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容易令人感到好奇的女人,是啊,獨來獨往的女人總是擁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挑動人窺探的慾望,期待挖掘她隱藏在背後的八卦秘辛,她是黑道大哥的女人?她正被某個企業家包養?她是個未滿十八歲就偷偷生子的未婚媽媽?她在夜店跳鋼管舞?她在酒家賺取皮肉錢?
人的想像力無遠弗屆,好奇心可以扭曲人性,揣測可以變成有幾分真實性的傳聞,所以平凡的小女子也能瞬間成了女間諜型的謎樣人物,她這個當事者聽了只覺得自己真是神氣,她何德何能?
若非「不可告人」,她很樂意為大家解答,她不是偶像劇裡面楚楚可憐的女主角,也沒有坎坷的命運,當然就不值得大家浪費太多的腦細胞。
可是傳聞越多,越增添她的魅力,清秀佳人變成了禍水紅顏,她是不是應該為此暗自竊喜?別說是繫上的系花,就是學校的校花,都沒有她炙手可熱。
不過,她笑不出來,禍水紅顏往往擺脫不了招蜜蜂招蒼蠅的命運,從大一到大四,情書接到手軟、告白聽到麻木、示愛看到眼花,總之,最低調的人變成了頭上有聚光燈的熱門人物,全校大概少有人未曾聽過她這號人物。
但無論是蜜蜂還是蒼蠅,不是學長,至少是同屆的,從來不會有小她三屆的學弟跑來湊熱鬧,這一刻,真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學弟,我大你三歲。」喬之容不管何時都會面帶淡然恬靜的笑容,因為不冷不熱是婉拒人家厚愛的最佳態度,不傷人,也不給對方機會。
「現代人流行姊弟戀。」學弟一雙眼睛熱情如火,十萬伏特的電力吱吱作響,滿載信心要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我從來不追求流行,學弟還是另外找個志同道合的對象。」她很八股,總是無法理解現代人為何對流行瘋狂崇拜,況且她體力不佳,沒辦法每天追著流行跑。
「雖然實際年齡比學姊小三歲,可是我的心智比學姊大上好幾歲。」
遠遠的在後面又吼又叫更追到校門口攔截她,這會是心智成熟之人的舉動?她看他稚氣未脫,心智恐怕還未成年,如果是找保母,他們還有機會合作。「我可以介紹幾個學妹讓學弟認識。」
「我喜歡的是學姊這種成熟型的美女。」
她可以理解,柔克剛,幼稚和成熟正好互補,可惜她距離熟女太遙遠了。「謝謝學弟厚愛,如果學弟願意開拓視野,校園裡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比我更符合學弟的標準。」
「學姊先收下我的情書,看過之後,就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年齡的問題。」學弟乾脆將情書塞到她手上,不管時代如何變遷,文情並茂的情書總是可以打動女人芳心,而他的文筆更是從小經由補習班調教出來,所寫的作品都是上上之選。
「看過情書,也不會因此縮短我們之間存在於現實的距離。」她收到的情書全部放在更衣間的置物盒裡面,一封也沒有拆閱,不是留著作紀念,純粹是不習慣撕毀人家的東西。
「學姊好歹看一眼,我的真心誠意全部寫在上面。」
真心誠意不是嘴巴上說的、不是信上寫的,而是表現在行動中。這些話還是免了,多說,只會沒完沒了,而且畢業生在校園留下學生生涯最後的足跡後紛紛準備離開學校,校門口開始湧現人潮,她可不想變成動物園裡面的猴子,供人欣賞。「我沒有懷疑學弟的真心誠意,只是單純就現實陳述道理。」
「為什麼學姊不願意給我機會?」
因為她沒有資格給任何人機會。這種話她當然不方便說出口,否則,這四年來的低調豈不是白忙一場?不過,偏偏有人不想教她稱心如意,光一個稱謂就可以像一場狂風暴雨瞬間摧毀原來的世界。
「嫂子!」
兩眼驚愕的瞪圓,喬之容不敢置信的看著朝她飛奔而來的嚴楓。
