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個羽人可是雪鶴團出來的高級戰士,為什麼要放走他呢?”老管家的聲音有些發急,長久以來,精明的公子還是第一次做出如此的決定。
“公羊,你的話越來越多了……”微微冷笑著,姜子安回答,“看來,你真的是老了。”把那一方冰綃在手中反覆把玩,卻依然看不出那素白的絲巾上有何奧妙。
那支簪子很普通,玳瑁磨成,是居住在青州和揚州交界處、海邊國家的羽人容易獲得的東西。質地相當好,應該是深海中撈出,但是琢磨的卻有些粗糙。
“這是?”細細看的時候,姜子安才注意到簪子上刻著幾個字,不甚工整,年代也似已久遠,已經被磨的有些模糊了——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終於認出了上面的銘文,姜子安笑了起來:原來是支結髮簪,難怪如今已經是燮王寵妃的馥雅公主,還那樣鄭重的保留著。
那些鶯歌海邊羽人族的小國中,似乎一直以來都有結髮的風俗——
在新婚時,丈夫親手解開妻子的髮辮,用自制的髮簪挽起她的秀髮。所以在那一帶,要分辨已婚的女子和未婚的少女,只要看她們的髮式即可。
馥雅公主……花蕊夫人那被燮國征服的故國昶,似乎也在青州和揚州交界的海邊呢。
“公子,你叫的人已經到了。”正在沉思,門外忽然有僕人的稟報。
“哦,讓那個羽人進來。”悠閒的喝了一口茶,姜子安對管家揮揮手,示意他退出去,然後把冰綃摺好,和簪子一起放回桌上。
管家不情願地退出去了,門口站著的是一個高大的少年。手足上帶著鐐銬,銀白的頭髮雖髒了,卻一絲不亂。眼神是冷漠的,但左額上那個明顯的烙印,標誌著這個羽人的奴隸身份。
“你被俘到揚州後,已經二十年沒回故鄉了吧?”看著少年羽人純白色的頭髮,姜子安懶懶的問,羽族生命很長,這個活了快三十年的羽人,看上去也不過是一個弱冠的少年而已——“據說,你在蒙國時,曾是雪鶴團的戰士?”
提到了過往的身份,少年眼中有複雜的光,然而,很快的,他就象什麼也沒聽到似的平靜了。
對於手下奴隸的不敬沒有表示出絲毫惱怒,姜子安只是自顧自的剝開了一個蜜桔,細心的一一去除上面白色的絡絲。
“既然是雪鶴團的戰士,那末,飛過鶯歌峽對你來說應該沒問題吧?”他依舊頭也不抬的問,等了片刻,仍然不見羽人的答覆。姜子安忽然抬頭,笑:“別太固執,戰士……如果能飛過鶯歌峽,我就給你自由。”
自由。
輕輕的兩個字,卻彷彿一把重錘,擊的少年身子一晃。再也無法掩飾的,羽人的眼中閃出了極度的渴望和震動,不由自主地,他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絲巾和簪子。
“就這些?……”有些疑慮地,羽人少年問。
“先回答我,能不能飛過鶯歌峽?”姜子安沒有理會他眼中的急切,慢慢一字字的問。
自從十年前那一次海天鉅變以後,青州大陸和揚州之間唯一相聯的狹長地帶沉入了海底,帶著上面昶國的一半領土和村莊。從此,青、揚兩州徹底的被一百丈寬的天塹隔開。不過,也幸虧是這樣,姬野橫掃揚州後,終於未能揮兵南下。
“……能。”少年終於點頭。
“好。我給你自由,你以南斗之神的名義發誓,要替我把這兩件東西交給鶯歌峽對面黑翼軍隊裡一個叫‘暗羽’的人手裡!——告訴他,是馥雅公主給他的,公主再也不會回去了。”
“暗羽?”低聲重複了一遍,少年羽人眼睛裡忽然有意外的光,再次把目光仔細投注在桌子上的髮簪,他的身子一顫。
“皇上下完棋了嗎?”擔心燮王在此期間召過自己,剛從商會回到宮中,花蕊夫人就問拂香殿上的侍女。侍女低聲稟告:“夫人,大王他已經和違命侯下完棋了,但是……接著又招了晉王進宮。”
“昌夜?”她的臉色微微變了,低聲自語,“召他進宮做甚?”
“婢子不知……”侍女仍然低著頭回話。
許久,紫衣的妃子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來到妝臺前打開了暗格,拿了一件東西出來,長長吐了口氣,吩咐:“備轎,去太清閣。”
剛到太清閣下,就聽到裡面的宮人一片慌亂的驚呼。
“怎麼?”急急從肩輿上下來,她問一個從裡面急奔而出的侍從。
“皇上、皇上要殺晉王!”內侍喘著氣,驚魂未定。
她心下驀然一震,然後無聲的笑了——終於,也到兄弟相殘的那一天了嗎?那個人,果然是不安於天命的叛逆者呢。那些星象,那些預言,又怎能讓他甘心的放棄所有。
然而,正在她想到這時,太清閣的門忽然洞開,一群人狼狽奔出,逃在最前面的,赫然竟是晉王昌夜。
“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太清閣裡,忽然傳出她所熟悉的大笑。
“看你笑的了多久……”已經到了外廊的臺階下,狂奔的昌夜才鬆了口氣,回頭對著閣內恨恨道,“到了明天,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眼睛裡有狂熱的光,如同野獸。
等他回頭,就看見了蒼白著臉站在臺階上的紫衣妃子,昌夜盯著她細細的看,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她的手暗自在袖中握緊。
“所有的一切將都是我的,到了明天……哈哈,只要到了明天!”昌夜大笑,揚長而去。
她呆呆的站在那裡,那個人終於要死了……但是,為什麼自己卻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
“皇上。”走進那扇門,她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天井中以劍戳雪的燮王姬野回頭看見她,卻忽然笑了,把劍扔在雪地上,走了過來,攬她入懷:“愛卿來的正好,陪朕做最後的長夜之飲吧!”他的笑聲,仍然豪氣干雲。
花蕊夫人終於也笑了,在笑中仰頭看他,帶著十年一貫的如花嬌媚與溫柔:“皇上,可否讓臣妾再為您舞一曲‘驚鴻’?”