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艙裏的局勢變得如此的敏感和奇特,然而帝國元帥卻似乎對身外的一切孰視無睹。他背靠着艙壁,低頭注視着黛絲尚自昏迷中的臉,目光急劇地柔軟下去——周圍的侍衞官吃驚地發現,這一刻的元帥,居然與生命中任何時候都完全不同!
彷彿擔心再次走動會導致垂危的少女更加危險,斐迪亞斯元帥在棧橋上停住了腳步,想了想,忽然抬起右手,無聲地穿過少女凌亂的紅髮,回過來用力扯下了元帥制服上第二顆金扣。
“元帥?”因為被領袖忽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亞里克斯准將又脱口。
“八年前你就想要這個吧?”比夏-馮-斐迪亞斯用近乎低語的聲音輕輕道,一邊把釦子放在少女已經開始漸漸冰冷的手心,“拿着吧,黛。”
黛絲右手下意識地握緊,神志已經不太清楚的她卻彷彿明白了那是什麼,蒼白的嘴唇邊竟然綻開了一個微笑,毫無生氣的臉上忽然泛出了奇異的光彩,眼瞼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地掙扎着,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眼。
這時太空艙的門再次打開,穆勒醫生帶着助手接到海因總督的命令匆匆趕來。一進門看見黛絲臉上奇蹟般的光澤,他馬上倒吸了一口氣,脱口喃喃:“哦,我的天,她居然在回覆神志?”
然而,醫生的驚訝只是一瞬間,他立刻上去仔細地查看少女的傷勢,停頓了片刻,終於帶着有些複雜的神色抬起頭來,低聲對總督道:“閣下,這是全身機能全線崩潰的前兆……屬下已經無能為力了。”
被譽為銀河醫學界第一人的穆勒醫生無奈地搖頭,開始收拾醫療器械,準備放棄這個已經不可能挽回生命的病人。然而無意一抬頭,他反而被總督此刻蒼白如紙的臉色嚇住了,上前了一步:“總督,您、您必須馬上休息了!您的氣色非常……”
穆勒醫生低聲對最高軍事長官進言,一語未畢,卻被海因擺手制止。
“我不要緊的……醫生,”海因總督低聲回答了一句,黑色的眸中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忽然微微抬高了聲調,“如果已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那請閣下再給摩爾小姐用最好的藥,儘量地延長病人的存活時間!”
他衝着穆勒打了個手勢,醫生會心地點了點頭,上前開始進行靜脈滴注。
藥一滴滴的注入垂死之人的腕脈,太空艙裏一時間寂靜無聲。時間彷彿流逝得分外迅速,離帝國元帥和聯盟總督會面已經是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然而,雖然周圍屬下露出了些微焦躁的神色,斐迪亞斯元帥依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隨從的亞里克斯准將有些不安起來,開始頻頻看錶——事態發展出乎他料想之外。本來,他料想元帥在太空艙逗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總督,注射完畢。”許久,穆勒醫生拔出了針頭,低聲稟告,“屬下注射了大劑量的西瑪冰體,對病人的機體進行最後的刺激——再過五分鐘,病人或許會最後一次醒來,也或許會直接因為衰竭而死亡。”
“好。”海因總督臉色蒼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然而,帝國元帥卻始終一言不發地看着醫生搶救自己的未婚妻,神色沉默而複雜。許久,他伸出了帶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按住了黛絲握緊的鈕釦的手指,忽然低聲嘆息:“其實,黛……當年我雖然沒有把它給你,但是——卻也一直沒有給任何人。我一直替你保留着它。”
斐迪亞斯元帥説着旁人聽不懂的話,目光卻柔和如水,“那個時候是我説了謊話。為了叛逆叔父,我不惜傷害了你……因為那該死的驕傲……”
穆勒醫生走過來,想檢查垂死之人的復甦狀態,卻被帝國元帥冷冷地推在一邊:“走開!不要再碰我的未婚妻!……黛是我的,誰都不要再來打擾她!”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帝國元帥。剛才元首説的那一番話簡直是石破天驚,直到這個時候,陪同前來的人,才知道這個垂死的少女居然是多年前叛逃的摩爾上將的女兒、帝國元帥的未婚妻——副官亞里克斯准將更是在心裏暗暗叫苦,一邊為回去之後、如何封鎖這個可能成為轟動新聞的話題大皺眉頭。
元帥今天是怎麼了?就算是有很多話要對那個少女説,也不必在太空艙裏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説吧?為什麼不能回到旗艦上再説呢?亞里克斯准將看看時間,苦笑。
然而,就在這一刻,元帥懷裏的那個少女忽然微微動了一動,睜開了一線眼睛。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視網膜上都已經糊成了一片,連近在咫尺的臉也看不清了……她茫然地直視着前方,那是漆黑的一片……眼前是什麼?太空,是太空嗎?大片的死寂中,似乎有什麼亮光一點點微微燃起——那是銀河嗎?