約莫一分鐘那麼久,那位驚嚇過度的學弟終於找到聲音。「學姊結婚了?」
嚴楓斜睨了他一眼,稚氣的臉龐一看就知道是個沒有投票權的小夥子。「這位弟弟,難道你以為我隨便叫人家嫂子嗎?」
這位弟弟……當事者的臉嚴重扭曲,不相信自己看起來那麼孩子氣,可是這會兒不是學泰山搥胸大叫的時候,先弄清楚真相比較重要。「這是騙人的吧!」
「這位弟弟,難道你以為我是在夢中參加哥哥和嫂子的婚禮嗎?」
皮球一旦洩了氣就再也逞不了威風,可憐的學弟看起來搖搖欲墜,實在無法接受事實,學姊看起來如此清純,根本不像是結了婚的女人。「學姊真的結婚了?」
喬之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很沮喪的瞄左瞄右,校門口開始出現熟悉的面孔,看來關於她的傳聞要改版了。
「這位弟弟,又不是婆婆媽媽,不要這麼羅唆,結婚了就結婚了,還有真的假的嗎?」嚴楓最不能忍受這種男孩子,以後嫁給他的女人一定很慘。
「我是在問學姊。」臉色慘綠的學弟恨恨的咬牙道,這個女人是鸚鵡嗎?幹麼一直重複「這位弟弟」?
「我們是一家人,她的答案和我的答案有什麼分別?」嚴楓不客氣的用手上放畢業證書的圓筒敲了敲他的手臂,左右瞄了一眼,好心的提醒他。「以後若還想在這個學校混下去,你就別再長舌了。」
四周的人越來越多,慘敗的「這位弟弟」只好摸摸鼻子快步走人。
喬之容將好友拉到角落,壓低嗓門。「你是專門跑來這裡找我麻煩嗎?」
「我又沒有說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哥的情況,隱瞞了四年,好不容易撐到最後一天,你這一鬧,明天說不定傳得全校都知道了。」
「這有什麼關係,你都畢業了,就算消息傳遍整個校園,也傳不進你的耳朵裡。」
傳進她的耳朵無所謂,可是傳進嚴朔的耳朵就不好了,嚴朔說不定以為她故意拿著是他老婆的名義四處招搖。
「你不用擔心,我相信絕大部分的人聽到這件事一定會以為這是惡作劇,況且不這麼說,那位弟弟會認命的離開嗎?」現代人總是自我感覺良好,不殘酷一點,一刀正中紅心,說不定會以為人家在玩欲擒故縱的遊戲。
「他總會死心走人。」想起那位學弟聽到「這位弟弟」的表情,喬之容不冷不熱的笑容鬆動了。嚴楓就是有辦法逼得人家很想當殺人兇手,不過,人家還來不及碰到她漂亮的脖子,她就會先下手為強將對方過肩摔。
「萬一他不走人,死纏著你不放呢?還記得吧,有一次也遇過類似的情況,對方長得高頭大馬,看起來像是混黑社會的人,當時你連動也不敢動一下,若非我及時出面解圍,你恐怕要在校門口站上好幾個小時。」
「無所謂,天黑了自然會回家。」
「你是無所謂,可是他繼續糾纏不休,某個人會抓狂。」嚴楓側過身子,望向斜後方,喬之容不解的順著她的視線而去,目光正好對上坐在車子裡面的嚴朔,不由得一驚。「我一刀逼退那位弟弟,總比他出面好吧。」
「……他怎麼會在這裡?」她不自覺的眨了眨眼,當然,他還是不動如山的坐在原處,可他銳利的眼眸似乎看穿她此刻的心思,對她挑起眉,示意他並不是一幅想像出來的圖畫,而是真實的存在。
「我們還是先上車再說,那個大忙人恐怕等得不耐煩了。」嚴楓隨即拉起失神的她,快步走向車子。
十八歲那一年,她——喬之容嫁給了他——嚴朔,四年來,他們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既然是有名無實,可想而知,他們的婚姻不是因為轟轟烈烈的愛情,也不是因為先上車有了身孕,不得不趕緊補票。
他們的婚姻是一個錯誤,一場烏龍。但怎麼會是錯誤、怎麼會是烏龍?那就必須回到四年前——
為了慶祝、迎接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她和青梅竹馬的好姊妹嚴楓決定開一場兩人派對。派對的地點必須符合安全又方便吵鬧的地方,而遠在國外的嚴朔在市區購置的公寓最適合了,於是嚴楓從管家那裡偷了公寓的鑰匙,帶著她潛入公寓。
