,就叫匠人把白粉刷沒了。那知今日刷白了,到明朝仍舊顯出來,如未刷過一般。眾人駭異,告知主人,再命匠人厚厚的再刷一層。那知到了明朝,依舊將顯出來,方才醒悟:這個飲酒的,就是呂仙。因此把店號改“鶴陽樓”。那生意頓時興旺起來,就此四處聞名。直到如今,那樓上仙蹤仍在。
當時鳴皋等三人走上樓來,揀副沿窗座頭坐下。酒保問道:“徐大爺請點菜。”鳴皋讓羅、江二人點過了,自己也點了幾樣。少頃,酒保搬將上來,把了一臺,無非上等佳餚,極品美酒。三人歡呼暢飲,說說笑笑。那羅季芳雖中了武進士,卻是個呆子,生性粗莽,為人忠直。這江夢筆是個精細之人,溫柔謹慎。所以他三人性情各別,卻成了莫逆之交,結為異姓手足,情比桃園。那年季芳最長,俱稱他大哥,鳴皋第二,夢筆最小。
當時兄弟三人正吃得杯盤狼籍,有七八分酒意。忽聽得樓下邊一片聲鬧將起來,人聲嘈雜,內有喊叫救命之聲,卻又嬌嬌滴滴,好似女子聲音。那季芳聽得,放下杯著,早已跑下樓去。鳴皋推開樓窗一望,見街坊上面擁擠滿了,一時看不清楚。遂向夢筆道:“三弟,你且坐待,待我下去看來,恐怕這呆子闖事。”言畢,飛步下樓而去。正是:閉門休管他家事,熱衷招攬是非多。
我且按下這邊。再說南門外李家莊上,有一個李員外,名叫李廷梁。他的父親在日,官為兵部尚書,平生別無過惡,只是歡喜銀子,所以積下了百萬傢俬。單生這一子。廷梁少年公子,並未出仕過的,因他家財豪富,所以都稱他員外。真個金銀滿庫,米交盈倉。只是美中不足,膝下無兒。到了四旬以外,那偏房盧氏一胎生下二個兒子。廷梁大喜,一個取名文忠,一個取名文孝。他兄弟二人,相貌各異,性情各別,只是那存心不正,相去不遠。那文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武藝高強,廣有謀略,外面溫和,內裡兇惡。他雖心中極怒,面上笑傲自若,只是生出計來,叫你知他利害。揚州人與他起個綽號,叫做“玉面虎”。那文孝生得身長面黑,鼻大眉濃,二臂有千斤之力,性如烈火,專好使槍弄棒。那廷梁二個兒子,一般溺愛,一心要他成名,不惜重資,聘請名師,每日跑馬射箭,耍拳弄棍。文孝到了十七歲上,得了個武秀才。靠了父親寵愛、一味橫行無忌、漸漸的奸瀅婦女。人都怕他有財有勢,亦與他起個混名,叫做“小霸王”。到了二十歲來,越發無法無天,強搶女子,打死人命,無所不為。連廷梁都禁他不得,只把銀子結交官吏。俗語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銀子,就沒事了。所以那李文孝更加膽大,看得人命如兒戲,強搶如常事。
那一日同了一個門客,叫做花省三,是個詳革秀才,雖有智謀,略知詩畫琴棋,只是品行不端,脅肩諂笑。年紀三十多歲,生得獐頭鼠目,白麵微須,在這李府中走動,奉承得這李文孝十分信他。當下二人出得門來,一路說說談談,不覺已進南關。文孝道:“老三,偌大一個揚州,怎的絕少美貌姑娘?前日去過的幾家,都是平常。今日到那裡去遊玩?”省三道:“大教場張媽家姑娘最多。近日聽得來了二個蘇州妓女,一個叫做白菜心,一個叫做賽西施,都是才貌雙全,我們何不去見識見識?”二人遂向東而行。不多一刻,早到了張媽家門首。文孝抬頭看時,只見好座房廊,上邊寫著“宜春院”三個大字。二人丟鞭下騎,早有外場迎接,道:“請二位爺裡面奉茶。”遂將馬牽去。二人進了院子。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