那一條線狀的亮點,彷彿是十五年前指引她回家的星光!
當時在公園裏孤身迷失方向的她,因為回家遲了,被暴躁的父親用鞭子抽打——從此她就明白了,自己是永遠都跟不上比夏的腳步的……他與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啊……他們,終於是,走散了。
然而,迷失和孤獨令她恐懼,垂死的人忽然間發出了囈語:“比夏哥哥……帶、帶我……回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她輕輕吐出了這句話,聲音微弱。
“好。黛,我們回家去。”耳邊聽見那個人的語聲,吐出温柔的回答——是幻覺麼?很多年來,從來沒有聽到過他這樣温柔的聲音。
她覺得欣喜無比,想要掙扎着起來,去牽住那隻虛幻的手,一起回到那個樹木葱蘢的小屋裏去。然而身體卻不能動,某一處卻一直又冰又痛,彷彿嵌了什麼在血肉裏一樣!在彌留的死寂中,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微微的跳動,和越來越緩慢的血液流動聲。
有什麼奇怪的“嗒、嗒”聲,輕輕在腦海裏迴盪…好奇怪的聲音……
她説不出話來,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痛苦。
在一片死寂的凝視中,斐迪亞斯元帥橫抱着垂死的紅髮少女,似乎不經意地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艙外,嘴角微微泛起了不易覺察的笑,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帝國所有的隨行人員立即跟在了元帥身後,帶着複雜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元首,準備離去。
元帥的腳步踏到了門邊,忽然間一隻手抬起,擋住了去路。
“等一下。”海因總督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斐迪亞斯也不由冷冷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總督走上前來,在離帝國元帥只有一步距離的地方才停下來。那一瞬間,亞里克斯准將以及所有其他帝國隨行的人都是心裏一緊!
然而海因總督只是緩緩抬起手,把一件東西默不做聲地輕輕放入黛絲的手心,然後依舊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身,抬手向着艙門,淡淡對斐迪亞斯道:“請。”
在低頭看見那件東西的時候,帝國元帥目光陡然一亮!
他移開了一直注視着少女的視線,抬頭看着太陽-銀河聯盟的最高指揮者——然而,此刻的海因總督有意無意地側過了頭,元帥的目光只好停留在對方的軍服上。對方軍服上的第二顆釦子,也已經空缺。
臉上再也難以掩飾地露出了錯愕,帝國元帥怔怔站在了那裏。
“呵。黛……你看,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手心裏呢!”陡然間,斐迪亞斯元帥低下了頭,輕輕在紅髮少女的耳邊説道,看着她左手手心裏那一粒銀色的扣子。
然而,彌留中的人已經再也無法回答一句話了。一金一銀的兩顆釦子被下意識地緊緊抓在了手裏,在此刻,昏迷的人全身微微顫抖,只覺得體內已經結成了冰——那奇怪的“嗒、嗒”聲越來越響了,幾乎讓她瘋狂!
這到底……到底是什麼……
記得手術時,恍惚地覺得有冰冷的器械探入身體,埋入了什麼。然後,依稀聽見有人説了一句:“在腦波停止輻射之時,能量將在瞬間釋放……”
那好象,是一直為她治療的穆勒醫生的聲音。
然後,體內的某一處就一直冷冰冰地痛着,彷彿死神將冰冷的手死死地壓在了她胸口上!
“嗒、嗒、嗒……”在耳邊,這詭異的聲音越發響亮起來,如同有什麼東西猛烈地敲擊着,在這個即將死亡的體內。而每一次意識開始模糊的剎間,聲音的頻率便加快了。垂死的她也知道,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她…已經是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了……
她要死了。
彷彿也知道時間已經耽誤了太久,斐迪亞斯元帥不再停留,抱着自己的未婚妻緩步走出了太空艙。在走入棧橋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着米格爾-海因總督,嘴角又泛起了一絲微笑:“哦,這一次要謝謝你,海因——謝謝你歸還了我的未婚妻。”
“不過,現在是你處於下風呢,海因!”帝國元帥眼裏剎間收起了方才温情脈脈的目光,冷電般地閃亮着,吐出鋒利的話語:“再這樣打消耗戰的話,不出三個月,你們這一邊就會戰敗的——你信不信?”