這種宵小的行為實在不符合她的作風,可是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適合她們狂歡作樂的地方,既然主人不在,那就僅只一次,下不為例。
沒錯,僅只一次,下不為例,不會有人發現,沒關係的,可是打死她也想不到,一覺醒來,那個應該在國外的嚴朔竟然出現了,而且就躺在她身邊……不對,正確來說,是她躺在他身邊,因為那是他家,他的房間。
這是唱哪一齣戲?昨夜她明明跟好友睡在客房,半夜醒來上廁所,還不小心從好友的身上滾下床,好友咒罵了幾聲,她搖頭晃腦的頻頻說對不起,接下來……她的記憶模糊,唯一的印象是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房間爬上床,是啊,只是那時左右分不清楚,她爬上的是他的床。
驚嚇過後,兩人的衣服完好如初,道個歉就應該沒事了,可是他們還來不及說句話,更可怕的事發生了——嚴家的傭人來公寓打掃,正好將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的畫面看個正著,接著當然是一狀告到嚴家爺爺那裡,然後她就被迫披上白紗。
但她是那麼容易屈服的人嗎?當然不是,雖然她看起來像是不會發脾氣的柔弱女子,可是事實上她很有個性,吃軟不吃硬,越是逼迫她就越會反抗,那麼,為什麼她會答應結婚?
「為了這點小事僵持不下,實在浪費生命。」
嚴朔用這種理由說服她接受大人的安排。其實她很生氣,如果這是小事,為什麼要說「終身大事」?終身既然是大事,當然要慎重。
「對我而言,這是小事,今天為了心愛的女人跟家人大吵大鬧,那才是大事。」
她頓時啞口無言,不能說他沒道理,但聽起來似乎又有那麼點強詞奪理。
「雖然法律上我們是夫妻關係,可是除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上接受我的照顧外,我們都繼續過原來的生活,當自己是單身,不需要對朋友公開已婚的事,這一點我也會請雙方長輩配合,將來若是遇到喜歡的對象,我們再離婚。」
還沒有結婚,就說要離婚,這個婚還有結的必要嗎?
「結了婚,你不但不會失去自由,反而得到自由,我不會像你父母一樣管東管西,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我會尊重你、支持你,只是週末假日偶爾陪我回嚴家,扮演妻子的角色。」
他說到重點了,父母對她的管教確實很嚴格。期待女兒可以嫁入豪門,所以總要有點可以拿出來對人家誇讚的真材實料——語言至少要比一般人多學一種,音樂和藝術方面好歹有點欣賞的程度,和因芭蕾舞增加肢體語言的優美度……從出生到現在,在她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離不開「野心」。
好吧,既然不需要跟公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結婚之後反而擁有更寬闊的生活空間,那何必為了這件事鬧得天翻地覆呢?
於是,她被他說服了,然後他們在短短一個月內舉行婚禮。因為考慮她還未成年,婚禮很簡單,除了兩家親人,連朋友都不請,不過嚴家爺爺也說了,待她完成學業後,再幫她補辦一個大型的婚禮,同時正式將她這個嚴家媳婦介紹給大家。
她不期待大型的婚禮,倒是預備好在完成學業後,嚴朔可能會提出離婚。
總之,誠如嚴朔所言,結婚反而讓她得到自由。這四年她的日子一直過得很悠哉,她和嚴朔各過各的生活,除了戶籍上明定兩人關係外,他們同陌生人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他當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畢業典禮,那為什麼他會帶著嚴楓來找她?
