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讓我怎生放心的下。”
端了兩份藥,剛到緋衣樓,卻聽見裡面樓主含著怒意的聲音,青茗的手驀的一抖,幾乎拿不住藥盤——再三告誡了他不能輕易動氣,如何又開始爭執?這個女子,看來是樓主的命裡魔星了。
“關你甚事!”裡面,阿靖的聲音細細傳來,雖衰弱,但氣勢卻不輸分毫,“我自死我的,於你何干。我也不過是聽雪樓的一個卒子,蕭樓主。多謝你那日提醒我了。”
“你……”裡面蕭憶情語塞,只道了一聲,便復又咳嗽起來。
“兩位,快喝藥罷……”她連忙進去,打圓場,將手中的托盤放到茶几上,“樓主,龍舌也熬好了,喝了對病大有好處呢。”
見她進來,蕭憶情和病榻上的阿靖都有些尷尬的住了口,蕭憶情似是壓住了火氣,點頭道:“辛苦了,薛姑娘。”但阿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自顧自的將頭轉向床裡。
“靖姑娘,喝藥罷。”青茗將藥碗放到床頭,阿靖點點頭,復又對一邊的蕭憶情道,“樓主親自來看,屬下真是當不起……還是請回罷。”那眼色,竟是冷冷的。
青茗知道,那樣驕傲的女子,恐是記恨著那天他令她當眾下跪之事。
是誤會了……她欲待解釋,卻見旁邊的蕭憶情臉色再也忍不住的蒼白,看著病床上的緋衣女子,忽然一抬手,將整碗的藥汁潑到了地上。
“呀!”青茗大驚,跳起,脫口而出,“龍舌!……你怎地潑掉了?”
阿靖也是猛的從床上撐起身,定定看著他,嘴角抽搐幾下,終於忍住了,不說什麼。
“我也自死我的——與你又何干。”
蕭憶情冷冷扔下了一句,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茗心下一痛,待要追出去,卻見阿靖臉色慘白,怔怔看著地上的藥碗,忽然身子一傾,吐出一口血來。青茗看了,這腳步便再也走不開,忙去拿了一塊涼水浸過的布巾,給她。
阿靖接了,拭著臉頰邊的血跡。擦著擦著,忽然把臉埋在布巾中不動。青茗暗自嘆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交代了丫鬟幾句,便走了。
月光如水,她推窗看時,卻聽到了簫音。
是一曲《金縷衣》。
泠泠徹徹,竟似天上傳來。
“這裡是風口上,公子看來是真的不將自己身子當一回事了。”她走了過去,來到園子裡,看見邊上擺的一甕新開封的酒,變了臉色,對那個倚欄吹蕭的白衣公子道。
蕭憶情回頭,淡淡一笑,將手裡的竹簫放了,道:“如此月光,薛姑娘可願對弈一盤?”
他的笑容裡有些寂寞蕭瑟的意味,讓青茗心底裡一陣難過。便坐了,擺開棋局。
“日間,靖姑娘說話實在是有些過了。”她拈起棋子,沉吟許久,才道,“我不是甚麼江湖人,自不必看你們臉色,由我直說——公子若和她如此下去,只怕身子會一日差似一日。”
蕭憶情驀地抬頭,看她,臉色有些奇怪。許久才淡淡道:“她自是這樣,我也慣了……”
說起她,他的臉色就不再平靜,用竹簫輕輕敲著闌干,忽然順著方才曲子的調繼續低吟:“……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它、蛾眉謠諑,古今同嫉。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公子不似江湖人。”青茗的手停在半空,竟不知如何放那枚棋子,“吹簫也好,下棋也好,靖姑娘都是不會的罷……平日如何不寂寞?青茗斗膽,邀公子回長安寒舍養病,如何?”
她慢慢的抬頭看他,眼睛裡有強自壓抑的光芒。
“不似江湖人?”蕭憶情忽然笑了笑,那月光映著他的臉,竟然有些蒼涼的意味,“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又怎知如何才是江湖……”
“能有姑娘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吹蕭,下棋……那自然都是好的。阿靖自小流落,不懂這些。”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彷彿上面有什麼東西,然後抬頭,對青茗到:“可我這手上有多少血,姑娘未必知道——但是阿靖卻懂。”
青茗的臉色漸漸蒼白,啪的一聲,棋子掉落在枰上。
“這盤棋不必下了……我輸了。”她忽然伸手,拂亂了棋盤,低頭道,眼睛裡的光盈盈的,細細將棋子分出,分著分著,又忙忙的將幾粒雜進黑子中的白棋揀出,陡然間,她的手不動了,低著頭,肩膀輕輕抽搐起來。
“眼看的這病是沒法治了……不敢再耽誤薛姑娘的時日。”明知她哭的原因,聽雪樓主卻淡淡的下了逐客令,那樣漠然的口吻,和他平日口氣大不一樣。
“如果我說,你的病是有法子好的,只要你隨我去了長安——你肯不肯?”青茗好容易平定了哽咽,忽地抬頭,看著他蒼白清俊的臉,幽幽問,“你肯不肯隨我去薛家?”
他不答,沉默良久,忽然轉身離去。
青茗哭倒在花間。
如此的人中之龍,卻是註定了不能長命的。
她想,見過了他這樣的人,以後怕是任何男子也無法入她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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