“你很傑出,是百年一見的軍事天才,卻偏偏生在了不合適的陣營裏。”元帥注視着海因總督及其手下,目光雪亮:“可惜哪……個人的能力是不足以完全彌補整個軍隊的缺陷的——海因,你要輸了!”
黑色的眸子裏閃過了同樣閃電般的光芒,總督不動聲色,冷冷地回答:“無論如何,我會盡我所能地戰鬥到底。斐迪亞斯,休想讓我向你低頭!”
“好,好!看到你這麼有鬥志那真是太好了。”帝國元帥大笑起來,轉過身,“這才不愧是海因!這才不愧是屬於我們的戰爭!”
“戰場上再見吧!”斐迪亞斯元帥不再説什麼,橫抱着紅髮少女大步走出了太空艙,步入棧橋向旗艦“銀翼號”走去。海因總督的嘴角動了動,手下意識地抬起,然而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説,只是沉默地目送他們的離開。
銀翼號隨即起飛,離開了軍事中介線,飛向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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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了,一切都漸漸地拉遠,遠得彷彿在天的那一邊,然而,這討厭的嗒嗒聲反而越來越真切地敲響在耳邊!
是什麼……是什麼?
黛絲拼盡了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努力掙扎着。手下意識的握緊,手心上冷硬的痛感讓隱隱約約明白了那是什麼。蒼白的手指痙攣地握緊,那兩粒釦子彷彿給了她振作的力量,令她凝聚起了微弱的神智。
“黛……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的手中呢……”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個一世平凡多難的女子,忽然獲得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想象不到的東西。可是……她卻已經連笑的力氣的也沒有了……
她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唰!”模糊中,耳邊傳來了一陣陣靴子碰撞聲和短促的敬禮聲——那是一排排士兵在向元帥行禮吧?這……已經是到了另一處麼?她的意識再一次拉遠。
忽然間,一陣高頻率的聲波傳入了她的耳膜。
“噠”,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彷彿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高登-霍爾曼中將向元帥彙報!”好洪亮的聲音,連她已經遲鈍的聽覺也被震了一下,“十一艦隊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成功地完成了四維跳躍!”
啊……高登,是高登?她模模糊糊地想。那個撒旦騎兵的隊長、棕色頭髮的高個子——是在比夏那些軍官朋友裏,對自己最不好的那一個。
“三分鐘前我們已經秘密抵達了軍事中介線,完成了對太空艙的埋伏,目下為止,海因總督還沒有撤回大本營——”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問,有些急不可待,“元帥,什麼時候動手幹掉海因?他們也馬上要撤回了!我可以動手了麼?”
什麼?殺、殺掉海因總督?……不可以、不可以!比夏…比夏哥哥……
黛絲急切的想着,恍惚間還沒有明白過來這個可怕的陰謀是怎麼回事。可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頭腦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全身也輕了起來,彷彿瞬間浮上了半空!不……不行,她…她不得不死了、不得不死了……她沒有時間了。
“好樣的,”她聽見比夏對手下的讚許,“高登!”
“呵呵……”那個聲音在笑的時候依然是響亮得驚人,“也是元帥在太空艙裏拖着,為屬下贏得了轉移的時間啊!要和海因那個無趣的傢伙一起呆上一個多小時,還真難為元帥了吧?”
隱隱約約地,她聽見身邊的比夏笑了一下,聲音輕微卻冷酷,令她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凍結。凝聚了最後的神智,她隱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全身發冷。然而這個時候,卻聽高登用更加大的聲音驚呼了一聲,彷彿注意了什麼:“哎呀!這個女人——是、是黛絲?!她怎麼會在這裏?比夏,你從哪裏把她弄回來了?”
對方的語氣裏充滿了敵意——她也知道,自從叛逃出科培爾以後,這個對元帥忠心耿耿的軍人覺得帝國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曾多次怒不可遏的揚言、要為帝國的榮譽處死這個無恥叛逃的女人。如果不是受到阻攔,可能他早就那麼幹了。
“好了,高登,也多虧有了她,我才有機會在那邊説了一堆的廢話,拖延了時間。”比夏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來,模糊中,她覺得自己的雙肩被用力往上託了一下,靠入一個堅實冰冷的懷抱,“別管她了——一百秒後立刻投入戰鬥!要趁着對方還在軍事中界線上,乾淨利落地收拾掉海因!”