當他們來到餐廳坐下,點了餐,喬之容便拉著嚴楓閃進洗手間盤問。
「為什麼你哥會突然跑來找我?」
嚴楓「莫宰羊」的聳聳肩,打開水龍頭,按了洗手乳,邊洗手邊道:「我受到的驚嚇不比你少,一大清早還在睡夢中就接到他的電話,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哥怎麼可能打電話給我?後來他問我,今天是不是你學校舉辦畢業典禮的日子,當下我就清醒了。」
這會兒她更困惑了,他怎麼突然關心今天是不是她的畢業典禮?
「我告訴他,今天我們兩個都要參加畢業典禮,接著隨口問他準備參加哪一邊?他說早上要開什麼投資案的評估會議,沒辦法參加畢業典禮,不過可以請我們吃畢業大餐。然後,他就跟我約了時間,先去接我,再一起過來接你。」
「為什麼不事先打電話知會我?」
「我哥說要給你驚喜。」
驚喜?她倒覺得像整人遊戲,毫無預警的蹦出來,讓她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了。
看他,就知道這個人跟「隨興」毫無瓜葛,所以事出必有因,難道是他想盡一點當丈夫的責任?在某一方面來說,這四年來,他算得上是一位好丈夫,供應她學費,每個月還固定在她的銀行帳戶匯入生活費,可是除此之外,他對她來說就像一個不存在的人,怎麼突然記起他「丈夫」的角色?
這種突發狀況教她覺得很不安,四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經養成她悠閒的生活步調,面對措手不及的情況,當然會心生慌亂。
關掉水龍頭,嚴楓抽了一張擦手紙拭乾雙手,轉身看著好友。「你會不會覺得我哥變得不太一樣?」
「不一樣嗎?」她不知道,在她眼中,他一直是一個清晰卻又模糊的人,她不允許自己研究他,因為過度關注一個人,不小心會將對方擺在心上,而他們終有一天會分道揚鑣,所以,這種會教自己放不下的事還是少做為妙。
「不一樣,感覺上好像不再是那種遙不可及的人物。」
是啊,嚴朔確實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感受,說是高不可攀,倒也不是,而是很自然的讓人覺得他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好比天和地是分處於不同的位置。不過,她取笑的斜睨好友一眼。「他是你哥哥。」
「雖然是我哥,同父同母,可是從小,我就覺得他像天邊的星星。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樣的人?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他,學小提琴,就被人家貼上『小提琴王子』的封號;學西洋劍,就被貼上『西洋劍王子』的封號。總之,他就是文武全才的王子,優秀得不像話,而我呢,學什麼都是半調子。」說到自己,嚴楓忍不住撇嘴。
「那是因為你沒有耐性,所以做什麼都半調子。」這對兄妹真的很特別,一靜一動、一冷一熱,一個是舉手投足都是受人矚目的貴公子,一個是沒規沒矩的瘋丫頭,說他們是個性互補的情人,可信度還比較高。
嚴楓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沒耐性倒是事實。」
「嚴朔真的只是想請我們吃畢業大餐?」他會不會突然提出離婚?雖然這一天早在她的預料中,可是總要給她時間準備,處理譬如找工作、離婚之後住哪裡的問題。
點了點頭,嚴楓稀奇的撫著下巴。「我哥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貼心?」
「這麼重大的日子,怎麼可以一點表示都沒有?」
「每年生日,若是我沒有提醒他,他就會忘了我的生日禮物。」
「男人對節日通常不太有心。」喬之容平心而論。