在昏沉的大腦中,忽然有閃電劃過!
比夏、比夏哥哥!
那一句冷漠而似不經意的話,霹靂般地響起在垂死少女的腦海中,甚至蓋過了那死亡的“嗒、嗒”聲!比夏説的全是假的……只是為了贏取戰略上的時間而已?他要趁着這一次秘密會面,藉機暗渡陳倉,讓他的軍隊完成對海因總督的埋伏!
那一瞬的冷意幾乎把她僅剩的意志力凍結。
是的……她的比夏哥哥早就已經消失了。象“帝國元帥”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原來真的不會做任何對自己利益無關的事……他從來沒變過,從來不曾放慢腳步停下來等過她一次,從初遇到現在,始終是一樣的!
那麼……海因總督呢?難道他也——
一剎間,靈光閃了一下!
嗒、嗒、嗒……這聲音……這聲音?是——!
“腦波停止輻射時,能量將在瞬間釋放。”醫生的聲音再次迴響起來,震耳欲聾地在她漸漸模糊的腦海裏迴盪着,“能量將在瞬間釋放……將在瞬間釋放……”
嗒…嗒…嗒!
對!這個聲音……是炸彈!
——在她身體裏,被植入了與腦神經接駁的定時炸彈!
海因、海因總督……那個有着黑色眼睛的青年領袖!是他……竟然是他!原來,他和比夏是一模一樣的人哪……
手心的兩顆紐扣,突然間彷彿成了火炭!昏迷中的人全身一顫,下意識地鬆手,“啪、啪”兩聲,釦子掉落在艙板上。
斐迪亞斯元帥正在關掉隨身攜帶的私人通訊迴路,結束與下屬的通話,聽到那兩聲身子忽然一震,低頭看着懷中垂死中的少女,嘴角動了動,彷彿想説什麼卻又止住了,目光閃爍不定。
“啊,她終於死了嗎?”亞里克斯准將此刻才對元帥方才在太空艙裏的言行感到釋然,俯身撿起地上掉落的扣子,苦笑:“不過,這個女人也很有福氣了——臨死前居然能聽見元帥您這種謊話!”
“謊話?是謊話嗎?……比夏哥哥?”
陡然間,一個聲音居然微弱地説出話來——在銀翼號裏,黛絲的眼睛奇蹟般地睜開了,卻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帶着悽然與釋然的奇異的笑意。
她醒了?……她,居然真的在臨時前醒過來了?!元帥與准將同時怔住。剎間有極其複雜的神色閃過斐迪亞斯的臉,但是他沒有回答。
“嗒、嗒、嗒……”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成形的東西了,但是那個死亡的聲音卻更加急促了,彷彿是喪鐘在耳邊鳴響——她要死了。
“你、你説謊了……是嗎?”蒼白的臉上居然泛起了奇異的血潮——在體內的血幾乎流乾時,她的臉上竟然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反而顯得更加觸目驚心!“是…是不是?”她用力凝視着視網膜上那個模糊的人影,用最後一絲力氣堅持着追問,卻不知自己微弱的聲音能否讓對方聽見,“是不是?”
帝國元帥眉毛輕輕往上一挑,卻依然沒有説任何話。
“元帥,凱南中將請求您立即前往指揮室!”在僵持之間,貼身侍衞阿爾培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身後,“有緊急軍情稟告。”
“馬上來。”斐迪亞斯毫不遲疑地轉身,抱着懷中的人向旗艦的指揮室走去。
“元帥,交給侍衞官吧!”亞里克斯准將看不下去,提議。但是帝國元帥彷彿沒聽見一般,徑自往前走去,把副官晾在了一邊。他雙手有力地迴護着懷中垂死的女子,任憑她身上滲出的血染紅了他的制服。
沒有等到比夏的回答,然而她的神志再一次拉遠了。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時間等待了……她再也沒有時間,去等到那一個等待了一生的答案。往事的碎片如雪般紛紛散落在空白一片的腦海裏,記憶中那個驕傲冷漠的少年的身影也漸漸模糊了。她知道,死亡終將帶走一切——
“比夏、比夏哥哥!”她陡然叫了起來,痙攣地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他軍服的衣領。
元帥踏到指揮室門邊的腳步停了一下。室內,大型全息屏幕已經自動打開了,顯示着前方交戰的情況,凱南中將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元首。
“快、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那個微弱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響亮了,蒼白的、流着血的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衣領,漸漸擴散的藍色瞳孔裏映出了他的臉,如此的恐懼而焦急:“把我扔出去!……我、我的身體裏被總督安了炸彈!已經……已經快支持不住了。
“比夏哥哥,請…請快一點動手……快!”