「不記得生日,卻想到畢業典禮,那還真是古怪。」
「最近是畢業季,報紙經常會討論大學畢業生的出路問題,說不定他正巧看到報紙,就想到我們兩個要畢業了,覺得總要有點表示。」
「這麼說好像有道理……算了算了,肚子餓扁了,不想這些了。」嚴楓勾住她的手臂,半拖半拉往外走。「餐點應該上桌了,我們再不趕緊出去,我哥會以為我們掉進馬桶了。」
一直以來,他總以為她還年幼,不過既然是他老婆了,就慢慢等她長大,直到那一天,他無意間在更衣間發現滿滿一盒的情書,然後認清楚一件事——他老婆長大了,而其他的男人已經發現了。
他們原是兩個世界的人,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他是龐大金融王國的接班人,而她不過是一個大學教授的女兒,他們本不應該相遇,卻因為兩家的父親是登山好友,從此他的視線範圍裡有了她。
兩家的父親特別投緣,父親經常邀請喬父來家中泡茶下棋,喬父每回來訪總是帶著女兒,沒有交集的孩子們因此有了認識的機會。
基本上他很忙,從早到晚都在學習,兩人難得遇上,也不可能有接觸。男女有別,又有七歲的距離,他應該不會察覺到這號人物,可是很奇怪,他就是注意到她了。她不同於他見過的女孩子,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穩,比起嚴楓,更像家教嚴厲的千金小姐,舉手投足都十分優雅。
兩家父親投緣,兩家女兒更是投緣,這一點一直教他不可思議,她怎麼可以跟嚴楓玩在一起?她像高山上的湖泊,沉靜不起漣漪,而嚴楓是戰場上的悍馬,勇猛的往前直衝。兩人個性南轅北轍,衝突性很大,怎麼有辦法處得如此融洽有默契?
總之,她對他有著莫名的吸引力,遇見了,就會不自覺的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一直到那一天,她才真正落在他的心上……
「這家餐廳的食物很好吃。」喬之容突兀的打斷嚴朔的沉思……不對,正確的說法是,打斷嚴朔的注視。自她們從洗手間回到位子坐下後,他的目光就一直繞著她打轉,難道她臉上有東西嗎?
從認識他到現在,面對他時,她總是無法控制不讓自己的心跳加速。
曾經,他是她暗戀的對象,是啊,任何女孩子看到嚴朔這麼出色的男人,都會不自覺的生出少女情懷,她又不是不長眼睛,當然也不例外,可是相識越久,越看清他們之間的距離——那是雲和泥的距離,不可能跨越。
是啊,不可能跨越,可是一個錯誤的發生,他成了她的丈夫。
在法律上來說,她撿到了一對翅膀,當了鳳凰,可是雲和泥的距離就因此消失了嗎?不,真正能用兩個環圈住彼此的,是因為有著相愛的兩顆心,她不敢也不曾將他視為另外一半,充其量只能稱為同居者。
「你喜歡就好。」
放輕鬆,直視對方是一種禮貌,如果他不安分的盯著其他桌的女人,她才真的應該「羞得不敢見人」,不過,她的臉上真的沒有東西嗎?
嚴楓突然用手肘撞她一下,取笑道:「臉上又沒東西,幹麼一直摸來摸去?」
嬌顏羞了,好像鋪上了一層腮紅,她偷偷一瞪,小聲抗議。「我沒有。」
「沒有啊,難道是我眼花嗎?」嚴楓故意伸手揉著眼睛。
「不要老是用手揉眼睛。」她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阻止好友的壞習慣。
「我不是淑女,不用太計較了。」
「這是衛生問題,一不小心手上的細菌會揉進眼睛裡面。」
「我的手很乾淨,剛剛在洗手間花了不少時間清洗。」
喬之容詞窮了,遇到嚴楓這種直的可以說到變成歪的人,她自知無力招架。
不為難她了,嚴楓把目標轉向嚴朔,語帶戲謔。「今天真的好感動,哥竟然記得我們今年大學畢業了。」
「我只是工作比較忙,不是記性不好。」看起來他對老婆完全不關心,可是不代表他沒有掌握她的生活作息,她每一學期修多少學分、學校課程如何安排、每天出門回家的時間……每一件事,他都一清二楚,這倒不是為了監視她,只是他在此階段參與她生活的一種方式。