隨着那個顫抖的聲音,流瀉出來的卻是一個驚人的秘密!
剎間,帝國元帥站住了,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低頭看着懷裏忽然間迴光返照的少女。他身邊的衞士同時衝了過來,準備在第一時間拉開黛絲,卻被元帥用目光阻止。斐迪亞斯抱緊了她,白手套上染滿了血,在劇烈地顫抖,卻沒有絲毫鬆開的意圖。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懷裏垂死的女子抓着他的領口,拼盡了全力喃喃催促着,氣息漸漸急促,眼裏的光在渙散開來。
“嗒!嗒!嗒!”
越來越急促的聲音。不行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住了……
炸彈要爆炸了!
“請……請你快一點動手呀!”她着急地想説,卻完全沒有力氣了。
“元帥!危險!”亞里克斯准將失聲驚呼,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準備不顧一切地將這個人體炸彈從元帥身邊推開,然而卻看到元帥忽然間低下了頭,深深將臉埋在了少女的一頭紅髮中,似是低聲喃喃説了一句什麼。
“我——沒有説謊。”
忽然間,耳邊遠遠傳來一句話,如同天際迴音——然後她全身一輕,彷彿剎間升入了天國。
“元帥!”目睹了斐迪亞斯斷然摁下排風開關,把垂死的黛絲扔出艙外時,亞里克斯准將忍不住脱口驚呼——萬一……萬一這個女子説的不是真的呢?在這剎間,元帥就這下了這樣絕決冷酷的決定嗎?
准將在那一剎間只來得及轉過身,看見那個紅髮的女子正順着噴射的氣流,飛速向着漆黑的太空不停地墜落、墜落……瞬間變成了目力所不能見的小點。
然而,話音未落,旗艦猛地一震!
所有人都是立足不穩地一個踉蹌,只有扶着艙舷正往外注視的元帥沒有動一下,顯然心裏早已對這一波猛烈的爆炸有了足夠的準備。
“報告!報告!旗艦下方50光秒處發生劇烈爆炸,底艙嚴重受損!”很快,設備維護人員的聲音通過迴路傳了過來。亞里克斯准將不由暗自吃驚——如此遠的距離,炸彈的威力尚且如此巨大,如果在艙裏爆炸的話,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斐迪亞斯元帥沒有回頭,靜靜凝視着艙外漆黑蒼茫的太空,沒有説一句話。
剛才那一瞬間,他只看見一道白光劃過——宛如一粒流星墜落,劃過茫茫的太空。是那個紅髮少女生命劃落的痕跡麼?
“黛、黛啊……”元帥驀然喃喃説了一句,對着流星劃落的方向,手緩緩抬至帽檐。艙內的氣氛似乎凝固了,亞里克斯准將左手用力握緊了那兩顆紐扣,右手跟着抬起,致敬——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艙中所有的軍人沉默地抬手敬禮,整個旗艦內一片死寂。
如果少女生命最後的那一句話説的稍微晚一點點的話,可能整個銀河的歷史將全部改寫吧?然而,在滑落死亡深淵的同時,她卻盡一切力量將另一個人推出了死亡區域!
那樣柔弱無助的女子,一生流離於政治和戰爭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然而在生命的最後,她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拯救了另一個無比強大的男人——她在生命最後面對死亡時的表現,居然可以讓所有身經百戰的軍人肅然起敬!
“這個丫頭……居然是這樣的死法嗎?”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感慨萬千。眾人回頭,看見指揮室內的凱南中將正緩緩放下敬禮的手。
仍然只有元帥沒有回頭,他一直一直地看着黑暗冰冷的太空,疾步走到了全息屏幕前接通了迴路,用更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下令:“霍爾曼中將,給我聽着!——集中所有火力攻擊對方的旗艦‘日魂’號!”
“不惜一切代價——我要讓海因死!”
“是!”霍爾曼中將驚訝於元帥聲音裏罕見的殺意,然而好戰的他卻興奮地站起,欣然領命,“第十一艦隊領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個太陽之子給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