「既然知道今天是畢業典禮,幹麼不直接空下時間參加?」
「今天早上的會議必須考慮很多人的行程表,而且我想你們都不喜歡引人注意,應該也不希望家人參加,要不,怎麼沒聽爺爺他們說要參加畢業典禮?」
這倒是事實,如果哥真的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一定會引起一堆女人尖叫,而她又不方便公佈哥哥已婚,很麻煩的。
「我是勉強混畢業的,不好意思勞動家中的大人物參加。」嚴楓突然將手伸向嚴朔。「我的畢業禮物呢?」
「你自己去買,再來跟我請款。」他笑笑的推開她的手。明知道這個丫頭會追討畢業禮物,他還是沒準備,這就是男人,若非有心,不會那麼積極的為某個人挑選禮物。
嚴楓抗議的哇哇大叫,「這太沒有誠意了吧!」
「你需要什麼東西,你自己不是比較清楚嗎?」女人很麻煩,說到節日,非要扯上禮物不可,可是又很容易滿足,不一定要昂貴的珠寶首飾,一束花也可以換取她們的笑顏。雖然這麼簡單的事他大可以交給秘書處理,不過以這種敷衍了事的態度應付,總覺得對她過意不去。
「雖然如此,哥哥親自挑選的禮物就是不一樣嘛。」
「你確定要我挑選的禮物?」
「不管你挑了什麼禮物,我都會很開心的接受。」
「我知道了。」
因為嚴楓,用餐的氣氛越來越輕鬆,喬之容也不再像一開始那麼僵硬,偶爾也會說上幾句,可是人一鬆懈下來,往往會發生讓人陣腳慌亂的情況。
嚴楓輕輕拍了一下鼓鼓的肚子,滿足了,再不走人就太不夠意思了。「雖然我很想繼續跟你們聊天,可是我跟幾個同學約好要去shopping,沒辦法陪你們了。」
喬之容很自然的伸手一抓。怎麼可以將她獨自留在這裡?她們可是好朋友,同進退的道理不懂嗎?「我也要走了,得去書局一趟,買一些參考書好準備考試。」
「我陪你去書局。」嚴朔將大腿上的餐巾布摺疊好擺在右手邊,舉手招來服務生,取出信用卡,連同帳單交給服務生結帳。
抓緊的手指一鬆,她的舌頭差一點打結了。「你……要陪我去書局?」
「我記得這附近有書局,我們可以從這裡散步過去。」
「你們去書局慢慢挑書,我先走了。」嚴楓趕緊抓住機會拿揹包閃人。她並非有意對好友的手足無措視而不見,只是哥哥終於有了身為人家丈夫的知覺,當妹妹的怎麼可以扯後腿呢?
喬之容很想喚住嚴楓,可是這個時候服務生送來信用卡的簽單。
怎麼辦?準備考試不過是她臨機一動想到的藉口,這會兒改變心意不去書局,就必須再找一個藉口……人果然不能說謊,因為說一個謊言就必須用另一個謊言去圓謊,謊言堆疊不休,最後就沒辦法收拾了。
待嚴朔將放著信用卡、簽單和發票的餐廳信封袋收進公事包,她還猶豫不決是否另找藉口取消書局之行,他就站起身,一手拿起公事包,一手拿起她的揹包往肩上一背。
她嚇了一跳,慌張的跳了起來。「揹包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男人應該幫女人服務。」
雖然他們少有互動,可是「男人應該幫女人服務」這種信念跟他太搭了,她若堅持當個獨立個體反而顯得很彆扭。
他們散步了一段距離來到他口中的那家書局,她無意買什麼參考書,但總要做個樣子,可是考試類的書籍才看不到五分鐘,雙腳就自動自發晃到自己最愛的書籍類別前面,然後雙手就情不自禁取下一本,一翻,全部的心思都投注在故事當中,而身邊的人也就自動變成隱形人了。
「你不是來這裡買參考書嗎?」嚴朔的口氣沒有抱怨的成分,倒像在調侃。
咚!手上的小說掉到地上,她困窘的想一笑帶過,可是又笑不出來。
只見嚴朔手上的公事包和揹包已經放在地上,彎下身,他拾起地上的小說,好奇的看了一眼。「原來你喜歡歷史小說。」
悄悄鬆一口氣,她真擔心話題繼續繞著參考書打轉。「歷史小說很有趣。」
「我倒沒聽人家說過歷史小說很有趣。」
「歷史小說真的很有趣,除了亡國曆史。」
「我在你的書櫃上看到的都是料理的書。」
「歷史小說看過就好,料理必須跟著內容動手做一遍。」按理她這個「寄居者」沒有自己的書房和書櫃,可是他很少在家,他的書房很自然的被她佔用了,而書籍就理所當然往書櫃上一放。不知是他刻意留給她空間,還是她習慣性往某處擺放,她的書籍很固定集中在某個區塊,不過相對他堆了滿山遍野的書籍,她的書少到難以察覺,她還以為他不會發現。
「看過的書,我喜歡再三回味,除非那本書一點價值也沒有。」
「看過的書再看第二遍的機率太小了,我是學生,坐在書店看書也不怕人家笑話,乾脆在這兒看個過癮就好。」她現在只是寄人籬下,搬家是躲不掉的,書籍買太多,不是自找苦吃嗎?
「坐在這裡看書太累人了,還是買回家慢慢看。」他先將手上的小說放在書架前面的平臺上,接著再從書架上取下同系列的作品,整整齊齊疊在她剛剛看的那本書上面。
「等一下,我只是隨便翻一下。」她慌張的想把平臺上的小說放回原位,可是又不敢直接違揹他。
「你剛才可是看得津津有味,如果我不打擾你,說不定你會站在這裡看完整本書。」他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徹底的忽略,感覺真的很不是滋味。
她想否認,可是根據過去的經驗,確實如他所言。
「我也想看看歷史小說哪裡有趣,況且創作的人很辛苦,我們就買回家吧。」
「對哦,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
「你還有想看的書嗎?」
「沒了,我看書速度像烏龜在爬,這一套書至少要花上我一個月的時間。」
他聞言輕笑出聲,第一次聽到有人用烏龜來形容看書的速度。
眼睛被閃到了,她不禁眨了一下眼。他怎麼可以輕輕一笑,就好像有一道聚光燈打在身上,瞬間光芒萬丈?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眉頭皺了一下。「如果不買回家,你是不是未來一個月都會跑來書局報到?」
她靦覥一笑。「沒事做,每天來逛書局也不錯,而且這裡有免費的冷氣。」
「原來你那麼擔心我付不出電費。」眼前這個女人真的很奇妙,看起來有超乎年齡的成熟,可是眼神和笑容卻又如此純淨,像個無邪的孩子……為什麼從第一次見到她到現在,她可以一直維持不變?
明知道他在開玩笑,她還是心急的猛搖頭,像在打波浪鼓似的。「不是,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吹冷氣太浪費了。」
「這個問題你不必擔心,書房不會曬到太陽,空間又不大,真正需要吹冷氣的時間大概只有中午,一個月下來,電費比你站在這裡K小說必須付上的醫藥費還少。」他拿起放在平臺上的小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先去結帳。」
看著嚴朔優雅地移向收銀臺的身影,喬之容下意識的摸著胸口,心臟怦怦怦的狂跳,好像在擊鼓似的。不曾想過兩人會有如此親近的一天,有一點歡喜,有一點不安……她是應該不安,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他已經夠吸引人家的目光了,如今多了一份柔情,更增添一股迷人的氣息,芳心很容易不小心就亂動了……
不會的,她的芳心不會亂動,因為她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不該有的夢想只能奢侈的在腦海停留一刻。
再說,她所擁有的奢侈何止這一刻,已經有四年之久,每天只要為讀書學習忙碌,父母的爭吵聲離她很遠,烏煙瘴氣的家務事也跟她無關。往後一旦失去他這個大靠山,即使她在外國租賃獨居,喬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又都會跑來糾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